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七章 在等待和現實之間

第六百四十七章 在等待和現實之間

死亡是困擾人類以及其他生命族類的一系列不幸中的一個,是最慘重的一個也是最後的一個,好在死亡只有一次。

人類從不匱乏倒霉之事,而死亡應該算是倒霉事中最讓人想要逃避的一個。

耿夢沒有參加陳豐的葬禮,事情發生之後,她也沒回到臨海社區那套一樓的房子,而是在酒店住了下來。

這幾天,除了吃飯和睡覺之外,她什麼也不做,也盡量不讓自己思考任何事。

「快了,很快,一切都會過去。」耿夢告訴自己。

仰面朝天,眼神平淡無光,回想這些年和陳豐在一起的日子,好像清晨退去的潮水,沙灘上已經看不到半點痕迹。

只有嵌在沙坑和碎石中殘破的貝殼上還沾有海水的咸澀。

臨近晚飯的時候,耿夢打開手機,刷了一會視頻,回了幾條消息。

其中有一條消息,來自一個叫「一夢一葉」的女人。

這個女人是和陳豐一起做生意的,耿夢和她一起吃過飯,看上去她和陳豐只是生意上的合作夥伴,但耿夢知道,一夢一葉就是陳豐和她離婚後又交往的一個女人。

耿夢討厭這個女人,但是陳豐從不承認,她也沒有證據。

最重要的是,一夢還主動加了耿夢的微信,時不時還姐妹相稱邀約耿夢逛街吃飯。

耿夢一次也沒有答應,一夢一葉倒也不放在心上,還是時不時和耿夢聊天。

打開消息窗口,耿夢有些恍然。

「我真想叫你一聲姐姐,幹得漂亮。」

看到這條消息后,耿夢突然坐了起來。

因為緊張,兩眼盯着屏幕看了一遍又一遍。

「幹得漂亮」——四個字猶如四把鋒利的刀捅在耿夢心口上。

她心慌意亂地找到一次性拖鞋,走到窗邊,朝窗外看了幾眼,好像做賊的人那般心臟瘋狂跳動着。

拉完窗帘之後,耿夢又把房間里所有的燈全都打開,就連衛生間的燈也都開到最亮。

隨後她鑽進被子,蜷縮著渾身顫抖。

怎麼可能,不會的!

馬上就過去了,一夢什麼都不知道,她只是隨便說說。

叮叮!

又是一條微信。

耿夢滑動屏幕,又是一夢發來的。

「姐姐可真高明,他也打你了吧,死的活該,沒想到姐姐這麼勇敢。」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躊躇半晌,耿夢忍不住給一夢回了一條消息。

很快,手機又響了起來。

「是姐姐害死了陳豐吧,一個月前陳豐就和我說過,他覺得你不太對勁,好像不再又哭又鬧,脾氣也突然變好了。

同為女人,我的第六感告訴我,這麼多年你都是那樣又會哭又會鬧的,突然就安靜下來,脾氣變好了,一定是有什麼不對勁,不過,我無所謂。」

這算什麼?耿夢心口刺痛,悶在被子裏有些透不過氣來。

但是她不想動——一動也不想動。

五分鐘后,一夢的消息又在屏幕上出現。

「只是沒想到姐姐會如此心狠手辣,但我真心佩服你,神不知鬼不覺,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但是......我這邊可是有陳豐給我發的消息,他說懷疑你想要殺了他。」

耿夢指尖顫抖,「你什麼意思?」

陳豐死了!

事實第一次清晰地在耿夢腦海中出現。

沒錯,一夢說的不錯,陳豐死了。

他不是去了別的女人那裏,不是故意說店裏忙不能回家,也不是約好在婚姻登記處門口見面卻沒有出現。

陳豐死了!

再也不會回家,再也不會跪地求原諒,也不會惡狠狠地舉起拳頭砸向她的臉。

陳豐他已經不在了……

渾渾噩噩幾天的耿夢一直在等待什麼事情過去一般。

好比坐在太陽下等待着,太陽從東邊的天空漸漸移到西邊的天空,最後在海的盡頭緩緩消失。

只要讓時間緩緩流逝就可以,和那天早上一樣。

不,就是從那天早上開始的。

心煩意亂的耿夢鑽出被子喘了一口氣。

光腳踩在地毯上,有些刺腳,但她完全沒有注意。

打開拉杆箱,取出一個透明墨水瓶,打開蓋子,放入一滴精油,又從一個淡紫色的水晶盒子裏取出一截精油香。

很快,三十多平米的房間里充滿了讓耿夢平靜的香味。

正當她迷迷糊糊又要睡着之際,手機再一次響了起來。

耿夢正在做夢,夢到一處大樓起火,所有的人都逃不出來,她焦急地在隔離帶外看着熊熊燃燒的火焰。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擠在人群中,更不知道她在等待什麼,只是盲目地看着火光,等待着該發生的事情靜靜地發生,該過去的時光緩緩過去。

突然,一個黑炭一樣的人從樓里走了出來。

周圍竟然無人感到驚慌。

耿夢看了看身邊的人,每一張臉上的表情都異常淡定。

唯有她想要大喊,「你們都瞎了嗎?一個渾身燒黑的人怎麼可能自己走出來,那是個死人,死人啊。」

夢裏,她用盡全力卻尚未喊出聲響,就被衝到面前的黑色人影掐住了喉嚨。

驚醒!滿身大汗!

是夢,又不是夢。

一切本該是安安靜靜的,就像睡著了一樣。

渾渾噩噩打開手機,一夢發來一張截圖。

截圖上是陳豐和一夢的聊天信息。

「什麼意思?」耿夢警惕地回了一條消息。

「我打算把這條消息發到網上,這樣你的生活可就沒有那麼安寧了。

殺人犯!」

耿夢慌了,什麼時候自己真的成了殺人犯嗎?

「你在胡說什麼?」倔強的否認。

「很不巧,最近在繞海,家暴可是熱門話題,陳豐還算死的安靜,你沒看新聞嗎?新風集團的千金可是把他丈夫給分屍了。」

「什麼?」耿夢還不知道什麼新聞的事情。

打開微博,拇指劃過,她就清楚地知道發生了什麼。

微博上都是關於家暴的討論,整個微博似乎都被家暴的文章淹沒了。

「原本你做的事情可能沒什麼人會注意,但是很不巧,現在家暴是人人都在討論的話題,要是我把這個圖發到網上,配上陳豐當年和你離婚的報道,你還記得吧,當年你也是因為家暴離婚的,大家會不會相信你有殺人動機呢?就算其他人不說什麼,陳豐的父母會放過你嗎?」

耿夢知道,自己被威脅了。

這個一夢是故意發這些消息給她的,是故意要她痛苦,要她難堪。

她和陳豐一樣,都不是什麼好人。

二十多年前,耿夢和陳豐離婚後,不到三年的時間,耿夢專註於自己的飾品生意,從一家小小的賣耳環、手鏈、戒指的小店做起,陸陸續續也積攢了不少錢。

突然有一天陳豐回來了,天天纏着耿夢,對耿夢噓寒問暖,給耿夢熬湯送到店裏,耿夢生病的時候陳豐什麼事都不做,一心一意守護在她身邊。

原本,耿夢就對陳豐余情未了,陳豐相貌出眾,說話很甜,用心對一個人的時候可以說是體貼入微。

半年過去了,陳豐真的如他所言,已經徹底改掉了暴力,再也不會動手打人。

有一天,陳豐又一次請求耿夢嫁給她。

耿夢沒有答應,但也沒有拒絕。

他們開始了夫妻一樣的生活。

好日子持續了一年多,耿夢幾乎已經相信陳豐真的是愛她的,真的會變成一個愛護妻子的好男人。

但是她錯了,有一天陳豐喝的爛醉如泥,抱怨自己賺不到錢,不能總在耿夢手下給她打工,這樣會被外人看不起。

耿夢也覺得陳豐自己有做生意的頭腦也擅長和人打交道,一直陪着她看着兩家飾品店也不是長遠之計。

畢竟兩人又沒有結婚。

耿夢還是記得張枚告誡她的話,不要太相信一個人。

那次爭吵之後,耿夢給了陳豐0萬塊錢,又幫着陳豐在西區廣場那邊租了一個店鋪。

陳豐也就開始了自己的小生意。

他當時做的是外貿服裝生意,外貿服裝在十多年前還是非常受歡迎,年輕人都喜歡去逛逛這些精品小店,陳豐的生意也越做越好,認識的朋友也越來越多。

一夢就是那時候給陳豐供貨的老闆。

耿夢非常不高興,但是又沒有證據,陳豐對耿夢的態度也發生了變化,有時候暴躁有時候冷漠。

曾經的噩夢又開始讓耿夢夜不能寐,不出所料,陳豐不久之後就對耿夢的嘮叨越來越煩躁。

夜不歸宿,時不時抱怨耿夢不給他資金擴張店鋪。

一天,又是酩酊大醉,一身酒味回到家之後,陳豐因為一點點小事對着耿夢踹了一腳。

那一腳,踹走了耿夢的孩子。

醫院住了兩周,陳豐又哭哭啼啼哀求耿夢再給他一次機會,說自己不是人,一定會改。

耿夢心軟,想着陳豐的店鋪雖然利潤不錯,但是租金還是要靠耿夢一起分擔,現在雖然孩子沒了,陳豐對她的虧欠也就更大了,這種虧欠讓耿夢覺得她能夠更好的把陳豐留在身邊。

都是騙人的!

想到這裏,手機啪嗒一聲落在地上,因為有地毯,有驚無險。

光滑的腳面上,手機震動了起來。

耿夢頓然跳到床上,抓緊被子不敢看向地面。

躺在地上震動的紅色手機,就像是打開的地獄之門。

不是的,不是的!

\b耿夢撿起手機,驚慌中按下了接聽鍵。

電話那頭是一個男人蒼老的聲音。

而電話號碼卻是陳豐的。

「喂。」

耿夢的聲音輕到自己都聽不見。

「我兒子是你殺的吧。」

陳富樓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是誰?」

「我兒子陳豐,是你弄死的吧。」

「你到底是誰?」

耿夢按下掛斷鍵,雙手抓撓着手臂,環抱雙膝。

「不是的,不是的,不要來找我,不要來找我!」

陳富樓的電話掛斷了,一夢的消息又跳了出來。

「20萬,給我20萬我保證不說一個字,兩天內不給我的話,周六下午我就會讓警察和陳豐的爸媽知道事情經過,陳豐的爸媽會不會放過你,你自己考慮。

對了,不要試圖告我敲詐你,我這是為正義代言。

雖然我不反對你殺死陳豐,這個男人罪該萬死,他騙你錢也沒全給我,他打你,也沒少打我。」

緊接着,一張照片發了過來。

「這些手臂上的淤青和你身上的傷相比如何呀?我就是不服氣,為什麼你的生意就沒有受到什麼影響,店鋪拆遷還拿到了補償金,而我也同樣被欺負,為什麼我的生意就一直不景氣。

後來我知道原因了,陳豐他愛你,他離不開你,你們倆個活該。」

一夢語無倫次的話語,耿夢也語無倫次地重複著。

她困擾了,迷惑了,害怕了。

大雨將停、夜幕將至,一個人在酒店裏,耿夢開始覺得現實在向她靠近,潮水慢慢漲了起來。

她只是在傍晚的沙灘上睡著了,等她醒來的時候,海水已經淹到她的腳踝,冰涼刺骨。

——————

另一邊,沐春沒有想到的是,如此大雨,還會有人來到門診室。

社區醫院就是這樣,一旦下大雨,下午就沒什麼病人。

大部分病人都是醫院附近的老年人和居民,原本到了下午病人就比較少,若是下起大雨病人就更少些。

有些和醫生約好來做檢查或者換藥的病人也會臨時取消預約,等雨停了再來或者直接等到第二天。

像今天這樣從中午前就開始下大雨的日子,很多病人就會等到第二天上午才來醫院,第二天,醫院就會比平日裏更熱鬧一些。

當然這些是從醫院總體的病人情況來說的,身心科就不一樣了,身心科日常也沒多少病人。

當楊星拿着雨傘,濕淋淋的站在門口時,劉田田和楚思思都吃了一驚。

「沐醫生,沐醫生。」劉田田喊了喊埋頭在書中的沐春。

「什麼?」沐春問道。

「病人,病人。」劉田田克制着沒有叫楊星的名字。

沐春抬起頭,看了一眼門外,「楊星?」

「沐醫生,我鞋子和衣服都有點濕,外面的雨真的很大,你今天還去不去養老院啊?」

沐春看了看窗外又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時間,放下書,站起身,脫下白大褂。

一套動作毫無間隔,劉田田驚訝道:「沐春醫生今天還要去養老院?這麼大的雨,改明天早上不行嗎?」

沐春搖搖頭,「不行啊,老人家沒什麼事情做,整天就看着時間,什麼時間吃飯啦,什麼時間孩子來看他們啦,什麼時間醫生來給他們開藥啦,差一點都不行啊。」

楊星聽明白了沐春的意思,站在門外雙腳交替踩着,迫不及待想要換上他的白大褂。

「走吧。」沐春拍了拍楊星的肩膀,露出帥氣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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