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7 老二受傷

077 老二受傷

077老二受傷

劉氏哭不出來,任由周士仁扶著去了中源村,沖子跟在二人身後,眼眶紅紅的,他爹娘都不喜歡他爺爺,為了分家的事情鬧得不可開交,但他爺爺走了,一家人仍然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奶奶更是一抽一抽的哭得暈了過去。

「姑姑,爺爺往後不會回來了,他看着門口,一直喊你的名字的。」沖子聳了聳肩膀,低低哭了起來。

劉氏步伐踉蹌了下,面色凄惶,卻始終沒有落淚,拐過山頭,進了村裏,便聽到劉家傳出的哭聲,她晃了一下身子,問道,「栓子爹,我爹真沒了?」

「他氣得中風,但方大夫說好好養著,能多活幾年,大哥二哥掙了工錢回家,好好的,怎還是沒了?」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劉氏心裏已原諒劉老頭了,沒有劉老頭就沒有她,村裏人說劉老頭千般不好萬般不是,但小時候,劉老頭去田野幹活,會給她摘野果子,會給她編花藍子,會梅子梅子的喊她。

忽然之間,人說沒就沒了。

心頭滋生起無限的愧疚,夏日的風燥熱煩悶,花草焉噠噠的搖晃着葉子,落魄的門上,掛起了白色的圈花,她鬆開周士仁的手,大步跑了回去,視線漸漸模糊,步伐歪歪扭扭,其實,她沒告訴劉老頭,只要他好好活着,比什麼都強。

「爹,爹……」她奪門而入,徑直跑向了劉老頭的住處,光線明亮的屋內,屋子顯得空蕩蕩的,劉老頭躺在床上,髮髻斑白,形容枯槁,沒有了一絲生氣,瞪着眼,眼珠子直直望着她,劉慧梅雙腿發軟,直直跪了下去,雙手撐地,伏低大哭。

劉家打不起棺材,修不起墳墓,村裏人甚少有人來詢問的,萬事死者為大,如果劉家人開口借錢打棺材,他們倒是難做了,以免被纏上,故而當不知道似的。

而劉家的親戚,更是當不知道這回事,一家老小,全躲到田裏幹活去了。

床前,被哭聲震醒的韋氏迷迷糊糊清醒過來,頹唐的面容愈顯滄桑,側目看了眼床上的劉老頭,幾欲再次暈厥,起身抱着劉氏失聲痛哭,「你爹說對不起你啊,對不起你啊……」

劉氏抹著淚,頭上披着孝布,回抱着韋氏,泣不成聲。

劉家人亂了套,周士仁坐在檐廊上,有些愁眉不展,院子裏亂糟糟的堆滿了柴火,屋裏連下腳的地兒都沒有,劉老頭死了,劉大該出來主事,安排接下來怎麼做,發喪的孝布,去村裏請人,哪怕不辦,也該弄口棺材回來把劉老頭埋了,但此刻,只屋裏傳來低低的議論聲,聲音壓得低,他聽不真切,是劉氏二哥和二嫂,二人起了爭執,中間還吵了幾句,周士仁面露悲戚,小聲提醒道,「二舅哥,岳父去了,什麼事往後邊擱擱吧。」

屋裏的聲兒立即沒了,很快,劉二走了出來,看着周士仁,欲言又止,他媳婦揉着眼睛站在屋裏,死命掐了他一把,劉二惡狠狠怒瞪她一眼,去了劉老頭屋子。

劉大和劉二商量卷了涼席挖個坑把劉老頭埋了,立個牌子,清明祭拜就是了,喪事是沒能力辦的,劉家在村裏名聲不好,人人躲着他們,借糧食都難,何況是借錢了,周士仁在邊上聽着,沒有插話,沖子還有個姑姑沒回來,劉老頭要賣劉氏,對方怕了,和娘家斷了來往。

劉二哭紅了眼,「他畢竟是咱爹,哪能卷個草席就賣了,大哥,不若向三妹借錢,爹活着時沒享過福,死了,風風光光給他辦一場吧,總要讓他在村裏揚眉吐氣一回。」

劉老頭賣田地還債,一家人食不果腹,劉大嚷着要分家,各過各的日子,他也樂意,但劉老頭說什麼都不肯,僵持了幾天,劉老頭又和他們吵,吵著吵著,倒下去,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好好的人,吃喝拉撒全在床上,嘴裏咿咿呀呀說着沒人聽得懂的話,除了他娘,他們就不愛去那屋,要不是他,家裏不會爛成這樣子,心裏沒有埋怨是假的。

今天他娘說他爹不對勁,他們跑進屋,見他爹臉色好了很多,吐字也比以往清晰,嘴裏直喊著梅子,說梅子是他的財神爺,有了梅子,他不該賭的。

以為他娘胡說八道,沒料到是迴光返照。

慢慢,聲音就沒了,他爹瞪着眼,死不瞑目的看着門口。

劉大眉頭緊鎖,「我何嘗不想咱爹風風光光大葬,只是啊二弟,妹子做不得主啊,她回家如何像嬸子交代?」

「爹做錯了事如今得到報應,何須為難個死人,妹夫也是好說話的,欠的錢,我們慢慢還,大哥,他是咱們的爹啊。」劉二咬着唇,極力忍住喉頭腥甜,他爹活着的時候恨不得他死了算了,死了家裏少個負擔,如今真沒了,心卻空了一塊,比憤怒更多的是後悔,愧疚。

他媳婦想要風光大辦,指使他向周士仁開口,周士仁手裏有錢,但他如何做得出來,周家幫襯他們夠多了,要不是看在劉氏的面子上,周家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請他們做幫工,做人要知足,他爹就是不知足落得的這種下場。

劉大眉頭擰成了川字,半晌,哀嘆了口氣,妥協道,「我問問三妹吧。」

劉氏和韋氏哭得聲淚俱下,劉大走過去拉開二人,說了借錢之事,「梅子,爹小時候最是疼你,你能不能回去和你婆婆說說,借些錢,用不着大辦,請親戚們來弔唁一番,讓他們送爹最後一程,爹活着時受盡嘲諷奚落,死了,讓他走得順心些吧。」

劉氏臉上滿是淚,毫不遲疑的點頭道,「好。」

這時候,劉二媳婦進來,臉上掛着兩行淚,湊到劉氏耳朵邊,哭哭啼啼道,「妹子,家裏的事兒只得靠你了,當務之急是給爹弄口體面的棺材啊,不能叫爹死了連個歇息的地兒都沒有,你婆家不是有打棺材的木材嗎,向你婆婆借來,先把爹下葬了再說,往後咱慢慢還。」

劉氏悲痛欲絕,看着床上的劉老頭,沒有馬上應,鄭氏又一通哭訴,「妹子啊,咱爹沒享過福啊,年輕那會不醒事,咱娘遭了多少罪,好不容易悔改了,一家人努力把日子過好了,沒想到啊,他又沾賭啊,咱不能不管他啊,活着的時候不管,如今他死了,不能讓他的魂魄連個落腳地都沒有啊。」

劉氏淚流不止,想起他爹把她架在脖子上趕集的場景,她饞街上的吃食,開口喊他爹買,他爹笑眯眯的說,「好,梅子是俺的財神爺,俺給梅子買。」

哪怕每一次被韋氏攔下,但她知道,她爹是真的想給她買。

她抓着衣袖擦了擦臉,轉身走了出去,和周士仁商說了,借錢的事周士仁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以己度人,今天如果躺在裏邊的是他娘,他即使割肉賣血都會讓他娘風風光光的下葬,人活着自己爭口氣,人死了子孫幫着爭口氣。

但是,待聽說要借黃菁菁的棺材木,他沉默了。

「栓子爹,我爹沒看見,他眼睛瞪得大大的,不肯閉眼呢,我喊了兩聲,慢慢將他的眼睛闔上了,我不能讓他就這麼卷着涼席下葬啊。」劉氏哭得幾乎斷氣。

周士仁眼眶微紅,哽了哽喉嚨,「媳婦,錢可以借,但棺材木不行哪,娘她去後山就挑中那麼兩株,我不能讓別人跟她搶。」

黃菁菁手裏剛有錢就去請人打棺材,把棺材和墳墓當成命根子,他哪能奪她的心頭好,他說什麼都不肯,這些天太陽曬,晝長夜短,他二哥正尋思著把木頭抬出來晒晒,忙完秋收就請牛叔過來把棺材打好,哪能借給劉老頭啊。

那是他娘的棺材木,他當兒子的不能那麼做。

劉二媳婦跑出來,跪在周士仁跟前,「妹夫啊,家裏是沒辦法了啊,總不能看着沖子爺連個躺的地兒都沒有啊,我們是借,不是不還啊,三妹去你們家,給你生兒育女,任勞任怨,不過借口棺材啊,你就答應了吧。」

周士武牽着栓子和梨花過來,在門口聽着鄭氏的話,眉峰蹙了蹙,拍拍栓子的肩,「你們進去吧,記得給你外公磕頭,梨花年紀小,你爹娘忙的話要記得多照顧梨花,二伯在家等你們回來。」

這時候,鄭氏的聲音大了,「梅子啊,爹走得冤啊,都是你婆婆的朋友害的啊,她來家裏,說你大哥和二哥厚顏無恥的纏着你,搶了她兒子的差事,爹身子本就不好,是被她氣死的呀。」

劉氏一怔,淚眼婆娑道,「二嫂你說什麼?」

「就是你們村的孫婆子,她兒子也跟着做幫工,不知為何,你婆婆只喊了你大哥和二哥,她心裏不服氣來家裏鬧啊,梅子啊,爹放不下你啊,他想好好過日子啊,老天爺不給他機會啊,一口棺材都沒有,真的是要他死不瞑目啊。」鄭氏哭聲震天。

周士武皺了皺眉,栓子和梨花進去后,他沒有馬上離開,而是站在門口,聽着裏邊的動靜。

劉氏和周士仁壓根不知道有這事兒,向劉大確認,劉大滿口否認,「哪像你二嫂說得那般嚴重,孫達娘來是來過,陰陽怪氣的說了幾句話,沒有吵架,她院子都沒進,屋裏的爹聽不到她說了什麼。」

氣死了他爹,這件事傳出去,他們和孫家就是結下世仇了,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鄭氏怕是糊塗了,這種話都敢往外說,劉大出聲呵斥道,「二弟妹,你說什麼呢,莫要污衊人,這種話說出去是要負責人的,孫家人找上門了,你能負責嗎?」

鄭氏哭聲頓了頓,劉氏扶着她起身,「你說孫達娘來過?」

鄭氏心虛的眨了眨眼,抓着衣角道,「來過,大哥說得對,我真是被爹的死弄糊塗了,見人就想咬一口,要是家裏有錢,能給爹弄口棺材,我不會那般說的,梅子,爹的喪事不能不辦啊,村裏多少人等著看咱的笑話,爹死了,咱若是不辦,往後咱在村裏更抬不起頭來了,你婆婆年輕力壯,活個九十九歲不是問題,你就讓她把棺材木借給咱吧,往後我們一定會還的,大不了我們寫借據,好不好?」鄭氏抓着劉氏的手不肯鬆開,面露祈求之色。

劉氏眼巴巴周士仁,眼睛腫得老高,周士仁一臉為難,但態度格外堅決,「媳婦,你就別逼我了,事情沒得商量。」

人心都是肉長的,他如何開得了口。

「你總說娘刀子嘴豆腐心,我爹沒了,為人子女,總要為他做點什麼,相公,我不能讓我爹一口下葬的棺材都沒有。」想到往日種種,她再次失聲痛哭,「相公,如果換成娘躺在屋裏,你會看着不管嗎?我爹縱然做錯了,他畢竟是我爹啊,我爹要不是走投無路,不會賣我的,他知道他錯了。」

門口的周士武聽着這話,眼底閃過暗芒,遲疑片刻,終究沒有抬腳進屋,劉家的家事,他摻和不太好,只是沒想到劉家會打黃菁菁棺材木的主意,他娘對棺材和墳墓的執念,沒人比他了解,他娘愛去山頭坐着,對着墳墓嘀嘀咕咕念叨,是人沒有不怕死的,他娘也怕,還說要找個正式的日子拜祭,想活久些。

養兒防老養兒防老,他娘卻總有操不完的心,分家自己單過,棺材和墳墓是自己請人修的,有些事,周士文離得遠感受不到,周士仁不願意多想,他卻隱隱有感覺,縱然七老八十了,他娘也不會勞煩他們的,他娘嘴上從未說過句軟話,但比誰都盼着他們過得好。

但凡周士仁還有點良心,就不該開這個口。

不管他娘有沒有,都是他娘自己掙的,憑什麼借給別人。

站了會兒,聽着裏邊吵了起來,他暗暗窺探了兩眼,周士仁耷拉着肩膀,臉上拒絕的神色顯而易見,周士武這才略微放心的走了。

繞過山頭,看他娘在菜地除草,他疾步走過去,將孫婆子去劉家的事兒說了,「嬸子這事兒太不地道了,請幫工是您說了算的,她找三弟妹娘家做什麼,虧得三弟妹大哥拎得清,不然鬧起來,咱們夾在中間難做人。」

對村裏人來說,牽扯到性命就是大事,孫婆子真要過去把人氣死了,壞的可是整個稻水村的名聲,把兩個村子的人都牽扯進來,孫婆子差點連累多少人。

黃菁菁彎著腰,沒有抬頭,只是動作滯了滯,「她做事喜歡陰著來,跟潑婦似的吵架估計不會,頂多陰陽怪氣損幾句罷了,你三弟可說了今晚回來?」

「沒。」周士武走向地里,在黃菁菁左邊的繩徑上除草,低聲道,「三弟妹爹死了,家裏沒口棺材,村裏人也不肯幫忙,好像要把她爹拿涼席捲著埋了,三弟妹不應,估計要給錢買棺材。」沉着再三,沒和黃菁菁說棺材木的事兒,木頭在家裏堆著,還沒曬乾,打棺材還要等些時日,他道,「村裏人也夠冷漠的,畢竟是同村的,死了人搭把手,先把人埋了多好,一個上門的人都沒有,劉家估計準備簡單辦一場呢。」

村裏人樸實,但也市儈,不肯幫劉家無非看劉家田地不多,還不起人情債,付出便要求回報,誰心裏不是藏着自己的小心思呢?

「這件事叫老三老三媳婦自己拿主意,你別管。」黃菁菁抬頭擦了擦汗,周士武急忙道,「娘,您回去歇著吧,我來,草不多,很快就除乾淨了。」想到劉老頭就這麼死了,連後人孝順的機會都沒了,他心頭湧上了很多感慨,要是黃菁菁有個三長兩短,他們兄弟幾人可怎麼辦。

黃菁菁沒注意他臉上的關心,碎道,「歇什麼歇,麥地要除草施肥,秧田還要施肥,活還多著,你忙你的去,我的菜地我自己忙得過來。」

她說話素來這副口吻,周士武不覺害怕,但說什麼都不肯先走,幫着黃菁菁除草,天擦黑的時候,黃菁菁才起身,揉着發酸的腰,周士武收了鐮刀,扶着她往回走,「待大嫂過了三個月,這些活就給她來吧,您腰不好,別傷著了。」

話完,看向山頭的墳墓,雜草叢生,枝葉茂密,蓋住了大半墓地,他沉吟道,「明早我把周圍的草割了,讓您不管在哪兒都能看到。」

黃菁菁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發現他說的是墳墓,低頭道,「我在家能看到?忙田地的事兒,其他事往後靠,耽誤了莊稼,我要你好看。」

周士武笑了笑,笑得甚是開懷,「不耽誤,幾鐮刀的事兒,耽誤不了地里的活。」

黃菁菁瞪他眼,沒吭聲。

二人剛回到家,黃菁菁洗手,周士武去灶房炒菜,周士仁和劉氏就回來了,二人頭上帶着孝布,天色昏暗,看不見二人臉上的表情,她問道,「栓子和梨花呢?」

劉氏抬手,像是在抹淚,周士仁快步走了過來,紅着眼眶道,「栓子和梨花在那邊,娘,我……我有件事想與你商量商量。」

黃菁菁蹙了蹙眉,灶房的周士武聽到這話,臉沉了下來,「三弟,娘一大把年紀了,操心了一輩子,你好意思開口嗎?」他是真的有些生氣,棺材木是黃菁菁精挑細選的,哪能給劉老頭,縱然黃菁菁同意,他堅決不會答應。

周士仁怔了怔,瞄了眼邊上的劉氏,自顧道,「岳父走得突然,他的喪事不能不辦,劉家的情況您也清楚,家裏那點錢全換了糧食,緊巴巴能吃到秋收,我就想着,借些錢給大舅哥他們,讓他們體體面面的送岳父出門……」

說到後邊,他聲音低了下去,「借了往後要還的,娘,您瞅著……」

「分了家,錢你們自己管着,你和我商量什麼,你自己的錢,要怎麼花隨便你,我管不著。」黃菁菁擦了擦手,問老花米久喝了奶沒,沒再看周士仁一眼,劉氏悶悶地上前,噗通聲跪了下去,聲音悲慟,「娘,我知道您不喜歡我爹,他已經死了,身為子女,不能讓他成孤魂野鬼啊……」

話完,嚶嚶哭了起來。

黃菁菁最不喜歡動不動就下跪的人,偏劉氏一邊磕頭一邊道,「娘,我爹當日要把我賣了,要不是您,我們一家子就散了,我感激您……」說到這,劉氏抽了兩口氣,聲音透著某種堅決,「要是,要是把我賣了能讓他好好活着,我寧肯他把我賣了,賣了我,他能好好活着就好……」

黃菁菁眯了眯眼,低頭看着劉氏,「你的意思是怪我當初多事阻止了是吧?」

「沒,媳婦她不是這個意思。」周士仁急忙擺手,跟着劉氏跪下,「就是岳父沒了,媳婦她傷心過度,娘,您別和她計較。」

黃菁菁斜著眉,語氣有些不好,「你也說是你爹了,干我何事,我還是那句話,錢是你們的,你們自己看着辦,我管不著。」

丟下這話,她頭也不回進了屋。

周士仁喊了聲娘,心頭拿不定主意,卻看周士武站在門口,一臉陰翳的看着他,他弱弱的喊了聲二哥,扶著劉氏起身,問周士武道,「二哥,你說娘是什麼個意思啊?」

周士武手裏拿着鏟子,恨不得拍周士仁臉上,借錢,哪有借錢自己不上門請人代勞的,縱然是周士仁和劉氏自己的錢,劉家人借錢也該由劉家過來,什麼話當面說清楚,而且他不是傻子,劉二媳婦明顯別有居心,周士仁和劉氏傻乎乎的湊過去被人算計,真是丁點都不用腦子想。

「三弟,如果只問你借錢,你犯不着和娘商量,栓子外公過世,你們隨禮是應當的,只是問你和三弟妹借錢辦喪事,傳出去,對栓子大舅二舅名聲也不太好呢,依着我說,還是……」他正要說讓劉大劉二厚臉皮去村裏借,先去里正家借,里正不會坐視不理,里正出面借了錢,再去其他親戚家借錢就容易多了。

劉老頭畢竟是中源村的人,還有很多堂兄堂伯,哪兒輪到周士仁一個女婿挑大樑?

只是,他話說到一半就被堂屋的聲音打斷了,「還是什麼?就你聰明就你能幹是不是,鍋里是不是糊了,整天正事不做,唧唧歪歪,話找不到地兒說就咽回肚裏去,沒人想聽。」

鼻尖充斥着淡淡的糊掉的味道,周士武忙止了聲,轉身回了灶房。

周士仁不知怎麼辦,只得和劉氏回屋拿錢,劉氏又裝了些糧食,夫妻兩背着一背簍糧食走了,周士武端著菜出來,只看到二人迎著夜色離開的背影,周士仁凡事太懦弱,沒個主意,這種事,哪怕辦好了,不見得人家會領情,劉老頭有兒子有孫子,哪輪得到他們?

幫襯也是要分時候的,喪事這等大事,非得劉家人出面不可。

菜糊了,他炒了兩份,能吃的黃菁菁他們吃,不能吃的他自己吃,他不懂黃菁菁為什麼攔著不讓他提醒周士仁,他說的話,周士仁一定會聽進去的。

夜裏,周士仁和劉氏沒回來,第二天,山裏幹活的人就說劉老頭死了,喪事要辦,怎麼個辦法卻沒說,黃菁菁聽着,臉上無甚表情,孫婆子路過菜地,來給黃菁菁上眼藥水,「中源村的誰不知道劉家拿不出錢,誰家都不肯借錢給他們,給劉老頭辦喪事還不是花周三的錢,劉家人哪能這樣呢,周三的錢還不是你給他的?」

黃菁菁抬起頭倪了孫婆子眼,「和你有關係?」

孫婆子一怔,訕訕笑道,「我不是為你抱不平嗎,家裏的錢都是靠着你掙的,劉家倒是會撿漏子……」

「用不着,管好你自己的嘴巴就好,有人說你去劉家鬧事,劉老頭是被你氣死的,這消息傳出去,想想孫達他們如何抬得起頭來做人。」黃菁菁聲音冷冷的,不再理會孫婆子,繼續除草,菜地說大不大,但淺草多,不除乾淨,幾日就長起來了。

孫婆子目光閃了閃,張口就要反駁,但此時有人經過,她想了想,識趣的住了嘴,真要傳開,沒事的也會被傳出大事來,她湊到黃菁菁跟前,還想說點什麼,但黃菁菁一副不想多說的神色,她悻悻然走了。

劉老頭四天後下葬,周士仁送消息說讓她們過去吃飯,黃菁菁不準備去,老花和劉家沒啥關係,劉慧梅懷着身孕肯定不會去,就剩下周士武和桃花,周家不派人去的話不合適,他依著村裏的規矩隨了禮,四個雞蛋,兩斤糧食,算得上很多了。

然而等他從劉家回來,一張臉分外難看,急匆匆去找黃菁菁說事了,劉老頭的喪事,借錢也好,借糧食也罷,都該劉大劉二出面,結果倒好,全是周士仁和劉氏擔着,村裏人知道二人拿得出錢,二人一上門,村裏人有錢的借錢,有糧的借糧,借的糧食夠劉家人吃上整年了。

周士武簡直不知道怎麼說才好,哪有女婿掏心掏力到這個份上的,周士仁就是太好說話了。

「娘,您知道三弟性子軟,就該攔着他,他出面借的糧食,到時候還的時候人家肯定只認他,他不是欠下一屁股債了嗎?」躲過了劉老頭,還是在劉家人手裏栽了跟頭,但劉大劉二不是那種性子的人,周士仁為何還會如此?

「他多大歲數的人了,自己做了什麼會不知道,他自己看着辦吧,我懶得操心。」黃菁菁臉上無悲無喜,像是漠不關心,又像是早有預料,周士武嘆了口氣,去秧田幹活去了。

太陽下山,地里幹活的人多了起來,老人小孩都有,人人拿着鐮刀割草回去曬了當起火柴燒,黃菁菁割豬草,豬吃得多,一天一背簍豬草吃得乾乾淨淨,家裏的米糠都快吃完了,黃菁菁尋思著,還得找人買些。

「娘。」遠處,周士仁背着梨花,一臉疲憊的緩緩而來,他背上的梨花見着黃菁菁,伸直腿要下地,脆聲的喊著奶奶,黃菁菁嘴角漾著淺淺的笑,話是對梨花說的,「回來了,這幾天有沒有聽話?」

栓子走向地里,經過草多的地方隨意扯了把,到了近前,扔到黃菁菁背簍里,「聽話,我們沒有亂跑,表哥說去河邊網魚我都不去呢。」

「是嗎,栓子這麼聽話,中午你花叔撿了很多螺螄,晚上讓你二伯做給你吃。」黃菁菁語氣輕鬆,讓他們先回家,栓子不肯,小大人的口吻道,「我幫奶奶割豬草。」

他沒有鐮刀,便拿手拔,黃菁菁怕他勒着手,蹙眉道,「回去吧,你花叔在家呢,幾日沒見着,他想你得很,把梨花帶回去。」

周士仁得了黃菁菁漠視,訕訕的撓了撓頭,上前欲接黃菁菁的背簍,被黃菁菁躲開了,「耽誤這麼幾日,不用幹活了?把栓子和梨花帶回去,我還得過會兒才回。」

周士仁答了聲好,使勁撓了撓頭,想說點什麼,「岳父的喪事辦得不錯,村裏人對大舅哥二舅哥改觀不少,大舅哥讓我帶些飯菜回來,我沒要。」

黃菁菁淡淡點了點頭,沒再說其他,劉氏站在地梗上,怯生生喊了聲娘,黃菁菁不冷不熱的應了聲,繼續割豬草,她人瘦了,背簍大,擋住了她整個後背,周士仁在原地愣了會兒,抱着梨花回去了。

他去田裏,周士武也在,看着他,周士武真的是恨鐵不成鋼,問道,「你岳父喪事花了多少錢?」

「買棺材和修墳墓花了四百文,零零星星下來,我也不知花了多少。」周士仁每日忙得腳不離地,只記得棺材和修墳墓是因為錢是他出的,原本是要把錢給黃菁菁,結果全花在這上面了,他挽起褲腳下田,問起那晚的事情來,「那天二哥是不是想說什麼?」

周士武知道他說的啥事,點了下頭,反問道,「聽說向村裏借糧食都是你出的面,你岳母,大舅哥二舅哥沒說啥?」

「他們說啥?棺材買的現成的,他們天天跟着一起去墓地忙活,早晚看不到人,二哥怎麼問起這個了?」周士仁不解。

周士武擰了下眉,「那是誰讓你去借糧食的?」

「是栓子兩個舅母,栓子三舅舅性子唯唯諾諾,撐不起事,我和栓子娘不去就沒人了。」至於韋氏,天天以淚洗面,哪有心思管這些。

「怎麼沒人了,栓子舅母不能去,三弟,你要我說你什麼好?」周士武豎着眉,有些來氣,「誰借的賬誰還,怎麼着,你還要替劉家背債啊,你不想想,你岳父在的時候怎麼哄騙你背債的,要不是娘攔著,你以為咱家能有現在的好日子,娘不是提點你了嗎,凡事多想想,不要人家一開口你就頭腦發熱爭着當好人,誰家的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栓子舅母心眼可不少。」

周士仁雲里霧裏,「不會吧,雖說我們出面借了糧食,但提前說好了的,他們自己還,栓子娘也是點了頭的。」

「自己還怎麼不自己借,你就是想得太好了,咱娘操了多少心,劉家還想要娘的棺材木,三弟,虧得你沒答應。」周士武和劉大劉二接觸后覺得兩兄弟性子不錯,沒想到結果成了這樣子,他又道,「你和三弟妹借了這麼多糧食,事情辦完準備還回去不?」

「還的吧,我想着地里的活耽誤幾日了,就沒多問,我岳母在呢,凡事有她拿主意。」周士仁隱隱知道周士武擔憂的是啥,但他覺得周士武杞人憂天了,他岳母和大舅哥不是那樣的人,都是親戚,有些話挑得太過明白反而傷了情分。

周士武看他不開竅,沒有繼續說,而是說起另一件事來,外鎮那邊遞了消息到周士文的鋪子,請他過去做席面,他想着他去就是了,周士仁和劉氏在家,麥子結穗,眼瞅著要黃了,得盯着天,萬一變天吹倒了麥穗,夠一家子忙活的,不能全跟着走。

他一說,得來周士仁附和,六十桌席面,起碼要找三四個人,他和黃菁菁商量過了,這回不叫劉家人了,劉老頭剛死,村裏人不守孝但出遠門不吉利,就叫孫達和趙吉瑞,把趙二兩也叫上,趙二兩跛腳不影響切菜,算是感謝徐氏奶了米久。

四個大老爺們,忙活起來差不多了。

劉氏得知沒有劉大劉二,面色怔忡了下,攪着衣服,忐忑不安的看着黃菁菁,黃菁菁沒有過多解釋,倒是周士武怕劉氏不舒服,把事情解釋了清楚。

劉氏怯懦的點了點頭,沒往心裏去。

周士武去外鎮做席面,黃菁菁讓他帶些錢在身上傍身,萬一有個事也有個照應,她不過隨口一說,沒料到一語成讖。

周士武照理說三天就回了,結果第四天都沒消息,孫達趙吉瑞他們的家人沒有起疑,認為跟着周士武就有錢拿,黃菁菁卻心頭突突直跳,一上午,她哪兒也沒去,讓劉慧梅和劉氏割豬草,她像往常那般洗了衣服,期間磨得自己指甲邊起了倒刺,她尖著指甲拔掉,竟帶出了血絲,心頭的那份不安更重了。

直到外邊傳來鬧哄哄的聲音,她擱下衣服就跑了出去,樹林里,好些人跟着牛車過來,駕車的人是上回送周士文回來的漢子,周士文坐在他身後,身側是周士武和孫達,周士武頭上纏着布帶,孫達鼻青臉腫。

黃菁菁擦擦手跑過去,大聲問道,「怎麼弄成這樣子了?」

孫婆子邊抹淚邊哭,「達子啊,走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出門一趟弄成這樣了,明明是掙錢的活,別把命搭進去了啊。」

黃菁菁臉色鐵青,孫婆子話里什麼意思她要是聽不出來就白活這些年道,當即質問道,「你什麼意思,我家老二難不成想弄成這樣子啊,你真怕他出事你就別讓他出門算了。」

看熱鬧的人多,黃菁菁沒有多問,待牛車停下,她幫着把周士武扶下來,周士武傷勢看上去有些重,嘴角一團烏青,說話含糊不清,「娘,我沒事……」

「你沒事,你沒事弄成這樣子裝鬼嚇人哪,什麼話先回屋再說。」她嘴硬,但扶周士武的動作很輕,周士文和孫婆子簡單說了兩句,當着面把工錢給了孫達,又遞了兩包葯和兩包糖,「孫達是跟着我二弟出門受傷的,吃藥的錢我們不會賴賬,大家沒事就回去了吧。」

趙二兩和趙吉瑞回家了,周士文和他們說的話差不多,只是趙二兩護著周士武,傷勢略重,周士文給的銀錢要多些,不過裝在錢袋子裏,外人不知曉有多少。

孫婆子要和黃菁菁理論兩句,被孫達拉住了,對方是沖着周士武來的,他沒啥大事,趙二兩護著周士武傷得最重,孫婆子這時鬧,依著黃菁菁的脾氣,不會給她好臉色,而且這事兒誰都不想發生,周士武去外鎮做席面,擋着有些人的道了,離了清源鎮,當然有人對付他。

周士文言簡意賅和黃菁菁說了大致經過,「娘您別擔心,我再差人問問,那戶人家也算鎮上的人,稍微打聽就打聽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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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四娘家花滿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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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7 老二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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