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終章 (中)

第184章 終章 (中)

次日一大早,桓廣陽便起來了,命人去請賀堅。

賀堅聽近衛傳話,說秦王要見他,登時便激動了,來的飛快。

桓廣陽獨自一人站在廳前,背對着廳門,身形如鬱郁青竹般挺拔秀逸,卻又帶着揮之不去的清冷之意。

「七郎。」賀堅試探的叫了他一聲,聲音微微發顫。

桓廣陽緩緩回過身。

他眼神和從前不同,從前他一直是防備的,現在眼神中的戒備之意少了,卻添了悲哀和傷感。

「七郎。」賀堅眼眶發熱。

他憑直覺也可以判斷出來了,眼前這年輕人變了,變化很大。

「賀大將軍,請問那名丐婦現在如何了?」桓廣陽聲音不大,優雅而冷淡,「她雖粗鄙貧窮,對我一直是照顧的,希望你們沒有為難她。」

「七郎!」賀堅再也忍耐不住,熱淚奪眶而出,激動握住了桓廣陽的手,「你想起來了,從前的事你全都想起來了,對么?」

「並沒有。」桓廣陽手微涼,撥開賀堅的手,神色淡漠,「我只記得在深山中迷了路,被野獸追趕,衣裳全劃破了,非常狼狽。如果不是遇到她,我大概會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死掉吧。」

「可憐的孩子。」賀堅目光沉痛。

「她幫過我,善待我,我希望能報答她。」桓廣陽欠欠身,「若允許我見她當面致謝,不勝感激;若不許我見她,也請給她財物、房舍,讓她安度晚年。」

「一定,一定。」賀堅滿口答應。

其實魏帝對那丐婦非常不滿,「深山中撿到這樣精緻漂亮又穿戴富貴的孩子,為什麼不交到官府?若她識趣,朕的小七也用不着流落在外多年。」因為魏帝不滿,那丐婦一直是被關押在監牢裏的,不知受了多少挫磨。不過,賀堅深信只要七郎回想起了從前的事,願意好好做大魏太子,他有任何要求魏帝都會滿足的,釋放、善待那丐婦,不成問題。

「多謝。」桓廣陽躬躬身,客氣而疏遠,「另外,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想見見李貴妃。」

「七郎,我這便親自面見陛下,親自轉告你的請求。」賀堅略一思忖,說道。

「有勞。」桓廣陽淡然道。

賀堅部署好行宮的守衛,帶着親衛疾馳回京,求見魏帝。不出賀堅所料,魏帝雖然對那丐婦不滿,但這樣的小事他顯然不會和自己心愛的兒子拗著,皺眉道:「其實應該嚴懲。不過,好在小七安然無恙的回來了,她也算有功勞,賜她田宅財物,命她回原籍度過餘生。但是小七不用再見她了。朕不罰她已是法外施恩,難道還要小七再感謝她么?」賀堅唯唯受命,「是,陛下。」

賀堅又轉告魏帝,「七郎想見見李貴妃。」魏帝威嚴的面龐上露出微笑,「小七終於想見他的母親了么?」賀堅猜度着他的意思,恭敬說道:「相信七郎不久之後便會急於見到陛下,見到最疼愛他、最器重他的父親了。」魏帝笑容愈盛,顯然心情非常愉快。

魏帝答應了這個請求。

李貴妃坐上宮車,由虎賁衛負責護送,去了行宮。

「朕也許久沒有出宮散散心了。」魏帝心情少有的暢快,靠在胡椅背上,懶洋洋、笑咪咪的說道。賀堅聞弦歌而知雅意,忙提議道:「陛下由十五郎陪着到行宮去住上兩日,豈不是美事一樁么?」他這提議魏帝真是很動心,微笑道:「不急。讓小七和他母親先行團聚,朕稍後再過去,也是一樣的。」賀堅嘆息道:「到時陛下和李貴妃、七郎、十五郎團聚了,該是何等美滿。」魏帝臉上的笑容蔓延到眼眸中,一向威嚴的他,這時顯出幾分溫和可親。

魏帝向來勤政,可是現在什麼樣的軍國大事他也沒心情管了,吩咐宦者,「去叫小十五過來,陪朕一起去行宮。」元維被叫到了魏帝面前,知道魏帝這是讓他一起去行宮看阿兄的,高興的眼淚都下來了,「我總算能見阿兄了,嗚嗚嗚。」賀堅拉拉他,「十五郎,這是好事,你哭什麼?」元維抹着眼淚,「姑父,我是高興的啊。」賀堅不由的粲然。

魏帝破天荒的沒有罵元維軟弱,笑着拍拍他,「小十五,你還沒有見着你七兄便哭成這樣了,等見到了他,是想哭成淚人么?」元維淚眼迷濛,哽咽道:「他是我同胞兄長,我就是很可笑很軟弱他也不會笑話我的。他還不知道他自己是誰的時候,就很照顧我了啊。」魏帝和賀堅盡皆默然。

北朝太子卻是在南朝長大的……這件事真是一言難盡……

魏帝讓元維和他上了同一輛輅車,「小十五,講講你七兄的事給朕聽。」元維偷看他一眼,「全是在建康發生的事啊。」魏帝並無忤意,「朕知道。」元維沒辦法,只好壯著膽子講起他和桓廣陽在建康是如何認識、如何來往的,魏帝聽到有人在桓家露了形跡卻嫁禍給元維,逃到了元維的館舍,不由的沉下臉,「是誰主使的?」元維吱吱唔唔的不想說,「還不就是我的哪位阿兄么?您就別問了,問了傷和氣……」被魏帝追問得急了,元維才不情不願的道:「孩兒的下屬李成捉到了一個人,是大兄的手下。父親,孩兒也不敢確定是不是大兄指使的,後來孩兒命李成把這人送到燕京給了大兄,大兄給我寫了封信,說這人早就背叛他了,因為被他處罰過而生了怨恨之心,故意挑撥我們兄弟的。大兄為了表明心跡,把那人給殺了。」魏帝嘿然。

他的長子元綱有勇無謀,性情暴燥,根本不是儲君的合適人選,但因為他是老大,一直覬覦儲位,以為大魏太子應該由他來做。他手還真長,都伸到建康去了。

「父親。」元維惴惴不安。

魏帝不悅,「這件事你不向外張揚是好的,可是,回到燕京之後,為何不稟告朕?」元維呆了呆,「回來之後……我還來不及跟您說這些……」他這些日子焦頭爛額的,只想着怎麼接近桓廣陽、江城,怎麼把他倆的迅息傳給桓大將軍、壽康公主,哪顧得上這個呢?

魏帝恨鐵不成鋼的看了他幾眼,眼中忽然閃過恐懼之色。

他的兒子之中有人想嫁禍給元維,無非是以為元維受他器重,有可能被立為皇儲。現在他的小七回來了,更會是毫無疑問的繼承人,難道便沒人心生妒意,想謀害他的小七么?皇宮之中戒備森嚴,行宮之中……當然有賀堅在,守衛應該是很嚴密的,可現在賀堅不在行宮,近衛之中如果有人生了異心……

他敲了敲車廂壁,吩咐道:「停車,傳賀大將軍。」賀堅很快被叫了過來,魏帝沉聲命令,「朕不坐車了,騎馬前往行宮。賀卿,加快速度,急行軍。」賀堅心中一緊,一句多餘的話也不問,立即下達了命令。

魏帝和元維下了輅車,騎上駿馬,一行人風馳電掣般馳向行宮。

行宮中,桓廣陽命人設了靶子,他在練箭。

近衛隊長姓陳,很猶豫,很不情願,但是桓廣陽淡淡掃了他一眼,近衛隊長心生寒意,迅速轉了轉念頭,躬身道:「是,屬下遵命。」

眼前這位現在是大魏的秦王,以後會是太子、皇帝,和他硬拗著,這是想找死么?

近衛辦事還是很有效率的,很快樹好靶子,還給桓廣陽拿來幾張上好□□請他挑選,桓廣陽很嫻熟的給自己挑了張神臂弓,又替江城挑了把小巧些的。近衛隊長看到江城公主蓮步姍姍的過來,和桓廣陽一起拿起弓箭,詫異的睜大了眼睛。

「會射箭的公主?」他小聲嘀咕。

「孤陋寡聞啊,三皇子在南朝不就是敗在江城公主手下了么?」有人低聲笑話他。

「啊?」這近衛隊長聽了,露出痴獃的神色。

他發過呆之後又有些惱火,「誰這麼大膽敢當面嘲笑我?」轉過身看了看,卻是他的一位同僚,也是近衛隊長,姓周名登。

「你不當值,怎麼也來?」陳隊長疑惑問道。

「我酷愛射箭,你不知道么?」周登笑道。

近衛隊長往桓廣陽和江城那邊看了看,「那倒是,你小子愛武成痴,刀槍劍戟,你哪樣不愛?」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靶場上,桓廣陽和江城相視一笑,同時拉弓搭箭射了過去!「噗」「噗」兩聲,兩人的箭一前一後射中紅心。

「好箭法!」近衛們振臂歡呼。

這夫妻二人箭法均是高超,近衛們都激動起來了。

北朝人尚武,這樣的秦王和江城公主讓他們熱血沸騰、欽佩不已。

正在他們投入叫好的時候,李貴妃車駕到了。

看到雍容華貴、身穿曳地長裙的李貴妃在宮女、宦者、虎賁衛的簇擁下緩緩而來,近衛很自覺的讓出一條通路,單膝下跪,拜見李貴妃。

李貴妃今天是盛裝前來,單是替她拖裙擺的宮女便有六位之多。

看也沒有看這些近衛一眼,李貴妃徑直走到了桓廣陽和江城面前。

桓廣陽和江城並沒有放下手中的弓箭,一起沉默的看着她。

李貴妃嘴角浮起絲奇怪的笑意,揮揮手,命令跟着她的宮女退下。

宮女很聽話的退到了遠處的草地上,雖然能看到,但是卻聽不到他們的講話了。

「小七,你想起了什麼?」李貴妃輕啟失唇,慢悠悠的問道。

桓廣陽靜靜看着她,「那個人是誰?」

李貴妃如墨玉般的眼睛中浮起一片水氣,語氣酸楚,「我就知道,你一旦回來,我的平靜日子便沒有了。小七,我是你的親生母親,不是不疼愛你,可是讓我為了你欣然犧牲自己的性命,我做不到你明白么?我是你的母親,可我也是個活生生的人,我怕疼,我怕死,我怕有人藉著祖制、規矩,把活生生的我逼向墳墓。小七你知道么,當年你被帶出宮,帶到這裏,就是為了不要讓你親眼看着我死,讓我靜悄悄的消失啊。我一個人跪在冷冰冰的佛堂里,想到三天之後我就要死了,以後再也看不到陽光、花草、親人,要被埋到墳墓里去,我有多絕望你知道么?劉賢妃和馮淑妃一前一後來看過我,向我炫耀,炫耀她們以後要撫養你了,要做皇后了,那時候我心裏有多恨,你能想到么?我親生的兒子成了她們向上爬的工具,我和她們爭了這麼多年,就因為我生了一個出色的兒子,所以我眼看着就要死了,而她們卻會好好的活着,養我的兒子,占我皇后的位子,將來陛下百年之後,更會是萬人尊崇的太后!憑什麼啊,小七你告訴我,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憑什麼啊?就因為我生了你,而你是這麼的出色,所以我就該死么?」

兩行清淚,順着她依舊美麗的面頰流了下來。

江城雖然一向不喜歡她,這時也是心中嘆息。

當然李貴妃並不是什麼好人,可是造成慘況的難道不是這項罪惡的制度么?兒子要做太子,親生母親便要死去,這是何等的野蠻,何等的殘忍。

桓廣陽身姿挺拔,屹立如松,「那麼阿寶呢?她只有三歲,天真可愛,難道她就該死么?」

「你是為了……阿寶么?」李貴妃身子一震。

「對,我是為了阿寶。」桓廣陽聲音緩慢而清晰,「你要殺我,悉聽尊便。可阿寶有什麼錯?」

「我怎麼可能殺你。」李貴妃慘笑,「小七,雖然我一直擔心你太聰明了,太引人注目了,有可能被立為太子,有可能會害得我沒了性命。可我是你的親生母親啊,我十月懷胎辛辛苦苦才生下你,難道我捨得親手殺了你么?你以為我捨得么?」

她向前邁了兩步,神情激動又傷心。

「虎毒尚且不食子,你當然捨不得親手殺我。」桓廣陽不為所動,「只是有人要救你的時候,你點了頭而已。」

李貴妃臉色煞白。

她身處禁庭,那人能怎麼救她?帶領人馬殺進皇宮硬把她救出來么?當然是不可能的。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她那即將被立為太子的兒子死掉、消失。子立母死,既然兒子已經不在,那處死母親當然也就沒有必要,她就可以活下來了。她在同意那人救她的時候,其實就是宣判了她親生兒子的死刑。

「如果我早做準備,不會是這樣的……」李貴妃哀求的看着桓廣陽。

「如果你早知道,早做準備,會設法讓我消失,但是不會真的讓我死,是么?」桓廣陽輕聲問道。

李貴妃淚流滿面,拚命點頭。

當然了,她自己生下的兒子自己能不心疼么,如果她早就知道小七三歲的時候就會被立為太子,她會早些想辦法的!既讓小七「消失不見」,又不會真的殺了他,母子二人的性命都得到保全!

「小七,原諒我吧!我是你的親生母親啊!」李貴妃苦苦央求。

「我可以原諒你。」桓廣陽不肯讓步,「可是阿寶呢?阿寶能原諒你們么?她才三歲,因為你們的原因葬身虎腹……」

「阿寶阿寶,一直提阿寶。」李貴妃撥高了聲音,柳眉倒豎,「是阿寶重要,還是你的親生母親重要?」

「你明明知道的,他沒有想傷害你。」江城見李貴妃這樣,替桓廣陽抱不平,挺身擋在他面前,「他只是想替他的妹妹討回公道,所以你只要說出那人的下落,這件事便和你無關了!他沒有要見魏國皇帝,更沒有向賀大將軍透露一絲半點,他一直在保護你,難道你不明白?他已經這樣替你着想了,為什麼你還是這麼冥頑不靈,一定要和他作對呢?交出那個害死無辜小孩子的兇手,對你來說有那麼難么?」

「不可能的!」李貴妃眼睛紅了,尖聲叫道:「我寧可自己死,也不可能交出他的!」

桓廣陽眼圈也紅了。

呵呵,原來這世上還有她拼了性命也想要保護的人啊,原來並不是每一次面臨生死抉擇,她都會不顧一切選擇讓自己活下去……

李貴妃目光瘋狂了,「我和他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他可以為了我去死,我也不會辜負他、出賣他的!小七你不要怪我狠心,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想一想,如果咱們兩人之中只有一個能活着,你會慷慨赴死,把生的機會留給我么?你會么?」

「我會。」桓廣陽臉色雪白,連嘴唇也沒有一絲血色,「如果你真是我的母親,我當然會。」

江城握緊他的手,同情的看着他。

江城知道,如果桓廣陽和壽康公主同時面臨危險,壽康公主寧願自己性命不要也會保護桓廣陽,桓廣陽也是一樣的。

為了保護自己的母親,何惜一死。

李貴妃震驚,「你,你……」她驚訝片刻,頹然癱坐在地上,嘴唇哆嗦,喃喃道:「所以你是一定不會放過他了,是么?」桓廣陽神情冷漠,「如果他當初害的只是我,你求我,我便肯放過他。可他不該害了阿寶,阿寶只是個三歲的小女孩,妨礙到他什麼了?」

桓廣陽話音未落,李貴妃帶來的虎賁衛為首一人忽然發出凌厲的嘯聲,抽刀向桓廣陽飛奔過來!而他的手下卻是轉過身對近衛發起猛攻!近衛陡遭變故,本來就有些發懵,這時周登和他帶來的手下忽然也翻了臉,抽刀疾砍,近衛更是慌張了。

周登等人是早有蓄謀的,攻其不備,立即佔了上風。

近衛發出聲聲哀呼,受傷、斃命之人很多。

更多的虎賁衛沖着桓廣陽和江城撲過去了。

那率先衝上去的虎賁衛首領的腿被李貴妃抱住了,「不,不要殺他,他是我兒子,是我親生的兒子……」那首領咬牙,「我不殺他,他便要殺我!而且他遲早有一天會被立為太子的,到時候你也沒命!不如我現在殺了他,一了百了!」李貴妃淚流滿面的搖頭,「不要,他是我兒子……殺了他咱們也是死,陛下不會放過咱們的……」首領獰笑,「怎會?到時候咱們把所有的罪過全推到元綱身上,咱們還是清清白白的,沒有人會懷疑!」

李貴妃現出猶豫的神色。

她慢慢鬆開了那首領的腿。

桓廣陽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江城對他無限同情,「可憐,他遇上的這是什麼人啊。」手持弓箭,背貼上他的背,鼓勵的道:「十三郎,敵人很多,咱們要互相依靠了。」桓廣陽心中一凜,暗暗罵自己,「危險面前,難道不是應該首先保護我的愛妻么?為不相干的人煩惱什麼?」驀然睜眼,沉聲道:「阿令,你躲在我身後,這些賊子交給我來對付!」首領獰笑着揮起長刀,刀挾風雷,凌厲無比砍向桓廣陽,桓廣陽飛起一腳,將那首領斜斜踹飛了出去,正好落在李貴妃身邊。

李貴妃本來是眼中含淚心有不忍的,這時卻吃了一驚,「你怎樣了?」話音未落,已有數名虎賁向桓廣陽惡狠狠的撲過去了,桓廣陽冷靜的射出幾枝連珠箭,穩、准、狠、快,「撲」「撲」「撲」,利箭入肉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刺耳,令人心生懼意。

江城也數箭連發,毫不留情。

這夫妻夫人配合的很好,兩人背靠着背,一人對付一邊的敵人,同時還忘不了提醒對方,「十三郎,有人從左邊偷襲。」「阿令,右邊有暗器。」相當有默契。

桓廣陽一箭射中那首領的小腿,那人吃痛不過伸手扶著小腿,咬牙切齒的道:「沒想到他養尊處優,身手卻這麼好!」李貴妃六神無主,「不光他厲害,那南朝公主也厲害啊。咱們怎麼辦?到底怎麼辦?」那人惡狠狠的道:「還能怎麼辦?只有殺了他!」忍着巨痛撥下腿上的箭,推開李貴妃,大吼一聲,凌空躍起,明晃晃的長刀向桓廣陽劈了過去!

桓廣陽嘴角浮起絲冷笑,沉着冷靜,一箭射穿了他的左胸!

左胸是心臟的位置,那人痛苦倒地,面無人色,眼見得是不活了。

李貴妃抱緊了他,仇恨的瞪着桓廣陽,絕望又悲傷,「他只是想救我罷了,你又何必下這樣的狠手?」

桓廣陽眼光冷冽,已經看也不想看她一眼了。

如果她真的是他的母親,他寧願自己死一千回,也不忍傷她一分。可是,她真的是他的母親么?

他不再看李貴妃,咪起眼睛看向來犯的敵人,射出致命的一箭。

魏帝和賀堅、元維等人趕到之時,人人目瞪口呆:桓廣陽和江城背靠着背,一箭接着一箭,去勢凌厲,箭無虛發。夕陽在他倆臉皮踱上一層金光,這夫妻兩人真正是熠熠生輝。

「阿兄,阿嫂!」元維驚喜的跑了過去。

「十五郎,小心!」桓廣陽沉聲喝道。

一名本來已經倒在地上的虎賁驀然躍起,手持長刀攔腰砍向元維,元維慌了,「別啊,我不大會打架……」說時遲那時快,桓廣陽劈面射了那人一箭,賀堅從背後甩出長刀正中那人後背,那人晃了幾晃,臉上滿是怨恨和不甘,重重倒在了地上。

「清理現場,一個也不許放過!」賀堅沉聲命令。

近衛們清理起現場,一個挨一個察看傷勢、死活,魏帝在賀堅和眾多侍衛的保護下也緩步過來了。

桓廣陽和江城手牽着手,安安靜靜的看着他。

魏帝看看一地的死屍,再看看這對金童玉女般的夫妻,眼眸中終於露出欣慰之意,感慨道:「佳兒佳婦,佳兒佳婦。」

賀堅心沉了沉。陛下這是……終於認可了江城公主么?

他神色複雜的打量了江城許久,最後也不得不承認,這位南朝公主很出色,和七郎很相對,簡直是天造的一對,地設的一雙。

「陛下……」他小聲和魏帝說了句什麼。

魏帝露出讚許之色,「賀卿大度,從無私心,真是諸臣之楷模啊。」

賀堅便知道自己方才的話說對了,謹慎的謙虛了幾句,「陛下過獎,臣不敢當。」

元維瞅瞅魏帝和賀堅這會兒心思都不在他身上,忙跑到桓廣陽身邊,小聲告訴他,「阿兄,家裏很惦記你,婦翁已經暗中聯合了柔然和幾個小國,要同時進攻大魏。當然了,這就是虛張聲勢,逼陛下放人……」

桓廣陽沉默片刻,捏了捏他的手。

「阿兄。」元維覺察到了桓廣陽的親呢和關心,幸福的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阿璃的兄長便是他的兄長,這可真好!

「以後回了建康,阿璃如果和我吵架,我便要把阿兄搬出來了。」元維喜滋滋的想道:「我要很神氣的告訴阿璃,阿兄是她的,也是我的!我們都是親的!」

「小十五。」元維正飄飄然,卻聽到了一個疲憊沙啞又蒼老的聲音。

元維愕然看過去,只見李貴妃癱坐在地上,面無人色,異常狼狽。

「阿母,您怎麼了?」元維見她這樣,大驚,忙不迭的跑了過去。

李貴妃擠出絲笑容,費力抬起手想撫摸他,元維忙把自己的臉湊過去,「阿母,您怎麼了啊。」李貴妃無聲笑了笑,抬頭看向桓廣陽。

「阿兄,這是怎麼回事?」元維帶着哭腔問道。

魏帝和賀堅的目光也被吸引過來了。

他們一齊看着桓廣陽。

李貴妃笑了,笑的很凄慘。

桓廣陽沉默許久,方慢慢說道:「虎賁忽然發難,李貴妃也受了牽連,很慚愧,我沒有保護好她。」

他向李貴妃躬躬身子,表示自己的歉意。

李貴妃眼中充滿了淚水。

她的兒子雖然害了她,可關鍵時刻也是肯保護她的。當着魏帝的面,她的兒子什麼也沒說,為了保護她什麼也沒說……

元維在流眼淚,李貴妃眷戀的看了他一眼。

小十五和小七不同,這個孩子是她從小養到大的,感情自然深厚一些。她自己也承認,她疼愛小十五比疼愛小七多。不過,雖然她真的疼愛這個孩子,可她一直潛移默化的告訴他,不要爭儲位,不要想當太子,你不是喜歡南朝么?不是喜歡建康么?當了太子你還怎麼到建康去玩啊,自然是要當一名普通皇子了,自由自在的,不必受那麼多的束縛。她說了那麼多,做了那麼多,其實目的很簡單,就是不想她的兒子被立為太子,不想自己因為這個送了性命……

「不必為我傷心,我不是個好母親。」她虛弱的說道。

魏帝冷冷看着她,先是震驚,繼而露出瞭然的神情。

當年他不是沒有懷疑過李貴妃,只是李貴妃正在宮中齋戒禮佛,小七卻是在行宮失蹤的,所以他的懷疑很快也就煙消雲散了。可是現在,桓廣陽回憶起往事之後第一個要見的便是李貴妃,見了李貴妃之後卻是這樣的情狀,要說李貴妃沒有問題,他是不會相信的。

李貴妃看到魏帝的眼神,打了個寒噤。

她太了解這個男人了,知道他有多麼的果斷,多麼的無情……

「小七,你想保全我,我領你的情,可你的這片心,恐怕還是白費了。」李貴妃喃喃。

李貴妃想自殺,可是用刀她怕疼,用毒她也怕,一時之間她腦海中閃過無數個念頭,只想找到一個既能死去又不疼不痛的法子,好讓她得到解脫,不用回宮之後面對魏帝的怒火。

魏帝目光迅猛鋒利的看着她,如同寒冬時的北風一般,凜冽冰冷,刀子一般。

李貴妃瞪大眼睛,沒了呼吸。

她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總算如願以償了,沒有用刀,沒有用毒,但是乾脆利落的死了,被嚇死的。

「阿母,阿母,」元維發覺到她的不對,驚慌哀嚎。

桓廣陽臉色雪白,江城緊緊抱住了他。

魏帝震怒,這天的行宮行刺案牽連甚廣,包括大皇子元綱、武國侯李安民在內的許多人都被貶謫,近衛更是被從新清洗一遍,大換血。

這年秋,南朝向北魏發出檄文,討伐北魏背信棄義、扣留大梁使臣等種種令人髮指的惡行,正式向北魏宣戰。太子蕭沖,大將軍桓惕親自率軍至南北朝交界處的林城,準備進攻北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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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終章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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