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六章 在大雨和清醒之間

第六百四十六章 在大雨和清醒之間

陳富樓再次走到雨中,這一次,他抱着陳豐的骨灰盒,心裏再也不是悲傷和絕望,而是戰鬥到底的決心。

大雨淋透了他的灰色外套,褐色薄毛衣也完全濕透,他打了一個噴嚏,卻絲毫不覺得冷。

回頭望了一眼殯儀館后,他對妻子丁蘭說,「走,我們找個地方洗個澡去,把小豐安頓一下,然後你聽我的,我一定給小豐一個公道。」

陳富樓要的公道很簡單,他認為兒子陳豐不是因為醉酒後煤氣中毒死亡的,相反,他是被人害死的,就是被耿夢這個壞心眼的女人害死的。

人都已經死了,還要說他生前對耿夢拳打腳踢,說他嗜酒成性,不務正業,騙耿夢錢還動不動就對她發脾氣,這些話,讓耿夢跟閻王說去吧。

老倆口加起來148歲了,這還是第二次住酒店,上一回還是陳豐結婚的時候。

兩人也不知道怎麼在手機預訂房間,心想着殯儀館旁邊的酒店晦氣,於是冒着大雨多走了兩條馬路。

走過兩條馬路之後,丁蘭再也走不動了。

兩天沒有進食體力不支。

悲傷的確能讓一個人連基本的飲食需要也全部忘記。

反正生活已經沒有意義,只有活着的生命才需要食物。

丁蘭已經把自己看作和陳豐一樣,雖然她還活着,但已經不再屬於這個世界。

一個悲傷的人真的可以在一處角落裏一動不動,地球明明在轉,但是他們已經停止了一切活動的跡象。

用蘑菇來比喻非常合適,一朵巨大的人形蘑菇,全無生氣。

但是現在,丁蘭走不動了,從接到電話后舟車勞頓趕到繞海,第二天就是陳豐的葬禮。

老兩口既不知道派出所怎麼走,也還是頭一回知道人死了以後有那麼多事情要其他人幫忙辦理。

「簽字,簽字才能火化。」工作人員冷漠的聲音在陳富樓聽來就跟刀子劃過他的腦袋一樣。

嚴肅的臉上,說着淡而無味的話,好像火化不過是點一把火燃燒地里的雜草。

這字怎麼簽?

丁蘭拿不動筆,陳富樓更沒法簽下自己的名字。

「我們是外省市過來的,很多事情不懂。」陳富樓抱歉地說。

「那也要簽字啊。」

陳富樓往身後看了一眼,也沒見有人排隊,他卻被催促地狼狽不堪。

丁蘭還盡量保持着正常人的樣子,雖然她已經看不清楚眼前的人,也聽不到人們究竟在說些什麼。

流言蜚語從不停止,就算是人已經不在了。

丁蘭不肯簽字,說簽了字小豐就真的沒了。

最後還是陳富樓顫抖著把字簽完了。

「這樣就行了吧?」陳富樓痛苦地問道。

「我這裏沒事了,其他事情我這邊也不清楚。」

不太禮貌,但也說不上有什麼不禮貌之處。

就是這樣,大城市的冷漠和大城市的熱情一樣鮮明。

陳豐喜歡繞海,說什麼也不肯回老家,老家不用種田,日子過的悠閑自在,年輕人也能賺到錢過上好日子。

親戚家孩子在縣裏銀行工作,一個月六千多,早就買好了房子車子,兩個孩子都上高中了。

小豐呢?

小豐他死了。

「沒了,兒子沒了,沒了!」丁蘭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走不動了,一步也走不動了。

老兩口面前是一家富麗堂皇的酒店,丁蘭恰巧就在酒店門口走不動了。

陳富樓心想,那就不要再走了,這一次來繞海也算是一家人團圓。

好不容易一家人在一起,不能委屈了老婆和兒子。

老頭子沒有猶豫,多貴的酒店啊,有什麼住不起的?

這住一天兩天的還能把積蓄全用完了不成?

明天就去找死丫頭算賬去,不能讓兒子白死,不能讓兒子死了也沒有好地方住。

想到這裏,老頭喊了一聲,「孩子媽呀,咱不走了,今天就住這裏。」

扶起丁蘭,抱着「兒子」,陳富樓走進酒店。

水晶吊燈晃的他眼睛疼,一邊走路一邊流着雨水的兩個人,很快引起了保安的注意。

當班的保安走上前去攔住這一家人,「不好意思,你們這是有預訂過嗎?」

「沒有。」陳富樓抬頭看了一眼水晶吊燈。

「沒有預約的話......」保安打量了老兩口幾眼,最後,視線停留在陳富樓抱着的袋子上。

這裏面不會是?

保安看了新聞,現在大家都在猜丟失的心臟會被扔到了哪裏。

眼前這兩個人手上的白色袋子,難道裏面是......

經理看到三人站在酒店大廳中,實在不雅,無奈走上前去。

先問了一下當班的保安這兩人怎麼回事。

保安搖搖頭,說自己剛問過,兩個人沒有預約。

人就是這樣,一旦懷疑一件事,就會越看越覺得自己的懷疑就是事實本身。

當班保安剛來酒店工作不到兩個月,心裏正想着怎麼能有些好的表現,得到領導賞識。

要是這兩人真的是攜帶碎屍來到店裏,而他如果發現並且揭露了這件事......

豈不是立了一個大功勞?

思忖之際,只聽老人家理直氣壯大喊:「我又不是沒錢,你就說多少錢吧。」

「一般來說是要預訂的,要是老人家的話,可以找您的孩子幫忙在手機上預訂一下。」經理規規矩矩給陳富樓講著住店流程。

「什麼預訂,別跟我說那麼多規矩,我不懂,我就問,我直接付錢就沒有地方給我住了嗎?」

自打陳富樓走出車站,他就想好了,天不怕地不怕,誰來阻擋他,他就和誰扛到底。

「說,能不能住,給句話吧,別跟我來那些我聽不懂的,我們沒文化。」

「可以可以,那您跟我來。」

經理眼看說不過陳富樓,也不能就和他們在原地這麼僵持着,酒店來來往往客人不少,又正好是辦理入住的時間,客人們看到了對店裏的影響肯定不好。

招呼陳富樓和丁蘭來到一旁,經理提示陳富樓看一下價目表。

「什麼意思?最貴的1900一天?」

陳富樓擦了擦順着頭髮流到眼睛裏的雨水,這才看清了價目表上的價格。

這個不用數零,老頭也知道190肯定不可能,1900也太貴了吧。

「如果預訂的話可以便宜一些,您確定要入住我可以幫您做一個預訂的折扣價,入住價格是1790元,送兩份早餐。」

「老頭子你是不是瘋了呀。」

丁蘭突然明白眼前發生了什麼事。

「1790元住一天,你瘋了是不是?」丁蘭抓真陳富樓的手臂,又不敢用力拽他,因為老頭手上捧著小豐的骨灰。

丁蘭又哭了,一哭,眼睛就鑽心的痛。

什麼生孩子的痛,牙齒的痛,丁蘭現在覺得那些痛根本算不了什麼,和她眼睛的疼痛相比,這些痛至少還能痛著。

而她的眼睛,因為一哭就痛的天崩地裂,所以她不能哭,不敢哭。

但眼淚這種東西若不是流空了,人類是無法阻止它湧出眼睛的。

「1790住一天,我們住得起,蘭子,你聽我說,我們好好洗個熱水澡,然後去買身乾淨衣服穿上,睡個好覺,想吃什麼吃什麼啊,住得起,住得起。」

丁蘭說不過陳富樓,一輩子都說不過他。

她就是拿來下種的。丁蘭又想到自己這一生,用電影里的話說就是——什麼感情不感情的,她就是為了傳宗接代而存在的。

陳富樓年輕時候對丁蘭還算不錯,至少脾氣沒有他那個做木匠的老爺子那麼可怕。

但是陳家人都生了暴躁脾氣,雖然心裏不願意承認,但是丁蘭也清楚,陳豐的脾氣和陳家人一模一樣。

辦理完入住手續,經理又給陳富樓解釋了一遍入住說明。

聽到第二天下午一點就要離店,陳富樓不明白了。

「這什麼意思?你說清楚,什麼意思?」

老頭子目露凶光,拽著經理的手腕不放,也不聽聽人家到底怎麼解釋。

「你讓人家說話呀,你這脾氣。」丁蘭在一旁着急地說。

「酒店都是這樣的規矩,一點離店,除非您是我們的Vip會員。」

「我不是,什麼會員,我住一天,那就是一天,從天亮到天黑,我應該後天早上離店。」

「那就是兩天了老先生。」經理耐著性子解釋。

「什麼兩天,太陽升起,到第二天太陽升起,這當中就是一天。」陳富樓覺得自己沒錯,嗓子開到最大。

一旁辦理入住的人聽到陳富樓說的話,搖著頭笑了起來。

一位年輕遊客想幫忙解釋,被陳富樓罵了一句。

「24小時呢?別以為就你讀過書,我也是初中畢業的,一天是24小時沒錯吧,那你看看現在幾點?」

「三點五十分。」

經理無奈地回應一聲,他見過弄不清楚離店時間的客人,但是沒見過這麼大歲數還這麼不講理的客人。

這可真的是令人煩躁。

經理看了一眼保安,保安突然就有了一種護花使者的責任感,大步走了過去。

「這兩個人怪怪的,最近繞海不太平,會不會和早上的那個視頻有關啊,你看他懷裏一直抱着的那個袋子,裏面可能是一個容器,這個容器裝一顆心臟的話......」

保安的話,經理一聽心裏一陣驚慌。

酒店這種地方,表現看上去特別光鮮,可是外表之下,的確是犯罪分子會出入的地方。

人總要睡覺休息的嘛,罪犯也是人啊。

經理看了看陳富樓一直抱着的袋子,被保安小楊這麼一說,也覺得有些古怪。

外面那麼大的雨,老倆口也不打傘,抱着一個袋子就這麼走到店裏,看起來也不是腦子又問題的人,到底會不會是藏了什麼東西呢?

「是不是要報警?」小楊在經理耳邊問道。

報警?店裏到處都是監控,報警好像也不用急於一時,就算是轉移屍體的人,也不是什麼特別危險的人吧,兩個七十多歲的老人能殺人還是能放火呢?

經理一想,最多也就是幫人家送一下東西......

想到這裏,小楊又在他耳邊說道:「最怕的是器官交易。」

「不是吧。」經理一聽這話,嚇得頓時花容月貌成了變臉段視頻。

華麗的落地窗外又是一道亮白的閃電。

器官交易這種事情怎麼可能出現在繞海?

但是話不能這麼說,經理盧遙真的有些害怕了,分屍案這種事情也不應該出現在繞海的,可是不也出現了嗎?

要是惹上了什麼麻煩,毫無意義啊。

「還是聯繫一下警察比較好。」小楊倒是不怕事,他就怕什麼事也沒有。

陳富樓還在等著經理回答他到底能住到什麼時候,見兩人嘀嘀咕咕沒完沒了,陳富樓又暴躁起來。

「到底怎麼回事?」

經理拿不定主意,但是想到入住需要審核證件,老倆口真要是隱瞞了什麼,也不怕警察找不到人。

畢竟這兩人都七十多歲了,老頭腿腳還不方便。

辦完登記手續之後,經理親自送兩位老人到了走廊盡頭的一間房間。

教會兩位老人如何取電之後,匆匆離開。

這間房間,陳富樓付的是現金,1790的房費和1000元押金。

總共2790元花了出去。

丁蘭心裏說不出的滋味,心想沒了陳豐,老陳又瘋了,這以後自己的日子可真的是沒有着落了。

「你先洗澡,我給你買吃的去,吃完好好休息。」

陳富樓瘸著腿,回到走廊,走到電梯門口,按了半天電梯,結果電梯沒有下樓,從15層到了21層。

21層電梯門開了之後,陳富樓聞到一股飯菜香。

這不就是飯店嗎?管它多少錢,三個人好好吃一頓,就當是團圓飯。

別人不給他們團圓,老陳不答應。

老陳自己想辦法一家子好好團圓一下。

陳豐從小愛吃魚,奈何家裏不靠海很少有魚吃,於是老陳很快拿定主意,就給小豐買條魚。

這回要一條大的,清蒸,一家子吃個飽。

魚很貴,一條清蒸桂魚,128,菜場也就28元一條。

老陳覺得不貴,1790的酒店都住了,還差128一條魚嗎?

一條魚不夠三個人吃,主食也要。

小豐喜歡吃蛋炒飯,可惜店裏沒有,店員熱情地推薦了海鮮炒飯。

58一份,價格很便宜。

又要了一份蔬菜和兩個饅頭。

總共256元。

「是在這裏吃還是送餐到房間?」又是客氣笑臉。

老陳做事情簡單,算完價格就掏錢,急着回去吃團圓飯。

他的耳朵里哪裏聽得到女孩說的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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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狂心理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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