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迫在眉睫

第55章 迫在眉睫

午後,鄱陽城東,東湖湖畔一處茅舍邊,李笠蹲在木架前,看着架上的水老鴉,很想伸手摸一摸。

那一世他被人忽悠,與水老鴉(魚鷹)合影被訛了錢,這一世他真想「回本」。

可見着水老鴉那如同鐵鈎的嘴,李笠覺得還是不要貿然出手。

前幾日他被王府小郎君咬出的傷口,虧得及時敷了草藥,不然怕是要化膿了,若是現在被水老鴉啄傷,又要花錢。

啄傷了手也就算了,水老鴉捕魚時喜歡啄魚眼,李笠就怕自己的眼睛被水老鴉啄中,那可不是鬧着玩的。

旁邊,一名少年拎着木桶走過來,將桶里的小魚拿出來,喂這些一身烏黑的游禽。

這個時代的漁民,已經想出許多辦法來捕魚,而飼養水老鴉捕魚,不是什麼稀奇事,到了後世,水老鴉捕魚則成了景區的「人造風景」,以此吸引遊客駐足觀賞。

但是,各地只有些許老一輩的漁民掌握飼養水老鴉、指揮水老鴉捕魚的技能,新一代的年輕人,對這種落後的捕魚方式不感興趣。

所以,水老鴉捕魚,就只能作為景區特色項目,苟延殘喘了。

「水老鴉孵出來,雛鳥全身無毛,耐不得冷,也不能太熱,住處又要適當通風,所以茅舍的搭建有講究...」

少年一邊忙,一邊向李笠介紹飼養水老鴉的心得。前不久,他們父子和李笠比賽捕魚,輸了,惹怒王府小郎君,差點倒大霉。

多虧李笠幫忙,父子倆逃過一劫。

當時,李笠說要向父子倆學習如何飼養水老鴉,如今人來了,父子倆當然要將飼養心得傾囊相授,畢竟對方是救命恩人。

「過得七八日,幼鳥身上開始長出絨毛,需要進食,但是家養的水老鴉,不太會喂自己的子女,所以得人來,將小魚裝入竹管,再把竹管伸入幼鳥口中,如此餵魚...」

「到了六十餘日,可以跟着成年水老鴉出去捕魚,當然,這時候還捕不了多少,主要是跟着學。」

「到了一百五六十日,學得差不多了,就能開始自己捕魚,但要成為老手,至少得兩年以上...」

「水老鴉看着和鴨子差不多,能在水上游,但羽毛不耐水,入水多了,羽毛濕透,就得上架晾曬翅膀...」

李笠聽着聽着,心中算了一筆賬,雖然只是大概一算,卻算出養水老鴉捕魚不划算。

水老鴉是活的,不是漁網、釣車,所以每日要進食,這是開支。

冬天,天寒地凍,水也冰冷,水老鴉是不能頻繁下水的,不然容易凍傷、生病,還得待在相對溫暖的鳥舍里。

每日不工作,卻要吃魚,這是開支。

自己繁殖水老鴉,要有人守在鳥舍,細心照顧雛鳥、幼鳥,這期間,沒有收入,又得餵魚,是開支。

用水老鴉捕魚,水老鴉喜歡啄魚眼,把魚叼上來時,彎鈎一般的嘴,喜歡叼著魚頭或者魚鰓,所以,被水老鴉捕上來的魚,傷勢不輕。

當日賣不掉的魚,即便暫養,也活不久。

還有,水老鴉身上有一股異味,而其口水據說味道也不小,捕捉上來的魚,若不太大,會被其含在嘴裏,所以魚身上有味道,講究的人不吃。

綜合考慮,養水老鴉捕魚,經濟效益不及網捕。

但這樣的捕魚方式既然能夠延續千年,當然也有可取之處,小家小戶人丁稀薄,置辦不了大船、大網,如同養雞鴨一般養水老鴉來捕魚,還是不錯的選擇。

前提是會養。

所以,養水老鴉是漁民世代相傳的一種技能,一般情況下,不會輕易告訴外人,有種「傳男不傳女、傳內不傳外」的講究。

李笠算了一筆賬,放棄了飼養水老鴉的想法,看着少年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問:「你們給王府做事,日子過得下去么?」

「唉,餓不死罷了。」少年嘆了口氣,「我家是王府的府戶,生是王府的奴,死,是王府的鬼,日子過得下去就過,過不下去,也就只有死了。」

「怎麼會呢?」李笠明知故問,「大王和家眷,幾乎都不在鄱陽住,不需要那麼多供給,不像我們,每月有定額,完不成,就要吃鞭子。」

少年苦笑着,喂完水老鴉,坐在一旁:「大王和家眷是不在,但管事們要吃喝,要賺錢上交,我們這些府戶,每月也有定額的。」

「別處不說,就說這裏,東湖,你是知道的,等同於王府產業,尋常人要到東湖捕魚,得交錢給王府,而我們,也得給。」

李笠倒是有些吃驚:「怎麼,你們不是王府的奴僕么?在王府的地盤,為王府做事,還要交錢?」

少年點點頭:「對呀。」

「這不就是...類似於守戶犬守門,還得自帶骨頭?」

「你這麼說也...也沒錯了....」少年說完,撿起一塊石頭,扔向不遠處的水裏,「管事們也有僕人,也有家小,也要享受,他們不吸我們的血,如何吃得飽?」

「我們本來是為大王還有家眷們做事,現在,還得為管事、管事家人,還有那些得寵的僕人做事,身上扒著一群吸血蟲。」

「一年忙到頭,累死累活,病了,都沒錢買葯,只能向管事們借。」

「借債的利息高,利滾利,一輩子都還不完....」

少年說着說着,慘笑一聲:「阿耶說了,我將來若是有兒子,我家的債,如今已經記到我兒子身上去了....」

沉重的話題,讓氣氛變得壓抑起來,李笠感同身受。

這個時代的平民,日子過得不容易,豐年不過果腹,災年流離失所,甚至家破人亡。

給官府當編戶民,賦稅、雜役沉重;給貴族、世家、官宦人家當莊客、佃農,雜役沒有了,但依舊被吸血。

逃亡做山湖人,一樣被豪強大戶、寨主們吸血。

朝廷連年大赦,但逃亡的百姓越來越多,沒幾個「走回頭路」。

李笠看看左右,見沒有人,便問這個名為賈成的少年:「如今王府里,哪幾個管事好說話的?哪幾個凶神惡煞的?日後我碰見了,也好心裏有個數。」

賈成哼了一聲,指著木架上站着的水老鴉:「你看看,這些水老鴉,有什麼差別么?」

木架上的水老鴉,身上都是黑色,賈成的意思,就是「天下水老鴉(烏鴉)一般黑」。

李笠看了看水老鴉,又問:「那個詹管事,為人如何?有何喜好?」

賈成聞言有些遲疑,看看左右,問:「李郎,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得罪了詹管事,可能要被他弄死。」李笠苦笑着,賈成聞言臉色一變:「你快跑呀!跑去別處,跑出鄱陽郡!」

「跑?跑去哪裏?我一家人無依無靠的。」李笠嘆著氣。

鄱陽內史柳偃忽然發病,據說病得不省人事,極有可能是去年患病後,病灶未除,如今複發。

如今郡里民務由長史代理,軍務由司馬暫行。

正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柳明府』自身難保,恐怕那詹良要作妖了。

李笠無路可逃,只能想辦法自救。

卻也只是兔子蹬鷹似的自救。

。。。。。。

東湖東畔,鄱陽王府別業內,一處院子裏,王府管事詹良正在涼亭下乘涼,躺在榻上,翹著腿,有一名小童在旁邊搖扇。

榻邊放着食碟,碟子裏放着洗乾淨的葡萄,詹良時不時拿來吃。

又有兩名小童在一旁煮茶,茶香四溢。

鄱陽城裏的鄱陽王府,算是王府「老宅」,但是平日裏冷清,因為鄱陽王和家眷很少在王府居住,所以管事們很悠閑,不需要伺候人。

但是,每年都會有些許王府家眷到鄱陽小住,所以管事們倒也不至於忘了誰是主人,誰是僕人。

詹良負責收賬,卻要抽空陪着幾位小郎君玩耍,如今忙裏偷閒,抓緊時間休息休息。

秋天就要到了,來鄱陽小住的家眷們,很快就要返回襄陽,趕在重陽節前和大王團聚,等人一走,管事們就可以過上悠閑的生活,忙自家的事情。

茶煮好,端上來,詹良卻不急着喝,而是繼續吃葡萄。

院門處響起腳步聲,幾個壯漢領着一對父子走進來。

正是養水老鴉的那對父子。

賈平見着詹良在涼亭里,領着兒子賈成「撲通」一聲跪下:「管事息怒,小人那日已經儘力了。」

詹良聞言坐起,看着賈平,笑容和藹的說:「你儘力了?呵呵。」

「郎君年紀小,心善,被你糊弄過去了,我不一樣,這幾日忙着別的事情,讓你苟延殘喘,現在,該算算賬了。」

賈平和賈成不住求情,但詹良不為所動,讓人拿來皮鞭,沾了水,在賈平眼前晃悠:「說,你兒子那一份,你要受么?」

賈平知道躲不過,面如死灰:「小人,小人.....小人受了...」

「你想不受,父子倆都平平安安,也行。」詹良擺擺手,讓拿着皮鞭的人後退,自己下榻,走下台階,來到少年面前。

「我聽說,那魚梁吏,昨日到你那裏了?」

賈成有些驚恐:「魚..魚梁吏?」

詹良有些不耐煩:「就是那姓李的魚梁吏,前幾日和你父子比賽捕魚的那個小子!」

「啊,是他..是、是,他是來小人家裏了。」

「他來你家做什麼?」

「是來學如何養水老鴉。」

「是么?他...」詹良沉吟著,盯着賈成的眼睛:「他沒別的事?還說了些什麼?問了些什麼?譬如,打聽起王府里的人、事?」

「呃...沒有...」賈成搖搖頭,目光有些躲閃。

「哈哈哈哈,好,好!」詹良笑起來,「你真是得寸進尺啊,也罷,來人,把這小崽子扔到犬舍里鎖著!」

「不!不!!!」賈平哭喊起來,想要膝行上前求情,卻被人踩在地上。

賈成渾身顫抖起來:「管事!管事!那小子打聽起王府里的事了,打聽了,打聽了!」

「打聽了?」詹良彎下腰,看着賈成:「打聽了什麼?」

「就是問王府里的小郎君,何時回襄陽。」

詹良問:「何時回襄陽?還有呢?」

「還有...就是問了小郎君平日裏喜好什麼之類的。」

詹良聞言想了想,再看看賈成,似笑非笑的問:「就這麼多?」

賈成點頭:「就是問了這些...」

「好,很好。」詹良又笑起來,揮揮手,「把這一大一小,鎖進犬舍里!」

「不要,不要啊!!」賈成哭起來,不住磕頭求情。

額頭磕在地上,『碰碰』作響,口中哭喊著:「真沒有了,真沒有了....」

詹良又想了想,見這對父子凄凄慘慘的模樣,不像隱瞞不報的樣子,示意左右將兩人放了,帶出去,自己琢磨起來。

柳偃病倒了,病得很重,所以...

你個小崽子日盼夜盼,盼郎君早日離開鄱陽,如此一來,就不用入王府餉家了?

詹良來回踱了一會,暗下決心:

好,你這麼盼著小郎君回去,我就在小郎君回去之前...弄死你個小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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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棟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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