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惡少年

第19章 惡少年

上午,鄱陽城南魚市,魚販們向行人們高聲吆喝、招攬生意,各魚販攤位的地上、案上擺着大小容器,裏面有各式各樣的魚和水產。

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鄱陽城外有鄱水,且距離彭蠡湖也不算遠,所以水產豐富、價格低廉(相對),尋常百姓吃得起魚。

對於江南(長江以南)百姓來說,飲食就是飯稻羹魚,自古以來就是如此,鄱陽也不例外,所以魚市的人氣很旺。

加上往來鄱陽城的客商不少,城內外邸店生意不錯,雖然比不上州治尋陽、湓城以及南昌這三個江州大城,但鄱陽城也頗為繁華,對於水產的需求很大。

因此,鄱陽城南魚市基本上一年到頭每天都在「開市」,在魚市裏賣魚的魚販很多,前來賣魚的人也絡繹不絕。

眼下在魚市裏擺地攤的李笠,算是魚市的常客,當年他二兄還在時,就常帶着他來魚市賣魚。

魚梁吏每月都要給官府提供定額魚獲,除此之外多出來的水產,一般都會拿到魚市來賣,所以李笠出現在魚市,並不奇怪,也不怕那吏曹「吳扒皮」來找茬。

但是,現在有一群人來找茬。

一個十四歲左右年紀的總角少年,帶着同樣年紀的幾個少年,把李笠的攤團團圍住。

其人右手扯著李笠的手,左手攥著一條魚不住揮舞,嚷嚷着:

「麻利些,趕緊的!賣或不賣,給個話,莫要咿咿呀呀像個小娘子!」

少年皮膚黝黑,嘴有些大,相比李笠要強壯些,面相有些凶,嗓門也很大,圍觀的人們大多認得此人:

此人諢號『大鯰彭』,因為嘴大,又有諢號「大口鯰」,是魚市裏一個小刺頭。

李笠知道此人,在他看來大鯰彭就是「小混混」,當然這個時代沒有「混混」一詞,常見詞是「惡少年」,亦或是「潑皮」。

現在,他在魚市賣黃芽子,被大鯰彭帶着人上門「強買」。

被惡少年圍住的李笠毫不畏懼,他面無表情的看着對方,被兩個惡少年堵在一旁的武祥,滿臉通紅,瞪着眯眯眼,一副要拚命的模樣。

大鯰彭說起話來唾沫橫飛,加上靠得近,弄得李笠臉上就沾著不少唾沫。

李笠後世跑業務時,什麼場面沒見過,等對方說完了,淡定開口:「我說大鯰彭,這黃芽子尺寸不小,一尾賣十二文夠公道了,你出價五文,還鐵錢,什麼意思?」

「大鯰彭」繼續嚷嚷:「什麼意思?你把要死的黃芽子拿來賣,也有臉賣一尾十二文!」

一聽說有人拿要將死的魚冒充活魚來賣,圍觀的人們齊刷刷看向地上木盆里擠著的黃芽丁(黃顙魚),又看向李笠。

「首先,我說過這是三日魚,也就是最多活三日...」李笠淡淡地說,「其次,魚市裏又不是沒人賣釣上來的一日黃芽丁,差不多的個頭,十二文一尾很貴?」

大鯰彭冷笑着,把手中攥著的魚向旁人展示。

黃芽丁身上三魚鰭帶着毒刺,不懂抓的很容易被刺中,然後傷口腫脹、疼痛難忍,但此人抓魚的手法嫻熟,看得出是個好手。

展示片刻,大鯰彭看向李笠:「你這魚兒都吐血了!還敢說比人家一日魚多活二日!」

李笠反駁:「那是你掐的,魚腸都快被你掐得吐出來了。」

「你還狡辯!我是何等樣人,如何會誣陷你!」大鯰彭舉起手中魚大聲嚷嚷着,周圍的人見了暗道要糟。

這小子家裏有些來頭,其阿耶是有名的魚主,家裏還開着魚肆,兄弟多,親戚也多,自己糾集幾個惡少年在魚市做買賣,平日裏咋咋呼呼的。

遇見勢單力薄的賣魚人,經常仗着人多勢眾圍住對方,壓價強買對方的魚,然後轉手賣掉。

眼下這瘦弱的小子,雖然有個同伴,但比起大鯰彭一夥,明顯落下風,現在大鯰彭尋了個由頭不依不饒,大家都覺得這兩個小子要吃虧。

李笠見大鯰彭老拿魚說事,嘿嘿一笑,看着圍觀的人,說:「我,可是剛把魚擺出來,就說清楚這是釣上來的魚。」

「我若是心裏有鬼,幹嘛說出來?」

「你心裏沒鬼?」大鯰彭也笑起來:「誰不知道,這釣上來的黃芽丁,肚子都被魚鈎鈎爛了?活不長,你憑什麼說,這些魚比別人釣上來的魚多活一兩日?」

「憑什麼?」李笠依舊笑着,從腰間抽出一根竹棍,大小如竹筷,頂端似乎有鐵鈎。

大鯰彭以為李笠要動手,正要握緊拳頭迎戰,卻見李笠將竹棍舉起,向旁人展示:「大家看,這是我取鈎的工具,可以把魚鈎取出來,卻不勾爛黃芽子的肚子。」

說完,他伸手到一個小水桶,熟練的捉起一尾黃芽丁:「大家看我如何取鈎。」

「釣黃芽丁時,性急的黃芽丁會直接把餌和鈎吞到肚子裏,然後腸子被魚鈎鈎住,取鈎很麻煩,取出來后,黃芽丁的肚子也被鈎爛了。」

「既然肚子被鈎爛了,自然就活不了多久。」

旁人聽得李笠這麼說,默默點頭,確實,但凡釣過黃牙丁的人,都知道黃芽丁會把魚鈎吞到肚子裏,而不是鈎在嘴上。

無論怎麼取魚鈎,都免不了鈎爛黃芽丁的肚子。

李笠先向大家展示手中的黃芽丁,人們發現這黃芽丁的嘴巴有一截線露在外面,看樣子是上鈎后把魚線剪斷,魚鈎帶着一截線留在黃芽丁肚子裏。

這如今人們常用來延長上鈎黃芽丁生命的辦法,讓帶着一截線的魚鈎留在魚腹,傷口小,黃芽丁能活長些,等賣魚時再把魚鈎取出來。

李笠將自製的「取鈎器」晃了晃,人們可以看見這「竹筷」頂端鐵鈎形狀很特別,彎彎曲曲,又帶着缺口。

李笠將「取鈎器」順着魚線伸入黃芽丁口中,

只見他動了動手腕,然後把宛若竹筷的「取鈎器」抽出來,其上,夾着一枚帶線的魚鈎。

「大家看見了,這鈎上沒多少血跡,魚兒也沒吐血,我這取鈎器,能把鈎輕鬆取出來,卻不會鈎爛黃芽丁的肚子。」

「所以,我釣上來的黃芽丁,能多活一些日子。」

眾人看着李笠手中的「竹筷」,恍然大悟的點點頭:「原來如此,難怪敢說這是『三日魚』。」

李笠把魚遞給大鯰彭:「吶,見識少不要緊,不要到處大聲嚷嚷!」

大鯰彭看着這嘴角無血跡的黃芽丁,聽着周圍人的議論,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只覺大失顏面,拿着魚的手微微顫抖,呼哧呼哧喘著氣,狠狠瞪着李笠。

他平日裏行事咋咋呼呼,實際上心虛得很。

帶着幾個少年在魚市混,就靠虛張聲勢唬人,如今被不起眼的李笠說「沒見識」,只覺一股邪火冒上來。

大鯰彭將手一揚,就要把手中魚往李笠臉上砸,而李笠瞬間暴起,忽然前沖,一手掐住對方喉嚨,高聲罵起來:

「王八蛋!我給郡廨交魚,交這般魚上去,上佐都沒多說什麼,就你個大口鯰話多!」

忽如其來的變故,讓大鯰彭猝不及防,想要揮舞著雙手要打人,卻被李笠繞到身後,用手扼着他的脖子。

其他少年們見着瘦弱的李笠居然敢如此行事,驚得手足無措,武祥抄起地上放着的扁擔,雙目圓瞪,盯着這幫惡少年。

李笠認為惡少年大多色厲內荏,欺軟怕硬,遇到這樣的人,越軟越吃虧。

後世的混混是如此,古代的惡少年也不會錯,李笠知道大鯰彭的虛實,所以不怕翻臉:「鬧,鬧!今日你不給我一個說法,我便給你一個說法!」

大鯰彭掙扎著,卻無法掙脫,圍觀的人們見這刺頭遇到剋星,個個來了精神,想要看看大鯰彭會吃什麼虧。

只見李笠一把將大鯰彭推開,不等對方撲過來,拿起一把殺魚的刀:「大口鯰!要麼按十文銅錢一尾買我的魚,要麼拿刀與我單挑,今日你不捅死我,便是我捅死你!」

此為強賣對強買,不服的話,拿刀互捅。

旁人看向李笠,不由得驚嘆:這小子看着身材瘦弱,卻是個狠人啊!

但李笠的「強賣」價錢很合理,大家看了他盆里的黃芽子,覺得按這尺寸以十文一尾的價錢收購,然後以十二文一尾轉賣也不愁賣,一尾賺二文。

大鯰彭聽了李笠的話,臉漲得通紅,嘴巴一張一合,想說話卻不知該說什麼。

他之前見過幾次李笠,而記憶里的李笠,是一個畏畏縮縮的小子,往日來魚市,被他大嗓門一吼,立刻乖得如同小貓。

如今卻變了個人,變得比他還像惡少年。

大鯰彭向來欺負弱小,只有他強買,從沒遇到過『強賣』,一靠家裏名頭,二靠虛張聲勢。

可現在碰見一個更凶的,他就凶不起來了,畢竟自己是賣魚的,不是賣命的。

李笠開始催促:「嗯嗯啊啊的,行不行,痛快些!莫要像個小娘子。」

大鯰彭聽得李笠這麼說,看看左右,先前的氣勢早已消失不見,他當然不敢拿刀來和對方互捅,而一尾魚倒個手就賺二文,這買賣還是划算的。

但是就這麼順了李笠的意,他覺得氣不順:「誰要與你單挑,晦氣!」

李笠見這刺頭服軟了,便向圍觀的人們說:「大夥與我作證,我與他定下買賣,一尾黃芽丁十文銅錢,價格公道,對不對?」

有人想附和說「對」,卻見大鯰彭瞪着眼,便沒有出聲,但也有人不管這位要殺人的目光,高聲說着:「對!」

「大鯰彭,買不買,痛快些!」李笠看着大鯰彭,大鯰彭也看着他,呼哧呼哧喘著氣,片刻后說:「好吧。」

李笠把刀一扔,拍拍這位的肩膀:「吶,買賣就這麼定了,我這裏有二百餘尾黃芽丁,共計兩千餘文,趕緊讓人把錢拿來。」

氣鼓鼓的大鯰彭聽到「二百餘尾」,不由得驚訝起來,顧不得生氣,低頭看看地上幾個木盆,數了數。

覺得手指不夠用,便苦着臉估算起來。

片刻,覺得並沒有那麼多,又看向李笠:「你哪來這麼多黃芽丁?莫非是畫的?」

李笠笑起來:「畫?你眼睛好不好使?我後面推車上還有好多木桶,魚都在木桶里裝着呢!」

大鯰彭看着推車裏放着的許多木桶,看着桶里的許多黃芽丁,有些回不過神,他大概知道李笠的底細,不過窮酸吏家子罷了。

家裏面沒成年男丁,沒什麼幫手,所以他不認為李笠有本事自己弄來這麼多黃芽丁。

但魚確實很多,於是心中竊喜:發財了,發財了,這般大的黃芽丁有許多,即便每尾賺兩文,累計也能賺不少錢,阿耶會誇我的!

大鯰彭心中高興,臉上卻藏不住事,不由自得笑起來,幾個惡少年見着這位都笑了,便訥訥走到一旁。

他們只是來助個場面,帶頭的都不計較,自己又何必張牙舞爪。

惡少年們看向李笠,想起方才李笠那凶神惡煞的模樣,眼中不由帶着敬畏。

李笠讓武祥趕緊準備交魚,今日買賣成交,雖然售價比他的預期低了些,但也在接受範圍內,最主要的是把貨清了、變現,這才是最重要的。

平民百姓做買賣,最怕被小混混糾纏,因為耗不起,李笠知道自己勢單力薄,和大鯰彭糾纏下去沒意思,所以要見好就收。

正忙碌間,忽然耳邊傳來一聲:「咦?李笠?你在此作甚?」

聲音很熟悉,李笠抬頭一看,卻見是「柳郎君」柳盼站在面前。

身邊跟着一個僮僕,一個中年人,還有一個吏員,後面還有幾個隨從。

吏員依舊是那位門下通事,這「出場陣容」,和那日常來食肆一模一樣。

李笠從劉德才那裏確認了這位「柳郎君」的身份:鄱陽內史柳偃之子柳盼,但他知道分寸,不妄想能親近這個世家子。

柳盼看着地上的木盆,又看看李笠及旁邊幾個人,愣了一下,隨後有些惱怒的問李笠:「你不去捕鰱魚,在此作甚?」

「你竟敢躲懶,我讓人處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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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棟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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