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故事 抉擇

第一個故事 抉擇

(一)吟遊詩人哈爾

這個傢伙是一個不學無術的吟遊詩人。不是他告訴我的,因為我把他從酒館外的垃圾堆里撥拉出來的時候,他身上的另外一堆垃圾明確的告訴了我他現在的職業。

一個油膩到已經看不出顏色的精靈族刺繡口袋,裏面有一把矮人工匠製造的木頭短笛,一隻普爾吉斯出產的拉多(配合詩人抑揚頓挫表演的小五弦琴),還有厚厚的幾疊書稿。

裏面什麼都有,就是沒有錢。

我打量了一下他的傷勢,然後準備扔下他離開,不過另外一個主意讓我改變了初衷,將他帶回了家。

這裏就是我的家,與其說是家,不如說它是個收容所,收容著一些已經殘廢的傢伙和嗷嗷待哺的小東西。由於我每天都在斗獸場做事,而收工了以後又需要去酒館幫忙,家裏根本沒有人能夠照顧他們。

是的,沒有人,它們都是我從供職的斗獸場帶回來的野獸。我照顧着它們,然後把它們送上了那個圓台的中心,最後再默默地去將它們的屍體帶去埋葬。在我家裏活着的,只是一些幸運兒,但是它們卻永遠失去了與年輕生命匹配的肢體。

我需要一個人來替我照管家裏,吃住都沒有問題,雖然到現在為止,我已經向它們解釋了好幾次,我帶回來的是朋友,不是食物。

他在我帶他回來的當夜就發起了高燒,發燒的時候他一直在說着胡話,那是我不懂的語言,但是我能感覺他很難受。

在我照顧他三天以後,我才發現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他是個瞎子。

「謝謝你救了我。」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他還告訴我他叫哈爾,來自遙遠的堪塔羅,途徑本地的時候被人先狠揍了一頓,並且搶劫去了所有的財物。

故事大概經過與我想像的差不多,雖然我有些同情他,但是有時候,人生是必須擁有一些社會經歷。

「我不是白救你的。」同情歸同情,我還是需要他的幫助,所以我刻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漠點,「我需要你的報答。」

我直白的話讓他有了一刻停頓,但是下一秒他卻微笑了起來,古銅色的皮膚上閃爍著一種很奇怪的吸引力。

「搭救了我姓名的恩人啊,請說出您的需要吧。」

聽着他吟唱一般的語句,我彎起了嘴角,提出了我的疑問:「難道你不覺得我在趁火打劫么?」

「不。」哈爾看起來十分認真的回答到,「報答你是必須的,既然如此,為什麼不選擇你喜歡的方式呢?」

有意思的人,我也報上了我的姓名和要求。

「我叫娜德,我希望你能幫我照顧下我的家……」遲疑了一下,我還是將後面半句補充了完整,「還有我家裏的野獸。」

「天啊,我竟然遇見了一名女馴獸師?」他的表情靈動而誇張,不過跟他的肢體動作比較起來,那是不值得一提的。哈爾竟然不顧自己皮肉傷沒有痊癒,就從床上爬了起來,做了一個誠懇的鞠躬。

這是吟遊詩人在遇到精靈族女子最常見的行禮方式,通常再伴以歌聲就能俘虜著這些纖細美麗的女子。

我不是精靈族女子,所以我沒有像她們一樣將自己的手遞給他。

「你好點休息吧,明天開始,你需要在我不在的時候給它們餵食,這樣會讓它們不那麼煩躁。」說完,我把他帶到了底樓最大一間卧房,那是我父親曾經住過的房間,在他離開以後,我母親每天都打掃它,直到生病離世。對於我而言,我沒有任何關於我父親的記憶,如果有的話,也是跟那些遊盪在妓院街男人的印象差不多。

哈爾似乎有什麼話想跟我說,但是我沒有給他機會,用厚重的門隔斷了他那雙透明眸子注視的方向。

(二)工作

早上天剛蒙蒙亮我就起床了,把牛肉切碎,用一口大鍋煮著,而豬肉則用文火煎的兩面焦黃以後撒上了鹽和洋蔥末。

「早。」

就在我忙活的時候,哈爾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我背後,輕柔地一個字讓我差點弄翻了正在準備的早點。

「天,你下次能不能走路重點?」

面對我惱怒的責問,哈爾露出了抱歉的表情:「對不起,我會改掉這個習慣的。」

我並不是故意的去責怪他,但是我覺得很奇怪,就算是它們靠近我再怎麼放輕腳步,我也能聽見,可今天我偏偏沒有聽見他的腳步聲,難道是我做飯太專註了?

揮去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想法,我快速地將濃湯和煎肉擺到了桌子上,招呼他一起用早餐。

雖然知道在早餐時喋喋不休是很沒禮貌的事情,但是我的時間不允許我再耽誤下去了。

「哈爾,用過早餐以後,你可以到門口晒晒太陽,聽到有大鐘敲9下的時候就把我放在桌子上的牛肉分給它們吃,你只用將木碗放到地上就行了。接下來的時間,你愛做什麼就做什麼,我會在大鐘敲18下前回家。」

說完以後我突然發現沒有給他準備午餐,於是我屏住呼吸,從盤子裏將大的那塊煎肉挑到了他的盤子裏,只能希望他在我回來之前不要過於飢餓。

喝完碗裏的濃湯,我將鍋里翻沉的牛肉弄到了一個很大的木碗裏,沒有分開定食,因為它們比我想像中更守規矩。

砂漏已經走了一大半了,我必須得走了,不然我的老闆會生氣的。

實際上我到達斗獸場馴養室的時候他已經生氣了,肥胖的腦門上透著薄汗,如果第一次見到他的人,肯定不會相信一個體型接近肉球的人能夠跳腳離地這麼遠。

「你這個懶**!」

招呼用語與每天都一樣,我心裏早就失去了跟他計較的動力,轉身開始準備起這些野獸的食物來。

「你每天難道就不能早點來嗎?難道你昨天晚上張開雙腿的對象就這麼留戀你這個丑婆娘嗎?我簡直不敢相信,我賜予了你一份薪水這麼高的工資,你居然膽敢讓我等候你!」

「看看你那張臉!佈滿了深淺不一的血絲!不知道什麼樣的男人會跟你上床!看了真叫人噁心……」

喋喋不休的謾罵在我沒回應的情況下停止了,老闆如同往日一樣,斜斜地靠在通道牆壁上休息。

我面無表情地搬起半人高的一鍋肉,從他身邊擠了過去,看着他被木桶擠壓過的肚腹后呼哧地喘著氣,我心底終於有了一絲報復的快感。

將食物分到了各個野獸的籠子裏以後,我突然有些擔心家裏的哈爾和他將要照顧的野獸們,不知道他們相處會不會融洽。

(三)回家

從酒館里幫完工,已經過了大鐘敲響18下很久了。今天是周末,來酒館喝酒的人比往常多,而且也沒有飲酒限制時間。把最後一批酒杯洗乾淨的時候,我聽到了21聲沉重的鐘響。

跟酒館老闆娘打了個招呼,我拿起她給我留的一些廚房剩下的菜向家趕去。

到家的時候,他還沒有睡覺,就這麼獃獃地坐在漆黑的屋子裏等待着我的歸來。我點燃蠟燭,發現情況比我想像中好很多。大大小小的傢伙們都已經安靜地休息了,木碗放在我指定的地方,裏面的牛肉被吃的乾乾淨淨。

我拉開飯桌前的板凳,在他身邊坐了下來,就在我屁股剛坐踏實的時候,他說話了。

「我很擔心你。」

出乎意料的五個字,我原本以為他會說他餓了。我取過一個盤子,將手裏用紙包的熏肉香腸放在了裏面,輕輕地推到了他面前。

「對不起,今天是周末,酒館生意很忙的。我給你帶了點東西回來吃,快吃吧。」

他摸到了盤子,還有擺放着的刀叉,很斯文地開始進食今天的最後一餐。

昏黃的燭光映照下,我欣賞着他,欣賞着他有條不紊地進餐和優雅的姿態。我心裏有種感覺,他不是我看到的這麼簡單。

不過,我看到他透明的眸子時,這種感覺頓時煙消雲散,無論他過去是什麼樣的人,現在他只是一個失明的吟遊詩人。

「今天我帶它們去外面一起曬了曬太陽,」他把最後一片肥肥的熏肉吃掉的時候,開始跟我聊起了他一天是如何度過的,「然後按你的吩咐給它們吃了牛肉,下午我在家裏跟它們講了一段席瑟王的故事,它們都很喜歡。」

彷彿是為了證明他說的沒錯,多托走到了我身邊,當着我對面親密地舔舐著哈爾的臉頰,猩紅色的舌頭卷過哈爾古銅色尖細地下巴,看起來有一種說不出的和諧感。

但是讓我驚訝的不是他講故事給這些傢伙聽,而是多托對他的認同。多托是一隻屍虎獸,它的一條前腿被象蛛給咬斷了,就這些傢伙而言,它平時候是很獨行的,根本不屑跟任何活着的生物接觸,除了一直餵養它的我。

似乎覺察到了我驚訝的目光,多托傲慢地一甩長尾,從我身邊溜了過去,繼續回到了它的小天地打呼嚕。

「看來你們相處的很融洽。」我拿出一塊棉布,擦拭乾凈了多托留給哈爾作為禮物的口水,「明天我放假,我們可以帶它們出去玩玩。」

哈爾露出一抹笑容,結束了我們之間的對話。

(四)飛來橫禍

早上我是被一股食物的香味給呼喚醒的,在我大腦罷工了一小會兒以後,我象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從床上彈了起來,朝樓下跑去。

沒有失火,沒有破碎的碗盤,我看着桌子上整齊擺放地土豆濃湯和香蔥煎餅,向正在攪動大鍋里牛肉的哈爾問道:「你……你做的早餐?」

哈爾回過頭露齒一笑:「你先吃着吧,以後早餐就讓我做就行了。其實我沒有告訴你,昨天我有吃午餐,不過還是謝謝你多給我的那片肉了。」

哈爾的話讓我臉上一陣燥熱,我以為我做的很隱秘,沒想到還是給哈爾識破了。

似乎知道我會尷尬,哈爾從灶頭前走了過來,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一個人失明了以後,他的其他感覺就會變得敏銳,比如嗅覺,比如聽覺。」哈爾一邊自言自語地說着,一邊吃着早餐,「我的耳朵和鼻子甚至還在比撒大沙漠救過我一命,有時候,人失去了眼睛,會看到的更多……」

在哈爾繪聲繪色地講述中,我被吸引住了。我從生下來就一直呆在圖薩這個小城,甚至從來沒有到過其他城市,他故事裏那些驚心動魄的經歷我不但沒有過,而且想都沒有想過。

用完這頓費時不少的早餐,我們帶着多托還有另外兩個小傢伙出發去楓樹林散步。

楓樹林在小城的北端,而我家則在南郊,為了確保多托它們不會因為外界的刺激而狂性大發,我選擇了繞道而行。

或許是流年不利,在楓樹林前不遠的地方,我還是遇到了麻煩,我最討厭的一個人——洛基森。

他還是穿着擦得透亮的騎士服,還是折磨着他那頭高大英俊的黑色駿馬,還是帶着他那兩隻胡亂傷人的畜生。可他也是城主最寵愛的侄子,所以無論他的行為多麼惹人厭惡,都不會有人出來打抱不平,因為很可能你還沒找到他作惡的證據,城主就會以誹謗罪鞭笞你並且下獄了。

「喲,這不是我們圖薩最美麗的馴獸師么,怎麼今天有空出來玩呢?」洛基森攔在了我們前面,一邊用輕挑的話語跟我說話一邊打量着我身邊的哈爾,他嘴裏發出了令人噁心的嘖嘖聲,「這個男人與你低賤的職業是很相配,不過可惜是瞎子,不然他看到你那張『美麗』的臉龐,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洛基森特意在美麗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再加上他張狂的笑聲,揶揄的意味讓任何人都知道他不是在讚美我。

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怒氣,多托朝洛基森發出了低沉的獸吼,它肩脖上青色的鱗片豎立了起來,只要洛基森再多說一個字,它絕對會衝上去咬斷他的喉嚨。

我伸手落在了多托的額頭上,制止了它的衝動,低聲向洛基森說道:「高貴的大人,請饒恕我們失陪了。」說完,我攙扶著哈爾帶着多托它們從洛基森面前離去。

我太天真了,以為這個小氣的傢伙會自行離開,可是沒想到……

楓樹林,又叫情人林。我對這個地方的情有獨鍾並非其他原因,而是這個樹林里多產的蘑菇讓我留戀。

從踏進楓樹林開始,我就感覺到有一種被人窺視的感覺,越是深入林地,這種感覺就越明顯,可當我轉頭四望的時候,這種感覺又消失了。

或許是因為剛才的小插曲讓我神經有些過敏吧,我自己寬慰著自己的心,看到了經常採摘蘑菇的那一片矮樹叢的時候,我終於心底有了些放鬆。

將哈爾扶到一棵樹樁上坐好以後,我讓多托它們自己在樹林里遊玩,而自己則將裙子的兩角捏在一起,開始採摘一種叫『奶油』的蘑菇。這種蘑菇只有指頭大小,可是味道卻十分香濃,用油煎一下合著帶皮的豬肉一起燜,那是難得的美味。

突然,我聽到了一聲尖銳的獸吼,是多托!我把兩根手指含進了嘴裏,用力地打着呼哨,可是沒有出現多托的身影,相反,它的怒吼一陣連一陣,顯得十分急迫。

我不管已經採摘的蘑菇,把裙子撩到了膝蓋,直接從多刺的矮樹叢里沖了過去,順着多托的吼聲找去,我看到了讓我血液凝結的一幕。

洛基森的長槍上挑着兩個小傢伙,它們已經不再抽搐的身體顯然已經死亡,而多托和那兩隻畜生則撕咬成了一團。多托因為少了一隻前掌顯得有些不敵,可是它並沒有退縮,反而越戰越猛,終於咬住了其中一隻畜生的脖子。多托牙齒一錯,對方的脖子立刻被它給咬斷了,洛基森看見他的愛寵被多托咬死,立刻將長槍上懸掛的兩個小傢伙甩到了一旁,狠狠地向多托扎去。

隨着那投入多託身體的長槍,我感覺心底有一股無名的怒火燃燒了起來,拾起掉落在地上一根大樹榦向洛基森坐騎的頭狠狠砸去。駿馬被我的攻擊嚇壞了,馱着它的主人向樹林密處奔去。

我看着那隻咬着多托脖子的畜生,將樹榦用力地戳到了它的眼睛裏,被木刺弄瞎的它頓時發狂,在樹林里轉悠着悲鳴起來。

沒有一絲憐憫,我從多託身上抽出了那根長槍,沉穩地戳進它的頭顱,將它釘死在林地。

多托已經不行了。我的淚水肆意地縱橫著,它傷的很嚴重,頸骨剛才被咬斷了,而之前的長槍戳破了它的肚腹,內臟混合著墨綠色的鮮血從腹腔被擠了出來。多托看着我的傷心,艱難地伸出舌頭想舔舐我的手臂,可是舌頭還沒觸到我的身體就軟軟地耷拉了下來。

「不!」我絕望地哭喊著,可是腦海里閃現出的是更為可怕的畫面,家裏的所有傢伙會因為這次得罪了這個小人而喪失性命。

我跑回哈爾的身邊,告訴了剛才發生的一切,準備背着他回去。因為楓樹林也會有野獸出沒,儘管不是很厲害的野獸,可對一個盲人來說,無疑是致命的。哈爾堅定地搖了搖頭,告訴我:「娜德,你先回去把它們救出來,我會順着你留下的氣味跟來的。」

此刻我已經顧不了這麼多,把一柄只有巴掌大小的鋒銳匕首交給了他,發力向家裏跑去。

回到家裏,我心總算落了地,它們都還安然無恙。

我把它們全都帶到了波波哈特河河邊,讓它們順着有水源的地方離開。

然而等我再回到家裏的時候,除開哈爾以外,還多了許多城主府的士兵。

「娜德.希爾,你將以攻擊貴族罪名被帶走。」一名留着小鬍子的軍官將一張羊皮紙在我面前晃了晃,然後用鐵釘釘在了我家的大門上。

後悔嗎?是的,我後悔,我後悔為什麼沒有殺掉那個冷血的畜生!

(六)刑罰

我被帶到了城主府,以前我從來沒有來過,因為這裏是一個讓人變成野獸的地方。

城主府的前面是一個廣場,無論是絞死囚犯還是實施鞭笞,他都會在那裏執行。然而此刻,前來圍觀的人是絕對不會同情這些被懲罰的人,他們認為是罪有應得,所以當他們中有人落到城主手裏的時候,他們口中的冤屈也被別人理所當然的漠視了。

人們來並不是為了發揚善心,恰恰相反,他們只是為了來看那些所謂的『罪人』是如何被折磨,然後在別人的慘呼聲中竊笑叫好。

我有幸親自見到了圖薩的城主——佛里多,這個看起來就非常殘忍的男人。他的臉幾乎都被白色的彎曲鬍鬚給淹沒了,可是無論鬍鬚再怎麼遮蓋,都不能遮掩他那雙因為嗜殺變得通紅的眸子。

「聽說你襲擊了洛基森,是嗎?」佛里多向我提出了問題,但是口吻卻不容置疑,我想,在帶我來的路上,他早就已經想好了要怎麼收拾我這個膽敢冒犯他侄兒,冒犯他的威嚴的女人。

我沒有說話,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佛里多微笑着擺了擺手,讓他的士兵將我押送到了監牢,離開的時候,我聽見他囑咐士兵,要好好地對待我,然後兩天以後把我送到斗獸場去。

是想要我死在野獸的嘴下嗎?我心裏突然有一種悲凄的感覺,或許這樣的結局作為一名馴獸師會很意外但是也很貼切吧。

兩天裏,我沒有受到任何女囚犯會遭到的侵犯,並不是因為我的特殊,而是他們想看我在斗獸場里的最後一場精彩表演。

然後我被帶到了以往每天工作的地方——斗獸場。

我在到達斗獸場以後就被蒙上了一層眼紗,然後被人帶到了斗獸場的中間,站在斗獸場中間,我聽到了許多人的呼號,也聽到了熟悉的獸吼,作為罕見的人獸搏鬥,想必這裏應該人滿為患了吧。

他們給了我一把斧頭和一個盾牌作為武器以後扯掉了我的眼紗。

當我看到了即將戰鬥的對象,我被驚呆了。

它們是我親手放出去的野獸,然而現在它們卻被人拉扯著帶到了這個令它們殘疾的舊地,發出了令人心碎的悲鳴;那些小獸則被活活釘死在了斗獸場的牆壁上,我看着從那幼小的身體里滴出的黑色血液,淚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我真的很沒有用,無論怎麼樣都沒有辦法讓它們得到救贖。我跪倒在了地上,用頭撞擊着地面的泥土,淚水混合著額頭磕破的地方凝結成了一團團的污漬……

看到我的痛哭失聲,高高坐在觀賞台最前排的佛里多露出了滿意的笑容,然而洛基森附在他耳邊低語幾句后,他的笑容更盛。佛里多站了起來,清了清喉嚨,宣佈道:「各位前來觀看刑罰的人啊,我的侄兒剛才又指認出了一名罪犯,現在,他們兩個人將為我們表演精彩的斗獸!」

隨着他的宣佈,進來的門洞裏推著一個人走了進來,是哈爾。

我站起身,朝着佛里多大喊:「城主大人!您所謂指認的罪犯只是一個盲人!這樣的一個盲人連走路都困難,又怎麼會同我一起冒犯您的侄兒呢!」

我的話被人群起鬨的聲音壓了下去,此起彼伏的喊殺聲震耳欲聾,讓我心朝陰暗的角落退縮……退縮……他們已經不管無辜不無辜了,也不管可能不可能,他們只想看到我們凄慘的死狀!

哈爾聽見了我的聲音,跌跌撞撞地向我走了過來,我伸手扶住了他,才發現他的身體熱的可怕,伸手撕開他的外衣,縱橫交錯的鞭痕映入了我的眼底。傷口就像蜘蛛網一樣交錯著,背脊上甚至被鞭子捲走了一小片的肉,是反覆被鞭笞的證據。

他們鞭笞了哈爾,現在還要讓哈爾這個無辜的人跟我一起死?怒火讓我感覺一股熱血從心底涌了上來。

突然,哈爾伸手搭在了我的手腕上,向我微笑着:「娜德,我想最後吟唱一次席瑟王給你聽,你從來沒有聽過我的吟唱。」說完,哈爾從我手中拿過了斧頭和盾牌,有節奏地敲打了起來。

「上古的人類喲,征服了大地,征服了你;馴養喲,讓你忘記了自己血液里的野性;食物喲,讓你變得會搖尾乞憐;所謂的愛情喲,遮住了你原本清朗的眼睛……」

哈爾的吟唱像一陣清流流進了我的心扉,更是激起了野獸們的齊聲共鳴。佛里多站在上面看着這一幕連聲呵斥着,要下面的人鞭打野獸,讓它們來攻擊我們。

鞭子破開空氣,在它們的身體上捲起了一團團和著血液的毛髮,可是它們依然站立在原地,不肯向我走近一步。

「……野獸的王喲,席瑟王,你有着鋼鐵一般的身體,無比的強壯;無論是長槍還是大劍,這些所謂的武器都無法傷害你,因為你是野獸的王……」

席瑟的血液……席瑟的血液……醒過來……你快醒過來

突然我覺得腦海里出現了一個從來沒聽過的深沉男人聲音,一遍又一遍伴和著哈爾的吟唱呼喊著一個陌生的名字。

我突然感覺臉上粗細不一的血絲胎記開始了脈動,就像我心臟一樣堅定地跳着,我感覺自己身上正出現一種變化。

斗獸場霎時間安靜了,沒有一個人說話,我能感覺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在了我的身上。

「噗哧——」

我突然聽到了衣服被崩裂的聲音,埋下頭,我看到了雙手變得粗壯起來,而上面竟然長出了許多嫩黃色的茸毛。

「獸化?」

說話的是佛里多,他臉上已經沒有了血色,跌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看着他,我突然有一種感覺——我能殺了他。

伴隨着口中尖長的利齒長出,我仰天發出了一聲獸吼……

(七)後來

「圖薩的斗獸場被一不知名野獸襲擊,所有觀看當日斗獸的人無一倖免,全遭殺害……」

「聽說現場到處都是被折彎了的鋼鐵長槍和被利爪撕裂的純鋼盾牌呢,看來他們就是想抵抗也沒有辦法……」

「哎,快看,那有一隻豹子!」

「純金色毛髮的豹子,很漂亮呢!」

「不過再漂亮也不頂用,遇到血洗圖薩斗獸場的那傢伙還不是紙老虎!」

我馱著哈爾從費魯亞德城城門口一群正在閑聊的人身邊走了過去,對於他們的評價毫不在乎地甩了甩尾巴,驕傲的姿態一如當日多托。

走到了城外僻靜處,哈爾撫摸上了我的脖子,舒服地令我發出了呼嚕聲。

「娜德,你為什麼要選擇保留獸化呢?」

我親昵地舔了舔哈爾的手掌,用只有他才能聽得到的聲音耳語道:「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保護你,還有它們。」

隨着我一聲長嘯,從樹林中鑽出了一群殘廢的野獸。

是的,我選擇了和它們在一起,也選擇了能永遠保護你,我放棄了回到人的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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