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在《聽見風聲》的劇本里，從頭到尾，黎越就不是一個好人。

於外，他創造了各種各樣的可怕武器，雖說是為了自己的國家做奉獻，但是按照他的思想，那就是單純地在做實驗，同時讓無數無辜百姓在這些先進武器的進攻下，失去生命。

於內，他的性格問題很大，多少個實驗小組工作人員都與他只能相處一年、半年，甚至只有幾個月，接着就忍受不住地堅決要辭職——即使離開了國家的庇護，他們也不要在這個冷漠無情、尖酸刻薄的人手底下工作。

戰爭，很難有對錯之分。戰場戰爭已經打了十幾年，不可能是因為黎越而引起的，但卻也因為他更加殘酷，死傷慘重。

黎越對此並沒有任何悔意，以前有實驗員詢問他是不是泯滅了作為人類的良心，他只是淡漠地吐出了一句話：「我是科學家，我在推進人類科學的進步和發展，至於那些人要用這些東西做什麼，和我有關係嗎？」

當然，黎越說的也沒錯，他是一個科學家，他從來不是這場戰爭的操縱者，他只是幫助自己的國家獲得更強大的軍事實力。能夠決定戰爭的從來都是站在頂層的那些人物，和他沒有關係，他也不想去有關係，因為他的人生就是單純的創造革新，而不是改變這個已有的世界。

電影里，女二號曹馨扮演的則是基地里一位上校軍官，負責滿足實驗室的一切需求，雷蒙扮演的是新加入實驗室的一位年輕實驗員。

這位年輕的實驗員叫做希爾，是一個非常樂觀開朗的天才化學家。他雖說是一個美國人，但從小卻在華夏長大，母親也是華夏人，他的祖國是華夏，所以便毫無心理障礙地加入了這支團隊。

之前的故事發展，只是為了顯現出一個基本的人物性格，稍微介紹了一下故事的大背景。等到新一批的實驗員加入實驗室開始，才真正開始了劇情，也開始了楚言和雷蒙的第一次對戲。

在《黑暗侵襲》的電影中，楚言和雷蒙並沒有對手戲。楚言所有的對手戲都是和安韶陽進行的，雷蒙在一旁有看過，他非常認可楚言的演技，認為這是華夏一個不可多得、潛力巨大的人才，可是直到今天為止，他才正視起這個「新人」的實力來。

——楚言是憑藉實力，才取代顧沉澤，拿到這個角色的。

雷蒙的經紀人理查德送他來到a-2影視星球后，並沒有立即離去。他和雷蒙在片場一旁觀看了許久，等到雷蒙快要進場拍攝的時候，理查德叮囑道：「再怎麼說，雷蒙，你也要仔細注意一點。」

多年的相處讓雷蒙一下子明白了經紀人的意思，他笑了笑，道：「嘿，親愛的理查德，你是擔心我和楚演對手戲的時候，會發生失誤嗎？怎麼說我也拍了這麼多年的片子了，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了，你就放心吧。」

理查德卻是皺了眉頭，想了想，又忍不住地說道：「雷蒙，你之前也是這麼想的，可是在剛拍《黑暗侵襲》的時候，連你自己也說，你被安韶陽壓得喘不過去來，感覺被她帶着入戲。」

對手戲里一方演技比另一方強，帶着對方進入狀態，讓拍出來的效果更好，這件事本身並沒有錯，甚至對新人來說還是種提拔，但是對雷蒙來說，卻是赤裸裸的演技碾壓。

回想起當初剛和安韶陽演戲時候的場景，雷蒙仍舊心有餘悸。但是他回憶了一下當初的情景，又抬首看了看不遠處俊秀漂亮的青年，最後笑了笑，道：「理查德，你太大驚小怪了，雖說楚的演技很好，但是和安韶陽相比還是有一段距離的。」

理查德本來還想再說些什麼，場務卻開始來叫雷蒙去拍戲了。化妝師過來再為雷蒙補了補妝，也為他整理了一下造型，接着雷蒙笑着與楚言揮了揮手，然後兩人各自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等待開機。

整個片場里是一片融洽，演員和工作人員都漸漸進入了狀態，拍攝十分順利。唯有站在片場外的胖子經紀人皺着一張苦巴巴的臉，用狐疑的目光在楚言和雷蒙的身上直轉悠，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拍《黑暗侵襲》的時候，楚言和安韶陽居然ng了那麼多次……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胖子經紀人理查德困惑不解地握緊了拳頭，心裏隱隱察覺了一絲不妙的東西。

而就在這個時候，這一場戲，開拍！

數盞照明燈懸浮在空氣中，用明亮的光線將片場打亮。這間實驗室的風格與黎越本人一樣，清一色的潔白，沒有一點塵埃，所有東西都擺放得井井有條，就算是清洗試管的刷子都整整齊齊地按次序擺放在一起，乾淨得簡直如同強迫症。

當希爾走進來的時候，已經有不少新加入的實驗員開始工作。希爾是在上一批實驗員集體罷工后的第七天，才被招進實驗室的。他從很早以前就非常欽佩這個傳說中的一號實驗室，這次能夠加入其中，讓他雀躍期待。

雷蒙的演技着實令人讚歎，在《黑暗侵襲》中，他是英武正義的勇士；在現實生活中，他是一位風趣幽默的紳士。而在鏡頭下，他便成為了一個毛手毛腳的年輕實驗員，碧藍色的眼睛彷彿能綻放出光芒，用無比渴望的眼神認認真真地看着實驗室里的每一處景物。

最後，他看到了站在最中央的青年。

雷蒙雙眼睜大，那種喜悅與驚訝已經無法用語言形象。他的眉毛慢慢舒展，眼睛瞪得如同銅鈴，嘴巴微微張開，一頭毛毛躁躁的金髮讓他顯得有點滑稽，但是他狂喜的表情卻讓他十分可愛有趣。

希爾的偶像就是黎越，甚至可以說，正常的華夏年輕科學家，都非常崇拜這個超級天才。

看着虛擬投影里的景象，幾位副導演是滿意地點點頭，對雷蒙的表演非常讚賞。而楚蕭卿卻是神色平靜，不悲不喜，只是安靜地看着，靜靜等待下一步的發展。

這是四個主要演員之間，第一次的對手戲。

雷蒙作為全世界排名第六的頂級藝人，在大多數人的心中，他的演技肯定不成問題。他們反而有些擔心楚言，畢竟楚言雖然有過和安韶陽對戲的經驗，但是卻也只是一個客串。他真的能和雷蒙對好戲嗎？不會被雷蒙的演技碾壓吧？

抱着這樣的擔憂，許多人看着雷蒙大步跑到了楚言的面前，開始了這場對手戲。

小心膽顫的聲音弱弱地響起：「請問……您是黎博士嗎？」

雖說中文不是雷蒙的母語，可是他咬台詞的功力卻沒有受到影響，反而因為他帶了一點美國強調的口音，讓這位年輕的實驗員希爾顯得更加可愛呆萌。

這句話落下后，清俊優雅的青年並沒有回答，依舊垂眸觀測着手頭上的物質反應，似乎沒有聽到一樣。

緊接着，希爾又問了一遍，可是對方仍舊沒有理睬，臉上升起了一抹羞赧，希爾忍不住大聲問道：「請問，您是黎越黎博士嗎？！」

他話音剛落，一朵小小的藍色蘑菇雲便從燒杯里升起，同時發出「嘭——」的爆炸聲。

希爾被嚇了一大跳，旁邊的幾位實驗員也是一呆，只有眼前這個冷峻淡漠的青年面色不變地將手裏的燒杯交給了一旁的助理，然後語氣平靜地說道：「預計是硫物質的純度不夠，準備重複31號實驗。」

那助理趕緊點頭，接過燒杯去做事後的清理。而實驗桌前的希爾卻是羞紅了臉頰，他沒有再敢開口，但是黎越卻抬起眸子，慢條斯理地將白色實驗手套摘去，同時用平淡的目光望着眼前的金髮實驗員。

「華夏人？」

希爾愣了愣，接着趕緊道：「對，我是華夏人，我曾祖父就搬到華夏居住了。」彷彿是害怕對方不相信自己這金髮碧眼的長相，希爾又補充道：「我比較像曾祖母，長得和父母都不像。」

黎越輕輕地「哦」了一聲，道：「返祖現象。」

希爾驚愕道：「黎博士，這怎麼會是返祖現象？返祖現象指的是生物體偶然出現了祖先的某種性狀，比如短尾、多乳、長毛。我這應該是隔代遺傳現象比較嚴重，所以才會這樣。」

到目前為止，雷蒙的表現都非常出色。他用優秀的演技演繹出了一個單純天真的年輕實驗員，他對楚言有敬仰有崇拜，但也有對真理的堅持，是一個容易害羞又非常耿直的好孩子。

然而在下一秒，雷蒙看着眼前的青年，卻倏地愣住。

只見楚言狹長的眼梢微微彎起，眸中冷光一現，他刻薄的嘴唇稍稍勾起，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說是笑容，卻沒有一點暖意，那目光更是冷淡到了極致，笑意全然無法浸染眼眸，正相反，卻是有無盡的嘲諷。

低沉清冷的聲音在寬敞的實驗室里響起：「既然知道我是黎博士，你剛才問了那麼多遍，做什麼？」

雷蒙呆怔在原地。

雙手輕輕地插在了白大衣的口袋裏，楚言淡笑出聲，抬步繞了桌子一圈，走到雷蒙的面前。明明還矮了幾厘米，明明需要去仰視對方，可是在這一刻，強大冷漠的氣場卻讓雷蒙微微愣住，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楚言用一種乏味漠然的眼神上下掃視着自己。

時間定格，旁邊所有的實驗員都不敢喘氣。

青年昳麗奪目的面容上泛起了沒有溫度的笑意，他低聲道：「希爾·斯洛特，你的時間應該用在每一場實驗上，而不是用在一遍遍詢問沒有意義的廢話上。」

他的聲音十分平淡，但每個字卻狠狠地敲擊在雷蒙的心頭。

對於希爾來說，這無疑是一盆攙著冰塊的冷水，直直地從他的頭頂澆下。他崇敬的黎越，他每天都想着要以之為目標、努力奮鬥的黎越，正在用這樣無情的話語斥責他。

雷蒙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居然會真切地感受到這種被別人蔑視的感覺。明明是他在俯視這個青年，但是他卻可以感受到對方對自己的輕蔑與無視！

那是一種根本沒把你看在眼裏的感覺，好像他就是一坨空氣，有也無趣，少也無妨。

片場外，沒有人察覺到異樣，只有雷蒙突然有了一種熟悉的感覺。

就像當初他剛拍攝《黑暗侵襲》的前幾天，忽然就被那位站在頂點的超級女明星壓住了演技，只能跟在對方的身後，跟着她入戲，跟着她表現出角色的感情。演技不再受自己控制，反而成了一種下意識的行為。

雷蒙漸漸緊張起來，他努力地讓自己擺脫那種被帶着走的情緒，他飛快地在心中調整好了情緒，然而再低首看向楚言，卻忽然被對方的模樣怔住。

只見在數十個微型攝像機的拍攝下，這個青年俊秀的眉眼微微舒展，斯文白皙的面容上帶着一種平靜與淡漠。他抬眸再看了雷蒙一眼，似乎在笑，又似乎依舊沒有表情，然後他倏地毫不留情地轉身，只在空氣里留下一道輕飄飄的話語——

「希爾·斯洛特，從此以後，你負責所有器具的清洗打掃。」

楚言的收尾簡單明快，背影瀟灑單薄。而在他的身後，雷蒙呆怔著轉頭看他，似乎被嚇到了，又似乎一時無法反映。

這一幕，就此結束！

所有的劇組人員都覺得這場對手戲拍得非常精彩，希爾是黎越這一生唯一的朋友，他們的初遇被兩位演員表現得張力十足，既有黎越的傲慢矜驕，又有希爾的天真純善，這與之後兩人的結局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但是在重看了鏡頭后，楚蕭卿卻是凝眉思索了一會兒，開口：「重拍。」

一時間，整個劇組猛然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