第6章 家事

第6章 家事

李笠聽了呂全的話,有些驚訝,按著記憶,他知道自家欠了債,但不知道細節,因為這都是娘親吳氏在操辦的。

他更沒有想到,家裏賴以為生的魚池(魚塘),已被娘當做抵押,用來借貸。

如果還不起本、息,魚池就要被債主收走了。

按照這一世記憶中聽到的閑言碎語,他發現這年頭放債的利息都不低,遠超月息3分(3%)。

在後世,月息超過3分就是法律層面的高利貸。

想到高利貸,李笠心中一股無名火蹭蹭蹭就冒出來,看着呂全,面色未變,心中卻平靜不了。

那一世,他家被高利貸搞垮了。

當然,法治社會,放貸的人很會鑽空子,有各種辦法迴避相關法律條文,加上許多人確實等錢急用,所以高利貸實際上屢禁不止。

事情的由來,是他父親經營著一家製造廠,雖然規模不算很大,但發展勢頭很好,結果碰到行業寒冬,流動資金不足,工廠周轉不靈,眼見着就要完了。

銀行不肯放貸救急,無奈之下,只能高息借貸救急。

結果工廠還沒熬到行業回暖,利滾利滾出來的債務已經無法償還,債主上門催債,各種手段都使出來了。

父親走投無路,最後上天台想要跳樓,被他拚命扯住,一家人抱頭痛哭。

為了還錢,工廠沒了,房子也賣了,一家人租房子住,依舊欠了一屁股債,他年紀輕輕闖社會賺錢還債,被社會毒打得遍體鱗傷。

一家人忙碌多年,省吃儉用,好歹還清債務。

現在,吃人的高利貸又上門了!

李笠盯着呂全,恨不得把對方活撕了,但他做不到,且不說打不過對方的隨從,就說這借貸,以當前時代的水準來看,利息不算高。

這個時代,有一些有識之士意識到高息借貸的危害,但是「高利貸」一說並不流行,畢竟「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你借人家錢,不還錢還有理了?

更別說這呂全,是給鄱陽王府放債(貸)的,鄱陽王府在鄱陽,等同於至高存在,草民哪敢反抗?

劉德才昨日還反覆叮嚀,讓他見着鄱陽王府的人可得繞着走。

聞訊趕來的吳氏,見着債主登門,兒子又在一旁,知道瞞不過兒子自家欠債累累的秘密,只能不住乞求:

「呂掌柜,此事可否緩緩?緩到明年夏天,我一定連多出來的利息一起還了。」

呂全聽完,笑吟吟的說:「吳大娘,我呢,一向好說話。」

「借契上寫的期限是幾月幾日,我就幾月幾日來結賬,絕不提前一日,也絕不拖后一日。」

「你四處打聽打聽,我呂某人放債、收債,何時對借債的動過粗,向來不都是好借好還?」

「我知道你不會賴賬,可延期還債這件事,我呂某同意,王府那邊的管事也不答應,你莫要讓我難做。」

「今年年底,王府那邊是要結賬的,債不過年嘛,你要麼還了本、息,要麼拿魚池抵債,這件事,就是鬧到官府,借契上可是白紙黑字,你覺得官府會怎麼說?」

「你家有難處,我知道,但呂某人微言輕,在管事面前說不上話,不如....」

呂全說到這裏,看向李笠,笑起來:「不如讓李三郎到王府里,當面向管事求求情,求管事通融

通融?」

鄱陽王府那是什麼地方,尋常小民進去,如同魚上砧板。

吳氏聞言面色慘白,看看兒子,再說不出什麼話。

李笠心中氣憤,卻無能為力,呂全見着母子二人啞巴了,笑了笑:「今日,我親自登門把話帶到了,期限一到,我再去白石村,結賬。」

待得呂全離開,吳氏只覺天旋地轉,身體一晃就要倒地,被李笠攙著。

李笠扶著娘在一旁坐下,想要說些安慰的話,卻不知該如何說,只見吳氏不住嘆氣,絮絮叨叨訴起苦來。

這些年來,吳氏主持家務,李笠還未成年,所以許多事情吳氏不讓兒子知道,如今瞞不住了,要說些什麼,也沒什麼用了。

只能訴苦。

李家連逢變故,先是大同元年,呂氏的良人和長子(即李笠之父及長兄)遇難,娘家也完了。

然後去年,呂氏的次子、李笠的二兄捕魚時受寒、染病,熬到今年年初,人也沒了。

短短几年時間,家中一下沒了三個壯年男丁,積蓄也漸漸花光。

不僅如此,為了給李二郎治病,呂氏一咬牙,以自家魚池作抵押,向放債的呂全借錢。

魚池和兒子,當然是兒子重要,呂氏只盼次子熬過來,然後今年一家人努力賺錢,年底就能把債還了。

但兒子的命沒保住,家裏也沒錢買『恤』,也就是沒錢免役。

於是吳氏不得不以女丁身份服吏役,在縣廨幫廚,么子李笠要頂李二郎的吏役,終日捕魚累得要死要活。

一家人哪裏有多餘時間去捕魚賺錢還債。

現在,債主不通融,距離年底只有一個多月,吳氏琢磨著就算賤賣魚池中的魚兒,也湊不夠錢還債。

還不了債,債主就會把魚池收走。

雖然房子還在,李家的日子也能過下去,但這就和種田的沒了田一樣,日子只會越過越差。

這年頭雖然許多人也養魚,魚價不高,然而魚池養魚是比出船捕魚要賺錢的營生。

更別說李家如今就李笠這個「偽半丁」,還得靠魚池養魚作為主要收入。

而且平日捕魚,若有魚池,可以把魚兒暫養在魚池,慢慢出售,否則急着當日賣魚,必定賣不出好價錢。

如果魚池沒了,李家也就徹底沒盼頭了。

吳氏說着說着,心如刀絞,卻欲哭無淚,李笠觸景生情,沒顧得難受,想了想,問:

「娘,如今連本帶利,得還多少錢?」

吳氏回答:「四萬錢,以好錢記。」

好錢指的是完好的銅錢,李笠聽后無語,不是他被嚇倒了,而是琢磨四萬錢在這個時代處於什麼「價位」。

大概二十多年前,梁國大規模發行鐵錢(鐵五銖),因為鐵賤銅貴,所以一文銅錢(銅五銖)在民間頂數文鐵錢(鐵五銖)。

放債的當然精明,借契上的錢數都強調還的時候要還「好錢」(好銅錢)。

而四萬錢,即四萬文錢,按一千文為一貫計,就是四十貫,亦或稱四十緡。

貫和緡,都是一千文的意思,李笠得劉德才教育,知道兩個字的用法有講究:

這個時代,一萬錢以下,以千文為單位換算、計數時,人們習慣用「緡」,譬如九千錢是九緡。

一萬錢以上,以千文為單位換算、計數時,人們習慣用「貫」,譬如兩萬錢就是二十貫。

李笠無法將當前幣值和後世幣值聯繫起來,卻知道一匹普通的代步騎乘馬,在鄱陽大概賣二萬錢左右。

不久前,同村一戶富裕人家建了座新瓦房,花了三萬錢左右。

而村裏許多村民家裏若遇到急事,能夠不變賣財物、不借錢就直接拿出三、四千錢的家庭,能過半都不錯了。

白石村是一個普通的漁村,大半村民家境普通,那麼三、四千錢這個數字,可以看成鄱陽郡許多普通百姓家庭的平均積蓄水平(不是收入水平)。

以這個參照標準來看,李家欠的四萬錢(連本帶利),大概是十戶平民家庭的積蓄(不含固定資產),價值等於一座新瓦房。

這錢看起來很多,卻也很少,因為據說那些富貴人家,平日裏吃一餐,就值數千錢。

貧富之懸殊由此可見,很可惜,李家不是富貴人家,如今剩下的短短時間裏想要籌錢還債,按常理來說,很難。

李家最值錢的家產就是魚池,若是按時價出售魚池,所得不止四萬錢,但魚池已經作為抵押,無法變賣。

其他家產即便變賣,必然是賤賣,值不了多少錢。

賣房子倒也行,用自家房屋保自家魚池,大不了一家人在魚池邊上守夜小屋擠著住,只要保住魚池,就能保住希望。

然而同村沒人買李家的房屋,外人也不會來買,在村裏放高利貸的呂掌柜倒是會買,但必然是趁火打劫。

看來,是沒辦法了么?

和欲哭無淚的吳氏不同,李笠的目光變得堅定起來,心中喊道:不,我有辦法!

他信心滿滿,決定要給吳氏一個驚喜:「娘莫要擔心,孩兒有辦法賺大錢還債。」

吳氏看着兒子,苦笑着,沒把這話當回事,認為兒子這麼說是為了寬慰她,李笠也不多說,躍躍欲試。

在後世,沒有門路的普通人想發大財可不容易,但現在不一樣。

他常看歷史小說,歷史小說的主角,回到過去之後,都是輕輕鬆鬆賺到第一桶金。

譬如最流行的燒沙子做玻璃,短時間就能發大財。

沙子到處都是,做玻璃還不簡單?

李笠越想越高興:我也要燒沙子做出玻璃器具,以此賺錢還債。

三日準備,三日試驗,三日出成品,三日變現。

最多也就十二日,就能賺許多錢,要是搞不定,我名字倒過來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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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棟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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