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大俠燕叄鷹

第166章 大俠燕叄鷹

翌日清晨,台城,門下省公廨,頭髮花白的從事盧應向上級告了假,向同僚交接手頭事務,收拾好書案上的文具,然後背起包裹,向外走去。

包裹縫隙露出些許香燭,同僚見了,有的嘆息幾聲,有人卻覺得奇怪:看樣子,是要去上墳?

一名老書吏見狀嘆息:「唉,日子又到了...」

「這是怎麼了?」有小吏好奇的問,其他小吏也紛紛湊過來。

盧從事人很好,為人和藹,又經常幫忙,所以公廨里跑腿的小吏,都和盧從事相熟,但大夥都不知道,為何今日對於盧從事有特別意義。。

老書吏放下筆,低聲說:「你們當然不知,盧從事是給女兒一家上墳去的...」

「女兒?原來盧從事曾有女兒的?」小吏們有些意外,門下省書吏常來常走,他們都是年初才調來此處做事,所以真不知道盧從事家裏過去的情況。

「此事說來話長...」老書吏喝了一口茶,見手頭事務不是很多,便將盧從事的過去慢慢道來。

為了方便敘事,老書吏依舊把當年的盧應,稱為「盧從事」

當年,大概是二十多年前,盧從事當時是建康縣廨的佐吏,當然,依舊是住在建康城裏。

盧從事和內人,只有一個女兒盧氏,盧氏出嫁,夫家對其很好。

後來盧氏產下一子,一家人幸福美滿。

幾年後,某日,盧氏帶着兒子外出,回來時誤了時辰,已是黃昏,結果,半路遇到了「打稽」的「四凶」。

所謂「四凶」,就是當時建康城裏四個禍害,各自是宗室子弟、權貴子弟,所謂「打稽」,就是打劫,殺人劫財,擄人妻女。

盧氏遇到的一夥賊人,帶頭的是「四凶」之一,因為盧氏頗有姿色,被對方看中,當街搶人。

盧氏不從,抱着兒子拚命掙扎,路人見了想阻攔,卻被群凶恐嚇,不敢出手相助。

恰好盧氏良人擔心妻兒安全,帶着僮僕出門迎接,碰到此情此景,當然就要上來保護家人。

結果對方行兇,盧氏良人、兒子橫屍當場,自己被人抓走。

當時就有認得盧氏的人跑去盧家報信,盧從事得知噩耗,悲痛欲絕,當時就告到公廨,想要救人。

盧氏倒是找到了,次日在一處小溝里找到的,找到時已是一具冰涼的屍體,舌頭嚼碎。

似乎是被擄走的時候,就已經嚼舌自盡,所以被兇徒扔入小溝。

一夜之間,盧從事沒了女兒、女婿、外孫,和親家一起不斷告官,卻無濟於事。

兇徒是誰,當時多有目擊者,其身份官府心知肚明,卻沒人敢管,管了也沒用。

而一直堅持告狀的盧從事,還被人敲了悶棍,對方故意打折他的左手,還放話說再敢鬧,全家都別想活。

後來,好像有人暗地裏給兩家一些錢財作為撫恤,也隱晦的提起,讓他們莫要再生事了。

於是,這件事不了了之,而那一日,就是盧從事女兒一家的忌日。

每年這個時候,盧從事和內人都要到城外,給女兒一家燒紙錢、香燭。

「難怪我見盧從事的左手提不得重物,原來....」有人嘆息著,有人好奇的問:「不知那兇徒是誰?」

「四凶作惡多端,後來有三個受了報應,剩下一個,如今依舊在,此人就是兇徒,至於這人是誰,知道的就自然知道,不知道的,問來做什麼?」

老書吏沒有細說,不忘叮囑:「你們也知道,如今城裏每到黃昏就不太平,所以啊,出門在外,真的要小心。」

這話不用說,大夥都懂,權貴子弟在城裏行事,肆無忌憚,官府管不了,甚至不敢管。

大夥都知道遇到這些人,就只能躲著走,若躲不過,那就聽天由命了。

正議論間,忽有小吏跑來,面帶喜色,給大夥帶來個最新消息:「出、出事了,出事、出事了!」

「出什麼事了?又出弊案了?」

「不、不是,不是台、台城裏出事,是外、外面。」小吏上氣不接下氣的說着,見案上一水杯有水,也不管那麼多,拿起來就喝。

喝完,見眾人看着自己,他壓低聲音:「我聽說,我聽說的啊,剛傳出來的消息,臨賀王,臨賀王昨夜被遊俠殺死了!」

「什麼!」大夥聽了這消息震驚非常。

「哎喲,小聲些,我只是聽說,你們莫要亂傳...」

小吏的聲音越來越小,但喜色越來越濃:「我聽說,是一個行俠仗義的大俠,昨晚潛入別院手刃臨賀王!」

「真的假的!」

「我就是聽說,你們別看我...聽說,聽說這大俠還有名號。」

「什麼名號?」

「大俠,燕、叄、鷹!」

。。。。。。

街道上,一輛牛車緩緩行駛,盧應坐在這雇來的牛車上,看着坐在一旁的老伴,兩人沉默無語。

面前,放着香燭紙錢,還有些祭奠食物,待會,就要派上用場。

今天是特別的日子,是他倆女兒、女婿還有外孫的忌日,這一家三口,遇害已有十五年。

若那天,沒有發生那件事,外孫也該成人,說不定已經過上自己的小日子。

但是,一切都在那天戛然而止,兩家人、不,三家人的生活,被打斷了。

雖然事情已經過去十五年,但每當盧應想到自己那日看到的一幕幕,都會百感交集、心如刀絞。

天子腳下,竟然有兇徒橫行無忌,搶劫殺人,擄掠民女,對方甚至不屑於隱瞞身份,行兇時就自報家門,恐嚇旁人。

好好的人,就這麼死了,被人活活打死在大街上,那麼多人看見,群情激奮,卻沒人敢阻攔。

因為兇徒打死他們后,只要躲到府邸,官府就無能為力,死了也是白死。

更被說帶頭的人,官府都不敢抓。

他的女兒、女婿、外孫,就這麼死了,告官,沒人管,也沒人敢管,兇徒氣焰囂張,後來甚至打斷他的左手,以作教訓。

事後,扔了些許銅錢,以作「撫恤」,這就如同二次傷害,在他本來就已經傷痕纍纍的心上又劃了一刀。

盧應很憤怒,卻又無可奈何,因為那兇徒是宗室貴胄,當年叛逃北虜,回來后未受絲毫懲罰,殺幾個平民,又能如何?

這世道黑白顛倒,豺狼橫行,普通人家遇到這種事,除了自己在家裏哭,還能如何?

建康城裏被禍害的人家,除了盧應的女兒一家,還有很多家,無數人都在咒罵這些人形畜生不得好死,但這些人,大多活得好好的。

當年的四凶,有三個已經得了報應,剩下那個兇徒,日子卻依舊過得滋潤,盧從事一直沒有忘記這個人,因為就是這個人,殺害了他女兒一家。

不知不覺間,盧應覺得眼睛有些模糊,他和老伴年紀大了,可能熬不到那天,熬不到此人受報應的那天。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有隱隱約約的歡呼聲傳來,盧從事仔細聽了聽,確定自己沒有聽錯。

他透過車窗看向外面,見街道上有人奔走呼號,又有許多人聚在一起,議論着什麼,這些人之中,多有面帶喜色者。

這是怎麼回事?有什麼好消息?

盧應想打聽打聽,不過看到面前的香燭紙錢,想到了今天是特別的日子。

正事要緊,別的,回城后再說。

又過了一會,外面的歡呼聲依舊,盧應隱約聽到外面行人說着什麼「臨賀王」,心中一動,讓車夫停車。

車停好,他慢慢下車,不過隨行僮僕已經去找人打聽了,滿帶喜色跑過來,激動萬分地說:

「郎主!!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怎麼回事,你說清楚?」

「郎主,臨賀王死了,死了!」

「啊?」盧應只覺腦袋嗡嗡作響,有些不敢相信,抓着僮僕的手,不斷問:「到底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小的聽說,聽說,聽說昨晚,有個遊俠把臨賀王殺了!」

這消息太過震撼,盧應愣住了,老伴也從車上下來,問清楚后,同樣驚得目瞪口呆。

臨賀王有那麼多侍衛圍着,怎麼就被人殺了?莫不是訛傳吧?

僮僕興奮的說:「郎主!我聽說,這行俠仗義的大俠,還在現場留下名號,喚作....」

「喚作大、俠、燕、叄、鷹!」

僮僕一臉激動:「如今消息已經傳開了,許多人奔走相告,都在說,說這燕叄鷹大俠為民除害!」

盧應兩口子一下子沒有回過神,面面相覷,此刻街道上出現許多吏員和白直,揮舞着手中木棒,呵斥着議論紛紛的行人。

「莫要傳謠,小心吃牢飯!」

他們大呼小叫,看起來凶神惡煞,但很多人只不過是虛張聲勢,甚至就沒打算認真制止行人「傳謠」。

更有甚者,變相承認臨賀王出事了:「臨賀王是突發急病崩的,你們不可亂造謠、傳謠!」

不一會,哭聲響起,眾人循聲望去,卻見路旁一輛牛車邊,一個頭髮花白的男子,捂著臉、彎著腰,哭喊起來。

聲音帶着顫抖,帶着喜悅,帶着欣慰。

盧應的心,被悲傷、憤怒、絕望、悔恨凍結了十五年,今天這些寒冰忽然消失,壓抑多年的情緒,噴涌而出。

他雙手舉起,看着萬里無雲的天空,淚水溢出眼眶,嚎叫起來:

「老天,老天有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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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棟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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