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

大結局

王子矜來見李未央,趙月告訴她:「小姐正在房,請王小姐進去吧。^^^^^^^^^******」

王子矜走進了房,李未央正安靜地坐在桌之後,捧著一卷著,神情專註,彷彿沒有注意到王子矜的到來,趙月退出去之後,這座房只剩下王子矜和李未央兩個人。

王子矜注目著對方,可是李未央依舊沒有開口,於是她便轉頭向旁邊望去,這間房並不很大,卻很雅緻,古玩架上每一件都是稀釋珍品,無處不在的籍有大半都已經頁發黃,邊頁卷了起來,可以出李未央涉獵之廣泛。耳邊只聽見輕輕地翻了一頁,王子矜不禁想,對方已經明明聽見了自己進來的腳步聲,卻為什麼還要裝作一無所知?難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又惹怒了郭嘉。

王子矜思考一陣,決定還是繼續忍耐,她主動搬了一個綉凳坐在房裏,靜靜地等著李未央,這一等就是一個多時辰。而在這一個多時辰內,王子矜得出來,李未央並不是故意在怠慢她,對方的神情非常認真,每翻開一本冊,都目光不轉,甚至還字斟句酌地寫下批語。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直到太陽慢慢西斜,整個房的光線暗淡下來,李未央才合上了頁,站起身來。

「子矜?」李未央笑道:「你來多久了,我竟沒有到,真是失禮。」

王子矜微笑起來,此時房外面的夕陽正好落在李未央的身上,她的面孔如同水晶一樣晶瑩剔透,如雲的秀髮被細緻巧妙地挽了起來,肌膚勝冰雪,卻偏偏面上素淡,不染脂粉。

「子矜,你在想什麼?」

王子矜微笑了一下:「我在想你在什麼,為何這麼認真?」

李未央便將剛才的冊遞給了王子矜,王子矜淡淡一瞧,的名字叫做七略,乃是前朝留下來的一冊孤本。她淡淡地笑道:「想不到嘉兒對治國之道也頗有興趣。」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有些不著痕迹的試探。

李未央笑了,神色平靜如水:「在這裏的每一冊都是父親和五哥送來的,都有各自的用處,我也就都願意一。」

王子矜指著冊旁邊的簪花小楷,微笑道:「豈止一,還認真地做了批註呢!」

李未央只是將從她的手中抽了出來,隨手放在了案,語氣十分平和:「我早就養成了這樣的老習慣,改也改不掉了。子矜今日前來,可有什麼事?」

王子矜收起懷疑之色,微笑道:「也沒有什麼大事,只是最近沒有見到你,所以特意前來望。」

李未央似笑非笑,向王子矜道:「王家和靜王殿下的婚事定了嗎?」

王子矜著李未央詫異地道:「婚事,什麼婚事?」

李未央定定地望着王子矜,一時沒有開口,她想要知道王子矜是故意裝作不知道,還是真的不知道。李未央的神情讓王子矜深深地皺起了眉頭:「嘉兒,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李未央輕輕一嘆:「來子矜是不想和我說實話了。」

王子矜笑容逐漸消失,她著李未央道:「嘉兒,我對你或許有所隱瞞,但輕重緩急我還是知道的,王家要和靜王朕姻這等大事無論如何也瞞不住,我又何必枉做小人?」

李未央神色微微一動:「這麼說,大將軍王恭一直瞞着你了。」

王子矜的神色刷的一下變了,她上前一步,抓住李未央的手道:「這個消息你究竟從何得來,可確實嗎?」

李未央淡淡地道:「我想是真的。」

王子矜面上的血色一下子全都退去,她猛然轉過身去,在房中急行了幾步,突然停了下來,一雙美目中滿滿寫着不敢置信:「不,我不相信!父親和大伯父絕不會拿我去做交易的,這個事情我根本都毫不知情。」

李未央失笑,「我也以為你是故意裝作不知道,可是現在來,連你都被蒙在鼓裏,大將軍真是叫人不敢小瞧,不動聲色間就安排好了一切。」

王子矜緩緩地在綉凳上坐了下來,她的神色變得無比的寂寥。

李未央沒有打擾對方,她得出來王子矜心中正在天人交戰,她不知道被家人出賣的感覺是怎樣的,只知道對方現在一定非常悲傷。

李未央轉頭,輕聲吩咐趙月道:「去替王小姐沏一杯茶來。」

等到捧著熱茶,王子矜喝了一口,才覺得這僵冷的身體才恢復了些微的熱度。她搖了搖頭道:「我真想不到連至親也會拿我來做交易,我原以為……」

她的話沒有說完,李未央便笑道:「你原以為自己拚命努力成為一個對家族有利的人,就不會那麼快被犧牲掉,不是嗎?」

王子矜想要反駁卻無話可說,不得不咬牙道:「大伯父他們明明答應過我不會拿我的婚事去做交易的。」

李未央一哂:「所以我很想知道這一回靜王又許了什麼樣的承諾,才使得大將軍也動了心……」

王子矜在綉凳上坐了良久,直到手中的茶杯都冰冷了,而外面的天色也已經漆黑一片。趙月進來點上了燭火,然後又靜謐地退了下去。王子矜在燭火之下顯得面容素白,身體瑟瑟發抖,顯然是受到了極大的打擊。等她終於緩過氣來,才向李未央道:「嘉兒,我該走了。」說着,她站起身就要向外走去。李未央突然開口道:「你有什麼打算」

王子矜回過頭來,著李未央:「不管怎麼樣,我是不會嫁給靜王的。」

李未央突然笑了。

王子矜着她道:「你不相信?」

李未央輕輕搖了搖頭:「我只是覺得很奇怪。」

「哪裏奇怪?」

李未央輕聲地道:「在我的印象之中,王子衿清高自詡,目下無塵,能夠匹配你的,一定是天下一等一優秀的男子,從前你瞧上了元烈,並不是對他有所愛慕,只是覺得他能夠匹配你。現在若是退而求其次,靜王殿下也是一個很好的選擇。如果靜王能夠順利登基,如果他能夠做到對王家的承諾,到時候你就是一國之母,母儀天下是何等的誘惑!子衿,你可以拒絕這樣的誘惑嗎?」

王子矜不覺變色:「嘉兒,咱們交往日久,你就是這麼我的嗎?」

李未央嘴角勾出一絲笑:「我不是在故意試探你,只是在朋友一場的份上說幾句真心話,如果你不願意聽,那我就不說了。」

李未央的話讓王子矜微微動容,她一反手將門關上,鄭重地道:「嘉兒,我只說一遍,你認真聽好了。」

李未央抬起眼睛靜靜望着對方,燭火之中她的眼睛閃閃發亮,讓人心頭髮顫。王子矜只是眼神認真地道:「我喜歡你的五哥郭導,我要嫁給他做妻子。」

李未央一怔,王子矜心機深沉,手段頗為狡詐,斷不是這樣一個如此坦誠的人,可是今天她竟然說出此等肺腑之言,叫李未央一時有些愕然。

到李未央目瞪口呆的樣子,王子矜微笑着道:「我從一生下來,就註定要為王家奉獻一生。」她的手指指向自己的心臟的部位,「王家的人擁有一切,可我總覺得自己少了些什麼,現在我才明白,我少了一顆愛人的心。遇到郭導之後,我總是與他抬杠,可是漸漸的我發現自己的目光總是追隨他而去。而今天你告訴我與靜王朕姻一事,我才猛然驚覺,在我心中早已經喜歡上了你的五哥,絕不會再喜歡其他人,更加不會為了家族的利益而嫁給靜王殿下。」

李未央一直以為世上任何人都有可能說這樣的話,唯獨王子矜不可以,因為對方和自己一樣的冷靜,一樣的無情。她萬萬想不到王子矜還真就說了,說得這麼坦蕩,說得這麼毫無遮掩。她這樣優秀的女子,緣何會對五哥這樣青睞……

李未央的笑容輕輕收斂,她著對方,聲音柔緩地道:「子矜你應該知道,靜王殿下如果非要迎娶你,恐怕連王大將軍也不能拒絕吧。」

怕就怕靜王元英一方面在齊國公府面前表現得對王子衿不感興趣,背過身去卻和王家做了交易,否則王家那些中立派官員為什麼要在皇帝面前力挺靜王?

王子矜冷笑一聲道:「嘉兒,說一句實在話,靜王真正想娶的人是你,他之所以突然改變主意不過是為了登上皇位,我不過是他的墊腳石而已。可我王子矜絕對不會甘心做別人的墊腳石,更加不會給他成功之後踹掉我另娶他人的機會。最重要的是我並不喜歡他,他的求婚我也可以置之不顧。」

李未央笑了,道:「也許今天我才算是第一天認識你。」她頓了頓,突然想到王子矜這些時日以來一直為自己馬首是瞻,甚至事事來問自己的意見,難道說……

到李未央的神情,王子矜的面色不禁微微紅了。她輕聲地道:「五公子向來很喜歡你,若我能夠討得你的喜歡,將來嫁過來,不也就能和睦相處了嗎?」

李未央失笑,她沒想到王子矜竟然還有這一分心思,不惜在郭導面前對自己百般討好,只希望對方愛屋及烏,這簡直太不像對方的個性了。王子矜迎上來,目光晶瑩,輕輕握住李未央的手道:「嘉兒,我知道你五哥的心在誰的身上。」

李未央輕輕蹙起眉頭,王子矜卻又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可我有自信,總有一日他會愛上我的,所以我一定會認真地等下去。至於靜王,他愛娶誰就娶誰好了,就算我大伯父答應了這婚姻,那就他自己去嫁。阿麗公主有為了愛拋棄一切來到大都的勇氣,我自然也可以為了你五哥這樣做。你只要知道我心愛的人是他,所以我也不會害你,這就足夠了。」說完,她轉身就要離去。

李未央突然叫住了他:「子矜,你可想過拒絕這門婚事的後果?」

王子矜並不回頭,只是聲音淡淡的傳來:「我自然知道,我也願意承擔。」

李未央目送著王子矜離去,慢慢地坐回了椅子上,趙月端著茶進來,見李未央神色淡漠,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不由道:「小姐,您這是?」

李未央緩緩抬起頭來,著趙月卻是輕輕一笑:「有時候我真的懷疑自己人是不是真的那麼准。」

趙月聽李未央說得蹊蹺,道:「小姐是在說王小姐嗎?」

李未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以為她是一個十分驕傲的女子,但凡這種女人是不會甘心守在五哥身邊的,可是她那麼勇敢,我才覺得自己從前錯了她。」

趙月點了點頭道:「奴婢也覺得王小姐和從前不一樣了。」

李未央狹長的美目微微虛了起來:「她事事要強,從不肯向人低頭,可是最近這段時日事事都聽我的,足可見她是真心想要討五哥的歡喜。可是我那五哥明明知道卻不解風情,這真是叫人替他着急。」

李未央的話音未落,窗戶外面卻有人道:「為什麼要替我着急?我又哪裏惹到你了?」

話音剛落,郭導已然走了進來。他一身銀白色的袍子,風神俊朗,神采奕奕,李未央著對方,卻是笑了:「你每次都喜歡躲在窗外聽壁腳,還都不叫人家發現……不過那人前腳剛走,你後腳就來,可還真是心有靈犀。」

郭導一愣,笑容僵在臉上:「你是說王子矜?」

李未央著對方,笑容略帶促狹:「你這不是都知道,為什麼還故作糊塗?」

郭導神色沉寂下來:「王小姐又怎麼會上我這樣殘廢呢?」

李未央皺起眉頭,「五哥,你為什麼這樣說自己?」

郭導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道:「我並不是低自己,只是王小姐非我良配。只怕我只能辜負她了。」

李未央沉下臉道:「我不相信你真的一點都不明白子矜的心意,她的改變你都在眼中,為何要對她的百般示好視若無睹?她與你抬杠、與你作對,全是因為她喜歡你,難道你真的不知道?」

郭導緩緩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他的聲音遠遠傳來,帶着一絲清冷:「我當然都知道,可是那又如何?她這樣的女子,總有一日會一飛衝天吧!」

李未央默然良久,方道:「如此我就跟五哥你打一個賭。」

郭導神色驚訝:「打賭,打什麼賭?」

李未央抬眼誠摯望着他道:「我打賭王子矜會為了你放棄一切的,而最後陪伴在你身邊的人也一定是她。」

因為王子衿有決心,有毅力,而且……有豁出去的勇氣。這一點,連李未央都自愧不如。

郭導吃驚地著李未央,他不知道對方從何而來的自信,在他來王子矜不過是一個過於嬌貴清高的女子,世上最優秀的男子才能匹配她。如旭王、靜王之流,而郭導只不過是一輩子都不能拿劍的廢物,又何以匹配王家的千金?只是,他沒有向李未央反駁,他只是淡淡笑道:「那麼這個賭你一定會輸的。」

李未央微笑:「咱們就拭目以待吧。」

第二日,李未央又親自去了一趟王府,與王子衿在房內長談了兩個時辰。從王家出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頓時微笑起來,如今她已經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王子矜是真心的喜歡郭導,而且她也絕對不願意嫁給靜王,如此一來,靜王的如意算盤就打不響了。王子衿是王家的頭腦,只要她堅決反對,王大將軍也得考慮到她的意願。

她剛要上馬車,卻突然見一個人站在不遠處的人群中靜靜地望着她,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的氈袍,連頭帶臉都裹住了。李未央冷冷地望着對方,那人顯然發現了李未央的眼神,突然加快腳步奔走起來。

李未央瞧那背影,竟似是一個讓她覺得異常熟悉的人,立刻轉頭向著趙月道:「追上去!」

馬車一路跟着那人緊追不捨,終於繞過人群來到一個空曠的巷子口。

「站住吧!」李未央冷冷地道。那人瞧見前面是一個死胡同,怔了怔,隨後緩緩地轉過頭來,將身上的黑色袍子解開,露出一張嬌俏的面容。

「李小姐,想不到我們還能在這裏見面。」

「我也想不到。」李未央在短暫的驚愕之後,聲音卻冷漠:「大曆的皇後殿下竟然會跑到越西的國都來,你還真是膽大包天!」

娉婷不以為忤,反倒笑了起來:「為了我心愛的夫君,做一切都是值得的。」她朗聲道。

李未央輕輕蹙起眉頭:「你是為了拓拔玉來到大都的?」

娉婷點了點頭,神色突然染了落寞:「李未央,你可知道我的夫君為你都做了什麼?」

李未央神色淡漠道:「他做了什麼,又與我何干?」

娉婷的臉色沉了下來,她著李未央,掩飾不住眸子裏的妒意:「我想不到你竟如此的無情!」

李未央笑了笑,如今的娉婷郡主早已經不再是當日那個幫助她的朋友了。娉婷的眼中寫滿了妒忌,還有無盡的擔憂。

李未央冷笑一聲:「皇後娘娘,這裏是敵國的國都,我勸你還是儘早離開。」

娉婷忽然後退了一步,卻大聲道:「不,我不走!」

李未央望着她:「你走或者不走都無法改變什麼,盡一人之力就能夠扭轉整個局勢嗎?」

娉婷咬着唇回望她,似乎並不想退縮:「你可知道為了你他不惜發動這場戰爭,為了你他甚至囚禁我這個皇后,要人押着我回國都去。若不是我半路逃跑,現在恐怕只能被囚禁在冷宮了,這樣的皇后又有什麼意思?還不如到這裏來,豁出性命見你一面,也好問個清楚!」

李未央見到對方痛徹心扉的模樣,便道:「你要問什麼?」

娉婷認真地道:「我要問你究竟對他使了什麼迷魂湯,為什麼他對你念念不忘?」

李未央突然笑了起來,她著娉婷道:「這世上的人都有一個毛病,對於自己得不到的東西總是念念不忘,一旦得到了卻又不珍惜,若是你我地位異處,說不定他一樣會發動這場戰爭。別那麼傻了,他是一個男人,更是一個帝王,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裴后一定是答應了他足夠起兵的條件他才會這麼做,而非僅僅是為了一個女人。」

男女的法是不一樣的,在娉婷來那十座城池根本不算什麼,她堅定地認為拓拔玉就是為了得到李未央才會這樣做,所以聽到李未央冷靜的分析和判斷她根本不信,只是冷聲地道:「李未央,你必須和我一起回去見他。」

李未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過後突然露出嘲諷的笑容,娉婷道:「你笑什麼?」

李未央慢慢道:「我在笑一個可笑的人。」

對方的斬釘截鐵似乎刺痛了自己的眼睛,娉婷忍不住道:「我哪裏可笑?」

李未央靜靜道:「娉婷,我回到他的身邊,還有你的立足之地嗎?」

娉婷臉上拉出一個可笑的表情,雙眉抬高,像笑又像哭:「哪怕沒有我的立足之地,我也不能他為你瘋狂至此。」

李未央目光如千鈞壓頂:「不,讓他瘋狂的是他的心魔,而不是我。」

娉婷道:「你真的不願意和我走?你在這裏也不過就是一個臣子之女,可你一旦跟我一回去,我可以向你保證,不管你想要什麼樣的位置,哪怕是我這個皇后,都可以讓出來給你!」

李未央著娉婷,目光之中漸漸有了一絲難以置信,娉婷真是豁出性命去愛拓拔玉,從前那個天真浪漫的少女所說的話歷歷在目,從前李未央覺得對方根本不懂事,如今來娉婷根本情深似海……什麼樣的女人才能將心愛的男子讓出來,甚至甘願冒着一切風險跑到敵國大都來只為了請情敵回去?只可惜,她是不可能回到拓拔玉身邊的,所以她只能斷然拒絕。

「很抱歉娉婷,我雖然曾經把你當做朋友,可一事歸一事,我不會跟你回去,也不會成為拓拔玉的嬪妃,只能讓你白來一趟了。」說完,李未央揮了揮手,示意車夫調轉車頭。

「李未央,你站住!」娉婷冷冷地道。

李未央輕輕蹙起眉頭:「該說的話我已經說完了,我是不會和你一起去大曆的,請你回去吧。」

「那我只能對你不客氣了。」娉婷冷冷地說。

李未央怔了一怔,而後緩緩笑道:「是么,來你是有備而來,想不到從前那個善良活潑的娉婷會變成如此模樣。」

「我也想不到。」娉婷目光銳利,「想不到未央你的心比我想像的還冷酷,簡直冷酷到了極點!」

李未央並不生氣,反而輕笑起來:「你以為可以留下我嗎?」

娉婷咬牙笑道:「我不可以,但有人可以做到。」話音剛落,一道人影出現在娉婷的身後。清那個人後,李未央凝起了眸子:「原來是贏大人——娉婷,你可知道自己在和什麼人打交道?」

娉婷昂首道:「我當然知道!贏大人,希望你能夠遵守約定,將李未央交給我!」

贏楚卻搖了搖頭,微笑着拍了拍娉婷的肩膀:「多謝你了,若非你故意露出面容引她來,她還不會這麼容易上當。」

娉婷面色一變:「你不是說——」

贏楚揮了揮手,旁邊閃出兩名黑衣人,一左一右夾住了娉婷,娉婷勃然色變。

李未央嘆了口氣:「我早告訴過你,與虎謀皮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娉婷驚駭萬分,終於醒悟過來,可惜已經太晚了,黑衣人掩住她的口鼻將她拖了下去。

李未央眼前數尺,贏楚正靜靜地站在那裏。

距離如此之近,李未央發現贏楚的面容有些古怪,他的年紀至少有三四十歲了,可是露出來的半邊面孔卻依舊彷彿一個年方弱冠的少年。這世上或許有駐顏有術的人,比如絕色的裴后,但絕不會有一點都不曾衰老的人,除非是妖物,李未央心裏一陣泛涼。

贏楚只是笑了一笑,「李未央,若不是讓娉婷引你出來,你是不會來的,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你想做什麼?」李未央下了馬車,平心靜氣地站在原地:「你以為憑你就能殺了我?」

「當然不,我知道你天生鳳格,這一點任何人都無法改變。若是我要你的性命,就是逆天之舉,將來要受到天譴,這就是我一直以來按兵不動的原因。」

「荒謬……」李未央冷冷地道。

贏楚似透了她的心思,微笑着說:「我也覺得很荒謬,你這樣一個人為什麼和懷貞有同樣的鳳格,簡直是叫我不敢置信。可不知道為什麼,你的命格卻被奇怪地扭轉了,變得不可捉摸……這或許是你自己殺人過多,戾氣太重的原因。」

李未央很明白,如果她按照前世的進程嫁給拓跋真,她的命格就會按照贏楚所說的走,但偏偏她扭轉了自己的命運,當然這命格也跟着改變了……

贏楚一彈指,一團青色的火焰從他掌心中盈盈升起,在李未央的眼前飄飛,他的語氣極為冷漠:「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哪怕是逆天而行,我也要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所以……我只能向你說一聲對不住了。」

趙月警惕地盯着對方,口中輕輕呼哨一聲,周圍出現數道黑色身影,悄無聲息地包圍了贏楚,然而對方只是微微一笑,拍了拍手掌,火焰騰飛的瞬間有陣陣煙霧散開,這些黑色身影搖晃一下,竟然全都匍匐在地,一個個都動彈不得,瞬間失去了意識。

李未央面色輕輕一變:「原來贏大人是早有準備的。」

贏楚淡笑道:「不會武功的人碰了這煙霧無事,越是高手越是無法忍受,除非事先服下了解藥……我知道旭王派來的這些死士都是厲害角色,只好先做好萬全準備了。你是個非常聰明的女人,連我都有所不及,可惜你再聰明,也只是個普通人——趙月!」

趙月沉默著從腰間抽出長劍,李未央在聽到他說預先服下解藥的時候便微微變了顏色,待到這一幕,只覺得渾身血液一下子變得冰冷。

贏楚嘆了口氣:「你可能想不到趙家兄妹早已被我所控制了吧。從一開始你身邊最信賴的婢女就是我的人,也是我想方設法將他們兄妹送到你身邊去,隨時監視着你的一舉一動!」

「所以這一切都是你的陰謀?」李未央低聲說,「這麼長久以來趙月一直按兵不動,只是為了到這關鍵的時刻給我重重一擊?」

贏楚嘴角綻露一個莫測高深的笑容。

李未央明白過來,如果趙月一直暗中給贏楚傳遞消息,自己不可能毫無察覺,最要緊的就是對方一直潛伏在自己身邊,從未幫助過贏楚,也從未和任何人接觸過,這樣的姦細在最重要的時候才會發出關鍵的作用。自己一向多疑,日子久了自然會對趙月放鬆警惕,尤其對方陪着她一路來到越西,甚至千辛萬苦保護着她……

「趙月,殺了她!」

趙月目光幽深,動作迅速,但她的長劍對準的不是李未央而是撲向了贏楚,贏楚在倉促間猝不及防,竟然被她欺近身來刺了一劍,登時鮮血直流。

「趙月,你瘋了嗎?」贏楚厲聲怒喝,「你不認得誰是你的主人了么?」

「很抱歉!」趙月大聲說,「我的主人……是李未央!」

這一幕突然發生,贏楚的禁制也瞬間解開,煙霧消失無蹤,原本倒下的護衛全都站了起來,他們對視一眼,一齊向贏楚撲了過去,贏楚衣袖一拂,趙月和其他護衛都被那激蕩的勁風震得踉蹌後退。贏楚一聲長嘯,袖中出現一把長劍,揮舞之間數名護衛盡皆倒下,更有三人被一劍斬去了首級,鮮血四濺,原本寂靜的巷口成了血腥屠場。贏楚一劍將趙月逼退,瞬息之間已經到了李未央面前,李未央後退不及,對方長劍已然當頭斬下,趙月毫不猶豫豁出性命一般撲了過來,一下子擋在李未央面前,長劍斬破她的後背,向下劃破了李未央的手臂。

趙月軟軟倒下,而那些護衛已經飛快地撲了過來,贏楚正要一一將他們擊殺,卻突然用袖子捂住嘴,咳嗽不止,轉瞬間袖口已經滲出了殷紅的血跡,顯然也在剛才受了傷。李未央微微吃驚,贏楚見再不能得手,冷笑一聲,倉皇退去。

趙月怔怔地被李未央抱住,似乎全然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面上卻是流下眼淚,李未央輕輕嘆息一聲,對着護衛道:「回去吧。」

回到郭府門前,趙月身上的傷口依舊血流不止,而臉上的淚痕十分模糊。李未央淡淡道:「回去以後,什麼都不必說。」

趙月明白過來,眼中露出驚喜神色:「小姐,您肯原諒我?」

李未央望向她的傷口,聲音中含着嘆息:「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立場,你能夠及時收手,我很高興。只是你大哥……」

趙月咬牙:「我會立刻想方設法通知主人。」

李未央輕輕搖了搖頭:「我想……恐怕已經晚了。」

趙月一驚,面上露出倉皇神色:「小姐……」

李未央望着她,淡淡道:「當初出賣了我母親所在的宅院,是你們所為嗎?」

趙月低下頭去,聲音更加愧疚:「不……不是,小姐做的隱秘,大哥也無從知曉。而贏大人一直只是叫奴婢跟着小姐,不讓奴婢插手這些事。」

李未央輕輕吁出口氣:「這件事就從此爛在肚子裏,再也不許提了。」

「李未央……」

在夢裏,那呼喚聲時遠時近,若隱若現。一道道聲音叫得李未央心神動搖,莫名只覺得自己的身體隨着呼喚而變得越發冰冷。

「李未央……」

那個聲音清晰起來。李未央睜大眼睛,見床頭靜靜坐着一個人。

他面帶微笑,面容本該十分英俊,只是臉上卻刀疤縱橫,破壞了那張原本熟悉的面孔。

拓跋真,她絕對不會忘記這張面孔。

「怎麼,以為你擺脫我了嗎?」拓跋真微笑,那張猙獰的面孔上露出無比奇特的笑容,聲音卻悠長,「我在等你來啊,總有一天你會來吧!其實你一直沒有忘記我的是不是,哪怕你午夜夢回……也經常到我的臉。」他的黑髮倏然上揚,那張臉上眉梢上揚,眼神迷離,如果不是嘴角一絲冰涼笑意,任誰都不會懷疑這張臉后竟包藏的種種詭秘與心機。

「不,我擺脫你了,你已經輸了。」李未央突然起身,右手拔出枕下匕首,寒光閃爍之間,那匕首深深刺入對方胸膛。

下手極狠,直插入胸,鮮血噴涌,素白的手上滿是鮮紅,匕首冰涼的觸感和鮮血的溫熱交接之間,李未央只覺得身體發顫、心底恨意癲狂。她擺脫了過去,已經擺脫了!

拓跋真垂下頭,幾縷髮絲垂到面前,依然蒼白的臉上保持着激動乃至癲狂的神色。

「你這一輩子都沒辦法擺脫我,哪怕你嫁給別人,哪怕你重新開始,都只是自己騙自己,自己騙自己!」

鬼魂猖狂地大笑起來,李未央霍然醒來!

陽光灑在整個屋子裏,帳子重重疊疊,香爐里的芬芳讓她一時分不清自己究竟處於何地。蓮藕掀起了帘子:「小姐,您醒了?」

李未央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只覺得有些悶熱,道:「現在什麼時辰?」

蓮藕著李未央臉色不好,連忙道:「已經辰時了,奴婢原本想要叫醒小姐,可是夫人來過,說小姐最近太累了,讓奴婢不必叫醒您。」

已經過了吃早膳的時辰,自己竟然睡得這麼沉。李未央皺起眉頭,這還是從未有過的事情。蓮藕伸出手來,李未央卻突然冷聲道:「你幹什麼?!」

蓮藕嚇了一跳,手中的錦帕僵在半空中:「小姐,奴婢……奴婢只是想要替您擦汗。」

李未央輕輕搖了搖頭,像是想要讓自己稍微清醒一些:「我沒事。」

蓮藕小心翼翼地了一眼李未央的神情,只覺得她有些不對勁,視線下意識地下垂,不由小聲道:「小姐,奴婢替您換藥吧。」

昨天李未央的馬車遇襲,嚇壞了郭夫人,雖然趙月拚死護主,李未央也依舊受了點輕傷,胳膊上留下了傷痕。李未央了蓮藕一眼,淡淡道:「不必了。」說完便徑直下了床。

蓮藕又道:「夫人和大少夫人、五少爺他們都派人來問過安。奴婢回他們主子還沒醒,未好驚動。他們都說不礙的,小姐什麼時候起來,再請過去大廳。」

李未央著銅鏡中的自己,只覺得胸口氣血翻湧得厲害,卻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強行用一口茶水壓下去,她冷漠地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蓮藕著李未央神情,越發覺得她今日十分古怪,往日裏親切的面容似乎凍成了冰霜一般,心中忐忑之下也不敢多言,悄悄退了下去。

大廳,王子衿已經到了,郭導正陪着她說話,到李未央來了,阿麗公主第一個站起來道:「嘉兒,你身體好些了嗎?」

「我沒事。」李未央淡淡地道,徑直在一旁坐下。

王子衿關切地道:「嘉兒,我請了一位大夫,專門治療外傷的,將來也絕對不會留下疤痕。」

李未央神情淡漠地望了她一眼,道:「不必了。」

王子衿吃了一驚,她還從未見過李未央露出這麼冰冷的表情。李未央的臉上永遠帶着微笑,可今天她的表情卻是那麼的冷漠,像是沒有一絲的感情。

郭導出了點不對,道:「嘉兒,你究竟哪裏不舒服,怎麼臉色不太好?」

李未央只覺得頭痛欲裂,突如其來聽到這一句,不由眉頭皺得更緊:「我說了,我沒事!」阿麗關心地上前想要拉住李未央,誰知李未央卻像是觸電一般猛地推開了她,阿麗公主目瞪口呆:「嘉兒,你怎麼了?」

李未央只覺得剛才被阿麗公主碰到的地方火燎一般的疼痛,她咬牙搖了搖頭:「沒事。」

郭導連忙道:「今日太子就要啟程,你既然不舒服,就先去休息吧。」

李未央搖頭道:「不,我要去。」

見她如此固執,王子衿柔聲勸慰道:「有什麼能比你的身體要緊?你還是——」

「我已經說過了,我一定要去!」李未央的聲音如同淬了冰一樣,驚得王子衿不由一愣。

李未央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妥,她神色稍緩,抱歉道:「我只是有些不適,對不住,先走了。」

著李未央轉身離去,王子衿回頭了郭導和阿麗公主一眼,詫異道:「她這是怎麼了?」

郭導也正走神,聽到這一句不由就震了震,隨後微笑起來:「可能是心情不太好。」可他面上笑容卻沒了,李未央對於自己的情緒控制的極好,從不曾有過這種暴躁的時候,剛才她的表現像是根本無法控制自己……

這簡直是太不像她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郭陳兩家對於太子親征並沒有太多反應,相反,裴后的附庸們卻開始給大軍造勢,還未開拔,就似乎已能預見到勝利凱旋了。

郭家的馬車一路到了城外,天空烏雲滾滾,不時傳來雷聲陣陣。李未央掀開了車簾,遠遠瞧著太子站在人群中,其他特地來送行的人都只能站在不遠處,而此時大滴大滴的雨落了下來,李未央的目光穿過混亂的人群,落在前方不遠處一個黑袍男子的身上。

是贏楚!

他威嚴地審視着眼前的隊伍,泰然自若地微笑。

「他也來了!」李未央凝視着對方,目光冷峻。

只見贏楚神色威嚴地高高舉起左手指向天。轉瞬之間,滿天的雷雲陡然翻滾著散去,雨水消失,陽光在雲層后重新露出笑臉。

眾人都震驚地著這一幕。蓮藕不由咋舌:「小姐,這人真有神通啊!」

李未央冷笑一聲:「神通?不過是算準了時辰而已。一個神棍,早就該死了!」

蓮藕被對方語氣里倏然而出的殺氣震得一愣,詫異地著李未央,但見到她的神情越發陰沉,臉色也變得很蒼白,唇色更是毫無血色。

贏楚面容平靜,絲毫不露驕色,他朗聲道:「天公保佑,烏雲散盡,此行必定旗開得勝!恭送太子殿下!」

大軍繼續向前開去,官道兩旁有不少百姓圍觀熱鬧,走在隊伍之中的雍文太子身着金盔金甲,那副俊美又英姿颯爽的模樣着實引來了眾多女子愛慕的目光,他自己騎在馬上,面帶微笑,腦海中卻思索著前段時間發生的種種事情,漸漸覺出一些不對勁來,可眼下卻只能繼續前進無法後悔了,想到裴后臨出發前的種種部署,他又恢復了信心。

郭府的馬車已經回到了齊國公府門前,郭導第一個迎出來,笑容滿面道:「嘉兒,旭王馬上要回大都了!」

李未央剛剛下了馬車,卻是心神一震,剛要說什麼卻突然噴了一口血出來,郭導面色大變,急忙上去接住李未央,怒聲道:「蓮藕,這是怎麼回事!」

蓮藕還來不及辯解,李未央已經昏迷過去,郭導臉色極為難地一把抱住她,大聲道:「還愣著幹什麼,快去請大夫!」

贏楚剛剛送走太子回到自己的居所,他沒有購買宅院,反而一直住在宮中,裴后特意開旨賞賜了一個單門院落,整個院落里都不見一株嬌嫩的花兒,反倒是樹木有着幾棵,其中一棵古木需要幾個人合抱才能抱過來,也正因為如此,整個院落都被陰鬱的氣氛籠罩着,即便是陽光明媚的天氣也少有陽光能照射進來。

贏楚走進院門時,正有一名小太監在掃著院子,見他進來,忙恭敬站好,行禮道:「贏大人,您回來啦。」

贏楚嗯了一聲,腳步未作停留,直接從他身邊穿過,走進了正房。他隨意脫下外袍,端起放在旁邊尚冒着熱氣的杯盞淺淺地喝了一口。沁人芬芳在口中瀰漫開來的同時,男子回想起了之前與李未央的對話。他若有所思地閉上眼眸,仔細將記憶反覆倒了幾遍,再睜開時臉上已是浮現出淡淡的陰狠來。

李未央,你的大限到了。

齊國公府

「大夫,我的女兒怎麼樣?」郭夫人着急地道。

大夫沉吟片刻才道:「郭夫人放心,只是天氣燥熱,郭小姐又憂思過甚,才會突然吐血,沒什麼大礙的,我開兩劑方子服下去就好了。」

郭夫人鬆了口氣,便吩咐下人送大夫離去。郭導連忙道:「母親,小妹這是……」

郭夫人搖了搖頭,道:「沒事,只是太累了。」

郭導心頭略松,道:「那咱們今後要多小心一些。」

郭夫人自然知道這一點,她坐到了李未央的床邊,摸了摸對方蒼白的臉色,卻是越發擔心起來:「這個孩子,就是心思太重了……」

蓮藕站在一旁,臉色有點不好,她總覺得小姐突然性情大變,暴躁易怒,而且毫無預兆的倒下,不像是生病倒像是中了邪……

大夫說的不錯,李未央的身體很快痊癒,只是臉色依舊有些不太好,但請了數位大夫都說無礙,郭夫人也只能吩咐她多加小心。

天氣越來越熱,李未央在屋子裏呆煩了,索性出來散步,蓮藕和荷葉依照她的吩咐和她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李未央走了兩步,前方橋上卻出現了一個人。

靜王元英就站在不遠處,青色的長袍質地柔軟滑膩,在風中微微一盪下擺就會有着流水般的翻滾,英俊的臉龐稜角分明,望着她時眼眸里情緒幽深,幾乎能讓人深陷進去,李未央腳步不停地走了過去,在他的面前頓住身形。

「聽說你身體不適,我特地請院判做了清心丸。」時隔幾日,元英彷彿早就完全忘記了上次的不愉快分手,眼眸里含着笑將手伸了出來,露出一隻雪白的瓷瓶。

一聽到她不舒服立刻現身,這樣的用心如果換成其他女子可能真會感動不已。

李未央著那瓷瓶,忽然笑了:「謝謝你,我收下了,不過……」她臉上帶着笑,嘴角卻帶出一絲嘲諷來:「你明明知道的不是嗎?不管你做什麼,我都不會感動。」

元英一怔,著對方不語,眼見一片樹葉隨風落到李未央的頭髮上,就想伸手去摘下來,卻被李未央動作自然的避了過去。

李未央極為冷淡地道:「既然殿下這裏沒有什麼事,嘉兒就先告退了,以後有機會再給殿下還禮吧。」說着,示意一旁的蓮藕接過瓷瓶,又向靜王元英行了個禮,轉身就走。

元英伸出手想去拉住她,終究還是理智佔據了上風,手落了下去。他心頭默默地想着:李未央,到底怎樣才能暖化你的鐵石心腸,難道無論我做什麼,你都不會在眼裏嗎?面上閃過懊惱、痛苦、糾結,他整個人呆立在了原地,直到有人拍了他肩膀一下,元英才反應過來:「是你?」

郭導站在他的身後,略帶同情之色地着他,道:「一起喝兩杯去?」

元英微微一笑,道:「好。」

兩人相偕離去,郭導卻下意識地回頭了李未央的背影一眼,面露疑惑。

「你們先下去吧,不讓你們進來,先別進來。」回到房間的李未央,才一進門,就對蓮藕二人吩咐道。

兩個丫鬟挺乖巧,應了聲就直接退出去,臨出門,還將房門給李未央虛掩上了。

李未央這才將目光落在了桌上放着的一隻小盒子上,周圍靜悄悄的,彷彿不曾有人來過一樣,但李未央的臉上,卻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怎麼平日挺膽大,今日竟躲起來不見人了?」李未央開口道。

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人回應,李未央眉頭一挑,向桌前走過去。

周圍依舊毫無動靜,桌上放着的精緻木盒用繩扣系著,李未央修長手指左右一扯,繩扣就自然脫落。盒子裏裝着的東西也映入了她的眼帘。這是一對圓潤可愛嬌憨之極的泥娃娃,捏的並不是多麼的精緻,眉眼神態卻極為傳神,李未央將其中那個和自己有着五六分相像的泥娃娃提出來,放在眼前饒有興趣地端詳了一會兒,隨後放回去,又提起了另一個泥娃娃了,這個明顯就是元烈的縮小版了。

將這隻泥娃娃捏在手裏,李未央面無表情地說道:「再不出來,這個娃娃我可摔了。」

話音剛落,就有一個人影從房上跳躍下來,那人立刻湊過來着她,表情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一雙亮晶晶的眼睛裏盛放着滿天星斗:「這個是我親手做的呢,你不喜歡嗎?」到被李未央隨手放到桌上的那個瓷瓶,他的眼眸里就更是盛滿了不高興的情緒。什麼嘛,這瓷瓶比起自己捏的泥娃娃要差的多了,為什麼要收下……

李未央到這時哪裏還不明白他的心思?

她板着臉,著直到現在才肯出來的元烈,淡淡地道:「別告訴我,這對娃娃是你送我的禮物!」

元烈彷彿大型犬一般,在她的面前就差耷拉耳朵來顯示自己的委屈了:「當然不是。」

李未央盯着他足有一分鐘,見他依舊耷拉着耳朵,最後,只好無奈地伸出手想在他頭上揉一把,卻被對方反捉住了手。元烈認真地着她,呼出的氣息都幾乎拂在了她的臉上:「我好想念你。」

李未央臉有些發燙:「放手。」

「才不要。」悶悶的聲音從他的口中傳出來,說這番話的時候,他已經將頭埋在了她的肩膀上,長臂則猛地攬住她的腰,將她緊緊地抱住了。到了最後,李未央不得不耐心地拍了拍他的後背,放柔聲音道:「怎麼突然回來了?」

「因為太想你,所以到前線情況好轉,我就立刻請旨回來了。」他沉默了片刻,在她耳畔輕輕地道。

此時此刻,呼吸之間儘是元烈的氣息,李未央有些恍神於包裹着自己的溫暖氛圍,許久,才微微勾唇,道:「算你回來的及時。」

其實,無論你送給我什麼禮物,我都會喜歡的,只因為你與其他人是不同的。

「一回來就聽說你受傷了,給我。」元烈將小娃娃放在一旁,然後輕輕掀開她的袖子,解開纏繞的布條,蹙眉道:「贏楚真是膽大包天。」

李未央微笑道:「不過是點皮外傷而已。」

元烈卻高聲道:「把金創葯拿來!」蓮藕應聲道:「是。」不一會就送了藥箱過來。元烈小心翼翼地讓李未央坐下,用乾淨的棉團沾著酒水清洗她的傷口,再小心地上藥、纏上布條。

他的動作非常小心,心無旁騖。

李未央只覺得一直躁動不安的情緒緩解些許,柔聲道:「你在前線很出風頭。」

元烈抬起頭來,不禁失笑:「是他們太無能了。不過——我打了勝仗,是不是該給我點獎勵?」說完他輕鬆笑道,還不待她應聲便狡猾地在她臉上落下一個輕柔地吻,戀戀不捨道,「我進宮去應個卯,然後回來陪你吃飯。」

李未央微笑着目送他離去,可他剛走,她的神色便慢慢發生了變化。她不對勁,全身血液沸騰不止,心臟砰砰地跳動着,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第二日,李未央陪着郭夫人去上香,回來的時候一直倚靠着馬車昏昏欲睡。阿麗公主好奇道:「嘉兒,你最近怎麼了,精神都很差。」

李未央睜開眼,搖了搖頭:「我沒事。」

阿麗公主和郭夫人擔心地對視了一眼,郭夫人道:「回頭再請個大夫來吧。」

「不必了,娘,他們說的都一樣,無非是過度勞累。」李未央一口回絕。

直到馬車停在了齊國公府門外,郭夫人伸手替李未央將散落在額前的頭髮挽到耳後,道:「若是乏了,晚飯就讓人送到你屋裏,你也不必到前院來了,直接歇息就是。」

李未央勉強一笑,道:「是。」

郭導正坐在花園裏,見母親和妹妹回來連忙迎上來,剛要說笑幾句,就發現李未央表情似乎有些古怪。

郭導關切地道:「你怎麼了?」

郭夫人也向李未央去,果然見到女兒臉色不是那麼好,心裏咯噔一下,道:「嘉兒,你可是身體不舒服?」

李未央見二人齊齊盯着自己,道:「真的沒事,你們不必過於擔心。」

郭夫人卻不肯作罷,直接叫來蓮藕,吩咐道:「去給小姐煎一碗葯。」又轉過頭再三盤問李未央的情況,李未央笑着擁住她,道:「娘,這一天忙碌您也乏了吧,不必為我擔心!」對這個婦人,她永遠做不到直言拒絕,那種發自內心的關懷,讓她惴惴不安接受了的同時,又感到絲絲溫暖。

郭導也對郭夫人道:「娘,既然妹妹乏了,我們就先走吧,您累了一天了,也該好好休息一下才是!」

阿麗公主也貼心地勸道:「夫人,你去休息吧,這裏有我們呢!」

郭夫人見自己不走李未央也不肯回去休息,只好點頭道:「好吧。」又有些不放心地向李未央:「嘉兒啊,那娘就先走了,再不舒服不可以瞞着。」

阿麗公主一直陪着李未央回去,再三囑託后才離開。李未央坐回到桌前,喝了一口蓮藕遞過來的茶,臉上現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來:「趙月好些了嗎?」

「回稟小姐,趙月姐姐的傷勢好很多了,過兩天就能來伺候。」

李未央點了點頭,最近大家都在追問她哪裏不舒服,其實不是她不想說,只是她也不知道該如何說起,心中的不安來源於一種摸不著不到的危機感,那是久經生死之後的直覺敏感,完全抓不到頭緒,她該怎麼和他們說……

這時,蓮藕又上前道:「小姐,是否先沐浴更衣?」

李未央有輕微潔癖,若是從外面回來,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必會先沐浴更衣,換上乾淨衣物再做其他事,這點蓮藕是清楚的。

李未央點點頭,道:「去準備吧。」

等盛滿熱水的大木桶被抬進來,李未央褪去衣物走了進去,沉下身子閉上眼,任由溫水漫過她的胸口,頸項,眼睛,額頭……試着放鬆的同時,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幕幕快速地在她腦海中閃過。到底是什麼地方出了紕漏?若只是靠着直覺行事,那很容易落入別人的陷阱,可忽略心底的莫名不安又覺得不妥,李未央覺得自己得好好整理一下思路,以便揪出讓自己感到不安的那個點。

不知是水溫過熱還是在水中停留太久,胸口翻騰的血氣讓她產生一種整個人快要爆炸的錯覺。

蓮霧在外面好久沒有聽見李未央的聲音,心慌地推門進來:「小姐!」

嘩啦一聲,李未央從水中露出了蒼白面孔,輕聲道:「我沒事。」

蓮霧心頭微微放鬆,趕緊取了乾淨的衣物來伺候李未央擦身穿衣。

窗外鳥兒叫聲清脆,屋內的人卻到現在還沒有醒。

外間屋內蓮藕剛剛將今天姑娘要換的乾淨衣裳取來,已是用上好熏香熏過了,味道淡雅卻好聞得很,荷葉這時從外面走進來,問道:「小姐還沒醒?」

蓮藕隨口應道:「小姐昨日身體不太舒坦,晚起些也是正常的。」

荷葉朝裏間望了一眼,見那裏半點動靜全無,壓下心底不安,道:「蓮藕,不知道怎麼回事,今兒一起來我的眼皮就總是跳,總覺得會出什麼事,你有沒有安神藥丸,賞我一枚吧!」

蓮藕忍不住伸手在她臉蛋上捏了一捏,道:「就你事兒多,我屋裏不是有個紅漆柜子嗎,安神的藥丸放在一個乳白色瓷瓶里,那可是小姐賞下來的,稀罕的很,你若是想吃就自己去拿。」

「知道啦,我就去拿一丸,吃了好做事。」荷葉笑嘻嘻地道了謝,轉身挑簾出去了。

蓮藕見她出去,也忍不住往裏間又望了一眼,自言自語地道:「怪了,這說着說着,怎麼我也覺得有些心慌了?」想到小姐到現在也沒起,實在有悖於平時早起早睡的習慣,蓮藕放下手裏的活計,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

只見裏間精美的簾幔垂著,隱隱能見到人影,蓮藕站在床邊,忍不住低聲喚道:「小姐?」

李未央的聲音有些沙啞:「嗯……天亮了嗎……」

蓮藕恭敬地道:「天已是大亮了,方才夫人派人來過一次,知道小姐未起就先走了。」

薄簾後面傳來聲響,李未央坐起來:「我知道了。」李未央揉了揉頭,不知是不是這兩日著了涼,頭隱隱的有些痛。

蓮藕忙去外間取了一套衣裳過來,又服侍著李未央穿上,李未央對着銅鏡照了照,裏面照出的是一張異常蒼白的臉,她輕輕染了點胭脂在面頰上,才淡淡道:「蓮藕,一會兒你去前院請大夫過來,我頭有些沉,大概是著了涼。」見蓮藕臉上現出焦急之色,她安撫道:「不是什麼大事,不必弄到人盡皆知,等大夫開上一劑葯,喝了也就好了。」

這就是說不要驚動夫人了……蓮藕了自家小姐的臉色略有些蒼白,許是真著了涼,一顆心才算是放了下來,道:「小姐您放心,奴婢知道怎麼做了。」

大夫給李未央過之後,也只是開了一劑普通方子,李未央讓人熬了葯喝下去,感覺好了些。原以為只是普通風寒,可偏偏隔了一日再起床時頭疼的更厲害了。這一下蓮藕再不敢隱瞞,趕緊請來了郭夫人。

郭夫人坐在床邊,眼淚都流下來了:「嘉兒,你感覺如何,頭還痛嗎?這是怎麼了,好好的怎麼又病了呢……」隨後又沖蓮藕、荷葉和匆匆趕來的趙月等一眾服侍李未央的奴婢發起了脾氣:「你們都是怎麼伺候小姐的?小姐病成這樣了才說,之前居然就敢瞞着!」

李未央躺在床榻之上,聲音有些微弱道:「娘,不怪她們……是女兒,是女兒不想您擔心,所以……不讓她們說的……」

蓮藕噗通一聲跪下來,帶着哭腔道:「夫人,都是奴婢的錯,還請夫人責罰!」郭家的主子對下人向來寬厚,但出了這樣的事兒,卻不算是小事了。

郭夫人了跪在地上的幾人,到底還是沒有責罰她們,不是不想,一是女兒這病的確是來得太快了些,誰都料想不到。二是她們如今已是郭嘉身邊的使喚人,便是要罰也該是由女兒做主才是。想到這裏,郭夫人說道:「暫且退到一旁,莫要耽誤了大夫診斷!」

說話間外面腳步聲響起,除了昨日開藥的大夫,還有幾個府內養著的大夫也提着藥箱疾走進來。大夫檢查一番后,臉上滿是不可思議,連道:「這怎麼可能?昨日時小姐只是微恙,如何一夜之間變得如此嚴重?」

郭夫人聞聽這話,早就駭得一張臉白起來,旁邊的郭導也是一驚,忙問道:「許大夫,舍妹身體究竟如何?」

這位許大夫是祖上連着出過七位太醫的人物,傳承淵博,有着自己的絕招。最重要的是他們幾人都是齊國公通過各種途徑請來的,無論是家世還是背景都調查得清清楚楚,全部命脈都掌控在齊國公府手裏,是難以被別人收買去的,所以向來最放心不過。

許大夫斟酌了一下用詞,道:「從小姐脈象來,脈象浮緊,確是風寒之症……」

郭夫人和郭導聽說只能出是普通風寒已經很是懷疑,再到床上少女蒼白著的臉,又緊跟着將心提起來。郭夫人不安地問道:「既是風寒,為何如此嚴重?」

方才也聽蓮藕講了,明明昨日就找來大夫診斷過、開了藥方,為何一夜之間病情就驟然加重了?難道是那葯不對?郭導也想到了這點,忙讓人去將熬藥剩下的藥渣子取來,讓其他大夫共同察,得出的結論也是對症的,不由得讓人更加疑惑。

李未央突然病倒,連陳留公主都被驚動了,特意從宮中請來了太醫為李未央診治,可最後的結果卻還是風寒之症,使得眾人束手無策。風寒明明應該很快就能好起來,卻始終不見起色,只是一天一夜時間,原本還清醒著的李未央,已是時不時地昏睡過去。

元烈就這樣站在床榻前,一言不發地著床塌上的女子,手掌漸漸地握緊,指尖都扣進了掌心裏。在他身旁,郭導神情疲倦,眼睛裏血絲遍佈,顯得整個人有些頹廢,他低低地道:「……就在兩個時辰前,她才剛剛醒過一次,可是卻連粥都不能喝進去了,算上今天她已有快兩日水米未進了,就連太醫都說……都說是風寒之症,可若只是區區風寒之症,又如何會讓她變成這副模樣……」

元烈眼神深沉得彷彿囊括了黑夜,片刻后,他沙啞著聲音道:「我一定會想法子的。」

從齊國公府一回來,元烈就直接進了房,他坐在雕花靠椅上,似是在等着什麼。不一會兒門外有敲門聲傳來,元烈冷冷道:「進來。」

幾名黑衣侍從如同影子一樣進入房間,跪倒在地。

元烈冷冽的目光一一掃過他們,這才問道:「可查出什麼沒有?」

其中一人恭敬回道:「啟稟王爺,屬下仔細查探過了,這段時日內不僅齊國公府內並無異樣,連府周圍也和往常一樣。」

元烈垂下目光,臉色陰沉下來。李未央剛開始只是頭痛,漸漸卧床不起,如今甚至連醒過來的短短時間內,也不能喝進一口水吃下一口飯,這樣的病症會是風寒之症?笑話!他們都以為她是生了重病,元烈卻覺得這件事絕不是生病這樣簡單。想到這裏,他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了一個人。

眯起琥珀色眼眸,元烈冷冷地道:「納蘭雪,此人你們不陌生吧?現在,本王命令你們即刻去到她的墓前,將她的骨灰挖出來!」

其中一人震驚:「可是那人的骨灰明明是……」被郭家二公子帶走了啊!

元烈冷笑道:「帶走了?別人可不知道!反正未央替她建了個衣冠冢,你們就弄點隨便什麼粉裝裝樣子!」

等他們走了出去,元烈望着手上的扳指,低低地道:「未央,我一定會救你。」

這件事交代下去沒半日,就有消息傳來,說是辦成了。

元烈聞聽后,語氣極為冰冷地道:「骨灰要派人連夜守着,若是那人還不來,就把骨灰灑到江里去!」

結果,傍晚時分就有親衛帶着「訪客」回了旭王府,一把將人扔到地上,親衛首領回稟道:「王爺,就是這人在王府外頭鬼鬼祟祟的!」

被扔在地上的男子摔得有點狠了,掙扎了好一會兒,才捂著臉,慢吞吞地抬起頭,結果一下就和元烈對上了目光,表情頓時愕然之極:「怎麼是你!」

元烈冷笑道:「怎麼不能是我?蔣公子。」

蔣天表情一下子變得極其苦澀,道:「旭王,在下從離開后就一直謹守着本分過日子,從不曾參與過蔣家的事,旭王為何就不能放過在下?」

元烈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緊緊盯着蔣天,見對方臉色越發蒼白,才諷刺地道:「蔣天,該說你聰明,還是該說你糊塗?你以為你和納蘭雪之間的事,你不說我就不知道?從納蘭雪開始救人,嘉兒就說她的手法很熟悉,只不過她沒有惡意,所以不想拆穿罷了!你還裝什麼裝!」

蔣天本來蒼白的臉這一下連半點血色也不見了,他眼睛裏盛滿了深深的恐懼,閉上眼,好一會兒才解脫了一般道:「……是,納蘭雪的醫術,是我教的……」隨後,就一副任由宰割的模樣。

元烈卻猛地彎腰,揪住他的前襟將他從地上硬扯起來,眼神就像是在著一個死人:「你以為我費這麼大功夫將你抓來,就為了弄死你?蔣天啊蔣天,不要把你自己的命得太高了!」說着,將其狠狠地擲在地上。

蔣天咳嗽了好一會兒,這才認命地向表情陰冷的元烈,帶着一絲懇求地說:「只要你放過納蘭雪的骨灰,你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元烈冷冷地道:「好,這可是你說的!來人,備車!」

等蔣天上了馬車,面對着坐在對面冷冽著自己的元烈,勇氣退卻之後,蔣天剩下的就只有害怕了。「那個……」他想問一句去哪裏要去幹什麼,結果被元烈堪稱陰冷的目光一掃,立刻縮了頭。元烈也不理他,一路上馬車內靜的能聽到砰砰的心跳聲,蔣天盡量將自己的身體往小了縮,生怕惹怒了這個臉上帶煞的人。

直到馬車停下來,元烈才再次開口,只兩個字:「下去。」

蔣天已經易過容,現在他起來是一個五十餘歲、鬚髮花白的老者,元烈也不怕被別人到,直接就一腳踢開馬車門,目光冷冷向對方。蔣天哆哆嗦嗦地走了出去,元烈跳下馬車,先他一步走向大門口。

在他們身旁則有旭王府的侍衛簇擁著,蔣天連跑的機會都沒有,到了如今這副田地,他也不打算跑了,跑也跑不掉,倒不如好好替對方辦事求一個好生對待。饒是如此,抬頭向大門上的匾,齊國公府四個大字依舊讓他眼神一凝,不知不覺中後背就濕了一片。

見元烈向了自己,蔣天忙跟了上去,管家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臉上帶着欣喜之色:「旭王殿下,事情緊急,請您直接到後面與夫人說。」

郭夫人早就等得望眼欲穿,一到元烈立刻走了上來:「旭王殿下請來的神醫在哪裏?」

元烈向對方一指他,道:「郭夫人,就是他。」

不等蔣天說什麼,已經被郭導扯著向院內走去:「既是如此,還請神醫快些一舍妹!」

蔣天沒言語,被強拉着進入了正房的門,一進門就被更多的人注視着了。不過,閑雜人等很快就被清理出去,病人的房間內就只剩下蔣天、元烈、郭夫人,以及扯着他進來的那位郭家少爺了。

著床榻上閉着眼、一動不動的女子,蔣天頓時萌生了一種不真實的感覺,那樣厲害的一個女人,居然也有這麼脆弱的時候,難以想像。他伸出手為李未央搭脈,一旁的人屏住呼吸,靜靜地等候着他的結果,片刻后,微閉雙眸的蔣天睜開了眼,表情顯得十分古怪。

郭夫人忙問道:「大夫,我女兒到底得了什麼病?」

蔣天郭夫人,又站在一旁的元烈,欲言又止。

元烈心裏就是一沉,冷冷地著蔣天,道:「你照直說就是。」

見此,蔣天只得長嘆了一聲,緩緩地道:「實不相瞞,這位小姐得的……並非是病,恕在下無能為力,我實在沒這個本事能治好這位小姐。」

什麼?不是病?

不光是郭夫人驚住了,連早有猜測的元烈也臉上越發陰沉,他追問道:「不是病,莫非是中了毒?你不是能解毒嗎?」

蔣天苦笑着搖搖頭,道:「若是毒那倒好辦了,可惜既非是病,也不是中了毒,到底為何會變成這樣,我是真不知道。」

房間內一陣死寂,屋內的幾人都被這消息震得有些頭暈,等醒過神時,郭夫人立刻求救般向元烈,病急亂投醫這句話,用在這位愛女心切的國公夫人身上再合適不過了。

元烈緊緊盯着蔣天,似乎在判斷他的話是否正確,從蔣天的臉上元烈不到一絲開玩笑的意思,心中彷彿壓上了一塊千斤重石,元烈表情陰沉不定,好一會兒才再次開口道:「在她醒來之前,你不能離開這裏,衣食住行自會有人為你安排,至於你能不能保住性命,就要她能否痊癒,該怎麼做,我想你應該明白吧?」

蔣天苦笑了下,自己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事情已到了這一步,早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了,遂點頭道:「放心吧,我雖不能使這位小姐痊癒,但拖延一些時日,還是可以的。」言下之意,想讓她醒過來你們還需另請高明,他能做的可是有限啊。

元烈再不他一眼,轉臉向了郭夫人:「您怎麼?」

郭夫人著躺在床榻上的女兒,黯淡表情下隱藏着快要發狂的情緒,她低聲道:「旭王殿下,神醫能有這樣承諾已是令人慶幸了。就這樣吧,能拖延一日是一日,只要能儘快找到辦法,嘉兒總會醒來的,對不對?導兒,你可認識什麼奇人異士,眼下大夫是不好嘉兒了,總要想些其他辦法才成,總不能……總不能……」最後的話,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來。

郭導抿緊了唇,聰明如他想到了更嚴重的一個問題,低聲道:「娘,旭王殿下,這件事不能泄露出去,若是真有幕後黑手……一旦被其發現我們有所行動,怕是會從中作梗,反倒對救嘉兒的事有所阻礙,此事還需秘密進行。」

郭夫人點點頭,有些神經質地握緊了手帕:「導兒說的是,我會好好約束下人的。」

若說沒有幕後黑手,連她也是不會信的。不是病,不是毒,在齊國公府里好生生獃著,會突然病倒不醒?為何不是別人倒下,而偏是她的嘉兒出事?這其中一定是有人在做手腳,可惜,他們耗盡心思竟都不能找出蛛絲馬跡來,實在讓人心寒。若是讓她知道是誰做的手腳,她絕不會放過那個人!

元烈這時候開口了,帶着不容置疑的口氣:「這件事情交給我吧,哪怕把天翻過來,我也一定會想到法子!」

元烈離開房間,趙月突然追了上去:「主子,我大哥他……」

元烈轉頭,目光冰冷地望着她。

趙月雙腿一軟,跪倒在地:「奴婢……奴婢……絕對沒有謀害小姐!」

「我自然知道這一點,未央她一直留你在身邊,想必已經什麼都知道了。」

趙月咬牙,這次趙楠沒有和元烈一起回來,她就隱約猜到了什麼,是啊,主子和小姐都是那麼聰明的人,怎麼會不知道?她猛然抬頭道:「主子,奴婢猜測小姐中的是蠱毒!」

隊伍一連走了七八日,路邊的青草有些都被戰馬啃光了,遠遠去青黃一片,裴孝坐在寬敞舒適的馬車內。他是此次太子從裴氏旁支中調來的幫手,被封昌國將軍,因為在行軍途中遭到意外摔斷了腿,特意從民宅找來一個少女隨行照顧,就在他正笑嘻嘻地想要一親美人芳澤的時候,外面忽有兵卒稟報道:「啟稟將軍,張副將求見!」

裴孝聞言頓時沉了臉,心說這個張廉平時起來挺機靈的,怎麼這麼沒眼色?他挑開車簾,從裏面探出身來:「什麼事!」

張廉正等候着,臉上帶着慌亂,一見裴孝從車廂內探出頭來,忙急急地湊過來,道:「將軍,出事了!」

裴孝不悅地他一眼,慢條斯理地道:「出事,能出什麼事?」

不說他們這裏有五萬精兵,就是後面負責督陣的太子殿下就足夠震懾那些宵小了,距離著邊境還有至少一半的路程呢,這時候能出什麼事?張副將左右,急急地道:「此時還需秘密稟報於您!」

裴孝皺起眉來,對方的急切不似作假,莫非還真的出了什麼大事不成?

「你怕什麼?這裏又沒有外人,說吧!」

見狀張副將終於將自己得到的消息,都一五一十地對裴孝講了,裴孝聽了之後,臉色頓時變得難起來。裴孝當年跟着裴淵四處征戰,的確立下不少汗馬功勞,但是這些年皇帝將他調回大都,好吃好喝、養尊處優,他耽於享樂,早就沒有了建功立業的雄心壯志。再加上平日花銷的增多,讓他在撈錢這事兒上也是花招頻出。這次被皇帝委派征討,大筆的軍餉糧草分發下來,着實地讓他紅了眼,本來裴孝還一時沒想到這上面來,偏偏他身邊的副將都起了想撈錢的心思,教唆著裴孝向軍餉糧草伸了手。而眼下有人將這事給傳了出去,軍隊之中,流言四起。

「將軍,當務之急就是要堵住這個流言,切不能讓它繼續傳播下去,否則對您,對太子殿下,都極為不利啊!」張副將急道。

裴孝有些後悔不該動這批糧草了,道:「早知道就不要這些糧草軍餉了!」

張副將道:「在這軍中幾乎人人都是這般做的,又不獨將軍一人,您怕什麼?怕是這其中有什麼內鬼,在挑撥士卒對將軍您的不滿!」

裴孝心頭一沉,覺得張副官說的的確在理,在越西軍隊里有幾個將軍是不剋扣軍餉的?怎麼他剋扣了一些,就立刻引來了麻煩,這不正常!如果像張廉說的那樣是有人在暗中搗鬼,這倒是更合理一些。

裴孝想到這裏,便對張廉道:「你說的無不道理,這件事裏怕是有靜王的人在做手腳,你這就帶着人去將那些造謠的士卒抓起來!若是他們不肯說出主事者,就地正法!」

張副將拱手道:「末將遵命!」隨手一勒坐騎,帶着裴孝分給他的一支親衛軍,就下去抓人去了。

裴孝打了個哈欠,對周遭的士兵道:「好了,繼續行軍吧!」然後就鑽進了車廂,繼續和嬌媚少女廝磨了起來,並沒有將這次的小小流言放在心上。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派出的人開始四處抓人後,關於裴孝剋扣軍士糧餉中飽私囊的流言,如滾雪球一般在大軍之中快速地散播開來,同時被傳播的還有裴孝下令誅殺無辜軍士的事情,一時之間行軍的速度漸漸降下來,而怨氣也在逐漸的升騰之中。

太子知道這事的時候,顯然已是有些不好收場了,為此,他頗有些氣急敗壞。

「他這是腦子進水了嗎?居然能在這麼重要的時候做出這等事來!」他倒不是反對裴家撈錢,可你撈錢也要分分場合分分時間吧?現在是撈錢的時候嗎!靜王一派的人個個睜大眼睛,急切地等著抓住他們把柄呢,裴孝等於將證據往人家手裏邊送啊!在大都呆了這麼久,難道連腦子都已經銹住了嗎?太子簡直就開始懷疑,父皇為什麼要把這麼一個人派來,美其名曰是給裴家出頭機會,現在來分明是故意讓他難堪!

「太子殿下,眼下不是生氣的時候,要先抑制住這股流言,阻止其散播下去才成啊!」太子身邊的將領勸道。這分明是有人故意在找借口擾亂軍心,哪怕不是為了此事,也定然會找出別的借口!

太子表情陰冷下來,道:「傳我命令,將昌國將軍拘禁起來!等我查明原因,定會給眾軍士一個說法!」

太子這是要先安撫住人心,做出一個大公無私的決策給眾人來。但還沒等他們下去佈置這事,已有一騎飛快地跑來,騎手連下馬都是噗通一聲跌到地上,連滾帶爬地來到太子面前,道:「報——」

來人報著:「太子殿下!前方隊伍嘩變了!」

嘩變了!這三個字一出口,包括太子在內所有聽見的人都是臉色大變。這可真是最壞的一個結果了!太子陰沉着臉,聲音都變調了,道:「快說!前面到底是什麼情況!」

等聽完事情始末,如果裴孝此時在他的面前,太子真想抽出寶劍狠狠地給他捅上幾下,真是廢物,這麼關鍵的時刻會採用這種處理辦法,難道是天要滅裴家不成?

軍中嘩變就像是雪山爆發,頃刻之間就嘩啦啦地滾成一片,說話間遠方的喧鬧聲在這邊都能聽到了,感覺到空氣中的那種躁動不安。

太子冷聲道:「跟我去前面情況!」

然而等他到了山坡低頭去,漫山遍野,如密林般忽然豎起了帝王的旗幟,山林中也儘是地動山搖的吶喊。數萬軍隊,一片混亂,無數驍將在軍陣中四處衝殺,瘋狂的戰車攆開一條條血色。

太子當機立斷,立刻下令道:「撤!馬上撤退!」如果晚了,怕是連他的親信部隊也要報銷在這裏了!心裏雖然恨死了裴孝,但到底那還是裴氏族人,在腦海中經歷了天人交戰後,太子一咬牙,調轉馬頭,終於帶着人向著大都的方向逃去。

裴孝此時的情況卻是糟糕之極,嘩變一出現,他就嚇壞了。逃竄的馬車被嘩變的軍士團團圍住后,他還試圖擺出將軍的身份將那些人嚇退,誰知,反倒激起了軍士更大的憤怒。

「你們不能殺我!我是將軍!我是皇親國戚!你們若是殺死我,全都是要殺頭的!」被人一擁而上扯下馬車用繩子捆住,裴孝眼見着周圍的人都紅了眼睛,知道自己可能真會死在這裏,也顧不上什麼將軍的體面了,索性大聲地喊起來。

裴孝一喊完,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

嘩變的軍士們你我,我你,的確心底有了一絲猶豫,是啊,裴皇后和雍文太子是這傢伙的血脈親人,若是他們真殺了他,怕是親族都要受罰……

「還不快把本將軍放開?!」裴孝見狀,提到嗓子眼兒的心這才算是落到肚子裏。

可還沒等他得意多久,人群里忽然有人高喊道:「大家不要被他騙了!有道是法不責眾,只要他死了,皇帝不可能全部殺死我們!可若是讓他活着離開,他不會放過咱們!在場的諸位死就死了,連累了親眷才是真的!殺了他!」

隨着這一嗓子,本來安靜下來的人群再次喧鬧起來。法不責眾,就算皇帝想處罰,就算裴家和太子想找人算賬,這麼多人,他們能殺誰?反過來,如果他們將此人放走,他已是清了周圍這些人的模樣,等回去了怎麼可能放過他們?

本來安靜下來的馬車車廂里忽然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隨後,一個美貌少女被人從馬車裏扯出來,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你們!咱們兄弟要去前線殺敵,浴血奮戰,這龜孫子不僅要剋扣咱們的血汗錢,還帶着個美妾行軍享樂!這女人身上穿的頭上戴的,不是綾羅綢緞,就是金銀瑪瑙!他們喝酒用的杯子都價值千金!再咱們身上穿的,甲胄都是去年的舊甲,吃的喝的全都是最差的!連吃飽肚子都不能!你們說,這樣的將軍該不該殺?!」

「該殺!」

「殺了他!」

「殺了這對狗男女!」

到裴孝馬車內藏着女人的事實,眾軍士頓時怒火中燒,不求他們這些做將軍的身先士卒,可拿着他們的血汗錢來玩女人,反倒無視他們的死活,這樣的將軍不殺不足以平息心中的怒火!當先一人竄過去一刀剁了下去,裴孝尖叫一聲,血濺起七尺高,噴在他的臉上,可他還沒把裴孝的人頭割下來,就被其他護衛亂劍砍死。更多嘩變的士兵撲了過去,一人快速地將裴孝的屍體拖住,另一人手起刀落,噗嗤一聲,偌大的一顆人頭就滾落在地,旁邊的少女捂耳尖叫,來不及逃跑也被人一刀砍翻。

經此一事,這些嘩變的軍士已是徹底瘋狂起來。

太子此刻已帶着忠於自己的兩萬人向著大都方向逃亡,一路上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直到後面的喊殺聲漸漸聽不到了,他這才略鬆了口氣,一緩過神來,對裴孝的怨恨就再也無法控制地爆發出來。

「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縱然他不死,也饒不了他!」想到裴孝的無能愚蠢,太子幾乎咬碎了牙,可眼下卻還是要顧及一下裴家人的臉面,太子立刻對左右親信說道:「此次嘩變,乃是細作從中挑撥,傳令下去,若再發現細作蹤跡,格殺勿論!」這還不算,他又扯掉內衣衣袖,用手指蘸血,寫了一封血,交給了一名親信:「將這封信立刻送到大都我母後手中,不得有誤!」

有裴皇后在大都坐鎮、周旋,哪怕這次的事裴家與他都無法逃脫責罰,起碼也不會落個慘烈收場。

太子此刻不由暗自慶幸,母后早已安排了妥當人手在他身邊,這最忠心的兩萬人便是他的護身符!若非他們保護及時,他沒可能逃出那些人的陷阱。

派出去的騎兵剛走,就有人從後方狼狽逃來,來人騎着一匹馬,身着親衛軍衣甲,見終於追上了太子隊伍,臉上迸發出無比驚喜的神情,卻被人隔絕在外、不得靠近。

「讓他過來。」太子道。

此人一來到太子馬前,還沒開口說話就先痛哭失聲。

見這人模樣很有些熟悉,仔細一,竟是一名跟隨在裴孝左右的裴家旁支子弟,太子心裏就是咯噔一下。他神情陰鶩地瞪着來人,見其還哭個沒完,不由得露出了不耐煩的神情,道:「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說,到底出了何事?」

來人這才抬起頭,尚帶着淚水就滿臉恨意地說道:「是將軍他……他被賊人害死了啊!太子殿下,請您一定要為將軍報仇啊!他死得好慘,死無全屍!末將是拼着這條命才逃出來的,其他的人都……都死了!」

太子頓時就呆立在了馬上,片刻后才緩過神來。

雖然對於裴孝的愚蠢行為,他之前已是十分怨恨,但眼下真聽到了對方死訊,太子反倒有些難以接受了。那好歹也是裴家的重要一員,還沒征討就死在一場可笑的嘩變之中,若是母後知道了,會不會怪自己無用?

但轉瞬又一想,這場嘩變總要有人來頂罪,裴孝死的正好!

太子越發覺得留在這裏很不安全,直接說道:「你且退到一旁去!此事我自有分寸!」他勒馬環顧四周,那張俊美的臉已是陰沉之極。這裏,不太對勁!「傳令下去,即刻返回大都!」

話音剛落,大地忽然顫抖起來,前方隱約有強硬清脆的馬蹄聲響起,似有無數鐵騎滾滾湧來。片刻之後,就見塵土飛揚之中已有一支人馬,擋住了他們的去路。在這支隊伍的最前面,一名勁裝男子英姿颯爽地騎在高頭大馬之上,正冷笑着望着自己。晉王!他怎麼會在這裏?太子一下子就認出了來人,心中不安的感覺尤其強烈。

不等他說話,晉王已是高舉一卷聖旨,對着太子以及他身後的兩萬兵將大聲說着:「眾位將士聽令,太子縱容裴孝剋扣糧餉、誅殺忠良,陛下已經下了聖旨,罷黜太子之位,將其押入大都候審!」

晉王聲音極具穿透力,眾人大驚,聖旨?難道之前的流言是真的!普通軍士們望着前面那位最高統帥,目光就有些怪異起來。

太子著彷彿從天而降的晉王,心裏已是亂成了一團。

晉王不是母后的附庸嗎?他不是和秦王一起投靠了母后嗎?!為什麼竟然在這裏出現!

見對方念完聖旨后一臉嚴肅地著自己,太子冷笑一聲,頗有些不屑地道:「晉王,我還以為你們能使出什麼詭計來!原來不過如此,想用偽詔騙我束手就擒嗎?你們打的好主意,可惜我不會上當!你不過是區區一個王爺,我乃是堂堂的越西太子!便是父皇真要罷黜我這個太子,也輪不到你來宣旨!你說你拿的是聖旨,誰能給你證明?到了大都,我自會去向父皇解釋清楚!」

晉王微微一笑:「太子,父皇並不想要你的性命,你又何必違抗聖旨、巧言狡辯呢?」

太子挑眉,冷聲道:「晉王,若是你敢再擋住我回大都的路,休怪我翻臉不認人!」

晉王臉色異常平靜,道:「這麼說,太子殿下是執意要抗旨了?」

太子怒道:「什麼抗旨,你那是偽詔!」

太子見晉王所帶的兵馬依舊沒有讓開道路的意思,心裏起急,生怕回大都遲了,那邊生出什麼變端來,索性直接喝令所率的兩萬人誅殺晉王。

他一聲令下,更糟糕的情況終於出現在了他的面前,所有人一動不動,仿若無知無覺。

對面的晉王微笑着望着他,似乎是在嘲笑他的無知愚昧,太子愣了片刻后,對着左右紋絲不動的將領大喝道:「你們還愣著幹什麼?快將他拿下啊!」

四周依舊是靜得出奇。那些熟悉的面孔一個個都彷彿是變成陌生人一樣,他們都用冷漠的目光注視着自己,太子着他們,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子掉進了冰窟窿里,寒冷極了。「你們……」他已經隱隱地察覺到了什麼,可心裏還是期待着,希望是自己猜錯了。

「太子,我再問你一句,你接不接旨?」對面的晉王手捧著聖旨,已是收斂起方才的表情,嚴肅地向他。

太子低下頭,低低的笑聲從他口中傳出,隨後笑聲越來越大,笑到最後太子抬起頭,眼淚都流了下來。如果這時候他還不明白,那他就真是愚蠢到了極點!

他居然到現在才明白,父皇這麼多年來縱容裴家,縱容裴皇后,根本就是為了讓他們逐漸腐化,自己走向滅亡,包括這一次裴孝的貪婪,軍中的嘩變,幕後的那隻手便是他的好父皇!他曾經以為,最恨他,最想置他置裴家死地的,是靜王是郭家,如今他才明白最恨裴家最希望裴家滅亡的,是當今的皇帝啊!而這兩萬人,是母後送給他的,她明明說過這些人是絕對忠心不會背叛,可現在他們背叛了。

母后在欺騙他,從一開始,母后就是要他來送死的。明知道父皇要殺他,明知道這一切都只是個陷阱,母后卻義無反顧地將他親手送入死地。

這是他的親生父母,他從來不曾了解過的人。

他們,都想將他置諸死地。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他們都如此冷酷如斯。太子的心彷彿在滴血,身體也冷得很,從裏到外都那麼冷。

想到自己從小到大,為了得到父皇的一句誇讚,為了讓自己更配得上太子的身份,不斷地學習禮儀,不斷地學史……太子突然狂笑起來,他覺得,自己真是傻極了!

「原來,在所有人眼中,我就是那個最大的笑話!」他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想到母后對父皇那種深刻的恨和愛,他的眼淚就伴隨着笑聲,不斷地流淌下來,滴落在泥土裏。「母后!你也只是個痴人啊!」隨後,唰的抽出寶劍,橫在了脖子上。

「我知道,父皇要殺我,母后也想我死。既然如此,縱然我活着回到大都,也不過是屈辱地死去。晉王,這一次只能讓你失望了,我不會回去。」

太子朗聲說道,晉王見狀不好,剛要搶步上去,卻見到一陣紅色的血霧散出。太子從馬上跌落,倒在了地上。

晉王下馬走到了他的身邊,太子沒有閉眼,不知是望着大都的方向,還是望着自己,死不瞑目。

人心險于山川難於登天,太子至死都在尋求一個答案,可惜,至死他也不明白。

不光是太子,就連晉王都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晉王著這一幕,嘆了一口氣:「陛下有令,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將太子帶回大都。」

幾日後,五萬大軍陸續回返大都,先後紮營在了大都附近軍營,等候着皇帝的旨意,他們帶回來的還有雍文太子畏罪自殺的消息。同時去征討的將軍裴孝則在死後被人列出幾項重罪,當眾被越西皇帝斥責為國之蛀蟲,被御史們大罵了一番,死就死了,還不得以將軍之職進行發喪,愣是被削成了一個白丁,可見處罰之嚴厲。

元烈聽到這個消息,將手中杯盞放到一旁,修長的手指在面前交叉在一起,他的臉上帶着一抹許久不曾出現過的狠戾,眸子裏帶着徹骨的嚴寒和摧毀一切的凜冽。

他面無表情地道:「用不了多久了。」

王公公推開房的門,見元烈面無表情地望着自己,忙向元烈說道:「王爺,皇上方才派人來說是要讓您立即進宮,怕是有什麼急事!」

元烈心裏就是一沉,他之前曾多次臨時被叫進宮,有幾次是因為皇帝找他下棋或是說話,但還有很多次是皇帝突然犯了病,心情極度不平穩之下召他過去伴駕,今天會是怎樣的情形?

元烈入宮后,早有皇帝親信等在這裏,一見元烈下車,立刻如見到救星般,急急地跑過來,氣喘吁吁地道:「王爺您可算是來了!皇上一直在等著您呢!」

元烈也不多話,直接上了他們抬過來的轎子,然後才問道:「皇上身體……」

那位公公在轎子旁低聲道:「您到了自然就知道了。」隨後,讓人抬着轎子就飛一般朝養心殿走。

等到了養心殿,元烈沒和任何人打招呼,冷著一張俊臉,跟隨在這位公公身後,還沒等走進去,就已經聽到了裏面的慘叫聲,皇帝又犯病了?想到每次皇帝犯病時都會暴怒無常的脾氣,元烈忍不住蹙了下眉。

「這麼說,皇上又犯病了?」醒辰殿內,裴皇后靜靜坐着,手中抱着一隻貓兒。

跪在她面前的小太監連頭都不敢抬一下,顫著聲音回道:「回娘娘的話,正是如此,皇上這次發病似乎比以往都要嚴重,今日更是屢次召見重臣,連靜王、旭王,都被叫到了床前問話……」

裴皇后嘴角笑容更冷:「辛苦你了,下去領賞吧。」

等這人出去后,她才將懷裏的貓兒放開,隨後嘆了口氣,美麗的臉上帶着一種無法言說的詭異感:「陛下,殺了你的親生兒子,現在感想如何……」

她的聲音輕柔,語氣詭異得讓人膽戰心驚。片刻之後,收斂起這些神情的裴皇後站起身,走過那隻玩鬧的貓兒,一直來到大殿之外。她站在高高的台階上,遙望着養心殿方向,面無表情地對身旁跟過來的太監說道:「去贏楚,問他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太監應聲道:「奴才這就去辦。」

養心殿

元烈著床塌上昏迷不醒的中年男子,眸光深沉,不知在想些什麼。老太監張忠這時走過來,將一盞熱茶放到了元烈身側的桌上,勸道:「王爺,陛下不知何時才會醒來,您這樣乾等著總不是個辦法,先喝茶歇息一下吧。」

元烈扯了扯嘴角:「張公公有心了。」

張太監笑笑,什麼也沒說,就退到了一旁。

元烈眉頭皺得很緊,眼下李未央正在郭家等著自己去救,偏偏自己在這裏又無法脫身,總要等皇帝醒來……想到之前見到皇帝,還沒來得及說上一句話對方就暈倒在地的情形,元烈眼眸里複雜的情緒沉澱下去,這幾件事湊在一起,絕不是一句巧合可以解釋的。

半個時辰后,靜王出現在了齊國公府門外,由管家將其直接讓了進去,郭導出來相迎,元英懶得客套,直接問道:「她情況如何了?」

其實從郭導的表情已能猜到結果,但元英還是逃避的希望能聽到肯定答覆,可惜郭導註定讓他失望了。元英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事情已經發生數日,他還是無法相信李未央居然也會倒下。或許是這個女子一貫以強硬到了極點的形象出現,以至於他們都忘記對方也只是一個柔弱的女子。

他在李未央的寢室外放慢了腳步,明亮的天光都被隔絕在了外頭,空氣中淡淡的藥味充斥着口鼻。然後他到了躺在床上的李未央。她原本是極秀美的容貌,一雙如秋水般沉靜清澈卻又帶着凜冽寒氣的眸子讓他既恨且愛,可眼下原本柔美的五官灰暗得彷彿沒有一絲生氣,兩日不見就瘦的彷彿脫了形,元英只了一眼就不忍再,將頭別了過去。

「靜王殿下,還請這邊說話。」郭導在一旁適時地道。

靜王又回過頭,深深凝視了一眼床上的李未央,終是點點頭,走了出去。

深夜,蓮藕在屋子裏打着瞌睡,趙月因為身體還未痊癒也已經被趕去休息,只剩下荷葉在燈下坐着,靜靜守着李未央。一陣冷風吹來,荷葉便起身去關窗戶,誰知一道黑影閃過,她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便已經悄無聲息地倒下了。

那道黑影微微一笑,落在地上,一步步向床邊走去。蓮藕猛地驚醒,剛要驚叫出聲,那人輕輕一揮袖子,蓮藕只覺得渾身發軟,明明還有意識卻已經無力反抗了,甚至連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

床上的李未央突然睜開了眼睛,一雙清麗的眸子冷冷地盯着對方。

贏楚微笑起來:「郭小姐,旭王殿下被留在皇宮中,不必着急,我這就送你脫離苦海。」

李未央似乎動了動,卻又軟軟地倒在枕上,目光中卻含着鋒利的冷芒。

贏楚道:「其實我也不想殺你的,這血咒過於毒辣,一旦施展於我自己的壽也大有妨礙,只是你實在太礙事,尋常的蠱又奈何不得,只好我犧牲大一些了。」他在李未央床頭坐下,聲音極度輕柔,像是情人之間的低語,「現在結果了你,你也不會太痛苦。」

「是么?」一道聲音冷冷響起,贏楚吃了一驚,猛然回頭,燭光之下赫然見到屏風後走出一道身影,俊眉秀目,眼神陰冷,如鬼斧鑿刻般的精緻面容,在燭火下起來耀目而妖冶。

是本該在宮中的旭王元烈!

贏楚從床頭站了起來,了一眼李未央,又盯着元烈,突然笑了起來:「原來你進宮是個幌子。」

「你施展調虎離山之計,我自然也可以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元烈一字字地道。

贏楚大笑起來:「你以為這樣就可以捉住我嗎?可惜,可惜啊,這血咒一旦施展,乃是不死不休,縱然你抓住了我,也沒辦法挽救李未央的性命。」

元烈輕輕一嘆,道:「那可未必。」

此時,從屋子的四面八方湧進數名黑衣勁裝護衛,對着贏楚虎視眈眈。這些人都是手段狠辣之輩,個個狠厲無情,贏楚不得已迎戰,才接了幾招就已經有些汗流浹背了,忽然一股大力,猛然攀上贏楚的脊背,贏楚下意識地將背後的人摔在地上。卻不料元烈張弓搭箭,一道銀光射向贏楚咽喉,他雖然側身閃過,但是數名黑衣人已經從後面撲來將贏楚圍在當中,封死了他全部退路。

門口王子衿突然出現,大聲道:「取下他的面具!」元烈飛身上去,一把扯下贏楚的半張面具,眾人同時向贏楚面上去,這一之下,所有人都呆住了!贏楚的另外半張面孔上,並沒有任何傷痕,而是赫然長著一張人臉!

那張人臉比正常的臉要小一半,卻眼耳口鼻俱全,眼睛緊閉,沒有毛髮,形態極端可怖,甚至能到皮膚下青色的血管和裏面流淌的血液,而且這臉上還佈滿了傷痕,有刀傷有燙傷,像是有人曾經試圖將這張臉整個挖去卻沒有辦法成功,縱然這些黑衣人全都是出色的殺手,卻也沒有見過這樣可怕的場景,盡皆向後退了一步!

贏楚尖叫一聲,捂住了自己的面孔,王子衿咬牙道:「那就是他的弱點!」

元烈怒聲道:「扣住他!」數名黑衣人這才驚醒過來,強忍着噁心沖了上去,贏楚只顧著捂住自己面孔,竟全然不顧一切,元烈一劍斬斷他捂住面孔的手,贏楚慘叫連連,向元烈兇狠地撲了過來,那些黑衣人連忙纏住了他,其中一人准機會毫不猶豫上前一劍刺向了他的面孔,贏楚驚叫一聲,面上那第二張面孔突然破裂了,大片血污飛濺出來,一股無比腥臭的味道蔓延開來,讓人幾乎快要嘔吐。

贏楚的動作戛然而止,他睜大了眼睛,獃獃地站在原地,隨後就這麼仰天倒了下去,身體劇烈的抽搐著。元烈走到了他的身畔,居高臨下地着他:「只有你死,才能救她。」

贏楚盯着元烈,目中流露出詭異的笑容。

「你以為自己贏了嗎?不,永遠不會……」說完這句話,贏楚就停止了呼吸。

元烈皺了皺眉頭,急忙去查李未央的情況,在贏楚斷氣的瞬間,李未央勉強撐住身體坐了起來,元烈連忙保抱住她,難掩心頭狂喜:「未央!」

李未央輕輕一笑,道:「我沒事,不必擔心。」

元烈緊張的手指都在發抖,李未央握住他的手,轉頭向王子衿,道:「謝謝你。」

王子衿只是微笑,隨後走了進來,道:「你們把這裏都收拾掉。」

郭導剛才一直在王子衿的身側,這時候才追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王子衿鄭重道:「我把嘉兒的情況全都告訴了我師傅,他告訴我說,最明顯的地方才最容易被人忽視,我們要找到贏楚的弱點,卻一直對他真正的弱點視而不見,所以我猜想,他的要害就在那張面具後面。」

李未央了一眼被抬出去的贏楚,輕聲道:「他這是什麼病?」

王子衿道:「是人面瘡。贏楚做了太多傷天害理的事,尤其是蠱毒,都是極損陰德的,所以上天才會如此懲罰他,這也成為他全身上下唯一的致命弱點。」

李未央輕輕一嘆:「他明知道我中了血咒,為什麼不幹脆等一等。」

王子衿笑了笑:「我想,他是不放心。」

的確,李未央太狡猾,贏楚不放心,才會藉著機會夜探,事實上他太謹慎太小心,才會反過來中了元烈的計。如果他真的等到血咒發作,李未央自然會殞命。

蔣天這才從床底下爬出來,拍著胸脯道:「太嚇人了,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麼可怕的東西!」

元烈踢了他一腳:「走遠點!」

眼見寶貝女兒再次醒過來,聞訊而來的郭夫人不由得雙眼泛淚,哽咽地說道:「嘉兒,你可算是醒了!」這些時日,郭夫人覺得自己幾乎就要支撐不下去了,她不敢想像若是這個女兒再出了什麼事情,她自己恐怕也——不過現在好了,女兒醒過來了!

「娘……」李未央下意識喊道。

郭夫人忙道:「孩子,你別忙着說話,神醫說待你醒來后就讓你先喝點粥,再休息下就能恢復過來了。」她愛憐無比地摸了摸李未央的臉,彷彿躺在床上的這個少女,是世上最珍貴的寶物。

蓮藕這時候端著一碗粥走過來,道:「夫人,讓奴婢來喂小姐喝吧。」

「不用了。」郭夫人直接將碗接到自己手中,道:「還是我來吧,你將嘉兒扶起來。」

蓮藕忙將李未央扶著坐了起來,並在李未央的身後靠了個軟軟的棉墊。含了口郭夫人喂來的粥,李未央覺得自己的感官似乎被稀粥香甜的味道喚醒了一般,心口那裏本來有着的寒氣,漸漸地被驅散開了。因為一旁有着人一直在虎視眈眈地盯着自己,李未央在喝粥的同時,不得不掃了過去。

見元烈和郭導都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便微微扯動了下嘴角,對他們露出個安心的笑容。

有了稀粥滋潤,李未央覺得恢復了不少,原本幹得發澀的嗓子也清潤了許多,一直將一碗粥都喝下肚,見郭夫人臉上滿是慶幸與后怕,正直直地打量著自己,眼神中更有着惶恐和不安,李未央將碗遞給一旁的蓮藕,低聲地道:「娘,都是女兒不好,又勞您擔憂了。」

「傻丫頭,你這話說的!」郭夫人用布絹給她擦了擦嘴角,嗔道:「你是娘的女兒,娘不擔憂你,還能去擔憂誰?不過,嘉兒啊,娘不怕累,可娘總是希望你能健健康康的,一直活到老,能子女成群,一世安樂,這次的事真的嚇壞娘了,娘險些以為……以為會再見不能見到你醒來……」

說到這裏,郭夫人再度落淚,聲音哽咽。

「娘好怕再次失去你啊!」

李未央向郭導使個眼色,還不勸勸母親,別光着啊!

郭導也怕郭夫人好不容易好起來的身體再度崩潰掉,於是,和李未央一唱一合的,很快就讓郭夫人破涕為笑。李未央心裏這才安定下來,見郭夫人面現疲色,李未央笑得乖巧又懂事,道:「娘,女兒不是已經轉危為安了?您也要多注意身子,您放心,這回我是真的好了。」

郭夫人終於被李未央勸走了,郭導了王子衿一眼,笑道:「我還有些事要和你請教。」

王子衿微笑不語,跟着他一同走了出去。

一直站在不遠處靜靜着她的元烈,這時候才走過去,毫不避嫌地直接坐在了她的床邊,也不說話,就這樣深深地凝視着面前的人,如果可以,他更想就這樣將她揉進自己的心裏,再不放開。他好怕,表面起來很鎮定的他,其實心都在揪著,他真的很害怕她會一睡不醒……

元烈的神情全都落在了李未央的眼裏,他在害怕……這樣的他,她並不陌生,每一次,似乎都是因為自己,這樣一想,李未央突然眼神溫柔起來:「我已經好了,別為我擔心。」

元烈緊緊摟住了她,力氣無比大,像是害怕她會再度消失一般。燭光之下,他的面孔俊美而柔和,李未央笑了:「我會一直在這裏陪你。」

兩日後,南面戰場的拓跋玉因為軍中發生政變而被朝臣們囚禁,戰事就此結束。大周情況不對,也立刻上了請和,齊國公班師回朝。

天還未亮,街道上寂靜無比。

不多時,一輛馬車從街角那邊拐了出來,車頭上挑着一盞火紅的燈籠,隨着馬車行駛微微晃動着,離著老遠,就能到燈籠上寫着的那個「郭」字。

郭素穿着朝服,微閉雙目,似小憩的樣子,外人卻不知此時此刻的他,腦海中正在盤算著些許事情。而郭澄則是默默地坐在一側,也不言語。車內氣氛略顯壓抑,車外亦是如此,馬車兩旁跟着十幾名騎士,個個身形彪悍、眼神凜冽,在隊伍的最前面則由一名青年將領騎着馬帶隊,此人穿着正四品武官的官服,亦是不發一言,綳著一張俊臉,眼神銳利的掃視着眼前的一切,正是郭敦,因為立下戰功,如今他已經被封為威興將軍。

接近皇城的時候天仍未亮,不過馬車卻多了起來,一路上走來,眾人都客套交談或是點頭示意,便一同朝着御殿走去。

近來陛下的身子每況愈下,上朝的時間也越來越少,這讓朝中臣子擔憂不已,然而所有人都把這話咽在了肚子裏。眾人眉眼之間還是忍不住會露出些許焦慮,心中更是小心翼翼地盤算著,到底哪位皇子有機會在將來登上大寶,他們也好早些和將來的掌權者打好關係。

「皇上今日怎麼還不出來呢?」一位顎下有須的男子轉頭朝另外一人說道。

「哎!恐怕今日這早朝是上不了了!」那人微微搖了下頭。

這樣的等待,對於大臣們來說已經習以為常了,因為皇上現在上朝的時間越來越短,今日恐怕也是來不了了。

正當眾人竊竊私語的時候,就聽一個尖銳的聲音喊道:「皇後娘娘駕到!」

皇後娘娘?御殿之上,諸位大臣的臉上頓時露驚愕之色,顯然是不太明白這是鬧的哪一出。自從雍文太子自縊、裴孝被誅,裴后便足不出戶,自閉在自己宮中,連世家貴婦們也少有能見到她的時候了,怎麼今日竟會突然出現在這朝堂之上?

裴后把扶著太監的手,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殿中的高位。

自進殿後,裴后的唇角一直都掛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當她走到殿中龍椅之前的時候,她停下了腳步,慢慢地轉身,帶着一股絲毫不遜於元錦豐的威勢,從上而下地俯視着殿上的臣子們。

跟隨裴后而來的女官們已經在龍椅之前拉起一道美麗珠簾,裴后的美麗容貌以及驚人氣勢在眾人驚鴻一瞥后,就消失於珠簾之後,但那若有若無的注視,卻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讓人渾身不自在。

隔着珠簾,裴后的眼神一一掃過下面這些人。

「參見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諸位大臣彷彿猛地從驚詫中一同醒過神來,在下面齊聲高呼著,聲音在御殿中回蕩不絕。

千歲嗎?

裴后勾起一抹笑意,芊芊玉手雍容地一抬:「諸位愛卿,平身——」

聲音不大,但卻足以讓御殿上的每一個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今日皇后怎會到御殿來呢?她雖然是皇后,可也只是一個女流之輩而已,更何況她還是裴家之女,以皇上近年來的強硬態度,也不可能允許裴家之女公然干涉朝政吧。

彷彿不曾到眾人懷疑、不屑甚至是茫然的目光,裴后不疾不徐地說道:「皇上近來身體有恙,朝政之事便委派本宮暫代處理,諸位今日可有什麼事情需要上奏嗎?」

這幾句話雖是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她說完之後,坐在了龍椅右邊的一個位置上。

「皇後娘娘,不知皇上何日才能早朝?」說話這人正是站在文官行列中的陳尚,他本就是三公之一,在朝堂上頗有些威信,就連皇上也要給他些薄面,見今日朝上竟然是裴后出現,自然心中不悅。

而陳尚這一問正好也問出了朝堂上其他臣子的心聲,只是他們對於這位皇后卻是敢怒不敢言。

「皇上現在的狀況只適宜靜養,因此他才會讓本宮代理政事,本宮自然也希望皇上的龍體能夠早日康復,如此我也能卸下肩上這副重擔!」面對質問,裴后一點也不慌張,從容地說道。

不過她向陳尚的目光卻帶着些許寒意,雖然寒意轉瞬即逝,芙蓉面上掛着的一直都是淡淡的笑容。哪怕隔着一道垂簾,她也依舊是雍容的,美麗的,高貴的。

聽到裴皇后的解釋,眾臣立刻交頭接耳起來。

就在這時,齊國公郭素從隊列中走出來,拱手道:「既然皇上龍體抱恙,那臣等只好待得皇上龍體康復之後,再來商議政事了,平日政務各部想必自能保持往日秩序,皇後娘娘身居後宮,對朝政之事並未涉獵,若是貿然接手,未必能夠做得更好,皇後娘娘,您說是不是?」

不見垂簾後有何動靜,郭素繼續說道:「不過今日皇後娘娘在此,老臣倒是有一樁奇事想說給這滿朝的文武大臣聽聽!」

說到這裏,深深地望了一眼坐在垂簾後面的裴皇后。

「哦,什麼事讓齊國公如此鄭重?」

「數日前我的女兒郭嘉突然昏迷,后被診斷是中了蠱毒,其後我們想方設法才捉住了下蠱的人,偏偏此人就是皇後娘娘身邊的愛臣贏楚!敢問娘娘一句,你對此是何法!」郭素抬眼向高坐在垂簾后的女子,帶着一種咄咄逼人的氣勢。

郭家兄弟面無表情地站在隊列里,心裏並不意外父親的突然發難。

裴后語氣平淡地道:「贏楚殺人與我何干?我能體諒齊國公忙於政事過於疲憊了,在朝堂上說出這樣的話也不奇怪,不過還請國公爺謹言慎行。」

郭素也不再掩飾一直以來壓抑著的憤怒,銳利目光直射向簾后的身影,冷哼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皇後娘娘,您做過些什麼想必心中有數,還用老夫多言嗎?贏楚已經交代,謀害小女之事正是受命於你!」

他手一抬,直直地指向她。

裴后卻在簾后傲然不動,連說話的音調都不曾有着變化。她淡淡地道:「齊國公,你可知污衊一國皇后是何罪過?」

「贏楚伏誅之時,郭家眾人都親眼所見,不止如此,還有王家也可以為我作證!」郭素冷冷地道。

二人已是撕去方才還遮著的和睦外衣,在大殿上對峙起來。

「事情竟是這樣?」垂簾後面的裴后突然笑了起來,清冷的聲音也隨之傳來,「齊國公,既然你口口聲聲說有證人,那事情的第一當事人贏楚呢?他的證詞又在哪裏?」在最後一句時,已變成了凜冽的質問。

「你……」郭素正要說話,卻聽裴后再道:「贏楚既然親口承認了一切,為何不在這裏當着滿朝文武的面再說一遍!」

郭素目光冰冷道:「娘娘,您明知道贏楚不會背叛您,更不會指證您,所以才會如此!」

郭澄上前一步,目光冷沉道:「敢問娘娘一句,陛下的病情到底如何,他請娘娘代政的旨意又在哪裏?」

裴后終於勃然變色,表情充滿了煞氣,如同三九寒冬一般肅殺:「你們這是在做什麼?質問我么?!齊國公,你利用郭嘉陷害我不算,還縱容你的兒子當庭無禮,來人,將他們拿下!」

數百全副武裝的禁軍沖入了大殿,齊齊將長劍指向了齊國公,寒光閃閃的鋒利銳芒讓人一時都睜不開眼睛。而此時,齊國公到了遠處衝天而起的火光,也聽到了殺伐之聲,他猛地轉過頭,盯着裴后:「娘娘,您這是要做什麼?」

短短時間之內變生肘腋,殿上的諸位大臣早就被接二連三的巨變驚得目瞪口呆,瞥見郭素憤怒的眼神,說不出道不明的痛恨神情,陳尚等老狐狸頓時明白了,裴皇后這是藉著皇帝不在的機會發作郭家,瞬間掃視了殿中一眼,卻沒有到旭王和靜王的人影,聰明些的大臣眼中俱是驚詫之色。他們哪裏去了?是沒在宮中,還是早就被裴後下手除掉了?

垂簾後面,傳來裴皇后的嘆息聲,聲音輕柔,似乎是在為郭家惋惜:「齊國公,你又手握四十萬重兵,深受皇上信任,可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皇家威嚴,不僅在軍中屢屢收買人心,如今更是暗中蓄謀造反,與靜王相勾結謀害皇上!如今皇上身患重病,你不思悔過,藉機興風作浪,妄圖顛覆朝廷,污衊於我!你之言行,有哪一點還配稱之為國之棟樑?我身為越西皇后,又豈能坐視你這小人繼續橫行下去。所以……今日便是你伏誅之日!將人拿下!若有反抗者,格殺勿論!」

大殿內,氣氛頓時如冬日寒風刮過,驟然冷下來。

外面亂糟糟的聲音已是沉寂下來,但里三層外三層將整座大殿圍起來的士兵,卻是能得真真切切!

這是要逼宮?

還是要造反?

這樣的陣勢,是要將這裏的群臣一窩端,還是只想將郭家整倒?眾人不由腿腳發軟,心頭髮顫。

齊國公怒道:「裴后,你以為殺了我就能得到兵權?這東西南北四道門都是陛下親信把守,你能逼宮成功嗎?」

裴后微笑起來:「是么,可惜這四道門如今都落入我的手中了。」

禁軍全都投靠了裴后?!眾人都向了秦王的方向,可秦王在一旁冷眼瞧著,卻是並不作聲。

裴後站在高高的台階上,衣袖隨風飄動,上去有些不真實。

刀鋒已經架在了齊國公的脖子上,突然間大殿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這絕對不是宮中的禁衛,而本來表情從容的裴皇后此時面色發生了輕微的變化,宮內是不允許騎馬的,她已經聽出那馬蹄聲是什麼來歷……幸好有垂簾在前面擋着,下面的群臣又亦是望向外面,並未意識到她的失態。

「站住!你們是什麼人……」

「停下來!大膽……」

「他們不是禁軍!快攔住他們!」

「啊——」

禁軍此時已在外面和來人起了衝突,伴隨着一聲慘叫,外面驟然混亂起來。大殿內的眾人不見外面發生了什麼,在這非常時期也沒有人會蠢到去湊什麼熱鬧,都在等著一個結果。

在眾人安靜而焦慮的等待中,終於有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

「本王來晚了,齊國公,讓你受苦了,還請恕罪!」逆着光,有一道身影從外面不急不緩地走進來,他的腰上別着長劍,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分不清那笑容是帶着嘲諷,還是其他意味。但離著老遠就能聞到他身上那股血腥氣息,眾人清來人是誰后,無不倒吸一口冷氣。

元烈!不止是他,在元烈的身後還跟着上千名身披精甲的護衛,俱是氣勢迫人,他們走過之處,那些衝進大殿的禁軍就不得不向後慢慢退去,給他們讓出一條路來。

元烈身邊親兵全張開了弩機,對着遠遠站着的裴后。太監怒聲道:「大膽!」他似乎尚未反應過來,便忽然被一箭射穿了胸口。眾人沒有想到,這麼快,戰鬥便落下了帷幕。

元烈既然能這樣進來,是不是說明外面的禁軍已不足為患了?

見到旭王帶人進了大殿,裴后同樣驚詫莫名!

裴后冷眼著下面的鬧劇,態度依舊是沉穩的,從容的:「旭王,你帶兵公然闖入皇宮,莫非是要和郭家勾結,公然造反不成?」

「造反?」元烈玩味地笑着,從懷裏一掏,竟掏出一卷黃絹布來,「真不湊巧,我只是奉旨行事,而且這份可是皇上親筆所,蓋有璽印……」

旭王手裏居然有聖旨?!

眾人這時候心裏都是一動,和素來與皇帝感情不佳的皇后相比,被皇帝器重信任的旭王手裏的聖旨,真實性似乎更大一些!

元烈索性將黃色布綾直接展開,朗聲讀道:「旭王元烈,品性敦厚,忠君愛國,生性機敏……朕特旨下詔令其暫理朝政,望列位臣工盡心輔助!」

他將聖旨直接讓一旁的重臣閱,幾位老臣一目十行地掃視了一遍后,恭敬地交還給元烈,皆是跪了下來:「臣等遵旨!」

「起來吧!」元烈淡淡地道。

從這一刻起,真正暫理朝政的人,就成了旭王元烈,而不是所謂的皇后。

「裴后你假傳聖旨,事到如今還不悔悟嗎?」元烈盯着那道珠簾,一字一頓地道。

裴皇后卻彷彿沒有聽到他的話,她隔着珠簾一眨不眨地盯着元烈,卻是突然笑了起來,笑容之中有一絲奇異,又有些許莫名的溫柔。

她笑什麼?是突然發瘋了嗎?

沒人知道,也不想知道,在場的眾人清楚地知道,眼下裴家已是徹底完了,裴皇後手中的聖旨是假的,以武力壓制眾人偏又被別人壓了一頭,事到如今還有勝算嗎?

「娘娘若是還在等著裴家援兵到來,本王勸你還是不要妄想了,裴淵大將軍早已被人暗殺,現在裴家軍群龍無首,早就亂成一團了。」秦王突然開了口。

裴后居高臨下地了秦王一眼,道:「你這樣的牆頭草,不配與我說話!」

「將她拿下!留活口!」見她還不肯束手就擒,元烈直接下令道。

珠簾內沒了動靜,眾人衝過去后才發現,帘子後面的不過是數名瑟瑟發抖的宮女太監,裴后早已不見蹤影!

「該死,她是如何逃脫的?!」元烈怒聲道。

整個皇宮都被旭王、靜王、秦王聯手封鎖起來,所有太監、宮女以及妃嬪一律呆在自己屋內不準擅自出來走動,其餘人到處搜索皇后蹤跡。

「啟稟王爺,不曾發現裴后蹤跡!」

聽到這個消息,元烈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馬上封鎖全城,不能讓裴皇后逃出大都。

但眼下這個時候,能出得了宮,未必能出得了大都,絕不能讓她逃脫!

皇城外,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早朝這個時候,街上人跡罕至,靜謐中突然有馬蹄聲傳來,實在是有些驚人心弦。裴石不由有些不安,他回頭了身後的人馬,暗中咬牙,將心一橫,冷聲道:「全速前進!」為了能快速佔了先機,早有裴剛、裴雲兄弟帶人先去了宮中。但為了不驚動郭家和靜王等人,他們帶去的人實在有限,只是選的一些精銳,而裴石身後的這些人馬,才是裴家手中的王牌!他們早早就潛入到大都附近,趁著晨色尚暗,在裴家一脈的守城官協助下,進入了大都。雖是數千人馬,可他們卻軍容齊整,秩序井然,除了馬蹄聲,再無其他聲響。

之前因為太子故去,裴后自請不出,裴家年輕一代的嫡支子弟又盡數亡故,裴家已是遭受重創,不得不龜縮起來,養了這麼久這才稍稍緩過一口氣來,若是這次兵變能夠成功,便是沒有裴家血脈的皇子又如何?捧一個傀儡上台,照樣可以讓裴家再次立於朝堂之上!

副將過來,低聲道:「將軍,已派人去前面探查了,一切正常。」

雖說皇宮那裏應該已經沒問題了,但還是不得不小心行事。裴石眼望着皇宮的方向,心中激動,卻還是吩咐道:「傳令下去,照原計劃進行!」

望望天色,此時還早得很。從這裏進入皇宮,裏應外合,將那些不聽話的人一舉殲滅,時間上絕對是綽綽有餘,宮門口,裴石親自走在陣前,等候着約定的信號。可還來不及等到什麼信號,已有上萬人由兩側的高地以及樹林中湧出,呈虎翼龍尾之勢,迅速將裴家將士圍住了。

一人騎馬而出,在距離裴徽幾十步遠的地方勒住戰馬,神色凜然,淡淡道:「裴石,你帶兵來至皇城,可有兵部調令?」

裴石清來人正是本該被擒下的齊國公郭素,神色大變,殺氣衝天而起,眼中寒光乍現:「齊國公謀逆,拿下此人,重賞!」話音未落,他已是腰刀離鞘,催馬斬向郭素。

雖然裴家精兵都十分出色,可齊國公帶來的將領士兵多半出身軍旅,擅長聯手作戰,利用完美的軍陣將裴家軍隊分割開來,再凄厲的刀鋒也終抵擋不住不斷湧出的新增郭家軍,裴氏軍中不斷有人倒下,繼續戰鬥的人越來越少。

血水從郭澄面上流淌而下,手中刀口漸漸髮捲,他本能地揮刀,目光冰冷地望面前血肉橫飛的屍體。不過一柱香的時間,本來還奮勇反抗的裴家軍盡數投降。裴石更是在亂戰時死於亂箭,屍身被人一刀砍下了頭,高懸馬前。

郭素則再次分兵布將,派了一支人馬立刻行去勛貴區,協助城中守軍維持治安。有了這場廝殺,裴家造反之名已是落在了明處,不用再對他們有所顧忌了。

宮中亂成一片,養心殿門口卻安靜而詭異。裴懷貞輕抬腳步,走上漢白玉台階,往殿內走去。此時,太陽已經高高地升起,琉璃瓦上反射著耀眼的光芒,也將皇后的眼神映得幽幽閃光。所有人都以為她是要逃出宮中,可她偏偏沒有走,而是來到了這裏。

大殿內,熏香燃著,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

「吱呀」一聲,寢宮的門被她用力推開,外面的光線剎那間涌了進去。原本昏暗的大殿頓時亮了起來,一個人背對着她站着,像是已經等了她很久!裴懷貞緩緩地走進去,在距離李未央七八步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沒想到你膽子還挺大的,皇帝的寢宮也敢這樣進來。」裴懷貞嘲諷道。

李未央也不她,只是回頭了一眼依舊昏睡在龍榻上的越西皇帝,微笑道:「做皇后就這麼好,可以讓你甘於拋下世家嫡女的尊貴,委曲求全,百般討好,甚至用着秘葯來取悅男人?若不是裴家有着種種秘法提供於你,怕是雍文太子都沒有機會降生吧?」

李未央這番話說完,氣氛驟然冷下來。

裴懷貞似有薄怒,卻又鎮定下來:「你很懂得別人的弱點在哪裏,也知道踩哪裏是最痛的。」

李未央終於抬起頭,目光直盯着裴懷貞:「你在越西皇宮過得如何,的確用不着我來評判,可你在大曆的所作所為,卻是與我有關的……裴懷貞,我問你,我的祖母、母親是不是你派人殺的?」曾經的那一幕是李未央每次夜半時分的夢魘,地上的鮮血,一張張失去生氣的面容,一具具沒有了溫度的屍體,昔日的親人,轉眼化作塵土一捧,李未央的眼神變得銳利,緊緊盯着對面的女子,逼問著。

裴懷貞冷笑道:「是我又如何?」

李未央深吸一口氣,淡淡地道:「想來除了你,也不會有人能如此精準地找到我要保護的人,這一樁樁,一件件,總算到了可以做一個了結的時候了。」

了結嗎?

裴懷貞一挑眉,鳳眼彎起:「是嗎?那可真是太遺憾了。」可話里話外,卻絲毫沒有一點遺憾的意思。「反正,我已為安國報了仇,你便是殺了我又如何,你的那些親人還能活過來不成?李未央,你便是笑到了最後,身邊又還剩下了誰?不過也是個孤家寡人罷了!更何況,你今日既是冒險入宮,便連這孤家寡人也不必做下去了!」

殿外忽然傳來幾聲慘叫,李未央表情不變,心裏已是有了不詳預感,對方的神情隱隱帶着得意,怕是留有後手。

裴懷貞見她眼神飄動,就已知道李未央猜到了,不禁微微一笑,道:「聽到了么,聲音是不是很熟悉?這裏雖是他的寢宮,可這裏也有我佈置下的人手和機關,你帶來的那些人沒有一個能活着離開這裏,此地也將會是你的葬身之地!」

果然,在她說話的時候,又有幾聲慘叫響起,前後加起來,李未央帶來的十八名親衛應該是所剩無幾了。很快,就有黑衣人走進內殿,向裴懷貞稟報道:「稟娘娘,屬下已檢查過,十八名埋伏在外的護衛,盡數伏誅!」

十八人?李未央眼神就是一閃。

裴懷貞點點頭,鳳目瞥向李未央,微微一笑:「將她也綁下去,記住,要好好地款待她。」

誰料,李未央的聲音在這時突兀地響起。

「裴懷貞,你是怕了嗎?」

裴懷貞冷笑着她:「莫非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太晚了,我不想聽。」

她這樣說着,似乎是想到李未央臉上露出恐懼之色,但讓裴懷貞遺憾的是,事到臨頭李未央依舊是表情平靜,不,李未央嘴角微勾,甚至露出一絲嘲諷來。

「裴懷貞,你的女兒已經死了,太子也死了,可憐他們到死都不知道,他們的母后只是把他們當做棋子來玩弄,並不是真的為他們着想!安國公主那樣驕橫狠辣不思悔過,難道不是你刻意而為縱容出來的嗎?有哪個做母親的會那樣縱容女兒?又有哪個愛女兒的母親會去讓女兒出賣色相來玩弄臣子?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的內心究竟在想些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做……」

「……雖然我的親人被你誅殺,但他們都曾真心關心過我,愛護過我,你呢?你不曾愛過你的子女,從來沒享受過所謂親情,至於越西皇帝,你的丈夫,你又得到他幾分?在他的心底,或許連朝堂上的臣子都要比你來得重要,你這樣的人也好意思說自己是一國之母?自欺欺人到了你這地步,也真是一種境界了。」

「裴懷貞,你可真是個可憐蟲。」

裴后眼中迸發出強烈的憎惡:「那又如何?我是他明媒正娶的皇后,我是這越西一國之母,除了我,誰又配坐在這鳳座之上?」

「皇后不過是最後一張遮羞布,他可有真心將你當做過妻子?他可有真心敬愛過你?連基本的體面也不過是在裴家的面子上施捨的,又與你有何干係?」李未央語態悠閑,字字如刀。

「若不是裴家,他當初又怎會坐上皇帝寶座!」裴后柳眉深深蹙起,氣息微亂,顯然動了真怒。

李未央表情平靜,心裏卻在掐算著時間。其實這次她來養心殿,帶來的並非是十八個人,而是十九個人,那十八名死去的人是她帶來的親衛,剩下的這一個則是她尤其信任的婢女趙月,剛才外面出事,聽裴后死士稟報死去的是十八個人,她是不是可以期待一下趙月能給自己帶來驚喜?如果在自己拖延的這段時間裏,趙月搬來了救兵……

但事實證明,便是李未央算計得再好,也會有掌控不住的意外。

「真是個聰明的孩子,可惜在我面前耍花腔,你還太嫩了點。」裴懷貞突然大笑起來。

「我從來不打算回頭,李未央,你就陪我一起下地獄吧!」

裴懷貞揮了揮手,數名黑衣人揮舞着手中的火摺子,頃刻間,就點燃了宮中兩側垂著的帳幔,那東西沾火就著,火光迅速地蔓延開來。

李未央沒想到對方竟然會這樣做,臉色也是一變,轉瞬周圍帳幔已是燃成一片,根本就沒了阻止的必要性了,著裴懷貞站在那裏微笑如初,李未只央覺得自己手腳冰涼。到了這麼要緊的時候對方不想逃跑,而是要跟皇帝同歸於盡!

「小姐!」殿外忽然傳來趙月的喊聲,李未央就是心裏一喜,但眼下的局面,還是朝着不可控的方向發展開來了。她算計好了一切,唯獨沒有算到這個女人居然會真的愛上元錦豐這個皇帝,因為深愛,所以最後時刻對方放棄了唯一活下來的機會,選擇和這座宮殿裏的人共赴黃泉……

李未央掃了一眼躺在龍榻上昏迷不醒的元錦豐,抬眼向裴后。

「你瘋了。」竟然不惜自己殞命,也要拉了人下地獄。

裴懷貞卻連都不李未央一眼,徑直慢慢走到了皇帝的身邊,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面孔,微笑起來。

李未央著殿口守着的侍衛,明明到火光這些人也如同雕像一般一動不動,他們都是裴后精心培養的死士,在這種時候還忠誠地執行着主子的命令,哪怕他們的主子是要去死,他們也依舊繼續執行着,毫無一絲一毫退卻之意。

當被趙月找到並告之了情況的元烈趕到養心殿外殿,到的就是裏面火光衝天的景象,到裏面燃起的熊熊大火,他的心臟幾乎驟停,如果他得到的消息不假,那麼未央此時應該正在裏面!

他臉上瞬時間沒了血色,隨即騰身而起,幾個縱躍就進了大殿,直撲向那個被烈火燒灼著的寢宮,卻只來得及喊了一聲「未央」,就被一道殺意鎖住,不得不抽出長劍,與來人搏擊起來。

李未央恰在此時望過去,正好到元烈衝過來的這個瞬間,她的心也猛地停頓了。

「未央!」

那個人在烈火中飛入,俊美的臉上帶着她熟悉的焦慮,到她安然無恙的瞬間,他眼睛一亮,但隨即就被從旁邊竄出來的黑衣人擋住了去路,廝殺起來。隔着這道燃燒起來的火牆,李未央依舊能夠清這個少年的模樣,曾幾何時,他已經長得這麼大了?

她的元烈,果然已經長大了呢。

雖然早就知道了這個事實,可當此時此刻隔着大火,突然覺得自己可能會永遠留在這裏的時候,唯一升起的不舍,居然是對他的……而到他在自己最危機的時刻出現,湧出來的情緒居然不是擔憂,而是喜悅……

「人都來齊了……」裴懷貞在火光映照下笑得肆意,她的笑容極為美麗,目光鎖住了元烈,似笑非笑的神情。隨後她低下頭,輕輕在皇帝耳畔道,「見了沒有,你最寶貝的兒子來了呢。」

黑衣人一茬兒接着一茬兒的冒出來,元烈去路盡數被死士擋住,他的身形幾縱,焦急之間劍法竟變得越發詭異起來,就見寒光頻頻閃過。與此同時,趙月剛剛殺死一名黑衣人,見狀連忙過來支援,卻再次被人牽絆住了。

着火勢越來越大,打鬥中的元烈心急如焚,一不留神左肩又被人斬了一劍,鮮血一下子噴湧出來,他的腿一軟,直接單膝跪在了地上,而周圍的幾名黑衣人刀劍齊上,朝他身上招呼了下來,元烈在危急關頭就地一滾,對方刀劍落在地上,濺得火星四竄,這樣的情景得李未央心也跟着提起來。這樣下去,他們非都死在這裏不可!

大火那邊,李未央的聲音傳了出來,在這種時候,她依舊是冷靜的,只帶着微微的焦急,卻似乎並不為自己的生死而動容,而只是單純的催促他離開。

「元烈,你快走!」

元烈一言不發,再次手刃一人,眼見距離李未央還有着一段距離,他足尖一點,就急撲過去。

黑影急閃,又一人突然出現,手中短刃直劈向了元烈要害,元烈堪堪避開。

殿內火光衝天,大殿上不斷的有東西掉落下來,眼這裏就要成為一片火場。大火熊熊燃起,火光甚至在外面都能遠遠見。

有人聞訊趕來,就望見了火光衝天的這一幕。

「養心殿起火了!快去救火!」終於,有人大喊道。

帶人趕過來的靜王元英著自己帶來的人與黑衣人廝殺在一起,遙望殿上冒起的滾滾黑煙,他臉色陰沉,再不復平日裏的笑如春風。

時間不等人,這麼一會兒時間內殿已經被大火燒得噼啪作響,寢宮內元錦豐幽幽醒轉,當到元烈衝進寢宮和追進來的黑衣人纏鬥在一起時,他那本來無神的眼睛立刻變得銳利起來,猛然從床上躍起,一把推開裴后,身形極快,頃刻之間就殺死了糾纏住元烈的黑衣死士。「還不快走!」見元烈竟然一臉驚愕的著自己,元錦豐冷喝道。

「你……」

「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帶她走!」猛地一推元烈,元錦豐命令道,「這裏通著一個地道,你和她快從地道出去!」說着,他飛快按下古董架旁邊的機關,一個密道就露出口來。而這時候上面不斷掉落的燃火木頭,無不在預示著,這座宮殿快要倒塌了。

「快走!」

眼見着元錦豐臉上流露出不舍,元烈驟然明白過來,他叫道:「父皇,不要!」想抓住對方,卻被對方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將他和李未央一同推進了地道。

元烈只覺一股大力將自己往後推去,他下意識地伸手,卻沒來得及抓住對方,上面的入口就已經合上了。而他最後見到的景象,是元錦豐一身黃袍,立在上面,好像對自己笑了一笑。

「烈兒,好好活下去——」

直到再也不見元烈,元錦豐手中劍再不停駐,如同染血的花,開遍周圍人的胸前、身上,每一朵血花,都在烈火中迸現出最美的風采。污濁的黑跡在地上蜿蜒,那是乾涸的血液,只可惜,當他用儘力氣殺死最後一個死士后,已是再也無力支撐搖搖欲墜的身軀,隨着「轟」的一聲巨響,養心殿劇烈搖晃,頭頂的樑柱更是一根根倒下,有一根甚至砸中了他的左腿,將他壓在了下面。

衝天的烈焰已經將寢宮包圍,元錦豐灼熱難當,提起最後一絲力氣從廊柱下勉強爬了出來,艱難地向地道那裏挪去,這時候裴后卻突然撲了過來,死死扣住他的肩膀。皇帝早已無力掙脫她的扼制,也漸漸陷入臨終前的迷亂,他眼前模糊,彷彿出現了心愛女子的身影,心愛的棲霞正在向自己招手,而現實中女人的執著,那種非要拉他一通墜入地獄的可怖堅持,迫使他認命地閉上了眼睛。

火光中,裴后聲音輕柔,伴隨着噼啪的火焰,吐字如玉:「元錦豐,太子才是你和棲霞那個賤人的親生兒子。」

皇帝猛然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裴后。

裴后笑容如同少女一般靜謐美麗:「你不但冷落了那個孩子許多年,還親手殺死了你最愛的兒子。」

「不!不!這不可能!」皇帝勃然變色,元烈那麼酷似棲霞,怎麼會不是他們的兒子!

裴后神秘地笑了笑,輕柔地道:「這是你欺騙我的代價,還記得嗎,你說過要生死同穴,永不負我。」

皇帝驚恐和震怒的眼神似乎取悅了她,她大笑起來。

皇帝的胸口翻滾,外面重重疊疊的喊殺聲,嘶吼掙扎的喊叫聲……紛紛擾擾,似乎都離他遠去了……他的世界中,只剩下對方絕美凄艷的笑容。

烈焰,逐漸將二人吞沒。

熊熊烈焰中,似乎有人在放聲長笑,那笑一聲又一聲,如同哭聲一般,讓人聽了,心中發寒。

悲愴入骨的笑聲,到最後似乎還帶上了得償如願的喜悅,漸漸地低下去,細如遊絲,最後慢慢湮沒於熊熊烈焰之中。

而屬於元錦豐的時代,也就此過去了。

地道的入口早已關上,外面的聲音漸漸低下來。李未央被元烈緊緊抱在懷中,火光中的那些身影逐漸變得模糊起來。而此時,李未央卻莫名的無法從那團熊熊燃燒的火焰中收回思緒。裴后凄厲的笑聲雖然已經消失,但卻依舊在她的耳邊回蕩著,久久也不曾散去。

元烈緊緊抱住她,因為李未央之前被墜物砸傷了腳,當元烈發現這事後,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她,他的身形略微有些不穩,妖異俊美的臉龐上冒出層層細密的汗珠,儘管如此,卻依舊沒有將手中的人兒放下來。

這一生,他都不會放手了。

地道入口關閉后,整個地道便像是被黑暗吞噬了一般,元烈從自己身上摸出火摺子,而此時李未央也已經回過神來,她輕輕的推了一下元烈,道:「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元烈聞言沒有說話,只是又默默地抱了她一會兒,他這番舉動似乎是在確定懷中的人無事一般。而李未央也只是安靜的任由元烈抱着,他的不安和緊張,她都在了眼裏。時間就這麼緩緩的走過,猶如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元烈才鬆開了她,不過卻依舊用手牽着她的手。

十指緊扣,有些話不用說出來,卻也可以溫暖二人的心。元烈將牆壁上的火把取下來,拿在手中,對着李未央說道:「我們走吧。」

他牽着李未央繼續朝地道更深處走去。地道並不是筆直的,而是彎彎曲曲迷宮一般,他們二人走了許久之後,才到了一處略微寬敞點的地方,元烈用手中的火把將周邊的火把點亮后,他便扶著李未央在這裏坐了下來。

「沒想到,他會這麼做……」元烈俊美的臉上似染上了一層複雜之色。

李未央用袖子擦拭了下元烈臉上沾染著的灰燼,而她的手卻被元烈緊緊握住。他的複雜心情,他對自己出身的不甘,李未央向來是知道的,而此時,她可以感受得到他心底的難過。然而,這樣的他卻是她不想見到的。

「他沒有後悔……走得也很安心……」李未央反手握住了元烈的手,緩緩說道。

是的,元錦豐走得時候心甘情願,因為他終於可以去見他此生最愛的那個人了。而裴后……李未央一陣漠然,隨後嘴角浮起一抹幾不可察的笑容,重生后的她日日都在算計,算計別人,又何嘗不是在算計自己,然而她卻少算了一樣東西,最容易發現,也最忽視的東西。

那便是人心!所以她沒有想到,裴后居然要和皇帝同歸於盡。

「恩,我知道!」元烈將頭靠在李未央的肩頭,就像小時候一樣。

「裴后……也如願了!」元烈漠然地說着。

「是啊!她也如願了,雖然她得不到陛下的心,但最終她和陛下卻可以永遠地在一起了……」李未央有些唏噓。

她還是小了裴后,想來裴氏家族之所以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也是裴后一手促成的吧。她是那麼地深愛着元錦豐,這份深沉的愛,已經深入到了她的靈魂之中,更是讓她愛到已經失去了自我,而正是因為這樣濃烈的愛,才讓她眼睜睜地著元錦豐縱容裴家,縱容子女胡作非為,目的就是為了架空裴家的權力,但是裴后卻並不在乎,即便是家族因為元錦豐的縱容走向毀滅,她也不去理會。

這一切的一切,只是因為她愛着一個人,愛着那個給了她無上榮耀,卻讓她傷心欲絕的男人!她的聰明,她的算計,她的謀略,她的狠毒,她的陰冷……甚至她的一切,都是為了他而已,也只是為了他。

想必裴后早就料到會有今天的局面,所以她也早已決定了,不管皇帝變成什麼樣子,是瘋了也好,死了也罷,她都要與他在一起。

只因她的心中早已容不下其他的東西,裴氏家族又如何?江山社稷又如何?都比不上那個人對自己的軟言細語……然而終其一生,裴后也得不到元錦豐的愛,所以即便是死,她也要帶着元錦豐。

這一場火或許是燒掉了養心殿,但卻圓了裴后最大的願望!

只是她的願望來得太過沉重!饒是李未央,也不得不為之震撼。

「哎呀!」正想着事情,身旁的元烈突然像是吃痛一般,抱着腿蹲下來。

「怎麼了?」李未央一愣之後,忙湊過去問道。

「未央,我的腿受傷了,好疼啊……」元烈可憐兮兮地說道,眼眸之中甚至露出小狗般委屈的神情。

「快讓我,是傷著哪裏了。」李未央心頭一震,就要去查他的腿。

卻不想被元烈避了開來,不過口中卻繼續可憐兮兮地說道:「不要!你還是別了,我覺得這條腿應該是廢了,你如果了,一定會心疼的……到時候……」

「……」李未央沒有說話,因為她知道元烈肯定還要再繼續說下去。

「到時候……萬一你覺得內疚,想以身相許怎麼辦?我……我雖然不想趁人之危,可是我肯定會忍不住答應的……」元烈抬眼望着她,晶晶亮的黑眸滿滿的都是她。

燦爛如星辰一般的黑眸,讓李未央得怔住了,眼前彷彿又浮現出他在火海中執意不肯獨生的固執表情,眼前的人是她的元烈,是她一個人的,李未央的臉上慢慢地浮起如夏花般美麗的笑容,她定定地望着面前的元烈,緩緩地開口說道:「……好,那你就準備答應吧。」

她知道元烈的腿傷是裝的,但是……但是不要緊,這是重生后的第一次,她決定依從自己的心意,嫁給一個男人,嫁給只屬於她的元烈。

「你……你說什麼?」元烈本來笑着的臉一下子呆住了,隨後,驚喜若狂地追問道:「未央,你再說一遍,你剛才說什麼?是……是答應我的意思嗎?你真的準備嫁給我?我沒有聽錯吧?」

李未央微笑着點頭,道:「你沒有聽錯。」

「未央……」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喜悅瞬間充斥滿了元烈的四肢百骸,激烈跳動的心臟就要溢出他的胸膛。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抱起李未央就原地轉起了圈圈,「太好了,未央,你是我的了——」

大都似平靜,但短短數日之內,卻已經風雲變幻。

現在皇位懸空,朝中大臣以及大都百姓都在揣測究竟會是何人繼任皇位。而在所有有資格繼承皇位的人當中,無疑是以靜王元英的實力為最強,只因他背後有手握兵權的郭家,以及郭慧妃。而很多朝中大臣也頗為忌憚郭家,在左右衡量之下,皇位的繼承人似乎已經暗中敲定。

但……裴淵死後,旭王元烈竟派人接管了裴家全部的軍隊,並且以雷霆手段殺死二十三名不肯服從的將領,迅速掌控了局勢。旭王的支持,也是誰能登基的關鍵。

翌日,郭夫人一大早便奉詔入宮了。郭家人雖然覺得奇怪,但也沒有往深了想,只當是郭惠妃有些體己話要與國公夫人說說而已。

寢宮之內,數位宮女各自垂首立着,郭惠妃坐在軟榻上,身着一襲白色暗魚紋緞面裙,髮髻梳得很簡單,只用了兩枚對簪別住,整個人上去異常素雅。現在正是皇帝新喪期間,穿着打扮自然會與平日不同,而坐在旁邊凳子上的國公夫人也是如此,一身素色深綠長裙,身上毫無配飾。

不多時,就有宮女捧著托盤走了過來,托盤上有兩個蓮花白瓷茶碗,裏面泡著今年新進貢的茶葉。宮女將茶碗各自放在了郭惠妃及國公夫人身側的茶几上,接着便又退了出去。

「惠妃娘娘,近些日子身體可還安好?」郭夫人關懷地問道,惠妃的臉色比前些日子更難了。

「也還好!只是陛下駕崩,各類瑣碎的事情有些多,倒也是費了好些精力!」郭慧妃說道,不過提及皇帝,她的眸中還是閃過了一絲難過的神情。

郭夫人不由得悄然嘆息了一聲,先帝與郭惠妃畢竟是夫妻一場,如今先帝走了,她豈有不難過的道理,不過以後倒也有好日子過了。有了郭家人的支持,靜王繼承大統之事是水到渠成的,日後郭惠妃便是太後娘娘了。

「望娘娘節哀,保重鳳體才是要緊之事!」

「這是自然,其實我今日請嫂子入宮,也是有件事情想要與嫂子你商量。」郭惠妃端起放在一側的茶碗,拿起蓋子輕輕地抿了一口,掩住了眼睛裏的為難。

郭夫人斂了下神色,「不知是什麼事情?」

「大嫂也是知道的,元英他一直愛慕著嘉兒,只是……唉,以前的事,我也就不多說了,嫂子,如今恐怕這孩子還沒有死心。」

郭夫人卻微微愣了下神,心裏很有些不安。

郭惠妃含着憂慮道:「我知道嘉兒對元英沒有這個意思,但元英的脾氣……我阻止不了他多久,你們要早作打算。」

郭夫人應了,恰在此刻又有女官進來:「惠妃娘娘,殿下請您喝葯。」

郭惠妃一愣,隨即笑道:「我的病已經好多了,不必喝葯。」

可是那女官抬起的葯碗並未放下,徑直送到郭惠妃面前。

郭惠妃面色極為難,郭夫人皺起眉頭,惠妃終於咬牙,一口喝光了葯,道:「下去吧!」

女官卻微笑道:「娘娘,靜王殿下讓奴婢近身伺候。奴婢不敢擅離職守,請娘娘不要怪罪。」

郭夫人愕然地著這一幕,郭惠妃長嘆一聲。接下來二人便都未再提起此事,郭夫人又陪着郭惠妃聊了一會兒家常后,便起身告辭回府了。

郭夫人的馬車行到郭府門前後,早已有人在等候她了,李未央穿着一身樸實無華的白色長裙,上面有紫色海棠的暗紋,髮髻上只有一枚珍珠銀簪,內斂而典雅。

「娘,您回來了!」見郭夫人要下車,李未央趕緊走過去,從婢女手裏接過郭夫人的手,攙扶着她緩步走下來。

「你怎麼也到外面來了,風這般大,怎麼也不加件披風?」郭夫人摸着手心裏有些涼意的指尖,微微斥責地說道,但眼眸中卻滿是寵溺之色。

「娘,不礙事的,我不覺得冷,我們先進去吧。」說着話,李未央便扶著郭夫人朝府里走去。

郭導也在門口迎接郭夫人,只不過母親才下車的時候,眉眼之間似乎隱含着一股愁容,但在她到李未央的時候便又散去了,他暗自揣測莫非今日進宮遇到了什麼不如意的事情?

郭夫人的院子內,李未央將金菊茶遞了過去。

揭開茶蓋,菊花的香氣瞬間蔓延開來,郭夫人只覺心中一暖,眼眶微微有些泛紅。她不想讓女兒嫁入皇家,這後宮中的爾虞我詐,她已經是見識過了,如何會捨得自己這個寶貝閨女。

「娘,您這是怎麼了?可是今日進宮,遇見了什麼不順心的事,不妨說給女兒聽聽……」李未央語氣輕柔地問道。如果不是遇上了什麼事情,郭夫人不會這麼多愁善感的,她畢竟是大家女子,經歷的風雨自然不少,想來她今日進宮,牽扯到的事情可能會與自己有關。隱約之間,李未央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之所以這麼篤定,也是因為郭夫人自己的眼神比起平日而言,多了些許為難。

「娘沒事兒,沒事兒,只是方才被這水汽熏着眼睛了而已,你莫要慌張!」郭夫人拉過李未央的手輕輕地拍著,她不敢再郭嘉的眼睛,生怕不經意間泄露了什麼,讓女兒也跟着一起憂愁。

郭夫人還在回府路上的時候,便想着今日郭惠妃向她提及的事情,思來想去,決定暫時不要告訴嘉兒,等先與老爺、兒子們商量一番后再決定怎麼做。

「好了,娘也累了,想歇息一會兒,你先回去吧!」郭夫人慈愛地說着,眼中飄過一絲複雜,但她很快就斂下眼眸。

「恩。」李未央乖巧地點了下頭,沒有多言,隨後領着蓮藕便走了出去。

李未央默默無語地走着,心中已是浮想無數,郭夫人或許自認為掩飾得很好,可惜從下馬車那刻起,對方自己眼神的微微變化就已是被她察覺到了。那種不舍與難過,是她從沒有見到過的……

郭夫人院子裏的小花廳,一整夜都燈火通明,恍若白晝。

裴后一死,整個裴氏家族也相繼論罪,裴家算是徹底垮台了,正該是喜慶的時候。只是此時屋內氣氛卻過於沉默,眾人的頭頂彷彿都有一片巨大的陰霾,臉色深沉如死水。

「老爺,這可如何是好?」郭夫人擔憂地問道,此時的她已經全然沒有了見郭慧妃那時的鎮定。

「嘉兒是我的心頭肉,況且她對靜王並無男女之情,若是強迫她嫁給靜王,只怕會耽誤她的一生……」郭夫人著郭素,緩緩說道。

郭夫人不想勉強郭嘉,而且她也知道這個孩子的脾氣,她想要的是郭嘉的幸福而不是什麼榮華富貴,雖然嫁給靜王就有可能成為未來的皇后,這對整個郭家而言都是無上的榮耀,但如果得來這些榮耀要用寶貝女兒一生的幸福去換的話,她寧肯不要。

郭素自然也明白夫人的意思,但是現在這個情形,想要直接回絕掉靜王肯定是不行,這其中牽扯的利害關係是他們不能忽視的。

郭導也是皺緊眉頭,一言不發。他早就出了元英對李未央的感情很熱烈,很深沉。但是元英這樣的人並不適合李未央,不久之後元英就會登基為帝,身邊自然不乏各類女子,更不用說李未央與旭王之間的感情不容外人插足了,所以無論如何他都要想辦法阻止這件事情。

郭素一雙英眉緊蹙,他要考慮的不僅僅是女兒的姻緣之事,還要考慮整個郭氏家族的利益榮辱:「夫人,你放心吧,一切我會妥善處理。到了必要時刻,哪怕與靜王翻臉,我也會尊重嘉兒的心愿。」

一時之間,無人再言語。

皇宮。

元烈面無表情地著坐在自己對面的男子。

「元烈,我不會放棄她的,你還是回去吧。」元英一語道破對方來到此地的目的,對於李未央這件事情,他是不會退步的。

元烈淺笑了一下,元英這樣的反應早在他預料之中。

「你先這個再說吧。」說着話,就見元烈笑嘻嘻地從袖中拿出一張紙,「這是皇上寫的繼位詔的摹本,你想不想知道這上面寫的繼承皇位的人到底是誰?」

繼位詔?

元英眼眸微眯,但卻是寒光乍現。在這個時候,元烈拿出這份詔來,明擺着就是威脅自己,他不用也知道這詔中的內容是什麼。隱藏在袖中的修長手指已然蜷曲,狠狠地握成了拳頭。

千算萬算,竟然算錯了這一步,沒想到父皇還留了一手給元烈。

父皇,我們也是你的兒子,可你的心中只有元烈!

「你知道本王對皇位從來都是不屑一顧的,我只想做個閑散的王爺便可以了,所以陛下的詔上說明,若是靜王不仁,秦王和晉王殿下都可即位,當然……若是他們都不幸,那還有其他皇室宗親,總不會讓這個皇位空懸。我提出的條件,你一定會好好斟酌一下的,對不對?」元烈勾起唇,露出一個讓元英了就生氣的燦爛笑容。

用皇位換美人,怎麼算都是一筆合適的買賣,元英是不會拒絕的。

不待對方有所反應,元烈繼續說道:「只要你放棄她,這紙詔便會成為一張空文,永遠不會公諸於眾。」

「……」元英冷冷地盯着笑容燦爛的元烈,此時此刻他的神情複雜之極,根本不出來究竟是在想些什麼,只是沉默著,一語不發。

見狀,元烈站起身來,緩緩說道:「好好斟酌!」說罷,轉身便走了出去。

元英依舊保持着方才的姿勢沒有變過,但是雙眸卻緊盯着元烈離開的背影,直到不見了也沒有移開視線。他不是沒想過斬草除根,若能現在就將元烈抓起來,而後奪過那份詔,將其毀掉……不,不能這麼做,元英又隨即否定了這個想法,那個人可是元烈,若非有着萬全的準備,那個人是絕對不會這樣大搖大擺來找自己的……

元英蹙眉,一把將眼前的桌子掀翻,案上的奏章滾落了一地,該死的元烈!

今日,齊國公府上去與往日裏並無不同,郭素照舊在天還未亮的時候便出門上朝了,而這次郭夫人卻是將人直接送到了府外,那副神情竟然莫名複雜,帶着一種忐忑不安。

御殿之上,文武大臣已然分列站好。先皇喪期,朝中各項事宜都由靜王元英暫代。

「靜王殿下,這是諸位大臣的聯合上,請您過目!」陳尚將一本奏遞給靜王。

接過奏,靜王打開來,頓時臉色大變,正要說話,卻見陳尚突然撩袍叩拜在地,口中高聲稱道:「靜王殿下,國不可一日無君啊!奏本乃是諸位大臣聯合上奏的,懇請靜王以國事為重,繼承大統,如此方可安定民心,延續萬年社稷!」

「臣等懇請靜王登基為帝!」陳尚方才的話一說,其他的臣子全都跪伏在地,雖然這之中有一些並不贊同的人,但是眼下大勢所趨,他們也只能跟隨,一時之間,滿朝的文武大臣都已經跪伏在地,懇請靜王繼承大統。

「這……」元英的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彷彿下一刻他就要拒絕一般。群臣等見狀,立即繼續說道:「殿下,皇位懸空會引得眾人窺視,動搖國之根本,更會引得周邊小國覬覦不已,若真如此,國之危矣……」

有些老臣不由得目含淚光,似要哭出來一般,更有甚者已然哭出聲來,彷彿國破家亡的場景已經出現。

元英默默地掃視了下滿朝大臣,臉上的表情像是在努力掙扎一樣,過了半響之後,他的神色逐漸安定下來,眼眸也更加堅毅,就見他朗聲說道:「既如此,本王定不負諸位大臣所望!」言罷,就見他轉身,一步一步地朝着御殿之上的那座金黃龍椅走去,待走到龍椅之前後,又慢慢轉身,他凌厲的目光掃視過下方群臣。

這樣的感覺,他等了究竟有多久,久到他似乎已經忘記了……

「臣等叩見皇上,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在群臣的叩拜聲中,靜王元英慢慢坐上了這把象著着帝王無限權力的皇位之上。

朝堂之上便開始論功行賞,郭素麵上沒有任何錶情,但心中卻隱隱有些焦急,若是元英今日頒佈旨意讓郭嘉嫁給他,他們就只能抗旨不遵了!

「齊國公!」元英喚道,也將郭素喚回現實。

「臣在!」郭素從隊列中站了出來。

「此番齊國公府協助朕除去國之害蟲,功不可沒,可有什麼想要朕賞賜的?」元英滿含笑意地問道。

郭素心中微微一震,但臉上表情卻是不變,「臣不敢居功,唯有殫精竭力,繼續效忠陛下!」

郭素已然是齊國公的身份了,再往上也升不到哪裏去,而且為了郭家人的安危,不居功是正確的選擇,元英仿似透了郭素心中的想法,依舊擬旨將郭家的人逐一加封。然而,旨意念完了,卻也沒有聽到關於郭嘉的隻言片語,更別提要讓她嫁給元英了。郭素心中驚愕不已,但面上卻異常鎮定。

元英為何這麼輕鬆放過了她?這根本不像他的個性!

散朝之後,郭素馬不停蹄地趕回齊國公府,郭夫人趕忙步下台階迎接。郭素才撩開車簾,就聽到郭夫人的聲音:「老爺,怎麼樣了?」

「夫人,放心吧,沒事兒了!」郭素拉過她的手,安慰著說道。

郭夫人面上湧現出狂喜。

「是啊,天晴了……」一直等到父母親進去,郭導才抬起頭,望着天邊消散的雲,輕聲說道。

雖然沒有別人聽到郭導的自言自語,但他的心卻漸漸地放鬆開來,將來的生活,一定不會再這樣險象環生了吧……

十年後。

旭王府後院的一座院落內,有茶香瀰漫在空中。

李未央端坐在桌前,面上帶着笑意,眸中神色更是有着從未有過的放鬆,在她身前的桌子上擺放着一套茶具,只見她芊芊玉手拿起水壺,微微一側壺身,一道晶瑩剔透的水柱便傾入茶碗之中。

而在她的另一側,坐着一名異常好的男子,他單手撐頭,漂亮而又深沉的琥珀色眸子一瞬不瞬地著李未央,嘴角含着的淺笑讓人心醉神迷。

「怎麼,了這些年,還沒夠?」李未央將碧玉蓮花茶碗遞到男子跟前,由始至終,她都帶着笑容。

元烈握住她要縮回去的手,輕輕地揉捏著,臉上帶着膩死人的溫柔笑容,「就算一輩子……也不夠。」那雙晶晶亮的眼眸里毫不掩飾自己的愛戀,李未央抽了兩下沒抽出手來,白凈的臉微微地泛了紅。不知是不是對方成親后妖孽程度大大上漲了,每次對方來這一手的時候,李未央都覺得自己抵抗力大不如前,尤其是對方笑彎了眼湊過來時,她每一次都會忍不住紅了臉,偏偏他還以此為樂,每每都戲弄於她,讓她氣不得惱不得。

元烈嘴角笑意漸深,卻還不放過她,欺身上前,在她耳畔低聲笑道:「未央……我們再要個孩子吧?」李未央聽了就要推開他逃走,卻被他反手捉住,曖昧的氣息,在他們之間蔓延開來……就在這個時候,煞風景的人出現了。

「娘,娘!弟弟搶了我的桂花糖!嗚……」一道小身影從外面風一樣衝進來,直接撲進了李未央的懷中,在她身後還跟着個小男孩,他也蹬蹬蹬地跑到李未央身邊拉住她的衣袖,可愛的小臉一抬,道:「娘,姐姐吃了太多糖,所以我才不讓她吃的,我沒有欺負她!」

他們的出現,讓元烈嘴角抽搐,不得不努力板起俊臉坐回了原位,到他們眼中只有娘沒有爹,更是有些吃味起來。

可還沒容得他說話,又有一人氣喘吁吁地走了進來,其眉眼竟然與李未央有三分相似,不是別人,正是李未央的弟弟李敏之。如今的李敏之,身量開始長大,嬰兒肥的面孔也變得俊俏起來,一雙大眼睛格外有神,總是閃著狡黠的光芒,他一把捏住兩個小娃的臉:「繁花,兮月,你們倆又來鬧了是不是?皮癢了吧!」

繁華在李敏之臉上「啪嗒」親了一口,小腦袋靠在對方頸間左右磨蹭:「小舅舅,原諒我嘛!」

兮月完全沒點小男孩的自覺,把自家老爹的無賴學了十分,裝模作樣地眨了眨眼睛,好似真要委屈得流淚:「小舅舅,放了我吧,我再也不胡鬧了!」

李敏之嘿嘿一笑:「別裝了,你們倆就是蔫壞!」說完,拎着兩個小娃走了出去,小娃掙扎著,舞動着自己的胳膊表示抗議!

着他們三個又開始玩玩鬧鬧,李未央的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來。

本來還有些鬱悶的元烈見到這一幕,心下一軟,走過去和她並肩站在一起。

「在想什麼?」他低聲問。

她這才收回思緒,低聲笑着:「嗯,在想你……」和孩子們。

「真的?」

「真的。」她回應道。

溫暖的溫度,忽然就從指尖那裏傳來,不用去就能知道,他的大手已經包裹住了她的,他們彼此之間十指相扣,彼此心無距離。

一生一世一雙人,元烈曾經這樣對她承諾過,如今他也的確做到了。十年不算長,可對於他們來說,這十年時間有着無數的點點滴滴,還孕育了屬於他們的孩子,時間也絕對不算短了。

現在的她和他很幸福,在不久的將來,他們也許會如尋常夫妻一般起爭執,或許他們還會吵吵架,但是曾經經歷了那麼多的他們更會珍惜彼此,不會輕易放棄彼此之間的感情。

「五哥還在四處逃竄嗎……都十年了,他還是這樣躲著子衿。」李未央了一眼桌上的家,嘆了口氣。

元烈不屑地道:「他是躲不過王子衿的手掌心的。」

李未央笑了:「是啊,子衿說過,哪怕用迷魂藥、勾魂湯,也一定會把他綁着帶回來成親。」

元烈接連搖頭:「真是可怕的女煞星。」

越西的歷史,新的一頁已經翻開,屬於元錦豐的歷史早就過去了,人們似乎也已經遺忘了曾經的這位越西皇帝。靜王元英登基後半年便突然暴斃,這件事情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他的死對王朝本身影響不大,旭王和秦王都扶持性情溫和的晉王登基,很快平定了局勢,而新君的儒雅溫和,大度雍容,慢慢撫平了人們心頭的陰影。

李未央輕聲問道:「元英他……」靜王身體康健,又好不容易得償夙願,怎麼會突然暴斃……

「誰讓他總想着派人來偷遺詔,這是咎由自取……」元烈伸了一個懶腰,微笑地道:「對了,我還要寫封摺子,請半年的假,帶着你去廖州龍船……」

李未央不禁笑起來,仰頭了一眼天色,提醒道:「聽說雲州的蛋黃酥餅很好吃。」

元烈攬着她,輕一下重一下地啄吻她的唇上,手臂寸寸收緊,嘴角一勾,便是醉人的笑容:「那就請一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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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有毒(錦繡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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