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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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韶華婚前的熱鬧就是大姨家的這樁子事了。

回家的時候就是將傍晚了,韶華把這事兒跟嫂子說了,王燕兒當即急了,「這可怎麼着!」

褚韶華沒主意,褚母就把韶華路上說的主意跟媳婦兼外甥女說了,褚母道,「趕緊叫韶中去你娘家說一聲,叫你爹帶上錢去贖人吧,不把錢給足了人家,人家布坊可不放人哪。」

王燕兒立把孩子托給婆婆兼姨媽看顧,自己忙出門找丈夫去了。褚韶中當天也沒去成,天色已晚,王家莊離得又遠,晚上沒個燈火的,別走半路丟了,還是明兒個再去吧。王燕兒一晚上這心都焦的不成,褚韶華吃過晚飯就回屋睡覺了,根本沒多管這事。第二天到三大娘家把五十個錢還了三大娘,三大娘還悄悄問褚韶華,「你昨兒是不是早瞧出來了。」

褚韶華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她見屋裏沒人,悄同三大娘道,「我說好幾回不必她去的,她非要跟去。她又是個無利不早起的,我看她那麼興頭往布坊里去就心裏打鼓,這人要作死,怎麼都攔不住。」

說到這個,三大娘道,「昨兒聽你的就好了,也出不了這檔子事。」

「她起了這心,早晚出事。三大娘您寬心吧,我回家后翻來覆去的想,您說昨兒個那情況,咱們誰攔的住。就是不往布坊去,怕也要生事。」褚韶華嘆口氣。

「是啊。」

所以,昨晚三大娘回家后罵王大姨罵半宿,這誰看不出來,無非就是跟着佔便宜去了,定是想着褚韶華去置嫁妝,哪能不帶足銀錢?這種扯了料子自己先沒影兒的事兒,無非就是先做縮頭鱉藏起來,她人不見了,布坊不得把自己幾個扣下來啊。到時,不想給她付賬也得給她付了。一會兒出來就說自己錢丟了,這錢先欠了,如王大姨這等樣人,嘴裏說欠著,又如何會還!三大娘很是不傻,回家的路上就想清楚了,氣的晚飯都沒吃,罵半宿出氣。

三大娘倒是沒怨到褚韶華身上,要不是褚韶華機靈,真得入了那婆娘的套兒!

今天褚韶華過來還錢,又跟三大娘說了這幾句掏心窩子的話,三大娘私下都跟當家的說,「要是韶中跟老五及得上韶華一半兒的機伶,他們這個家也不能到這地步。」

三大伯倒是看得開,「他倆要有那精明,七叔在地下都能笑醒。」褚老爺子在族裏排行第七。

三大娘道,「你說,韶華這閨女,人長的好,又精明又會辦事,唉喲,怎麼這麼伶俐啊。」

「這有什麼稀奇的,七叔活着時可不就這樣,人長得好,說話做事都透著講究。就是七叔身上的這些好處,沒傳兒子沒傳孫子,倒是這丫頭有幾分樣。老陳家可是娶著了。」

「可不是么,這麼伶俐的閨女,真是哪家娶著哪家有福,這以後啊,定是當家理事的一把好手。」三大娘道,「要是咱們三兒能說門跟韶華差不多的親事,他這一輩子我都不擔心了。」

三大伯笑,「嗯,那你就慢慢尋摸著吧。」陳家好幾年沒來褚家,原不大樂意這親事,就來這一趟,叫韶華堵村口說了會兒話,立刻就把婚期定了,下聘還下足了十兩銀子的體面聘禮。陳家又不傻,看得誰,一則是老爺子當年的面子,二則必是瞧著韶華這閨女是真好。

王大姨這事兒,鬧的褚家村兒也跟着熱鬧了好幾天。

王大姨人心不足,糊弄自己窮妹妹十幾個錢還不夠,竟糊弄到了褚韶華頭上,這回可是碰上硬茬了。褚韶中給送了信兒,王家去縣裏布坊贖人,聽說那些料子要三兩銀子,當時險沒瘋了。他們倒是想在布坊鬧上一場,可能在縣裏開布坊,邵家能沒點兒關係!何況邵家也不只這布坊一家生意,邵家可是闔縣數得着的大財主!好在一道去的有懂事的,沒鬧起來,只是,往哪兒酬這三兩銀子去。

王家真不愧王大姨的夫家,直接找褚家來了,問褚韶華到底怎麼回事,褚韶華就又給王家人說了一遍。王姨丈四十幾歲的人了,前幾年傷著腿后就說自己身子不成,再不肯動那傷腿,於是,這腿就越發不成了。他人生得瘦,細細的一條,今兒是被長子王大力背來的,往炕頭兒上一癱,還真有些苦巴樣兒,當時王姨夫就說了,「華兒,你大姨是跟你去的縣集,你可不能不管你大姨啊。」

王燕兒在旁跟着抹眼淚,可憐巴巴的看着褚韶華,跟着附和,「是啊,華兒,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

褚韶華淡淡,「當初我說人夠了,讓大姨不要一起去縣集,她非去。她這麼大的人了,就是去了集上,那些衣料子也不是我叫她扯的呀。我錢也花沒了,十兩銀子,買棉花買鍛子買綢子買洋布還有傢俱擺設的錢,那天錢都不夠,反叫我娘給我賠上了好幾十個錢,如今我還欠著三大娘五十個錢沒處還。我也是有心無力。」

王姨丈哀求道,「華兒,你婆家可是個財主,能替姨丈去借借不,姨丈不白用你的,姨丈給你打欠條按手印,姨丈以後還。」扶著腿就要下炕給褚韶華跪下,褚韶中連忙扶住自己的大姨父兼老丈人,連聲說,「姨父,這可使不得。」又給妹妹使眼色,讓妹妹軟乎著勸兩句,或者,乾脆讓妹妹接了這賬,反正妹妹過些日子就嫁財主了。

褚韶華看懂褚韶中的意思,登時翻臉,「姨丈拿什麼還?!你們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那天大姨過來,明明說你家就三四百個錢的存錢,既只有三四百錢,她在布坊里敢扯三兩銀子的料子,那她就是有錢買!那天在集上,我說不去布坊,她一門心思的不答應,不去不行!她自己非要去,自己扯的料子,現在叫我去借錢!我憑什麼借這個錢!姨丈莫不是拿我當傻子糊弄!」

「姨丈家裏兩兒三女,除了表妹沒嫁,都是嫁了的,為着親娘,一家拿出一兩銀子,還能副餘一兩給大姨回來補補身子!如今不跟自己兒女湊錢,倒叫我去借錢!這是哪家的理!別說這是我大姨,就是我親娘,敢這麼變着法兒的坑我,我也一個錢沒有!別說我沒有,我給你們個明白話,我就是有,我也不會出一個錢!」褚韶華冷冷道,「大姨父,自己做的孽自己還吧!」

大姨父的長子王大力滿臉紫脹的站起來,憤憤道,「爹,咱們這就回去!賣房子賣地!也不求人!」

「對!大力哥這話說的對!這才叫志氣!」褚韶華冷聲道,「坑人沒坑著,把自己坑進去了,自己的娘自己的媳婦能不心疼嗎?可要是坑著了,誰家分了嶄新的衣料子能不高興呢?到時,你們誰又肯想一想被坑的人是什麼心情!大力哥,我就這點兒聘錢,是要置嫁妝的,我爹娘都沒要我的,大姨倒是打的好算盤!你要有志氣,就得明事理!什麼叫明事理,不是一出事就跟着自己的老子來自己的親姨家逼肯著自己表妹借錢!明事理,是要為自己親娘做出這種算計表妹嫁妝錢的事感到羞恥!這才叫明事理!」

「你還一臉憤憤?從我爺爺活着的時候,我娘補貼了你們多少!從來你們跟大姨過來,什麼時候叫你們空手回去過!就是那天大姨過來說起姨父腿不好,我家裏都窮成這樣了,我娘還給了大姨十幾個錢!大姨是怎麼回報我家的,知道我要去置嫁妝衣料子,自己身上就帶着我娘那天給她的十幾個錢,她敢扯三兩銀子的衣料!她憑什麼敢扯這些衣料子?她這是要做什麼?!大力哥你不會不知道吧?」褚韶華道,「要是我有這樣的娘,我愧都愧死了,我這輩子沒臉見人!」

「大力哥,你生什麼氣,你有什麼不平?因為大姨沒坑到我?你生氣?因為我不肯幫你家借錢,你不平?你自己摸心口問問自己,你家是真拿不出這個錢嗎?」褚韶華雙眸冰冷,半點情面不留,厲斥道,「做人,尤其是做男人,要是斷了脊樑,沒了骨氣,只會在親戚間佔便宜得好處,這樣的男人會長出什麼樣的嘴臉,大力哥你回家照照鏡子就知道了!」

「還有大姨父,我娘這些年補貼你們的不少,可你家的日子為什麼過不起來?小時候,大姨過來說想給表哥表姐的念書,我娘給錢,可大力哥他們念書了嗎?大姨過來說家裏日子不好過,我娘給錢,您家日子現下又好過到哪兒去了?你肯定想不明白,怎麼你家日子還是這麼沒出息,比我家現在都強不到哪兒去。我就告訴你,你放眼看看十里八鄉有錢人家,沒有一家是靠別人貼補才過起好日子的!您和大姨自以為精明蓋世,無人能比。可是,你們這樣做人,孩子們自然有樣學樣。你們只會坑騙親戚,並以此洋洋得意,你的兒女們就全都是佔便宜走小道的心。他們,就和你們一樣,親戚有了,趕緊去沾點兒。朋友有了,趕緊去蹭點兒。到親戚朋友的沾蹭完了,就該輪到你們自己個兒算計自己個兒了。」褚韶華冷冷道,「你們不走正路,所以你們的日子只有一日差似一日的!這是報應!」

大姨父被褚韶華罵的,直接一口氣沒上來,厥了過去。

王燕兒當即嚎哭,「爹!爹!你醒醒啊爹!」又要找褚韶華拚命,以為褚韶華把她爹給氣死了。褚韶華已是一碗涼水端進來,對着大姨父兜頭就潑了過去,大姨父一個冷顫,悠悠轉醒。褚韶華冷冷道,「要是再不醒,用針扎人中,扎指頭縫兒,都能醒!」把大姨父嚇的,厥也不敢厥了。

王燕兒見親爹給人這樣搓磨,已是受不住,哭着朝褚韶華撲來,嘴裏還嚷着,「你怎麼這硬的心你怎麼這麼硬的心!」

褚韶華一把將她搡開,譏誚的看了王大力一眼。王大力正年輕氣盛,當下受不住,大吼一聲,「行了!」王大力那一聲直接把嗓子喊劈了,他站在堂屋中間,咕咚就跪下來了,朝褚母咚咚咚磕了三個頭,沙啞著嗓子,「二姨,我家對不住你。」說完,直接把他爹往背上一甩,就背着他爹走了。

大姨父出了門兒才鬼鬼祟祟的說,「你傻啊,你把我背出來幹啥,我不走,我厥過去了,我正好賴他家。他家不給你娘出這錢就是不行,我不走了!你放我下來,我還回去!」

世間最羞愧的事並不是被人說破心思,而是,被人說破不堪后,那不堪重新在你跟前上演。王大力臉上彷彿被褚韶華狠狠扇了一巴掌,辣疼的能滴出血來,背着他爹跑的飛快,展眼便出了褚家村,往王家莊跑去。

褚韶華真是牛人中的牛人,發作起來把王姨父父子倆直接罵走了。王姨父一個大子兒沒落着,王燕兒可是不幹了,非找褚韶華拚命,口口聲聲說褚韶華眼裏沒人。要是褚韶華不生氣的時候,興許好商好量的的跟她說話,如今在褚韶華氣頭上還來聒噪,褚韶華冷冷道,「大姨為什麼要算計著心思跟我去縣集,還不是你這個好閨女告訴她的!她有今兒個,都是你給她指的道兒!」

「我勸大嫂想明白些,你指使著大姨坑我倒罷了,大嫂也是有兒子的人了,怎麼一點兒不為小寶兒考慮,還指使着她坑咱娘。咱家都要揭不開鍋了,你還要讓她坑娘十幾個大錢!你以為你是貼補了娘家,我告訴你,你貼補的都是小寶兒的錢!」褚韶華道,「嫁我家三四年了,還是二姨二姨父,我勸你改改尊口吧!嫁進這門,還是叫公公婆婆的好!以後你愛怎麼補貼怎麼補貼,什麼時候把磚頭瓦塊的都補貼回你娘家,到時叫小寶兒把你拉大街上養活你吧!」

褚韶華尾聲又把王燕兒噴自己屋兒哭半宿,跟丈夫表白自己沒有讓自己娘去摳索婆婆兼二姨的錢,生怕丈夫跟她離了心。褚韶中道,「你也長點兒心,咱這都有小寶兒了,是得多為小寶兒打算。」

褚父當天連個屁都沒放,私下還跟褚母說,「我的天哪,咱們華兒一發作,我以為咱老爺子復生了。」簡直嚇死個人,褚父都沒顧得追究妻子又給娘家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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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心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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