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動蕩（中）

()3動蕩二

「中央電視台，正在播放米盧的專訪？什麼時候有這種訪問了？我們沒有收到任何知會，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王世多驟然起身，整個會議室中的溫度一下子跌到了冰點，幾個負責媒體事務的新聞官員更是連頭都不敢抬。雖然還是炎炎夏日，但這會議室中的每一個人心中都開始漸漸發涼。中央台直接繞過了足協，在沒有任何知會的情況下播放了專訪。

無論專訪的內容是什麼，這行為本身就透著一股子不尋常。王世多站在那裏，心中一樣是五味雜陳，能夠繞過他的耳目，直接讓中央台做出這樣的舉動，這需要多大的能量？又需要多大的魄力？他王世多有背景有實力，作為下放官員，到足協一游不過是鍍金之旅。誰知他運氣好，中國隊竟然出了線，這樣又有了民聲。

2001年出線之夜，他在更衣室一番慷慨激昂的講話，為他贏得了多少中國球迷的愛戴。其實，可憐的球迷們要求很簡單，他們只是輸多了輸慘了輸怕了，能給他們稍稍帶來一點安慰的人，就會被捧上神壇。米盧如此，王世多依然如此。

就在這樣的背景下，居然有人神不知鬼不覺地讓中央電視台這樣一個國家機構，態度變得如此曖昧，並且在這樣一個緊急時段播出了這樣一個專訪，事實上，米盧解職不過十多個小時，而之前他絕對沒有接受過中央台的訪問，可以肯定的是，這個專訪肯定是今天下午完成的。這事情的背後，可以玩味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多。

王世多畢竟是沉浮官場數十載的老狐狸，幾乎是馬上就緩過氣來，命令將會議室的電視打開，一群人就圍在會議桌前，看着投影儀投下的很是模糊的電視畫面。

米盧端坐在鏡頭前，面色少有的嚴肅，那個曾經微笑調皮如同大男孩一般的氣質消失不見，有的只是一份凝重和悲壯。

「博拉?米盧蒂諾維奇先生，就在半個小時前，中國足協主席王世多召開新聞發佈會，宣佈解除您的中國國家隊主教練職務。請問您對此有什麼看法。」

米盧沉吟了一下，他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過了有5秒的時間，他才驟然抬頭，那雙原本總是透著狡黠的雙眼，閃爍著陰冷的光。

「這是一個陰謀。是的，是陰謀沒錯。我帶領着中國隊從亞洲沖向了世界，闖入了世界盃的決賽階段，這本是創造歷史的成績，卻因為某些人的別有用心而被完全地抹殺了。」

「請問米盧先生，某些人，具體指的是誰？」

「是中國足協的官員們。」米盧幾乎沒有任何的猶豫，立刻打斷了主持人的話頭，滔滔不絕地說了下去。

「在我執教中國隊期間，不斷有各級的官員向我施加壓力，他們影響我招入哪些球員，甚至還想在我排兵佈陣的時候指手畫腳。我帶領球隊征戰世界盃20多年了，卻在很多時候對一些非專業人士妥協。這不僅僅是我的悲哀，更是中國足球的悲哀。而這次世界盃顆粒無收，我也感到很難過，但我完全不同意某些人，不，就是中國足協的說法，他們將失敗的責任完全推在了我的身上，完全不知道中國足球的現狀和世界足球發達國家的差距。不，他們或許是知道的，卻偏偏不願意去知道。他們需要我來做這個替罪羊。但我想說，這樣對於中國足球的現狀沒有任何的好處。在世界盃之前，我拒絕徵召一批老將，而是帶着安琦、邵佳一們征戰賽場，是因為我知道，中國的足球強國之夢，絕對不應該只停留在這屆世界盃上，而是在未來更廣闊的天地，在06世界盃，在10世界盃甚至以後的每一屆世界盃上，都應該看到中國隊的身影，這樣才能真正成為一個足球的強國！可現在，我剛剛做出一點點的努力，就因為那些足協官員的自私與短視，徹底地毀滅了！」

米盧越說越是激動。按照一般道理來說，為了照顧國家的臉面，這類過激的言行都會被剪掉。可今天央視一反常態，竟然將老頭的言論一字不減地播了出來。

隨着專訪的進行，王世多的臉色也是越來越青。到了這個時候，誰還看不出來。米盧這是公開的向王世多和中國足協開戰了。而一向脾氣好人緣好的米盧為什麼突然暴走？

王世多的眼睛一眯再眯，都快成一條門縫了。

米盧並不可怕，他只是個外鄉人。可怕的是他身後站着那群人。他們能讓央視放行，相比網上的風波也是他們製造。這些擁有巨大能量的對手才是王世多所警惕的。可惜，就在他盤算著如何將暗藏在陰影中的對手揪出來的時候，米盧蒂諾維奇在專訪結束前的一番話，徹底地讓他的身體僵硬了。

「我知道中國足球已經爛透了，但從來沒想到會是這麼爛。在2000年亞洲杯之前，居然有足協的官員找到我，給我一個名單，承諾如果能將裏面的人招入中國國家隊的亞洲杯陣容，那麼，每招入一個球員，他們可以私下給我3萬美金。我不知道那些球員為了進入國家隊到底是付出了6萬美金，還是10萬美金。我只知道，我覺得中國足球糟糕透了。」

如果說米盧在專訪前面譴責中國足協的話語還讓人無法信服的話――畢竟他剛剛被解職，任何偏激的話都有可能說出。但是，米盧蒂諾維在專訪的最後所說的這一段話，卻在全國範圍內引起了軒然大波。「

王世多不敢相信米盧蒂諾維奇居然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居然將這幕後的潛規則給捅了出來。雖然王世多個人因為愛惜官聲而沒有參與其中，可他王世多沒有辦法擋手下人的財路，那些齷齪事，這整個會議室裏面的所有人，人人有分！

他萬萬沒有想到，就在他苦思對策，想要對米盧背後的人做出應對之時，對方卻根本沒有給他任何反應的機會，直接將最猛的料爆了出來。

這一下，王世多和他的足協班子將直面全國民眾最強烈的怒火！

怎麼辦！怎麼辦！到底應該怎麼辦？

就算王世多城府再怎麼深沉，這個時候也是終於坐不住，冷汗如同瀑布一般沿着他襯衫的縫隙流淌下來，讓他看起來就好像是剛剛從游泳池裏面掙扎出來的溺水者。

他也確實是一個溺水者，一雙他完全看不見的大手正將他從岸邊恨恨地拽向無邊的深淵。他恨恨地站了起來，看見會議室里眾人一個個癱軟的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

「你們這是幹什麼？米盧只是一個外國人，他的話有幾個人相信。先壓幾天，不要接受採訪，過兩天我們澄清一下就說沒有這種事，不就完了。看你們成什麼樣子。「

眾人看見主心骨王主席依然鎮定，才終於收拾了心中的慌亂。確實，米盧不過是一個塞族人，他的話中國人能信幾成呢？現在冷他幾天，等風頭過去了，一切就好了。

然而，沒有人預見到，這所謂的冷幾天策略，卻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在危機來臨時，最擅長處理危機的張海龍主席遠在韓國參加韓日世界盃的組委會工作，已經心膽俱裂的王世多要求屬下繼續拖延。這一拖延，使得本來擁有無窮能量的中國足協徹底失去了主動，最終淪為這場時代震蕩中最可恥也最杯具的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