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番外四·宋世瀾

168.番外四·宋世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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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瑜聽了這話,急忙讓人將衛韞的信拿了過來。

這一次衛韞的信明顯比上一次平穩了許多,沒有多說什麼,寥寥幾筆,就只是說了一下到了那裏,情況如何。

楚瑜看着這信,不由得想起以往衛韞回信,從來都是長篇大論,那一日周邊景緻、風土人情,事無巨細,什麼都有。

而今日這封信,哪怕說是衛珺寫的,她也是相信的。

她覺得心裏有些發悶,人的成長本就是一個令人心酸的過程,而以這樣慘烈的代價快速長大,那就是可悲了。

她將府里的情況報了一下,想了想,還是加了一句:

時聞華京之外,山河秀麗,歸家途中,若有景緻趣事,不妨言說一二。

寫完之後,她便讓人將信送了出去。

如今衛府雖然被圍,但是大家都還不清楚原因,衛府在軍人中地位根深蒂固,倒也沒有太過為難,哪怕偶有信鴿來往,大家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了。

送完信后,楚瑜終於得了休息,她躺在床上,看着明月晃晃,好久后,終於嘆息出聲,慢慢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清晨醒來,楚瑜又開始籌備靈堂之事,如今採買需要由外面士兵監督,但對方並沒為難,材料上倒也沒什麼,只是如今各房少夫人避在屋中,彷彿是怕了和衛家扯上關係,時刻做好了離開的準備,就楚瑜一個人在忙碌,人手上倒有些捉襟見肘。

做事的人多,可有些事總要有主子看着,才能做得精細。

楚瑜忙活了一大早上,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她抬起頭來,看見蔣純站在門口。

她穿了一身素服,頭髮用素帶綁在身後,面上不施脂粉,看上去秀麗清雅。楚瑜愣了愣,隨後道:「二少夫人如今尚在病中,何不好好休養,來此作甚?」

蔣純笑了笑,面上到沒有昨天的失態了。

「我身子大好,聽聞你忙碌,便過來看看,想能不能幫個忙。上次你不是問我,能否幫你一起操辦父親和諸位公子的後事嗎?」

楚瑜沒想到蔣純恢復得這樣快,她猶豫了一下,終於道:「你……想開了些吧?」

「本是我昨日犯傻,承蒙少夫人指點。如今陵春尚在,我身為母親,為母應剛。」

蔣純嘆了口氣,朝着楚瑜行了個禮:「救命之恩,尚未言謝。」

「二少夫人言重了。」

楚瑜趕忙扶住她:「本是一家姐妹,何須如此?」

蔣純被她扶起來,聽了她的話,躊躇了片刻道:「那日後我便喚少夫人阿瑜,少夫人若不嫌棄,可叫我一聲二姐。」

「如今大家患難與共,怎會嫌棄?」

楚瑜含笑:「二姐願來幫我,那再好不過。」

說着,兩人便往裏走去,楚瑜將家中庶務細細同蔣純說來。

衛束是梁氏的長子,楚瑜未曾進門前,蔣純作為二少夫人,也會幫着梁氏打理內務,她一接手,比楚瑜又要利索幾分。

楚瑜觀察著蔣純做事,想了想后,有些忍不住道:「我將梁氏押送官府……」

「應當的。」蔣純聲音平淡,看這賬本,慢慢道:「這些年來,梁氏一直時刻做好了衛府落難便捲款逃脫的準備,她在外面有個姘頭,如今少夫人先發制人,也是好事。」

聽到這話,楚瑜心中大驚。

怪不得上一世梁氏不過一個妾室,卻能在最後將衛府錢財全部帶走後,還沒留下半點痕迹,彷彿人間消失了一般,原來她本就不是一個人在做這是。

「二姐既然知道,為何不同夫人明說?」

楚瑜心思定了定,先問出來,蔣純笑了笑:「有些事,看破不說破,她畢竟是我婆婆。」

話點到這裏,楚瑜瞬間明了。

蔣純聰慧至此,怕是早就發現了梁氏的蛛絲馬跡,只是那畢竟是衛束的母親,因此她雖然知道,但也沒有多說,便是怕撕破臉后,大家難堪。

而如今衛束已死,她也不用過多顧及。上一世若蔣純沒有聞訊后自殺,以蔣純的手段,衛府或許會好上許多。

高樓傾覆,雖一卯之誤,亦有百梁之功。

楚瑜看着蔣純,不由得有些發愣,蔣純撥動着算盤,想了想,抬頭道:「陵春如今隨着夫人去蘭陵,應當無事吧?」

衛陵春是蔣純的孩子,也是五位小公子中最年長的。

楚瑜知曉她擔心,便道:「這你放心,他們分成三波人出去,走得隱蔽,而且府中精銳我盡數給了他們,加上現在衛府只是被圍,並非有罪,他們在外,應當無事。」

蔣純本也知道,如今楚瑜說來,也只是讓她放心一些。

有蔣純加入,楚瑜處理事快上許多。衛韞一路上一直給楚瑜寫信,看得出他已經盡量想給楚瑜講沿路過往,然而卻因心思不在,全然少了過去的那份趣味,乾癟得彷彿是在例行公事。

楚瑜看着那信,每日讀完了,就將它細細折起,放入床頭櫃中,然後尋了一些彩泥來,想像著衛珺和衛韞的模樣,捏了他們的樣子。

衛家七位公子,楚瑜記得長相的也就這兩位,其他幾乎都未曾謀面,只是在新婚當日聽過他們的聲音。

泥人捏好的時候,也到衛韞歸京的時候了。

衛韞歸京前夜,衛府門前就加派了人手,氣氛明顯緊張起來,蔣純從外面走進來,頗有些焦躁道:「阿瑜,他們這番陣勢,總不至於在門口就將小七拿下吧?他們在戰場上到底是怎麼了……」

蔣純絮叨著,面上擔憂盡顯。

楚瑜鎮定吩咐著府里掛上白綾,同時讓人通知下去,明日讓各屋中少夫人清晨到前院聚集,等著衛韞回來。做完這一切后,她才同蔣純道:「不管怎樣,明日我們都要體體面面將父兄迎回來。」

楚瑜這樣冷靜的態度,讓蔣純鎮定了不少。

她點了點頭,認真:「若他們膽敢在我夫君靈前折辱小七,我必不饒他們!」

楚瑜聽到這話覺得有些好笑,卻是笑意盈盈點頭:「好,不饒他們。」

當天夜裏,楚瑜一夜輾轉反側,根本睡不着。

衛韞已經到了城外,只是進城之前,需稍作整頓。大概就像楚瑜要讓衛韞看到衛府如今最好的一面,衛韞此刻大概也希望,家裏人不要看到他太過狼狽的模樣。

第二天天色亮起來時,楚瑜便起了。

她讓人將她頭髮梳成婦人髮髻,頭上帶了白花,隨後換上了純白色長裙,外面套上了雲錦白色廣袖,看上去莊重素雅。

她畫了淡妝,看上去精神許多,將珍珠耳墜帶上后,便見得出,雖是素衣帶花,卻並未顯得狼狽憔悴。

她做好一切后,來到院落之中,清點人數。

然而院中三三兩兩,只有蔣純和六少夫人王嵐房裏的人在。

楚瑜雙手端在袖中,面色冷峻:「其他人呢?」

「其他幾位少夫人,都言身體有恙。」

管家上前來,一板一眼道:「奴才去請過了,都不願來。」

管家的話,已經將意思表達得很清楚了,「言」有恙,不「願」來。

楚瑜知道這些人在打算什麼,無非就是向外面人表態,不願和衛府牽扯太多。

楚瑜目光落到去請人的管家身上:「他們如今是在床上爬不起來了嗎?」

管家沒明白楚瑜是什麼意思,尚還茫然,旋即就聽見楚瑜提高了聲音:「明月晚月,去各房中通知諸位沒來的少夫人,除非他們在床上爬不起來,不然就給我立刻滾過來!若是不來,就直接把腿打斷了不用來!」

管家面色震驚,在場所有人臉色都變得格外難看。

把腿打斷……

然而晚月長月卻完全不覺有問題的樣子,直接帶人就去了。

蔣純也有些尷尬,上前道:「阿瑜,你這樣……」

「今天我爭的是衛府的臉,」楚瑜冷著聲音,說是回答蔣純,目光卻是看向眾人:「誰今天不給我臉,就別怪我不給她臉!」

眾人等了片刻,就聽見姚珏的聲音從遠處響了起來。

她怒然道:「楚瑜,誰給你的膽子,要斷我的腿?!」

楚瑜轉過頭去,看見姚珏和其他三位少夫人風急火燎趕過來。

姚珏手提着鞭子,眼見着要甩過來,就聽楚瑜道:「怎麼,休書是不想要了?」

聽到這話,姚珏手上一僵。

楚瑜含笑而立,目光掃過這三位少夫人:「我今日就明說了,今天你們老老實實的,那日後我便替你們和衛韞求了這封休書,你們和衛家便是徹底了沒了關係。若今日你們還要鬧,」楚瑜怒吼出聲:「那就鬧下去,反正我這條命就放在這裏,我拿命和你們鬧,我看你們鬧不鬧得起!」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安靜了。

便就是這時,外面傳來侍衛的聲音。

「少夫人,七公子回來了!」

楚瑜確認了消息后,也瞞不下了。

楚家連夜調了一百家兵給楚瑜,如今衛府幾乎被楚瑜掌控,哪怕有些侍衛有了異心,有令牌加上楚家的家兵,那些侍衛也做不了什麼。

於是楚瑜先人請了大夫過來給她問診,而後將幾位少夫人全部叫到大堂中來。

幾位少夫人也知道出了大事,紛紛都謹慎收斂,不敢多說什麼。她們被楚瑜請到大堂,打量了一會兒周邊后,三少夫人張晗試探著道:「夫人呢?」

楚瑜坐下來,平靜道:「夫人帶着五位小公子去蘭陵看望老夫人了。」

聽到這話,幾位少夫人臉色都變了,姚珏霍然起身,怒道:「帶五位小公子離開,怎的都不知會我們這些當母親的一聲?!」

姚珏出身姚家,如今姚家女貴為皇后,嫡長子為太子,姚家一家身份水漲船高,哪怕是庶出之女,也比其他人有底氣得多。

楚瑜心裏思索著上輩子衛韞最後是提了姚勇的人頭回來,又想到如今衛家必然是遇上了什麼陰謀詭計,看見姚家人就覺得心裏不暢快,她冷冷掃了姚珏一眼,平淡出聲道:「帶人出去的,是大夫人,你與其朝我吼,不若去找婆婆吼去?」

姚珏被這麼一說,莫名覺得氣勢弱了幾分,她張了張口還想說話,楚瑜驟然提高聲音:「滾出去!」

「楚瑜你……」

姚珏疾步上前去,衛夏衛冬立刻上前,攔住了姚玉。楚瑜繼續道:「鬧,你就繼續鬧,你可知我為什麼送他們走?又可知前線發生了什麼?!你便將時間繼續耽擱下去,到時候誰都跑不掉!」

一聽這話,所有人心裏咯噔一下,素來最有威望的五少夫人謝玖走上前去,按住姚珏的手,看着楚瑜,認真道:「前線發生了什麼,還請少夫人明示。」

「今日清晨,小七從前線發回來的消息,」楚瑜沉着聲,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盯着楚瑜,仔細聽着楚瑜的話,楚瑜打量著眾人的神色,緩慢道:「公公與諸位兄長,在白帝谷被困后,全軍覆滅,如今小七以裹屍裝棺,帶着他們在回來的路上……」

話說完了,所有人都沒有反應,大家都獃獃看着楚瑜,許久后,謝玖最先回過神來,顫著聲道:「少夫人說的兄長,是哪一位?」

說着,她似乎也察覺,楚瑜用的是「諸位」,絕不是一位,於是她改口道:「是,哪幾位?」

楚瑜嘆息了一聲,慢慢道:「除了小七以外,包括世子在內,六位公子連同鎮國公……」

話沒說完,一聲尖叫從人群中傳來,所有人抬頭看去,卻是六少夫人王嵐。

她如今剛剛懷上身孕,本就在敏感之時,聽到這消息,她瘋了一般撲向楚瑜,掙扎道:「你胡說!我夫君怎麼可能死!你瞎說!」

她聲音又尖又利,侍女上前拉住她,楚瑜皺起眉頭,給長月一個眼神,長月便抬起手,一個手刀便將王嵐打暈了過去。

王嵐昏死過去后,房間里就留下了三少夫人的哭聲,而謝玖和姚珏站在大廳里,全然還沒反應過來的模樣。

楚瑜看向她們,正打算說什麼,就聽見姚珏彷彿是突然驚醒一般道:「我不信,我得回去,我要去找我娘,我……」

她說着,急沖沖朝外走去,然而沒走幾步,外面就傳來了喧嘩之聲,楚瑜皺眉抬頭,就看見士兵匆忙入內,焦急道:「少夫人不好了,一群士兵拿着聖旨將府里包圍了,說是七公子回來之前,誰都不能離開!」

前線的消息應該已經到了宮裏,皇帝做這件事也在她意料之內,不然她也不會讓柳雪陽帶着孩子早早離開。

她平靜道:「無妨,讓他們圍去。」

如今還未定罪,便沒有任何人敢闖入鎮國侯府來。

她扭過頭,繼續吩咐下人,讓他們將蔣純和王嵐放在一起,嚴加看管,讓大夫好生照料著。

王嵐的孩子,得盡量生下來。

只是上輩子……她生下來了嗎?

楚瑜不記得,上輩子衛府的少夫人們,除了一個殉情的蔣純太過轟動,其他人似乎都沒有太多的傳聞,大多聽聞都被衛韞代替兄長給了休書,放回家去再嫁了。

楚瑜一面思索著上輩子所有信息,一面有條不紊吩咐著。而姚珏似乎全然不信侍衛的話,吵嚷着要出去。

楚瑜也沒有管她,反而將目光看向謝玖。

「五少夫人有何打算?」

她聲音平靜,謝玖是個聰明人,她立刻看出了楚瑜的意圖,皺着眉道:「如今衛家顯然是沾了大罪,你還打算留着?」

這話出來,楚瑜便明白謝玖的選擇了,她靜靜看了她一會兒,卻是問:「你對五公子沒有感情的嗎?」

謝玖愣了愣,等她反應過來時,便沉默了。

好久后,她艱難出聲:「可我總得為未來打算,我才二十四歲。」

她堅定看向楚瑜,似乎還想說什麼,楚瑜卻點了點頭,全然沒有鄙夷和不耐,淡道:「可。」

說完之後,她便轉過身去,同下人吩咐著後面白事操辦的要點,再沒看謝玖一眼。

面對楚瑜這樣淡然的態度,謝玖一瞬間覺得,自己站在自己,似乎難看極了,狼狽極了。

她捏著拳頭,猛地提聲:「你留下來會後悔的!」

楚瑜頓住步子,轉過頭去,謝玖聲音篤定:「楚瑜,你還小,你不懂一個人過一輩子是多麼可怕的事……」

「我沒有一個人,」楚瑜打斷她,聲音沉穩淡然:「我還有衛家陪着。」

「你……」

「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的獨木橋,我不勸你,你何必攔我?」

楚瑜皺起眉頭:「謝玖,我以為你是聰明人。」

謝玖被這句話止住聲,楚瑜說的沒錯,只是說,楚瑜的選擇,把其他所有人的,都襯得格外不堪。

謝玖看着她遠走,深吸了口氣,還是選擇轉身離開。

既然要遠離,自然不能再和謝家有太多的糾葛。衛韞回來時,皇帝自然會解開這守衛禁制,她得早些和衛家脫離了干係。

謝玖覺得自己想得無比冷靜,她覺得自己是一個典型的、冷漠的、聰慧的世家女,然而等她走到房間里,坐在床榻上,不知道怎麼的,她就突然想起她夫君的模樣了。

她脫鞋躺到床上,在這無人處,將臉埋入錦被之中,總算是哭出聲來。

幾個少夫人哭的哭,鬧的鬧,楚瑜讓人看着他們,自己就開始籌辦靈堂。

人死了,總是要有歸處,更何況衛家。

聽聞上輩子衛家鬧得太過急促,那幾位甚至連靈堂都沒有,就匆匆下葬,連墓碑,都是後來衛韞重新再啟的。

如今她在這裏,總不能讓衛家像上輩子一樣,英雄一世,卻在最後連靈堂祭拜都無。

上輩子她操辦過自己母親的白事,也操辦過顧楚生母親的白事,這件事上,她倒也算熟練。

熟門熟路準備好了要採買的東西,商量好了靈堂的擺設和位置,這時候已經天黑了。

她才想起蔣純來,她想了想,決定再去看看蔣純。

蔣純下午就醒了,醒過來之後就打算自殺,只是楚瑜早就讓人看着,及時被搶了劍,這才保下一條命來。

自殺未遂后,蔣純便不再說話,也不進食,靠在窗邊,一動不動,什麼話都不說。

楚瑜走進去的時候,就看見這樣一個人,目光如死,獃獃看着外面的天空。

旁邊丫鬟見到楚瑜來,想稟報些什麼,楚瑜擺了擺手,他們便識趣走了下去。楚瑜來到蔣純身邊,坐下之後,給她掖了掖被子。

「天晚露寒,好好照顧自己,別着涼。」

蔣純沒有理會她,彷彿根本沒她這個人似的。

楚瑜靠在床的另一邊,看着對面窗戶外的月亮。

「我嫁過來那天,其實都沒看見阿珺長什麼模樣。」

聽到這話,蔣純終於有了動作。

她慢慢回過頭來,看見楚瑜靠在床的另一邊,神色裏帶着溫柔,彷彿是回憶起了什麼:「我就聽見他結結巴巴喊我一聲楚姑娘,我心裏想,這人怎麼老實成這樣,都成親了,還叫我楚姑娘。」

蔣純垂下眼眸,明顯是在聽她說話。

楚瑜也沒看他,繼續道:「成親當天,他就出征,我想見見他到底長什麼模樣,於是我就追着過去,那天他答應我,一定會回來。」

「你……」蔣純終於開口:「別太難過。」

「我不難過。」

楚瑜笑了笑:「他不會想看我難過,所以,我也不想令故人傷懷。」

蔣純沒有說話,她似乎明白了楚瑜的來意。

「我與你不一樣。」

她聲音微弱:「我從出生,到遇見二郎之前,從沒高興過。哪怕嫁給他,我也心懷忐忑,我怕他不喜歡我,更怕他欺辱我。」

「可他沒有。」

蔣純聲音沙啞:「成婚那天,我崴了腳,我想着,他必然會生氣我出了丑,所以我硬撐著,一步一步往前走,我以為我要一個人,那麼疼的走完所有路,結果他卻發現了。」

「他蹲下身來,」蔣純笑起來,眼裏全是懷念:「他背着我,走完了整條路。我們進了洞房,他親自用藥酒給我擦腳。從來沒有一個人對我這樣好過。」

她目光落在楚瑜身上:「視若珍寶,不過如此。」

楚瑜沒說話,描述得越美好,面對現實的殘忍,也就越疼得讓人難以接受。

「如果一輩子不曾擁有過,那我也認命了。」蔣純顫抖著閉上眼睛:「可我曾經遇到過這樣好的人,我又怎麼一個人走得下去。」

「太疼了……」

她眼淚落下來:「一個人走那條路,太疼了。」

楚瑜聽到這話,再也忍不住,伸出手去,一把抱住了蔣純。

她壓抑着眼裏的熱淚,拚命看向上方。

「沒事,」她沙啞著聲音:「我在,蔣純,這條路,我在,夫人在,還有你的孩子,你不是一個人啊。」

「從你嫁進衛家開始,你早就不是一個人了。」

「以後誰敢欺負你,我替你打回去。你病了,我照顧你;你無處可去,我陪伴你。蔣純,」她抱緊她:「人這輩子,不是只有愛情的。」

「你早就不是當年那個一無所有,只能死死抓住二公子的小姑娘了。」

「你有孩子,有衛府,你有家啊。」

聽到這話,蔣純終於再也無法忍耐,那壓抑的痛苦猛地爆發而出。

她嚎啕出聲。

「可我想他,我想他啊!」

「我知道。」

「為什麼是他?為什麼那些喪盡天良的人活得好好的,可他卻去了呢?他還這麼年輕,我們的孩子才有五歲,怎麼就輪到他了呢?」

「我知道。」

「為什麼……」蔣純在她懷裏,哭得聲嘶力竭,一聲一聲質問。

為什麼這蒼天不公至斯。

為什麼這世間薄涼至此。

為何英雄埋骨無人問,偏留鼠狼雲錦衣?

然而這些為什麼,楚瑜無法回答,她只能抱住她,仍她眼淚沾染衣衫,然後慢慢閉上眼睛,想要用自己的體溫,讓蔣純覺得,更溫暖一些。

縱然溫暖如此微弱,卻仍想以身為燭,照此世間。

楚瑜站在棺木前不動,曹衍眯眼:「你以為我當真怕了你不成?少夫人,你可睜眼看看,你們這棺木,是什麼木,雕刻的,是什麼紋,用的,是什麼漆?」

楚瑜沒有回頭,平靜道:「我公公小叔所用之木,所刻之紋,所用之漆,均按他們所對應官職爵位所用,並無不妥。」

「少夫人此言差矣,」曹衍冷笑:「衛忠等人乃戴罪之身,應按庶民規格以葬,怎能用得起這樣的棺木?來人,去東街給我買七具普通棺木來。少夫人,」曹衍轉過頭去,嘆了口氣:「曹某生性慈悲,衛府今日淪落至此,這七具棺材就當曹某送給衛府,少夫人不必言謝。」

說着,曹衍指著那棺木道:「煩請少夫人讓一讓,不該呆的地方,一刻也不該呆。」

「曹大人,我大楚可有律法言明戴罪之身以庶民葬?」

「那我大楚又可有律法言明戴罪之身以公爵葬?!」

說話期間,越來愈多大理寺的官兵趕了過來,曹衍不願與楚瑜多做糾纏,直接道:「給我將衛忠等人請出來!」

說着,曹衍帶頭帶着士兵涌了上去,楚瑜立在衛忠棺木前,一動不動,士兵上前來開棺,楚瑜抬手按在棺木之上,竟就紋絲不動。士兵愣了愣,曹衍怒道:「怕什麼,將她拉走啊!」

士兵反應過來,衝去拉扯楚瑜,楚瑜趴在棺木之上,無論誰來拉扯,都死死抱在棺木之上。

她果真如她所言,沒有反抗,沒有還手,只是誰都拉不開她,她就用自己身子,去攔著那些士兵。周邊開始下起淅淅瀝瀝的細雨,曹衍見他們久久拉不開楚瑜,怒吼向其他人:「動手啊!」

說罷,他便朝着楚瑜衝去,一鞭子甩在楚瑜身上。

鞭子在楚瑜身上見了血,旁邊人驚叫出聲,而這時,周邊士兵也在曹衍驅使下沖向了其他棺木。

王嵐率先沒忍住,大著肚子撲向自家夫君的棺木,嚎哭出聲:「六郎!」

「將六少夫人拉回去!」

蔣純大吼出聲:「護住六少夫人!」

「不準還手!」

楚瑜抬起頭來,揚聲開口:「我衛府並非謀逆之臣,絕不會向朝廷之人出手。誰都不許還手!」

說着,楚瑜轉過頭去,盯着謝玖。

她張了張口,反覆念著一個名字。

謝太傅。

謝太傅。

謝玖注意到楚瑜的目光,她站在原地,一言不發。

周邊是哭聲,是喊聲,士兵們努力想打開棺木,然而衛府的人卻衝上去,拚命抱在棺木上。

他們如楚瑜所言,沒有反抗,只是拚命扒在那棺木之上,被一次次拉開,又一次一次衝上去。

「三郎……三郎你莫怕……」

張晗不會武,便整個人都趴在了棺材上,又被士兵拖下去。

王嵐因為懷孕,被下人拖着,一個勁兒哭喊着想要上前。

蔣純面對着棺木,整個人死死按住棺木,指甲都扣在了棺木之上。

而楚瑜就趴在衛忠棺木身邊,背上鮮血淋漓。

衛府滿門都是哀嚎聲,是哭聲。

姚珏咬着牙,眼眶通紅,她渾身顫抖,想要做什麼,卻不敢上前。

而楚瑜盯着謝玖,一動不動,謝玖神色冷漠,然而眼中卻是浮光掠影。

她彷彿是看到自己剛嫁到衛家那一天,衛雅坐在她身邊。

衛雅小她兩歲,他低着頭,小聲道:「聽聞謝家百年書香門第,我的名字你或許會喜歡,我單名雅,叫衛雅。」

說着,他顫抖著,握住她的手:「我雖比你年紀小,卻很可靠,我以前見過你,春日宴上,那時我四哥尚未娶親,我還不能去求娶你,所以我總催著四哥趕緊成親,就怕你沒等着我……」

少年說着,舒了口氣,抬頭看向她:「還好,你沒嫁得這樣早。」

那時她很詫異,謝家人心薄涼,她從未見過一個少年,單純至此。

嫁他是權宜之計,她本庶女,能嫁到衛府,也算不錯。她早做過他身死改嫁的準備,只是她以為這是十年,或者二十年,從未想過這樣早。

五郎……

謝玖聽着周邊人的哭喊,感覺喉嚨間有什麼湧上來,她捏著拳頭,慢慢閉上眼睛。許久后,她毅然轉身,姚珏一把拉住她:「你去哪裏?」

謝玖苦笑了一下:「去找死罷!」

說罷,她猛地推開她,轉身跑進了雨里。

姚珏站在原地,看着不遠處大雨中和官兵對抗著的衛家人,咬了咬牙,她猛地沖了進去,怒吼出聲:「曹衍,你心裏真是沒有王法了嗎?!」

「姚四小姐?」

曹衍抬起頭來,頗為詫異:「我以為,四小姐是聰明人?」

姚珏不說話,她咬着牙,喘著粗氣,曹衍看着她,輕笑了一聲:「我還以為姚小姐,也同少夫人一樣有骨氣呢?你說這衛家的公子有什麼好的,那個衛四郎,我記得還是個斷指……」

話沒說完,姚珏氣頭上來,沒有忍耐住,一腳就踹了過去,怒喝道:「你個王八蛋!」

曹衍沒想到姚珏居然真一腳踹過來,當場被姚珏一腳踹翻了過去,他瞬間暴怒,讓人拉住姚珏,抬手就是一巴掌。姚珏被人按著,還拚命掙扎,怒罵出聲:「你個王八蛋,你他娘以為自己算老幾?我表哥手下一條走狗……」

「好,好的很……」

曹衍捂住臉,不住點頭:「你等著,我第一個就開你丈夫的棺!」

說罷,曹衍就朝着衛風的棺木走去,他走得又急又狠,誰都攔不住,姚珏紅着眼嘶吼:「曹衍,爾敢!你今日敢動衛風的棺材一顆釘子,我都讓你碎屍萬段!」

音落的瞬間,曹衍已經一劍狠狠劈下去,瞬間將那棺材辟出一條裂縫,旁人瘋狂湧上,想去拉扯曹衍,然而曹衍卻是瘋了一般,根本不在意會不會砍到人,一劍一劍砍在衛風棺木之上,姚珏們拚命掙扎,楚瑜撐著自己,艱難站起身來,蔣純抬起頭來,看向衛風棺木的風向,隨後聽到姚珏一聲驚呼:「不要!」,那棺木終於支撐不住,碎裂開來。

棺材板七零八落,衛風的遺體露了出來。

那屍體已經處理過,放了特製的香料和草藥,雖然已經開始生了屍斑,卻也沒聞到腐爛的味道。

曹衍大笑出聲來,指著旁人道:「看!看看傳說中百發百中的斷指衛四郎!」

沒有人說話,棺材裂開那瞬間,所有人都愣了。

全場安靜下來,死死盯着那棺木。

棺木里的男人,已經被處理過了,他穿得乾淨整潔,臉上的鮮血也已經被擦乾淨,然而卻仍舊可以看出,有一隻手已經沒了,可見他死前,也經歷過怎樣的殘忍。

而也是在這屍體漏出來的瞬間,哪怕是跟着曹衍來的士兵,這才想起來這棺木里的人,經歷過什麼。

他們是死在戰場上,哪怕七萬軍被滅是他們的責任,可在他們這些人待在京中安逸度日的時候,也是這些人在沙場,浴血廝殺,保家衛國。

楚瑜撐著自己,站起來,看着地面上的衛風,沙啞出聲:「曹大人,您所求,到底是什麼呢?」

姚珏哭着衝過去,撲到了衛風身邊,她跪在地面上,捧起衛風失去手的袖子,嚎哭出聲:「你的手呢?王八蛋,你的手呢?!」

曹衍看向楚瑜,見楚瑜一步一步朝着衛風走去。

「我衛家,自開朝追隨天子,如今已過四世。我衛家祠堂,牌位上百,凡為男丁,無一不亡於戰場……」

「我衛家如今滿門男丁,僅餘一位少年歸來,這份犧牲,難道還換不來我衛家一門,一個安穩下葬嗎?!」

楚瑜抬頭,看向遠處站在牆角下一個老者。

那老者穿着一身黑衣,雙手負在身後,平靜看着楚瑜。

謝玖立於他身後,為他執傘,楚瑜身上血與泥混在一起,衛府所有人順着楚瑜的目光,看向那角落,只有姚珏還抱着衛風,哭得撕心裂肺。

楚瑜盯着謝太傅,猛地揚聲:「太傅!天子之師,正國正法,您告訴我,是不是滿門忠血,是不是百年英魂,還不如宵小陽奉陰違溜須拍馬,還換不來唯一那一點血脈安穩存續,還得不到一具棺木,安然入土?」

謝太傅沒有說話,他看着楚瑜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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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枕(長嫂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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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番外四·宋世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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