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倒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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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一隻蝴蝶的翅膀可能會引起颶風,這是一句老話,人人都聽說過,誰也沒把它當回事。

步朗尼拿着一張大紅燙金的請帖,神情激動地跑到父親的書房,沒有敲門就直接沖了進去。

步微背對着他站在窗前,外面日光正好,池水灧漣。庭院的草葉染上枯黃,杉樹和鐵樹還是綠油油的一片。

「這是什麼鬼東西?!幹嘛叫我們去?」步朗尼將請帖扔在父親身後的書桌上,大聲問道。

步微沒有回頭,淡淡道,「官面上的應酬而已,你不要激動。」

「會議主題明明是!」步朗尼憤怒地喊啞了嗓子,「爸爸!這太荒謬了!」

步微慢慢轉過身來,將桌子邊沿的一隻牛皮紙信封推到他跟前,步朗尼孤疑地扯出裏面的紙張,瞬間臉色發白。

「爸爸……」他狠狠咽著口水說道,「我從來沒想到這個……怎麼是這個!」

那是步家的地契——確切地說是經營用地產權證。

證書幾經改變,內容卻始終如一,1982到2012,期限30年。

「我以為這是我們的家,是步家的祖地……」步朗尼乾巴巴地說,手指攥得發白。

「是,」步微平靜地將證書收拾好,溫和地對兒子說,「但是這片土地的產權並不屬於我們自己……」

「土地公有制,你上課都打瞌睡了,」步微甚至還有閑心敲敲兒子的額頭,微笑着說道,「我們只是需要趕緊辦好換證的手續……還得準備一些錢。」

「爸爸,我聽媽媽說過,」步朗尼極力想鎮定一些,站在父親身邊一起眺望庭院,「她跟你剛到家的時候,以為來到了傳說中的東方宮殿,雖然是一片殘破的院落,她卻看見了斷壁殘垣中的繁華如煙。她要和你一起重新建造……」

「我從來沒跟你講過我出國前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年代,」步微點燃了一支煙,「總之你奶奶真的很不容易,你爺爺死在監獄,她帶着我和呂永躲在鄉下度過了10年歲月,那時步家已經不屬於我們了……直到我們能回到城市,她終於和一位香港的老友恢復聯繫,第一件事就是送我出國,我小時候一直身體不好,常常寧願餓著也不吃東西,你根本想不到,我們的食物,」他不由笑了起來,略微斑白的頭髮上有光斑在跳動,「任何能塞進嘴巴的東西都是食物。」

「後來呢?」步朗尼忍不住追問道。

「後來我在法國遇到了你母親,你奶奶寫信給我說留在外面也可以,她甚至在外國銀行還有塵封多年的存款,都給我,可是你母親說要和我一起回到中國。」步微的笑容充滿懷念,「情況比我們想像的要好的多,起碼我們有了人身自由,雖然還有人在窺探和監視,但是起碼沒有拘禁和鬥爭,嘿,你不知道什麼是鬥爭!」

步微輕輕攬住了兒子的肩膀,「你奶奶病重到快不行的最後時刻,我拿出所有的美元終於贖回了步家的房產,騙她說一切都過去了,我們步家還會恢復以前的生活……」

「但是,只有30年?」步朗尼深深地吸了口氣,「我們的家,居然只屬於我們30年?!」

步微伸長手臂指著那些亭台閣,「近50畝,三萬多平方米的土地!以前算是城郊偏遠地帶,可現在這裏已經是城市的繁華區!」他慘笑着看兒子年輕的臉龐,嘴唇不可抑制地顫抖。

「李書記死了。」步朗尼目光清亮。

「對,我們失去了一個最有力的保護者。」步微輕輕說完,「要保住我們的家,只能靠自己了。」

步朗尼和父親身着深色正裝去出席請帖上寫的那場聚會,那是一場上位者主導的充滿鮮花掌聲攝像機的光鮮片段,步朗尼不記得那血紅條幅上的字跡,不記得長條桌子後面神情高傲的面孔,不記得麥克風裏說出什麼話——

他在座位上突然想起黎向榮說以前滷肉店所在的小區要拆遷了,還好還好,等到步家的還不是拆遷。

他饒有興趣地設想那黑木大門的銅環下方大大畫了一個圈,裏面是紅艷艷的「拆」字,居然撲哧笑出聲來。

這片區域格調高雅,適合步家這樣的高級餐館的生存,至於誰來擁有誰來經營,是不是步家人就無所謂了。

步朗尼又開始走神,從他串課聽講座的記憶貯存里搜出凌亂的資料——被稱為「東方魔水「的知名企業被當地衙門強制賣掉,當時的總裁被氣得腦溢血時還被潑上了罪名……

他甩甩頭髮想把那段已經塵封的商界舊案扔出腦海,這種聯想讓人心情煩悶,但是正在發言的某上位者注意到了他皺眉搖頭的動作,暫時停下宣講稿件,眼神凌厲地瞪他。

「為了發展……為了增強……我們要……我們應該……」步朗尼心想誰跟你是你們?

步微輕輕拍了拍兒子的手,示意他看同樣坐在長條桌後面的熟人。

「許先生,歸國華僑,有錢人,」步微輕輕說道,「短短半年就在高新區投資了幾家企業,手伸進城裏來了……」

「他可以買商場買遊樂園,買學校買夜店……」步朗尼冷冷說道。

「他,想買飯店。」步微悠然長嘆。

「然後呢?」步朗尼抿緊了嘴唇,口腔中有鐵腥味在蔓延。

步微苦笑着攤開手掌,「然後,我們要保住家。」

突如其來的危機如此荒謬,就不像是一個正常世界的邏輯會產生的悖論:步家竟然不屬於步家人,這是根本性的錯誤。

而我們對這個錯誤一無所知,束手無措。

步朗尼很想埋怨父親怎麼不早做打算,步微苦笑着說兒子你生活在這個環境裏,你說說我能怎麼打算?

歷史的原因近乎荒唐,官方的考量更不容置喙,我們每一個人都是被管制的個體,你跟誰打算說自由?

你能相信什麼?你還能信什麼?在絕對權力面前,你什麼都不是,什麼都沒有。

「怎麼來解決?錢?」步朗尼咬牙切齒地擠出幾個字。

「能用錢來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問題了,」步微說得很戲謔,「從商業角度來看,許先生已經是現在炙手可熱的投資商,誰不喜歡送財童子?他買的越多越貴,他們越高興;從私人角度來看,這位和李書記鬥了多少年終於笑到最後,如果說我們之前是嫡子,現在可就是死了親媽來了個後娘。」

後娘這個詞讓步朗尼想到了白雪公主和灰姑娘,他猶豫着說,「許先生要強娶,後娘要強嫁……我們,是帶着剪刀上花轎,還是找個靠譜的公子私奔啊?」

長篇大論之後的酒會上,許先生很矜持地過來給步微敬酒,很誠懇地再三表達對步家飲食文化的讚美和推崇。

步朗尼很不耐煩地問道,「你準備了多少錢?」

許先生不好意思地說,「我並不敢對步家有什麼非分之想,我只是覺得步家偏安西南過於可惜而已。」

「號稱宮廷御廚家族的利家早就把連鎖店開到了紐約和倫敦!可是號稱中餐藝術頂峰的步家卻只在蓉城有一席之地,甚至連國家頒發的『餐飲名店』的頭號都沒有,」許先生滿臉真誠,眼角擠出滄桑的皺紋,「我非常喜歡步家菜,半年前我就說能不能我們一起把步家菜做到美國去,步先生拒絕了,我真的很遺憾。」

步微慢慢抿了一口紅酒,在他高大挺拔的身軀面前,許先生顯得非常瘦弱而衰老,但是對方臉上的紅暈卻有一種非常狂熱的感覺。

步微感到很不舒服,偏開視線道,「步家並不是國有企業,產權不受官方支配,關於經營時限的問題,我知道你早就把步家研究透徹了,但是我們的經濟行為一切合法,只要在規定的時間內辦理相關手續即可,你也就不要插手了。」

許先生裝作很詫異地樣子說道,「哦,我只是想讓步家發揚光大,這應該能得到所有人的支持。」

「而從魚肉事件以來,步家一直就處於低谷,現在的經營也是勉力維持……還有前幾天那個學者的聚會,我在城市周刊上看到報道了,但是……」許先生沒有惡意地彎彎嘴角,「我個人認為,我投資步家的新聞應該比那場宴會得到的關注更多。」

「呵,強買強賣的事情不少見,但是步家賣的是手藝,」步微的笑容很恬淡,「我們話不投機,就不要浪費酒水了。」

「步先生,不要把話說得這麼死,手藝也是人的手藝,而只要是人,就一定有一個價格,」許先生說得同樣風淡雲輕,「據我所知,步先生您是沒有手藝的。」

作者有話要說:歡迎捉蟲

烤玉米和烤雞翅

ps:廚藝只是我的個人愛好~沒有相關從業背景~~~

昨天杯具的鍵盤壞掉了,換了個新的好不適應,總是把字打錯--我果然已經老了……牛bb小說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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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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