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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說怎麼回事兒呢?什麼讓崔道爺這麼高興?原來小點兒當鋪最近鬧耗子,想了不少法子,可縱貓下藥都沒用,耗子越來越多,把庫中的東西咬壞了不少。舊時有這麼幾路買賣怕耗子,頭一個是糧行,倉中米糧堆積如山,成群結隊的耗子進來一吃,一宿過去少說損失百十來斤。這還不說,買米買面的一看米面之中凈是老鼠屎,當時就得罵街。再有一個是布鋪,耗子雖然不吃布,可成捆的布匹中有木頭軸,正好用來磨牙,它這一磨牙不要緊,這一整匹布就大窟窿小眼子變成了碎布頭兒。不過最怕耗子的還得說是當鋪,當鋪中存東西的庫房叫「長生庫」,這裏頭什麼都有,單夾皮棉紗各種衣服,綾羅綢緞、筆筒帽鏡各式木製的擺設。耗子嗑東西不問價錢,它沒這麼仁義,專揀好的下嘴,沉香木的筆筒、花梨木的鎮紙、小葉檀的帽鏡,這都適合磨牙。它過去來上這麼幾口,東西就毀了,贖當的時候准得打架。雖說當鋪里有「蟲蛀鼠咬各安天命」的規矩,那也只是為了避免扯皮,零零星星損壞一件兩件東西在所難免。如若從你這兒贖出來的東西全都是壞的,那可說不過去了,以後哪裏還有主顧,誰還敢上你這兒當東西?

小點兒當鋪那麼大的買賣,庫房中的東西堆成了山,頭幾年也鬧過耗子,可沒這一次鬧得邪乎。尤其是西邊的這間庫房,幾乎變成了耗子窩。成群結隊的耗子白晝出沒,見了人都不躲,直接從腳面上爬過去。地上全是耗子,人倒是沒處下腳了。夥計們什麼活兒都幹不了,成天全在庫房裏打耗子,那也打不絕,反而越打越多,照這樣下去,長生庫非給嗑光了不可。

崔老道得知長生庫中鬧耗子,心說:我正不知道怎麼張嘴呢,這下妥了。眉頭一皺計上心來,端起架子說:「貧道正為此事而來,算準了貴號有此災患。你們的法子不靈,非得我出手才能讓耗子徹底絕跡,再找出一隻來,貧道把它活吃了。」

掌柜的和夥計面面相覷,都是家門口子的,誰不認得崔老道?他一個憑江湖伎倆賣卦的火居道,縱有降妖捉怪之能,卻沒聽說過也會逮耗子。

崔老道說:「五大仙家狐黃白柳灰,耗子也是其中一家,此乃貧道師傳的本領。」

掌柜的一想也對,又問崔老道:「道長做這場法事要多少錢?」

崔老道哈哈一笑,大言不慚地說:「掌柜的,您說這個話,可就把我道門中人看低了。吾輩清靜無為、見素抱樸,豈會貪圖錢財?」

掌柜的往地上啐了一口:「呸,水賊過河甭使狗刨兒,咱這本鄉本土的,住一個家門口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一年兩年了。低頭不見抬頭見,誰還不知道誰?崔道爺你如實說吧,把這耗子除了,我得出多少錢?」

崔老道一擺手說:「老道我可沒跟您逗悶子,當真分文不取,只不過掌柜的您也是外場人,不賞幾個肯定過意不去。我倒是有個主意,您看這樣成不成。貧道別的不要,只求西庫中的一件物事。」

當鋪掌柜的是個老財迷,不是吝嗇刻薄的人也幹不了這一行,家裏銅錢都得拿鐵絲穿在肋巴條上,用的時候再一個一個往下扽,摘一個下來掛着血絲兒,連肝帶肺沒有不疼的。聽崔老道如此一說,心想:東邊庫房裏的東西不能隨便給,那都是值錢的,西邊庫房的耗子鬧得太厲害,東西已經挪走了,只留下一些不值錢的死當,無非是破衣服、破被子,那些個破東爛西給了崔老道也沒什麼。你橫不能把這房子搬走吧?合計好了點頭應允,告訴崔老道:「咱們一言為定,你把長生庫的耗子除盡了,西庫的東西讓你任選一件。」

崔老道等的就是這句話,當下讓夥計們準備一切應用之物,待到天黑之後作法,天亮之前准讓耗子絕跡。

當鋪中的人都以為崔老道吹牛說大話。耗子可不好逮,有個窟窿就能鑽,有個牆縫也能進,順柱子一跑又上了房,我們這兒都打了多少天了,不僅沒見少,反而越打越多,你一宿逮個十隻八隻的,或許勉強可以,可要說徹底剿除,誰敢拍這個胸脯?再者說了,看看崔老道準備的這些東西,一不用夾子,二不用籠子,也沒說下藥,而是施展道法,真是開天闢地頭一遭。那耗子是看得懂符還是聽得懂咒?這不裝神弄鬼矇事嗎?一眾人只等天亮了看笑話,瞧瞧這位崔道爺如何收場。

崔老道卻不是信口胡言,說得出就做得到,沒有三把神沙不敢倒反西岐。他當然不敢使用道法,只是行走江湖日久,身上歪門邪道的本事不少,有這麼一個偏方。用細麥粉烙幾張餅,餅烙好了拿出鍋來,以毛筆蘸硃砂在餅上寫七個字,這七個字都有「鬼」字旁,近似於魑魅魍魎之類的,可誰都不認識。寫好了字一張餅切四塊,四個屋角各放一塊,只用一宿,屋裏的耗子有多少是多少,都得吐血斃命,一個也活不了。據說此法百試百靈,崔老道卻不想殺生太過,耗子也在五大仙家之列,犯不上趕盡殺絕,因此他在餅上寫符的時候,七個字中的「鬼」字邊都不挑勾,而是長長地甩出一筆,等於留了一條生路。

轉天清晨天還沒亮,就見當鋪中的耗子一個個神色慌張,跟過洪水似的連成了片,數不清到底有多少,爭先恐後往外逃竄,轉眼逃得一空。掌柜的和夥計們都傻眼了,他們哪見過這個陣勢,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看來這崔老道不只會吹牛,還真有兩下子,這下徹底服了,不敢不認賬,把崔老道請到西庫。小點兒當鋪的西庫,以前是韋陀廟的偏殿。韋陀神像手中必有金剛降魔杵,這裏頭有個講究,如果韋陀肩扛降魔杵,必定是座大寺,可以接納雲遊到此的僧眾白吃白喝三天。手捧降魔杵的寺廟多為中等規模,而將降魔杵倒摁在地上,則是地方上的小廟。這座韋陀廟的中的韋陀菩薩手中平端降魔杵,那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廟宇,廟宇荒廢之後,殿中的神像斜倒、供桌大半塌毀,如今當成了存當的庫房。

小點兒當鋪掌柜的財迷,放在這間屋子裏的東西都是破破爛爛,也就沒捨得收拾,以前什麼樣如今還什麼樣。眾人出去好奇,都擠進來看個究竟。這裏邊哪有值錢的東西,崔老道想要什麼呢?只見崔道爺不慌不忙進得屋來,讓夥計幫忙扶正了韋陀的金身,挽起袖口伸手往神龕中摸了一摸,掏出一個鐵盒,打開一看是百餘枚鋼針,不是繡花針,近似於納鞋底子的大針。崔老道心說:就是它了。用布包好了揣在懷中。掌柜的和夥計們莫名其妙,敢情這位崔道爺就要這個啊!不知鐵盒鋼針是韋陀廟中原有的東西,還是扔在犄角旮旯的死當,可又不是值錢的玩意兒,拿去就拿去吧,咱倒是撿了個便宜。

書中代言,鐵盒中的百餘枚鋼針乃是韋陀廟鎮殿的法器,可以降妖卻不能滅鬼。崔老道自此以後一輩子降妖捉怪,全憑鐵盒中的鋼針。崔老道懷揣鐵盒出離了當鋪,不敢再多做耽擱,背上天雷地火大葫蘆,馬不停蹄趕去太原城捉妖。

咱再說兩句「小點兒當鋪」。打從崔老道從西庫中取走了鐵盒鋼針,買賣一天不如一天,不久遭了一把大火,整個當鋪從裏到外燒成了一片白地。這是有名的「火燒小點兒當鋪」,天津衛至今還有很多上歲數的人記得,那把火燒得甭提多乾淨了。按舊時當鋪的規矩,着火不要緊,誰家也難保不走水,但只要牌匾還在,燒毀的東西都得賠給人家,凡是來贖當的,該多少是多少,全按當票上寫的來。如果說連牌匾也燒沒了,那就統統不賠了,這叫天災人禍不論。小點兒當鋪這把火著的邪門,從裏到外燒成了白地,這塊牌匾卻完好無損。這麼大的火,誰也瞞不住,在這兒當過東西的人都拿當票來索賠,門口排起了長龍,都是要錢的。掌柜的欲哭無淚,心說:早知道我再加把火連牌匾一塊燒了也就省心了。後悔歸後悔,難受歸難受,該賠也得賠啊!掏空這幾十年積攢下來的家底兒才剛夠賠的,偌大一個小點兒當鋪,轉眼間就落敗了。

回過頭接着說崔老道。背上大葫蘆出了城門,一路之上免不了飢餐渴飲、曉行夜宿。常言道「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守家在地雖然淡泊,卻不必擔驚受怕;若到外方行走,陸路有鞍馬之勞,又有虎豹豺狼,還要提防響馬草寇、剪徑的強盜;水路有波濤之險,又有蛟龍魚鰲,更須防範鑽艙的水賊抽幫打劫。真可以說是「不歷風波險、不知行路難」。崔老道雇不起鞍馬舟車,腿兒著去太原城,憑藉三寸不爛之舌,逢村過店搖鈴賣卦,掙了盤纏繼續趕路。說話這是在民國初年,城裏人信這一套的少了,鄉下人仍是迷信的居多,但凡是家裏有個大事小情的,首先想到的就是找個高人問問,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如何才能趨吉辟凶;家裏東西找不着了,也求他們指點。最可氣的就是有一路失目的先生搖鈴算卦幫人找東西,你說你瞪倆大眼都找不着,他瞎摸合眼的不純屬蒙人嗎?這還是家裏有事兒的,沒事兒的也得問問,要不然心裏沒著沒落的。正好崔老道又是從天津衛出來的,慣於信口雌黃、胡吹亂侃,途中對付一口吃喝倒也不難。

簡短截說,崔老道打天津衛出來,走霸州、容城、徐水、保定,過定州、新樂,進石家莊,又往西走到了陽泉,出直隸進入了山西地界,再往前走過了壽陽,緊趕慢趕馬不停蹄,這一日終於來到了太原城外。

太原控帶山河、襟沖四塞,乃古來兵家必爭之地,龍盤虎踞、風雲際會,曾經幾度興盛、幾度衰敗。山西人最會做生意,因此城中商賈雲集,南來的北走的做買的做賣的,好一番熱鬧景象。崔老道在城下用道眼一看,但見塵世滾滾、車馬紛紛,卻瞧不出何處有妖氣,想必那個妖怪受困太久,可能找地方躲起來了,一時還不敢出來吃人。無奈城中軍民眾多、千家萬戶、熙來攘往,又沒個頭緒,卻叫人如何找尋?總不能挨家敲門去看,那非讓人打出來不可。崔老道無計可施,摸了摸身上還有幾個銅子兒,心想:既來之,則安之,已然到了山西,急也不急在一時,貧道我先來上一碗刀削麵,等吃飽喝足了,再從容計較不遲。當下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整頓道袍道冠,撣去一路風塵,昂首邁步進了城門,這才要大鬧太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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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老道捉妖之夜闖董妃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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