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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老道將這一段書說了個口沫橫飛,一眾人等聽得是目瞪口呆,那真叫說得解恨、聽得過癮,扣子正甩在嗓軸子上。聽書的都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半熟臉兒,全在興頭上,拽上崔老道不讓走,紛紛說道:「崔道爺您今天要是一走,那真是大德祥改祥記——缺了大德了!我回去這一晚上甭想睡踏實了,哪有這麼勾人腮幫子的?李四海這一刀砍沒砍啊?乾脆我們再給您湊點兒,您一口氣兒給我們說完得了。」

崔老道心中暗自得意,這個書當然不能說完,明天還得指它吃飯呢!於是按昨天那個山東老趕的樣子,對眾人說道:「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戶戶把門關。喜鵲老鴰奔山林,燕子麻雀上房檐。五爪的金龍歸北海,千年王八回沙灘。書說到此為一段,明日咱再續前言。各位都回家歇了吧,欲知後事如何,咱們明天再說。」

人群中有幾個昨天聽過山東人說書的,對崔老道說:「少來這套,昨天那個山東兒說的就是這套,今天我晌午飯都沒吃就過來了,結果連人都沒見着,這不是坑人嗎?崔道爺您這段也沒下文不成?」

崔老道笑道:「諸位,老道我在這南門口連算卦帶說書,可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全仰仗各位幫襯,一家老小才有口飯吃。您放心,那山東兒是個過路的把式,掙完錢就走了,這會兒指不定到什麼地方了,老道我的家可就在天津衛,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明天我一定接着往下說。我要是睡過頭兒了,您上家裏薅我去。」說罷沖眾人作了個羅圈揖,分開人群揚長而去。

聽書的眾人見崔老道走了,也只得悻悻離去。這段書聽得真上癮,有人嘴裏還不住地念叨:「這一刀到底砍沒砍呢?李四海真能親手砍了自己的結拜大哥?這個崔老道是有糖捨不得吃,他還拿咱一把。再說了,他不是個老道嗎?怎麼出來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放下聽書的不提,單說這個說書的崔老道,在眾人面前尚有一份收斂,端起架子一直綳著,這會兒隻身一人走在街上,摸摸懷裏的這一大把銅錢,好懸沒笑出聲兒來,真是沒少賺。大魚大肉買了不少,又扛了一袋白面打了一壺酒,回家熬魚燉肉擀麵條,一家人連吃帶喝趕上過年了,直吃得胸口頂到下巴頦,脫鞋都彎不下腰了,撐得半夜睡不着排著隊在院兒里溜達,飽嗝兒一個接着一個,打起來沒完沒了。

第二天上午,崔老道吃罷了早飯,慢慢悠悠來到南門口,一瞧,好傢夥,已經有十幾位戳在那兒等他了,都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真是「莫道君行早,更有不眠人」。崔老道心中竊喜,架勢可還得端足了,邁開四方步,不緊不慢行至當場,沖幾位抱拳拱手:「老幾位來得挺早。」

這其中真有替古人擔憂的,對崔老道說:「敢情,昨天您說不講就不講了,拂塵一甩走得倒是乾脆,我這一宿沒睡,凈剩下琢磨了,李四海那一刀到底砍沒砍?不砍是不尊王法,劊子手也得掉腦袋,如果當真砍了,龐三爺不就死了?這可如何是好?」

崔老道看了看聽書的人越圍越多,都不用他唱太平歌詞圓粘兒了,便對周圍的人行了一禮,說道:「這位爺問得好,李四海這一刀如若不砍,不僅有違王法也得掉腦袋,還會有別的劊子手來砍,龐三爺的項上人頭照樣保不住;可要是砍了,對不起過命的朋友,龐三爺對他有多好?有朝一日兩個人在陰曹地府之中打頭碰臉見了面,提起這一刀來可不夠交情。咱們飯得一口一口吃,話要一句一句講,至於後事如何,您還得聽老道我接着往下說。」說罷將手中的拂塵一撣,端上一個架勢,這才書接前文:

甘羅早發子牙遲,

彭祖顏回壽不齊;

范丹命窮石崇福,

算來一切只爭時。

上文書正說到龐元慶龐三爺遭人陷害,定成一個秋後問斬的罪過,這叫斬監候,說白了就是湊一批人,等到秋後一併處決。過去殺人有時節,等到秋風掃落葉之時,天地之間一派肅殺之氣,這是專門處決死囚的時候;也有殺得快的,那叫斬立決,比如處決國家的反叛,向來不拘時日;另有一個斬監候,也是掉腦袋的罪過,只不過沒定日子,先收了監,先關在裏頭,什麼時候想起來了什麼時候再殺,留給本家一個上下打點的機會,把該送的錢送到了,興許就不殺了。

龐三爺雖然不是做官為宦的,卻是家財萬貫,在天津城的名聲也好,又有一個過命的朋友在衙門口當差。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肯花錢,買條人命又有何難?可無奈他惹的人來頭太大,乃是皇室宗親,大清國的一位王爺讓他死,那誰敢攔著?

大清朝皇室的爵位共分十二級,這位王爺的爵位排在頭一等,次一等是郡王、貝勒,這些爵位父死子襲,按祖制一代降一級,好比親王死了,兒子裏只有一個人能繼承親王的爵位,其餘的是郡王,郡王死了兒子是貝勒,貝勒死了兒子是貝子,貝子死了是褥子,褥子沒了是席子,席子沒了就剩床板子了。所以說親王的爵位已經到頂了,非但如此,這個王爺還是鐵帽子王,什麼叫鐵帽子王?這麼跟您說吧,鐵帽子王世襲罔替,甭管傳多少代,一直是親王,不用降級。當年康熙爺平三藩之亂,定下了異姓不封王的規矩,大清國二百六十年江山,總共只有一十二位鐵帽子王,這位親王的祖上正是其中之一,您說這個王爺有多大吧,滿朝的文武百官誰敢跟他說個「不」字?

龐三爺是開綢緞莊的生意人,為人忠厚爽直,平日裏交朋好友、仗義疏財,稱得起是個大大的好人,這樣的人怎麼會惹上鐵帽子王呢?

這個話得從頭上說了,龐三爺到處有朋友,各行各業幹什麼的都有,雖說他交朋友不論貴賤,可大多數還是從商的居多,這就叫「魚找魚蝦找蝦烏龜找王八」。做買賣的朋友之中有一位古連城古爺,是在北城官銀號旁開珠寶樓的,積祖傳了多少代的財主,天津城中屈指可數的大戶人家,古連城是當家的大爺。

有一次趕上這位鐵帽子王爺來天津,幹什麼來的呢?倒不是公幹,說白了也是閑着沒事兒上這兒玩來了。這位王爺也好看玩意兒,有時候看膩了京班大戲,換上便裝逛逛天橋,吹拉彈唱、雜耍變練,瞧個新鮮。聽人說天津城魚龍混雜,也是個熱鬧所在,就帶了幾個隨從,騎上快馬連玩帶走,來到了天津城。他這一來不要緊,把當地的官員都驚動了,免不了遠接高迎,好吃好喝伺候。不用當官的掏錢,從古到今,攀附權貴的大有人在,聽說王爺到了天津衛,城裏的富商巨賈爭相做東,就為了討王爺的歡心,找個靠山。可俗話說伴君如伴虎,雖說王爺不是皇上,擱在天津城也到頂了,誰能摸得准王爺的心思?指不定哪句話說錯了,哪件事兒辦壞了,那可是殺身之禍!

這一天輪到古連城做東,包了下天津城最好的酒樓,由當地的各位官老爺陪同王爺赴宴。王爺當天的興緻不錯,想在酒席宴前賣派賣派,心下尋思:你古連城一個開珠寶樓的土財主,賣的東西再好也不過是民間之物,能跟王府相比嗎?我們王府中的奇珍異寶,隨便揀出一樣就可以讓你心服口服。

酒過了三巡,菜過了五味,王爺喝得也差不多了,往椅子背上一靠,大大咧咧地說:「承蒙古老闆做東,聽說你是開珠寶樓的,想必見過不少好東西,我身邊有個小玩意兒,談不上多好,你給定定行市?」

王爺開口了那還有個不行?還沒等古連城答應,當官的就在一旁諂媚:「我的爺,您這是要嚇死他呀,王府的東西那還了得?連痰盂兒都是瑪瑙的。他這肉眼凡胎的,哪配給您的東西定行市,您要是恩典,拿出來讓我們開開眼,就算我們在座的祖墳上冒青煙了。」

官老爺有吩咐,古家大爺古連城也不敢怠慢,講了幾句場面上的話,恭請王爺亮寶。

王爺的派頭兒大,先讓手下人將酒樓中的燈都滅了,四周登時一片漆黑,這才不慌不忙從懷中取出一顆夜明珠,足有鴨蛋大小,通體潔白、爍爍放光,把這屋內照得通亮。在場之人看了一個瞠目結舌,真乃好寶貝。在座眾人沒別的,一個字——捧!把王爺這顆寶珠誇到天上去了,玉皇大帝的帽子上都未必有這麼一顆,當真是世間罕有,天上難尋,獨一無二的奇珍異寶。

古連城看不慣一眾官員溜須拍馬的醜態,一時之間意氣用事,開口說道:「王爺,俗話說要飽家常飯、要暖粗布衣,小民我斗膽,明日在家設擺兩桌,請王爺和各位大人嘗嘗老百姓家的粗茶淡飯,不知王爺能否賞臉。」

王爺一聽這倒也無妨,平日裏山珍海味吃多了,老百姓家裏的飯菜說不定別有風味,仗着剛才人前顯貴心裏痛快,當即應允了。誰知古連城請王爺去家裏吃飯,卻是別有用心,他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想和王爺斗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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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老道捉妖之夜闖董妃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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