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破鼓萬人捶

第68章 破鼓萬人捶

清晨,急促的鼓聲在鄱陽郡廨門前響起,許多百姓聚集在門口,擊鼓鳴冤。

往日裏經常凶神惡煞驅趕『刁民』的白直和小吏們,一個個滿臉堆笑,極其熱情的接待前來告狀的良民,要『為民伸冤』。

負責監督手下維持秩序的郡游軍尉彭禹,親切地為鄉里們解釋來郡廨伸冤的『步驟』,若有人想告狀卻沒有狀述,彭禹還會讓書吏現場寫。

一時間,郡廨門前街道人山人海,來告狀的,來看熱鬧的百姓,幾乎要把整條街都堵了。

彭仲夏和兒子彭均,就在人群之中,彭仲夏看着郡廨門口熱鬧景象,不由得感慨:「唉,多少年了,總算是惡有惡報了。」

彭均發問:「阿耶,往日王府中人在城裏橫行霸道,果真沒人管得了么?」

「管?誰管?郡縣官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尋常百姓惹不起,誰管?」彭仲夏冷笑着說,」「朝廷,向來對宗室極為寬容,宗室為非作歹,什麼事都沒有。」

「不要說鄱陽,就是在建康,建康官府都管不住那些為非作歹的宗室子弟,我當年去建康時...」

彭仲夏壓低聲音,對兒子說:「在建康,每到傍晚,就有宗室、權貴子弟帶着惡仆蒙面出來搶劫、擄人,呵呵,官吏追捕時,他們只要躲回府里,誰也拿他們沒辦法。」

這樣的內幕消息,讓彭均難以置信:「怎麼,怎麼官府都不管的么?」

「管?當然管過,把作惡的宗室、權貴子弟抓起來,過幾日,人家大搖大擺出來,繼續作惡,甚至報復抓捕他們的那些官吏,換作是你,你還管么?」

彭均啞口無言,對他來說,建康作為京城,應該是法度森嚴之地,為非作歹之人,在建康城裏根本就不敢冒頭。

結果...

別人說的話,他可以不信,可阿耶所說親眼所見,那就不會有錯。

「建康遠得很,與我們無關,鄱陽才是過一輩子的地方。」彭仲夏說完,看着眼前的人山人海,感慨:

「鄱陽王讓世子回來整頓家務,如今世子派人在郡廨,和郡廨官吏一起,接受百姓伸冤,但凡府里有人為非作歹,苦主都可以來告。」

「又有人在王府,處置那些惡仆,該換的換,該抓的抓,然後送到郡廨,等候發落。」

「看來,大王也是為了給朝廷一個交代,才如此狠得下心,嘖嘖,這可是開閘放水,要把地上堆積了幾十年的腐臭枯枝落葉都沖走。」

彭均聽着阿耶的感慨,看着眼前的熱鬧場景,不由得想到了好友李笠,然後心中感慨:

厲害,真厲害,兩個人,不光把案子翻過來,還把王府也折騰得夠嗆!

彭均正感慨間,聽到旁邊傳來議論聲:「李三郎可真厲害!如今王府里的那些壞人,可都要倒霉了!」

轉頭看去,卻是一些少年聚在一起議論,彭均認得其中一些人,這些人那日隨着李笠去郡廨告官,為此還和李笠一起坐牢,後來陸續出獄。

這件事可不得了,許多少年以幫助李笠告狀、一起坐牢而自豪,所以,李笠的名聲在鄱陽少年之間傳得很快。

現在,全城的人都知道鄱陽王派世子回來整頓家務,所以大夥才能到郡廨有冤伸冤,人人都說大王和世子是好的,全都是下面的管事們不幹人事。

而之所以有如此轉變,那都多虧了...

一個少年興奮的對同伴說:「都多虧了白石村的李三郎!」

其他少年興奮的點點頭:「對,對!李三郎可真厲害!」

。。。。。。

鄱陽王府,侍衛、侍女、僕人們聚集在空地處,一個個心驚膽戰,等候發落。

涼傘下,坐着一個樣貌英俊、身材魁梧的年輕人,周圍侍衛環繞,其人為鄱陽王世子蕭嗣,前不久剛到鄱陽。

他坐在上首,看着眼前一群下人,雖然心中不快,卻沒有怒容滿面,聽王府典衛說人全到了,便看向身邊一人:

「徐參軍,寡人奉家王之命,回鄱陽整頓家務,但凡府中有人涉及為非作歹,都會移交郡廨,請參軍秉公辦理。」

徐君蒨聞言回答:「第下請放心,下官定當監督郡廨秉公辦案,不會冤枉任何一個人,今日帶走的府人,只是被人告狀,有了嫌疑,入郡廨后,不會受苛待。」

蕭嗣點點頭:「既如此,那就開始吧。」

徐君蒨讓一名吏員念名單,被念到名字的人,就要跟着郡廨官吏出去,到郡廨接受詢問。

這幾日,郡廨張榜公告,說鄱陽王世子蒞臨鄱陽,整頓家務,但凡有被王府中人欺凌的百姓,都可以到郡廨擊鼓鳴冤。

於是,郡廨門口的鼓都要被擊破了。

郡廨官吏忙了幾日,將訴狀整理好,並整理出一個涉案名單。

今日,在鄱陽王世子蕭嗣的主持下,在江州刺史、湘東王派來的『徐參軍』監督下,郡廨官員要把涉案王府中人帶回去,協助辦案。

至於典府馮幀,及其侄馮永,還有遇害身亡的管事詹良之仆阿六,早已被郡廨官府鎖拿入獄。

詹良被人毒殺一案,案件真相即將水落石出。

想到這裏,蕭嗣有些不快,父親在雍州好好的當着刺史,結果卻被鄱陽這邊的無能之輩連累,搞得灰頭土臉。

所以,作為世子、嗣王的蕭嗣得為父分憂,到鄱陽收拾爛攤子。

畢竟,由他坐鎮鄱陽,主持王府內部整治及受理百姓訴狀,是最好的『亡羊補牢』,不至於讓父親的聲譽受到太多污損。

壞事,可都是下面的人做的,和大王、家眷們沒有一點關係!

不一會,名單念完,被念到名字的人,面色慘白的聚在指定區域,即將跟着郡廨官吏出府。

這時,侍衛們帶着一對父子過來。

眾人定睛一看,卻是王府府戶,賈平、賈成父子。

賈成逃到荊州告狀,後來被荊州刺史、廬陵王蕭續派人送回鄱陽,如今出現在王府眾人面前,大夥的表情各有不同。

許多即將被帶去郡廨『協助辦案』的人,看着賈成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

賈平、賈成父子被人帶到蕭嗣面前,父子倆得知這位就是世子后,趕緊下跪,卻被蕭嗣命人制止:「無需如此。」

他站起身,來到賈成面前,仔細看了看這個瘦弱的少年,點點頭,拍拍賈成的肩膀:「家王說了,你沒有錯。」

鄱陽王到底有沒有說這句話,恐怕也只有蕭嗣自己知道,不過在場的人們聽了,知道賈成不會有事了。

至少現在不會有事。

「你是好樣的,莫要怕。」蕭嗣讓賈成轉過來,面向大群僕人,他對着這些人,大聲說:「大王和王妃,就需要有賈成這樣的人,為王府效命,爾等自勉!!」

眾人稱是,蕭嗣又說:「家王有令,免賈平、賈成父子奴籍,從今日起,他父子二人,就是鄱陽郡的編戶平民!」

「他父子二人,欠王府的債,一筆勾銷!」

此言一出,僕人們的表情各有不同。

有羨慕的,為賈平父子脫離奴籍而羨慕;有不以為然的,也有幸災樂禍的。

之所以幸災樂禍,是因為賈平父子脫離王府、成為官府編戶民后,要自己承擔租賦,承擔勞役。

租賦倒也還好,要命的是勞役,尋常百姓有田有地,都會被勞役整得死去活來,賈平父子無依無靠,就這麼出了王府,等同於跳進火坑。

在王府里雖然也很辛苦,但總不會被官府徵發服勞役,不然,每年也不會有那麼多編戶民逃亡,去做『山湖人』或『浮浪人』。

賈平聽了這個消息,一時間百感交集。

在王府做奴僕,很辛苦,還欠了幾輩子還不起的債,人生已經沒有了盼頭,所以,他當然想擺脫這一切,出去。

可現在真的能出去了,債也沒了,高興之餘,十分迷茫:出去后,他該如何養活自己和兒子?

賈成卻是激動萬分,因為事情的發展,果然如李笠和他說的那樣。

從王府逃出來后,賈成擔心阿耶的安危,但李笠說不用擔心,因為只要他倆一人在郡獄(李笠),一人『出逃』(賈成),馮典府就不會下死手,反倒會把阿耶移交郡廨。

李笠安排他去荊州告狀,賈成實際上是沒底的,但事情發展果然如李笠所說,「捅破天」了。

捅破天的賈成,擔心起自己和阿耶的命運,但李笠事前說過,大王大概率會放過他父子,甚至會讓他父子『放良』為民。

當然,大概率不等於百分百會成,風險是有的,但賈成願意冒風險。

因為他想清楚了,若當初,按照馮典府的要求,協助李笠逃獄,恐怕事後馮典府也不會放過他和阿耶。

如今,李笠的預言都成真,賈成哪裏能不高興?

至於出去后該怎麼辦,賈成覺得不是問題:李笠說好了,他們出去后,就到白石村一起過日子。

。。。。。。

郡獄,馮永被獄卒帶到刑堂,看見裏面立柱上綁着奄奄一息的叔叔馮幀,看着叔叔已被鞭撻得遍體鱗傷,馮永嚇得雙腿發軟。

一個光着膀子、滿身橫肉的獄卒,手裏拿着一根皮鞭,笑眯眯看着馮永被人綁在柱子上,然後拎着血淋淋的鞭子走過來。

「來吧小郎君,和我這夥計說說話?」

獄卒將那鞭子在馮永面前晃了晃,馮永看着鞭子上的血水,聞着血腥味,只覺得反胃、驚恐,渾身抖若篩糠。

「你們這是要屈打成招!!!」馮幀在一旁忽然咆哮起來,「我們是冤枉的,我們沒有誣告,沒有!」

馮幀扛住了鞭撻,硬是沒有鬆口,現在是給侄兒鼓勁:一定要扛住,不然萬事皆休。

馮永當然聽懂了,心中恐懼,喊著「冤枉」。

『』喲呵,嘴還這麼硬?」幾個獄卒笑起來,笑得很開心,「你們誣告的那個李笠,年初時,也是這麼對我們說的。」

「嘖嘖,那小子,看起來弱不禁風,骨頭真是硬,吃了鞭撻,還有測罰,硬是不認罪,後來就翻了案。」

「我們佩服他,佩服得緊,現在,你說冤枉?好啊,先像李笠那般,熬過去再說!」

馮永剛被捆好,獄卒掄起皮鞭奮力一抽。

「啪」的一聲過後,馮永身上衣服被撕出一道裂縫,皮開肉綻,傷口開始滲血。

那一瞬間,馮永只覺得撕心裂肺的疼,似乎有一張鐵鋸鋸了自己一下,他忍不住疼,嚎叫起來:「啊啊啊啊!!」

鞭撻的滋味如此之難受,遠超馮永的想像,雖然他往日裏時常鞭撻奴僕,用鞭子抽人是很爽,但自己被人抽,那可真是生不如死。

還沒回過神,又被抽了一鞭子,馮永疼得嚎叫起來,顧不得那所謂的『堅持』,哭喊著:「我說,我說!」

「你胡說,你什麼都不知道!!」馮幀在一旁喊起來,他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硬抗下來,或許能等來轉機。

「我說,我說,別打我!」馮永見獄卒掄起鞭子,要來第三下,如同殺豬般嚎叫着:「我說,都是我叔叔..是馮幀安排的,要坐實李笠是投毒真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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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棟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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