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九十四章 時辰到

「小的求您了！就讓我喝完這壺酒吧！」死囚渾身抖的不成樣子，整張臉由紅轉白，如今慘白如紙，沒有絲毫血色，他跪倒在官兵腳下，卑躬屈膝像一條哈巴狗，哪怕官兵此刻要求舔他的腳掌，「原禾」都不會被拒絕，甚至十分情願，死亡面前，無尊嚴可言。

柵欄外笑聲一片，他們個個是川劇變臉的行家，前後神情言行判若兩人，以「原禾」的慘狀來滿足他們變態的快感。每個人心底都隱藏着一個惡魔，或許會在特定的時候表現出來，又或許一輩子藏於心底。當人的權力無限放大，才不會被道德規矩所約束，這也是為何有錢變化的原因，絲毫不用懷疑，如果柵欄外的人一步登天，他們會是第二個郭黎、第二個郭友，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屠龍的勇士最終變為惡龍，這句話並非沒有來由......

官兵收起自己的憐憫，心裏自嘲道：自己算什麼貨色，居然還有顏面來可憐別人，若今日令漕運在眾人面前出醜，那麼被可憐的就是他自己了。

對「原禾」的請求面不改色，使出平生以來最大的氣力，將他向刑台拖動，「原禾」哭聲肝腸寸斷，在場眾人亦有人動容，不過在這種大環境下，容不得他們有半分不同言論，否則便會受到眾人的口誅筆伐，甚至爛菜葉、臭雞蛋之類的武器也會降臨到他的身上。

同情一個犯人，難以成為佔據道德絕大多數人的部分，這幫人以德為據，行自己之便，傷他人之心，圖自我之樂。

嚎哭之聲震耳欲聾，不得不說，一個沉默的人爆發時比任何人都要恐怖，在場眾人或不悅、或厭煩、或取笑、或沉默，但「原禾」凄厲的聲音足以傳入他們每個人內心深處，等到夜深人靜之時，是否對他們有絲毫觸動呢？說不準......

「那便給他些時間吧。」最終黃三石還是放話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鬆口為何，莫名其妙做出了這個決定。

果不其然，在黃三石身邊的官員，一個個皆是震驚非常，這個舉措可不像黃三石的風格，他從來都是鐵石心腸之人，優柔寡斷與婦人之仁，從來沒有在他的身上出現過一次，所以今日此舉，甚是反常。

拖動「原禾」的官兵終於鬆了口氣，俗話說人死為大，比起一般人來說，他多了那絲隱藏極好的善良，可又被世俗生活限制，難以顯現。

「原禾」身子如同緊繃的弦，得知自己能多活片刻時光后終於鬆了弦，渾身一軟，癱倒在地上，他本想起身感激高台上的大人，可幾次都不曾坐起，又想到橫豎都是死路一條，躺得更加安穩，他仰著頭，入眼間便是蔚藍的天空，「原禾」兀地驚了，他從來沒有發現，尋常可見的天空竟然這般美麗，如同一整塊藍寶石，渾然一體，晶瑩剔透又璀璨奪目。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便體現在此處，試問，依人之力，窮盡一生又豈能造出如此完美之物呢？

壺中之酒所剩不多，但這次「原禾」並沒有省著喝，在此刻，他釋懷了，也頓悟了，他心如明鏡，耽擱的這幾分不足以讓他欣賞完人間所有美景，不能讓他不留遺憾的離開人世，只能庸人自擾，繼續留戀不肯離去。

如果說先前的酒菜如囫圇吞棗不知其味，但這幾口入喉，「原禾」確確實實能品到箇中滋味，烈而後柔、澀而後醇、苦而後香，他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悠閑，也沒有像此刻這般剔透，原來酒的味道可以如此甜美。

人生匆匆，所有人都在繁忙且辛苦的活着，很少有人駐足留步，靜靜觀賞一幅美景，默默品嘗一份好菜，就像酒桌上，哪怕留一點都是不給對方面子，可喝進肚子裏的酒中真有情分嗎？未必，酒後既可吐真言，同樣也可胡言，酒話做不得真，其實誰都清楚......

壺中四分之一的酒很快被「原禾」喝了個乾淨，他藉著三分醉意，緩緩起身，官兵想要押送，又被他推了開來，「原禾」自顧自走在官兵面前，甚至速度遠快於官兵，不過他的方向很奇怪，既不想從柵欄外逃離，更不想向黃三石訴說自己的冤情，而是徑直走向刑台。

這一舉動更是令刑場眾人詫異，難道世真有人這般急切的想要死亡？

他們遠比「原禾」要膚淺，死亡並非人生的終點，對「原禾」來講，是他另類的**，等待他的也不是陰暗恐怖的地府，而是另一個陽光明媚的人間。

刑台上的劊子手已經等待多時了，不過見到死囚如此主動，還是令他有所詫異，行刑這麼多年，他見過人沒到已經嚇昏的，也見過被拖過來褲子裏一把尿一把屎的，也見過大刀即將砍下時人瘋了的，可這般鎮靜，還是他頭次所見。

「原禾」跪在劊子手腳，沒吃過豬肉但他見過豬跑，每位死囚都是以這般動作讓人斬首，雖然他並不想連死亡的最後一刻都在跪着，可就算他不同意，又能怎樣呢？多說無益，唯有一死了之。

劊子手雖然很喜歡這種乾脆利索的囚犯，不過他也不能直接下刀，什麼時辰動手是要聽監斬官的，黃三石不放話，他便不能動手，否則便是壞了規矩，同樣是要遭受懲罰的。

黃三石看了眼日頭的位置，他沒有發話，這隻能粗略計算時辰，大寧斬首，依例在午時三刻進行，要不偏不倚，要正正好好，規矩不能變，連黃三石都不得不遵守。

大概三分鐘的樣子，身邊一老人道：「總督大人，時辰到了。」

黃三石環視刑場眾人，之後開口：「午時三刻到，斬！」接着一道寫着斬字的木牌被扔出去。

劊子手一聽命令，嘴裏含着的烈酒吐在早已磨好鋒利無比的刀刃上，他高舉大刀，一雙手青筋暴起，跪倒的「原禾」閉上了眼睛，迎接屬於他的最後審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