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三章 行將死去

第七百四十三章 行將死去

夜色澄凈,然再澄凈的夜色也不能使每一個人安然入夢。

夜晚的悸動,催促白日裏尚能藏住的悲傷,白日裏且能隱匿的孤獨,一同奔赴煙霧騰騰的小徑深處。

清思路的一條小巷裏,一個男子漫無目的地奔跑着,步子沉重而無力,眼神空洞疲乏,經過他視線的所有景物都像是鑽進破舊地板中的灰塵,而他自己也彷彿看到了生命破碎凋零后的世界。

天幕低垂,惡風肆虐。巷子兩旁的酢漿草蜷縮在韭菜般粗壯的雜草背後,儘可能銷聲匿跡,儘可能聽憑黑暗將奔跑的男人吞沒。

男人的心情也不再有半點眷念,人生啊,一場令人困頓的騙局。

他想起這句少年時不知在哪裏讀過的詩,也許是在語文書上讀到過。

肩膀上的大腦依然在原位,可男人已經感覺不到大腦仍然存在着,他繼續漫無目的地奔跑,繼續在黑暗的巷子裏做一隻失魂落魄的耗子。

人生——一場令人困頓的騙局啊。

這句話在哪裏讀到過的呢?平日裏男人也不是一個愛好文學之人,打遊戲、看電影,忙着做生意賺錢,那麼多事情值得忙碌,哪有時間拿起一本書來閱讀?

大學畢業后,男人便不再讀書,偶爾去書店翻閱幾本暢銷書,一看到密密麻麻的字體整齊排列在白紙上,男人的心臟就像大海上遇到風浪的船隻,翻湧、攪動,在桅杆將要被折斷之前,男人總是心慌落魄地合上書,裝作若無其事地看看周圍的讀書人,心中自嘆——讀書這種事果然從來都不適合我啊。

大學也是那種名字聽起來很像大牌,實際連三本都排不上的小學院,大學里讀書氣氛還不如高中。

如此想來,這句在腦海里盤旋啾啾且越來越肆無忌憚調高音量的詩句,一定是高中時代或者是更早時候在哪裏讀到過的。

忽然,他想到都德的《最後一課》,也許是那篇課文里出現的這句詩?總之,好像就是和都德有些關係吧。

費勁腦汁,終究也沒能想清楚這句可以作為他當下人生寫照的詩句是在哪裏,是在什麼時候進入他記憶中的。

人生啊——一場令人困頓的騙局。

現在的他,正是在這騙局之中,任魂歸去,行將死亡。

一種清楚、銳利的想法穿透黑夜,當他看到眼前一個破舊的六層樓房時,他確定自己的生命已經到了熄滅的最後一刻。

我將熄滅,將要熄滅。

沒有想到死亡到達之前他是如此狼狽地奔跑了獎金四十分鐘,沿着繞海步道一路狂跑,穿着一件黑色運動上衣和褐色運動短褲的他看起來真像這座城市喜歡夜跑的年輕人。

是的,他還年輕,他只有23歲,大好年華剛剛開始。

不,已經不會有了,什麼年華,什麼未來,都不會有了。

他將熄滅,此刻和當下都令他痛苦,呼吸不再是自然而然的,不是因為跑步引起的疲勞,也不是因為身體有什麼疾病。他比路上遇到的那些年輕人都要健康,年輕力壯,正是可以大展宏圖,勇往直前,直抵人生各種目標的年紀。

他的呼吸是因為一個女人而變得千瘡百孔,就好像他的肺里裝了一隻仙人掌,每一次呼吸都宛如有人在他身體里打出一張「萬箭齊發」。

沒錯,在他身體里無情地打出這張牌的就是那個女人,那場風花雪月的騙局,那場他算計了全世界卻沒想到被她算計的全面潰敗。

他敗得毫無尊嚴、彷彿一個做了壞事的賊,一個丟盔棄甲抱頭鼠竄的階下囚。

真該死啊,要是繞海步道沒有那麼多人跑步,綿綿水波是多麼適合死亡的玫瑰花床啊。

不過,現在,他的心愿即將實現,人生的騙局他自己造成也由他自己捏碎。

站在海風咸澀的五月夜空下,繞海的天空和這座城市的大海一樣漆黑無情,和那個遠在一千公裏外的女人那般心腸里沒有注入半分生機,她卻將這幾個月以來的點點滴滴粉飾得如此叫人怦然心動、如甜似蜜。

忽然間,夜晚無聲灑落,周圍沒有風,也沒有卷落的樹葉,落在小巷石板地上的就是他頭頂正片的夜空。

碎了,被暗啞醜惡的香唇和夜夜漲起的秋池擊碎,最後一個鮮活的夜晚即將行到終點。

他想哭,當知道相愛的女人不過是欺騙他的時候,他一開始想到的就是哭泣,抱着大樹哭泣,蹲在天台上哭泣,趴在方向盤上哭泣。

可是大樹周圍都是人,天台上的靜謐在黑夜中發出嘲笑,車子裏那唯一的私人空間,散不去她的香味,聞起來已經讓他嘔吐難忍。

於是,死亡的鐘聲悠鳴格外靜穆,格外孤獨,格外無法忍受。

六層樓的小破樓,牆面早已開落,像是掉了皮膚的人,一層又一層。樓道里的鐵窗上灰塵落成斷裂的鎖鏈,他們在他身前吟唱,在他背後哀嘆。

人生——一場令人困頓的騙局。

頂樓的鐵門半開着,男人笑了,最後阻止他留在這人世間的力量也悄然隱去,地獄為他打開了門,他不再需要懷疑命運的安排。

一躍而下,一了百了。

該有的悔恨已經夠多,相戀是如此愉快,在一起的感覺是那般美妙,一見鍾情的愛情,怎麼就成了一場騙局。

驅車一千多公里趕到她的城市,她擁他入懷,訴盡相思點滴到天明。

短短一周相聚,他們決定相依相守。

他驅車返回生養自己的繞海,辭去工作,絞盡腦汁找到一份新的工作,這份工作可以使他永遠留在愛人所在的城市。

不用多久,他靈活的生意頭腦能讓兩人的小家幸福美滿。

可是他錯了,第二次他滿懷喜悅再次前往那座絕望的城市時,女人告訴他,她不能,她不僅有家庭還有孩子,這一切都是錯誤的。

天大的笑話不是嗎?他成了第三者,成了自己最不恥的那種卑劣之人。

愛情呢?相守一生的承諾呢?不過是她一時興起的遊戲?

人生——一場令人困頓的騙局。

他不堪一擊,是的,不堪一擊,這個夜晚,他決定結束一切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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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狂心理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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