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舅媽上門

宋舅媽上門

現下的歲月對於褚韶華仍是瑣碎而愉快的。

哪怕年前年後的各種忙碌,初二回娘家時又被娘家人哭了一回窮,褚韶華仍能遂心如意的處理好這一切的瑣碎。只是宋蘋的娘家人宋舅媽年後過來說話,很叫褚韶華氣了一回。

宋舅媽不知從哪裏打聽得知當初邵家收糧還是陳家給邵家的信兒,宋舅媽當着陳老爺陳太太的面兒就說了,「有這樣的好事,以後妹妹、妹夫也給我們遞個信兒,說實在的,到各村收糧的事,蘋兒他爹一樣能做得。」

陳老爺對這位舅太太的觀感素來一般,聽這樣的糊塗話,更是不知要怎樣才能與這等無知婦人分說明白。倒是陳太太很「聰明」的來了一句,「要是依着我,自要給大哥大嫂送個信兒的,當時是叫老大媳婦往家裏寫的信,她年輕,未免粗心,也就忘了。「

因着宋舅媽宋大舅過來,褚韶華身為侄媳婦,剛過來給長輩見了禮,幫着奉了茶果,此時正坐在堂屋聽長輩們說話,無端飛來這等屎盆子,她哪裏能接。褚韶華心下冷笑,對婆婆這話不想做任何評價,只管輕輕的把這話擋了回去,她雲淡風清的一句,」娘你當時也沒跟我說要給舅太太信兒,二弟妹也沒說,我哪裏想得到。「

宋舅媽卻是極司欺軟怕硬的本領,知道陳老爺陳太太不好得罪,她更是不能怪到閨女頭上,想着褚韶華同閨女是妯娌,卻事事都要壓閨女一頭,心下早便對褚韶華不喜,遂拿了長輩的架子,一味對褚韶華道,「都說侄兒媳婦聰明機伶,要是說蘋兒這老實丫頭想不到我信,侄媳婦焉能想不到?」

褚韶華唇角一綻,似笑非笑道,「二弟妹這親閨女都想不到娘家,我做侄媳婦的就是想到了,瞧著如今舅太太怪到我頭上,我有這樣的好事也不與你說。」

宋舅媽當下叫她噎個好歹,臉上的笑都僵了,浮在面上,聲音中帶了幾分尖利質問,伸長了脖子問到褚韶華面前,「合著咱們親戚還不如外人?」

褚韶華半步不讓,隨口拿話堵了宋舅媽的嘴,她冷笑一睨宋舅媽彷彿炸毛老母雞的模樣,拉下臉來,不客氣道,「你去年跟我娘吵架,我這氣還沒消哪!舅媽你自是親戚,可你這親戚說來還不如外人,外人也沒叫我娘生過那樣大的氣!倒是舅太太這親戚,把我娘氣個好歹,二弟妹也因着你糊塗,私下哭過多少回。你這樣的糊塗人,什麼事敢交給你做?做得好,你不知我的情,做不好,反要埋怨我!我可不敢跟舅太太打交道!」褚韶華冷笑,「去年的事,我娘不計較,我做媳婦卻是替我娘不平!不怕舅太太生氣,我至今氣還沒消,我屋裏活兒忙,就不陪舅太太說話了!」說罷,她一甩手,起身走了!留下宋舅媽目瞪口呆,盯着褚韶華一身桃紅綢子襖真的走出正房,才嘎巴嘎巴的轉過腦袋,直與陳太太道,「弟妹,你家就這種規矩?」

陳太太輕咳一聲,她雖心向娘家,與陳太太這娘家大嫂卻是難免有些姑嫂間的小較勁兒,如今卻又添了親家之間的較量。宋舅媽巴結她時還好,今宋舅媽過來也沒帶厚禮,還頗有些「問罪」「責怪」之意,陳太太雖不聰明,卻也不全傻,何況褚韶華本也不是什麼好性兒。若真惹惱了這潑貨,叫這潑貨發作起來,年下未免要添不痛快。陳太太遂和了稀泥,含含糊糊道,「老大家的就是這麼個性子,我拿她也沒法子,大嫂你不要與她計較。」

陳老爺笑呵呵道,「年輕人,性子就直率了些,舅太太莫惱。」

宋舅媽聽陳太太的話還能入耳,到陳老爺這裏,「直率」是什麼意思,難不成褚韶華這麼梆梆梆的數落長輩,把長輩噎個半死,還有理了?奈何宋家不及陳家,且還多有仰仗陳家之處。這次過來,也是有事相求,原想着打壓了褚韶華趁機提出要求,沒想到褚韶華不吃這套,反是讓宋舅媽算盤落空,此刻褚韶華已走,宋舅媽也不能再對褚韶華窮追爛打。關鍵,看褚韶華這狗脾氣,你要真把她惹急,怕是自己也落不了好。

宋舅媽向來識時務,見陳老爺陳太太都有回護之意,只得嘆口氣,無可奈何道,「我也是做長輩的,還能跟她一個小輩計較不成。就是大順你這素來好性子的,可不能這樣慣着媳婦。」到底是這麼個刁鑽性子,最後都不忘挑撥外甥一句。

陳大順笑眯眯地吃口茶,說,「外甥像舅,我這性子也都是像大舅。」

宋舅媽一樂,不悅的眼神微微回暖,有些慈愛的看向陳大順,「偏你這樣會討人開心。」當初宋舅媽相中的女婿原是這個大外甥,先前光想着孩子小,親事且不急,結果不承想陳老爺在北京就給陳大順定下了褚家的親事,宋舅媽才曉得自己晚了一步,只得把目標放到了陳二順身上,雖則是如願做成親事,可陳二順這混不吝的性子,就是不如陳大順厚道,會說話。

宋舅媽心下嘆口氣,轉而把話放到了邵家收糧的事上,與陳太太道,「妹妹有所不知,邵家收糧是各村裏選個人,代為收糧,待糧食收上來,交到邵家,邵家再運到北京去。這一收一交,就有差價。雖說利不算大,可是比咱們在家死種地要強的。」

對邵家做糧食生意的事,陳太太是一早就知道的,可邵家如何收糧,還是頭一回聽人說起。陳太太不禁點頭,「原來是這樣,這法子倒是巧。」

「可不是么。邵家自己省事,也給這代收糧的留了利在裏頭,兩相都好。」宋舅媽眼中透出幾分熱切,繼續道,「這收糧的事,倒不是難事,無非就是鄉親們送糧食過來,咱們按等按量的給結錢,這事,別人做得,蘋兒她爹也是種了一輩子田的,對糧食再熟悉不過,一樣做得。」說着,又嘆一口氣,「只是咱們與邵家老爺不熟,人家不知道咱家,也不能把這差使給咱家不是?」

陳太太給宋舅媽這話一引,順着宋舅媽的思路便說了,「當家的倒是認識邵老爺,前兒才去縣裏吃了酒。」宋舅媽眼中一亮,心下稱意,面兒上偏又露出為難,「就是不知這事好不好辦,會不會太麻煩他大姑父。」

陳老爺早在宋舅媽說邵家收糧時便知宋舅媽的來意了,陳老爺的性子,能照顧親戚時不會不照顧,可如今宋舅媽說的這事,聽宋舅媽說的簡單,卻並不容易。陳老爺並不急,只管問宋舅媽,「眼下你們村裏收糧的是哪個?」

宋舅媽道,「是村長家。」

與陳老爺所料想的不差,一個村,村長多是有些權威的,邵家把收糧的事托給村長,除非村長不樂意,不然當真是個事半功倍的好人選。宋舅媽想自村長手裏搶這差使,差的並不是陳老爺的援手這樣簡單,陳老爺與宋舅媽宋大舅分析道,「村長雖說不是什麼官員,可管着村裏的大事小情,與鄉里縣裏總有些個關係。我去同邵老爺說句話容易,只是這樣未免得罪人。我們過幾天就要回北京,介時大舅兄大嫂是要在村裏過活的,你們斟酌好,這事到底可不可行?」

宋大舅疏淡的眉毛簇在眉心,擰成個疙瘩,顯然是為此事犯難,在妹夫跟前也不遮掩,道,「正是因此拿不定主意。」

宋舅媽不忿,對丈夫道,「要我說,這也沒什麼拿不定主意的。這生意並不難,誰家不想做,自然是八仙過海,各顯本領。就是得罪了村長家又如何,他還能不讓咱家過日子了?」

陳老爺道,「舅太太莫說氣話,倒不是不讓你過日子,只要有事沒事的卡你一卡,給你添些晦氣,就夠你堵心的。」

宋舅媽雖自恃好強,卻也知些好歹,知道丈夫的顧慮和陳老爺所言是正理,何況,她嘴上要強,心下未免不明白這些道理。只是,讓她放棄這大好賺銀子的機會,她如何甘心,再三問陳老爺,「他姑丈,這麼說真就不成了?」

宋舅媽張嘴就要從村長手裏搶生意,未免心大。況今日過來,宋舅媽所言所行沒一樣叫人喜歡。只是想着去了的岳父,陳老爺還是得提點着小舅子些,道,「這要是咱家的生意,我一句話,沒有不成的。舅太太別忘了,這是邵家的生意,雖則我與邵老爺認識,若是宋村長做的好好的,邵老爺就是看我的面子,也不能把宋村長換了。要我說,也不一定非要把這生意奪過來。這生意場上,分一杯羹不算大事,反正你不分也有別人來分,可要是獨霸了碗,不叫別人吃這碗飯,就是大忌了。」

陳大順聽父親這話,不禁暗暗點頭。陳二順則有些不屑父親此言,想着若是有獨霸飯碗的本事,誰會願意分羹與別人吃。不過,陳二順素來是個志大心空的,也只是一想罷了。

陳太太宋舅媽宋大舅宋蘋一時卻都沒明白陳老爺的意思,宋舅媽便瞪着眼睛伸著脖子問了,「他姑丈,我這腦子轉的慢,你說明白些。」

陳老爺心說,這樣的愚鈍,還想着獨攬糧食生意呢。他的視線在諸人臉上略一逡巡,心下已是有數,看向長子,微微點點頭。陳大順明白父親的意思,就同舅舅、舅媽道,「大舅、舅媽,我爹的意思是說,這差使邵家已是交給村長了,雖則差使沒落到大舅手裏,可收糧也不是輕省的活,大舅要是跟着幫把手,村長瞧著大舅跟咱家的交情,想來也不能薄待大舅。」

宋舅媽搖頭,「這不成,有這樣的好事,村長能便宜外人?」

陳大順笑,「這有什麼不成的?你們都是姓宋的,說起來還是沒出五服的一家子。只要大舅用心幫忙,我就不信他好意思白使喚大舅。」

宋舅媽對自己村村長家的情形了解十分清楚,同外甥道,「你不知道啊,大順,自從村長受了邵老爺的委託開始收糧,家裏兄弟、小舅子什麼的一夥子都過來幫忙,哪裏肯用外人?」

陳大順想着這個舅媽真是面兒上聰明,心裏糊塗,陳大順自小跟着父親學做生意,一聽宋村長把兄弟、小舅子都張羅到一處,便知這事長不了的,陳大順含笑,「這也要吃飯了,一會兒吃過飯我再與大舅說,舅媽只管放心就是。」

宋舅媽沒聽得一句準話,哪裏能放心,中午飯雖則雞魚肘肉俱全,卻是吃的心不在焉。待陳大順私下對宋大舅面授機宜,下晌午,宋大舅方帶着宋舅媽告辭而去。

陳大順回房時,褚韶華正收拾著回北京的東西,見丈夫回屋,先給他倒了盞溫水給他,道,「看你沒少費吐沫,趕緊潤潤喉。」又問,「跟大舅說明白沒有?」

「說明白了。」

褚韶華看他中午吃酒吃的不少,雖已吃過醒酒湯,仍是有些酒氣,遂又給他兌了碗梅子露,給他脫了鞋到炕上靠着被摞兒歇一歇,小聲抱怨著,「這麼點兒小事,也值得過來找爹拿主意?舅媽既能打聽到當初是咱家給邵家遞的信兒,邵家才做成這樁糧食生意,當時邵家找人收糧時還不毛遂自薦?到這會兒才來說,黃花兒菜都涼了,哪裏還有頭啖湯給她喝。」

陳大順中午陪大舅吃了不少酒,下午又教大舅如何去村長手裏分羹,只覺腦仁兒發脹,不禁用手輕輕掐一掐,道,「要是大舅能有這等機伶,今天也不能過來找咱家拿主意。」

褚韶華不是個愛唧歪的,自己也脫了鞋上了炕,說,「我給你揉揉頭,這吃了酒,就怕上頭。」

陳大順還得寸進尺的要求躺媳婦腿上,褚韶華少不得要依了他,還嬌聲俏語的放出狠話,「可先說好,就這一回啊。」

陳大順滿口虛應,「就這一回就這一回。」心下想,一回一回的說唄。

褚韶華見他眼珠一轉就知他打的什麼主意,不輕不重的給他揉着腦門兒,說他,「光長個憨臉兒,一點兒不老實。」

陳大順舒坦的嘆口氣,知道媳婦心疼自己,心下歡喜,嘴上越發如抹蜜一般,「媳婦說啥就是啥。」

褚韶華又是一樂,越發細緻的服侍起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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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心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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