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 范婆來了

063 范婆來了

063范婆來了

黃菁菁先是一怔,伸手揉了揉略僵硬的五官,緊接着放鬆下來,心虛的碎碎念道,「什麼火不火的,還不是為了活下去,不然怎麼辦,遊手好閒,無所事事,坐在家裏,和幾個兒子大眼瞪小眼?」不管遭遇過什麼,活着的人都要活着,既然要活着,可不得好好把日子過舒坦了。

麻木不仁,行屍走肉,與其那樣,不如一頭牆撞死算了。

後者才是她真正想說的,念及老花的情緒,她沒把心裏的話說出來,老花該是經歷過大難的,犯不着往人傷口上撒鹽。

老花深不見底的眸子閃過一抹複雜,黃菁菁背對着他,未等來回答,便去灶房忙活了,得知要去鎮上做席面,一家人樂開了花,只是一天的時間,晚上就回了,黃菁菁讓周士武挑柴去鎮上賣的時候幫忙,中午回來,至於劉氏和周士仁,繼續留下給她打下手,吃過晚飯一起回來。

一頓餃子,大家吃得歡實,便是桃花,因着范翠翠的事懨懨了一整天,這會兒都精神些了。

夜色降臨,薄薄的輕霧灑下層薄紗,一家人圍在桌前說着話。

「今日我去稻源村,把多餘的錢還給劉里正了,一桌三文錢,分成三份,我老二老三一人一份,五十二桌,一人五十二文,就是老三兩口子吃了些虧……」黃菁菁邊數着銅板,嘴裏邊說着分配。

周士仁急忙搖頭,有些焦急地表明自己的觀點,「不吃虧,我和栓子娘不要錢,席面的飯菜是娘想的,錢您全拿着就是了。」

劉氏和周士武表示贊同。

黃菁菁堅持的數了錢給他,語氣有些冷,「分了家,哪能全我拿着,都是兩個孩子的爹了,心裏還沒個章程,我拿了,我拿了栓子和梨花怎麼辦?第一次沒經驗,你和老三媳婦吃點虧,往後有機會了,娘給你們補上。」

把錢推給劉氏,又數了份周士武,周士武遲疑了會兒,問道,「大哥呢,他也去幫忙了,哪能沒有他的?」

這下,劉慧梅抬起了頭,只是她臉色平靜,看不出情緒,周士武更不肯收了。

黃菁菁見他抓銅板給劉慧梅,沒個好氣拍他的手,「給你你就拿着,我能少了誰的不成?你大哥這次也吃點虧,米粉是他幫着我磨的,那兒的工錢算他的,四十多文,他是老大,這點謙讓還是要有,哪能為了點事就斤斤計較成這樣?」

周士武腦子轉得快,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三兄弟里,他是佔便宜了,周士文錢少,周士仁他們是兩個人,就自己乾的活少拿的錢多,他心頭彆扭,小聲道,「大嫂肚裏懷着孩子,花錢的地方還多,娘把我的那份給大哥換了,我拿少的就是了。」

「什麼少的,給你你就拿着,你一個大老爺們,好好照顧桃花,別磨磨嘰嘰的,你大哥和三弟不是那樣的人。」黃菁菁略有薄怒,錢怎麼分她心裏想過,按人頭平分的話當然是好的,誰都沒有話說,然而,周士武的情況不同,多照顧些沒什麼,范翠翠生完孩子是要把孩子抱回來的,他一個人不定怎麼手忙腳亂呢,多留點錢是好的,以三兄弟的感情,周士仁和周士文不會抱怨,而且,她要送栓子去學堂,還得花一筆錢,劉慧梅和她住,吃穿用都是她的,她可算不上偏心周士武。

「你收著……」剩下的就是她的了,她數了十二文給劉慧梅,「你在家照顧孩子,餵雞餵豬,這是你的那份。」

劉慧梅受寵若驚,直言不要,黃菁菁的話更簡單直白,「給你肚子裏的孩子的,好好收著,又不是只一次,之後還會掙錢呢,大家都收著,以後的錢,娘想想辦法,盡量更公正公允些。」

老花抱着桃花坐在側邊,黃菁菁做事沒有刻意背着他的意思,流浪十幾年的人,早已脫離了柴米油鹽,黃菁菁想着,約莫讓他重新感受會有新的認知,見老花盯着桌上的銀子,她問道,「你想要?」

老花淡淡移開視線,白皙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

黃菁菁聳聳肩,這麼大個人情還得還,錢肯定是給的,怎麼個給法,再讓她好好琢磨琢磨,初七去鎮上,正好可以找周士文商量商量,看看他怎麼說。

各自收了錢,黃菁菁便沒其他好說了,起身收拾碗筷,劉氏和劉慧梅幫她的忙,黃菁菁讓她們回屋休息,「就幾個碗能累死我不成,你們休息去,我耳根子清靜清靜,好好想想初七的席面。」壽宴的席面沒什麼不同,只添份壽桃寓意長壽就夠了,還不到吃桃子的季節,只能做壽桃形狀的饅頭,然而她水平有限,做不出來。

思來想去沒什麼新意,便不想了,洗了碗,把碗疊整齊放碗筷里,便看到門口站着桃花,揉着濕噠噠的眼無聲的啜泣,看上去無辜又可憐,她身後的周士武披了件外裳,衣衫不整,手足無措,看着黃菁菁,心下沒底,「桃花問她娘還會不會回來,我便如實和她說了……」

黃菁菁倪他一眼,「她才多大點,你和她說實話,你爹死的時候別人告訴你實話你怎麼說的,以為帶孩子就是給她吃給她穿哪,好好想想,怎麼讓她舒服些。」黃菁菁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子,朝桃花招手,「來奶這,晚上挨着奶睡,你爹不會說話……」

桃花張著嘴,哇哇大哭,黃菁菁給周士武擺手,讓他先回去休息。

桃花洗過手和腳了,黃菁菁簡單洗漱了番,牽着桃花進了屋,月亮躲進了雲層,東屋西屋的光滅了,院子裏黑漆漆的,黃菁菁沒有點燈,摸黑牽着桃花爬上床,涼席冰冷,桃花有一瞬的不適應,黃菁菁看不見,卻也感受得到她的退縮,「是不是奶的床太涼了?」

她人胖,汗多,早就用上涼席了。

黑暗中,桃花一抽一抽的答了聲不是,問黃菁菁道,「奶奶,爹爹說把娘送回去了,以後娘再也不會回來了,回來也不是桃花的娘了,是真的嗎?」

以為周士武心思活絡,說話有分寸,結果卻這麼和桃花說,不管休不休妻,對孩子來說,娘都只有一個,別人替代不了的,桃花七歲了,哪會不懂這個道理,何況范翠翠混是混但沒苛責過桃花,猛的和桃花說這個,桃花能接受才有鬼了,只是,話說到周士武那個份上,她只有告訴桃花事實。

「她怎麼就不是桃花的娘了,是她生了桃花,養了桃花,永遠是桃花的娘。」她的聲音很輕,但即使軟著聲,在萬籟俱寂的夜裏也會顯得突兀。

桃花重重吸了吸鼻涕,「可是爹爹說的,他把娘休了,娘休回范家,和他就不是一家人了。」

黃菁菁又把周士武罵了個遍,黃菁菁拍着她肩膀,把枕頭給桃花枕着,自己則側躺着,沒有直接回答桃花的話,而是問道,「桃花,你覺得大人做錯了事該怎麼辦?」

這話好答,桃花想也沒想的說道,「有錯的話要改正,不能一直錯下去。」

「桃花在村裏有不喜歡的人嗎,就是小孩子?」

「馬小草,她見不慣我和梨花,常常背地說我們的壞話,還說奶奶的壞話。」

馬小草是馬婆子的孫女,性子跟馬婆子一模一樣,小小年紀長得尖酸刻薄,什麼該說不該說的話都往外說,黃菁菁沒見過那個女孩,聽河邊洗衣服的人說起過,大人不會以嚴厲的詞評價孩子,只會說:那個孩子,長大了可不得了,沒人降得住。

對馬小草,眾人都是這句話。

「要是讓你和她住一起,你願意嗎?」

桃花止住了抽泣聲,翻了個身坐起來,極為排斥道,「我才不想呢,她會罵人,說話可快了,娘說不和她一起,以後那種姑娘嫁不出去的。」

黃菁菁心裏有了數,讓她躺下,語重心長道,「你不願意和小草住一起是因為討厭她,沒準小草也不願意和你一起,你討厭別人,別人也討厭你,彼此討厭的人住一起,不是鬧得更厲害嗎?」

桃花面朝著黃菁菁,身後挽着她手臂,「奶奶是不是說我爹不喜歡我娘,我知道,我娘性子不好,把奶的錢拿給外婆,還偷家裏的肉,我也不喜歡她,她還說奶的壞話,給花爺爺難堪,我就是,就是……」

「原來桃花都知道啊,做錯了事就要接受懲罰,你看你大伯母的娘做錯了事,不也受到懲罰了嗎?鎮上的宅子賣了還債,搬回了村裏。」黃菁菁沒料到桃花心裏清楚得很,想了想,又道,「沒有懲罰,以後還會一而再再而三的繼續犯錯,有些人醒悟得早,有些人一輩子都不會醒悟,你娘或許是好的,只是我和你爹看不到罷了,奶奶是你爹的娘,萬事盼着你爹好,休妻的事兒是奶奶的決定,桃花想想,如果奶奶把家裏的錢全拿去送人了,家裏的豬肉也送人了,還亂說你爹的壞話,害他活不下去,你怎麼想?」

桃花沒有出聲,黃菁菁知道她一定聽得懂,「你娘做的錯事多了,奶便容不下她了。」

「那我娘改好了,奶會同意她回來嗎?」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以范翠翠沾沾自喜小人得志的神情,縱使改也是暫時的,黃菁菁還是那句話,如果范翠翠是她閨女,她願意相信她,不是的話,她沒法勸自己接受,她沉吟許久,深思熟慮道,「不會了。」

挽著自己手臂的手緊了緊,桃花咧著嘴,又開始低低啜泣,哽不成聲,「為什麼?」

黃菁菁無法回答,范翠翠是改不好的,她給了很多機會,范翠翠都放棄了,俗話說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也有可能,她心腸比較硬吧,她抱着桃花,沒有問桃花是不是厭惡她,她斟酌道,「桃花是女孩子,奶奶希望你一輩子開開心心的,嫁了人在夫家過得順遂,你要記住,有些錯改了有重來的機會,但有些錯,便沒回頭路了,奶過了一輩子,對那種周而復始的錯誤見得太多,便不要給機會了。」

「什麼是周而復始?」月亮出來了,藉著朦朧的光影,桃花看得見黃菁菁大致的輪廓,是堅硬有力的。

「就是不斷的犯錯,改了又犯沒完沒了似的。」黃菁菁言簡意賅道。

桃花哦了聲,聲音帶着濃濃的哭腔,「那桃花以後是不是沒娘了,村裏的人會不會笑話我?」

「不會。」黃菁菁的話鏗鏘有力,「誰敢笑話你,奶打得她屁股尿流,桃花要記住,你還有爹,還有奶奶,還有大伯,還有三叔,誰都不敢欺負你。」

桃花堅定不移的點了點頭,蹭了蹭黃菁菁胳膊,「爹爹說爺爺不在,奶奶把他們照顧得很好,我沒了娘,他也會把我照顧得很好。」

「是啊,你啊別太傷心了,你娘要是找你,你就去見她,只是她是范家的人,你是周家的人,不能跟她走,她和你說了什麼你要告訴奶,奶給你做主。」范翠翠的心真要是好的,為了孩子就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得寸進尺,甚至騎到她頭上來,范翠翠的目的若是拿肚裏的孩子拿捏她,那可真是大錯特錯了。

至於不讓桃花過多接觸范翠翠,是怕范翠翠把主意打到桃花身上,女孩不如男孩值錢,大了的女孩就不同了,不經過老趙的手也有人買。

祖孫兩說了許久的話,慢慢,聲音輕了,天空幾朵雲飄過,蓋住了月亮的光華,黑暗中,只余兩道均勻的呼吸聲。

東邊的第一道曙光升起,雞籠里的雞拉長的脖子的鳴叫,院子裏傳來悉悉率率的聲響,兩道高大的身形挑着柴火,躡手躡腳出了門,西屋亮着光,很快,西邊的煙囪升起了裊裊青煙,黃菁菁睜眼躺了會兒,桃花睡覺太過老實,挽着她手臂的手一晚上沒鬆開,這會兒只感覺麻得厲害,她又等了會兒,聽着兩聲高低不一的雞叫后才準備起了,輕輕拉着桃花的手,把自己的手抽出來,穿上衣衫,走了出去。

空氣清新,群山飄渺,她伸了個懶腰,去灶房做飯。

剛點燃柴塞進灶眼,老花就來了,黃菁菁狐疑的瞅了瞅窗外,「起得這麼早?」

老花搖了搖頭,走向灶台,鍋里添了小鍋水,白白的,剛好蓋過幾個雞蛋,他道,「昨日老二媳婦說話不對,可犯不着休妻,休了她,桃花怎麼辦,為了孩子,就不該休了她。」

大清早不睡懶覺,竟是惦記周士武休妻的事兒?

她翻了個白眼,煙霧縈繞,老花的臉不甚清晰,只是,半遮半掩,愈發顯得秀雅,英俊。

「人還活着,就有改正的機會,若老二媳婦出了什麼事,你心裏會愧疚,莫要等人不在了才後悔,桃花也會記恨你。」明明是勸說的話,從老花嘴裏說出來硬是沒有一絲波瀾起伏,黃菁菁忽然想到看破紅塵出家修行的和尚,四大皆空,無悲無喜。

黃菁菁看柴燃起來,急忙放了幾根竹竿進去,道,「所謂禍害遺千年,她死不了,死了也和我老婆子沒關係,我內疚什麼,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天災人禍誰都說不準,我只是知道,我要是不讓老二休了她,我自己要少活幾年這就夠了,我是個俗人,管不了那麼多人的死活,至於桃花,恨不恨我無所謂。」

小時候不明白的道理,大了總會懂的,而且桃花是女孩子,面臨的丈夫可能是好的,可能是壞的,若不幸碰著後面一種,她希望桃花不要顧慮太多,離開才是最好的選擇。

人,要先為自己考慮,才能為別人。

她沒有老花那種境界。

老花臉上沒有波瀾,「一家子好好的,為什麼要鬧出休妻的事兒,能在一起不就是好的嗎?」

聲音充滿了落寞,黃菁菁專心致志燒着柴火,看燃得旺了,才起身,拿勺子在鍋里攪拌了幾下,蓋上鍋蓋,繼續燒火,回老花的話道,「有的人活着就是給別人找不痛快的,誰不想一家人好好一起過日子,但萬事沒有十全十美,人生短短几十年,哪能委曲求全幾十年。」

黃菁菁對周士武休妻這件事是支持的,夫妻二人,若不能齊心協力把日子過好,而一人不斷作妖鬧事,那努力的一方會背負更多,壓抑久了,沒準就鬱鬱而終了,當斷則斷,少幾年後悔懊惱,打起精神,繼續開朗的過日子。

她看了眼老花,料定他可能無法理解,岔開話題道,「桃花心情不太好,你多寬寬她的心,她聽你的話,我不知道你曾經歷過什麼,互相包容珍惜彼此的人分開是痛不欲生的遺憾,但包藏禍心同床異枕的人分開便是種解脫,不管哪種,都要好好過接下來的日子。」

激起一個人的鬥志光靠說的很難,還要找點事情給他做,讓他的生活不知不覺和常人相同,她會用不同的法子幫助老花,也算幫助她。

而且,她說的都是實話,像范翠翠那種人,離開周士武,是周士武的福氣。

天色大亮,黃菁菁餵了雞,出來準備熬豬食,把豬草切碎和著米糠,添水在鍋里煮,天熱,她煮的不多,因着是頭回,便自己守着,桃花心情好了很多,加之老花說帶她去網魚,什麼不愉快的都拋諸腦後了。

老花話不多,常常是桃花栓子嘰嘰喳喳,他面無表情聽着,今早卻難得附和了桃花兩句,可把桃花高興壞了,花爺爺前花爺爺后的,幾人走了沒多久,院門外就來人了,黃菁菁以為是過路的,沒當回事,直到抬頭看范翠翠站在門口,她才冷了臉,鍋里的水開了,她拿勺子攪拌了幾下,豬草是洗過的,米糠不算臟,否則在炒菜鍋煮豬食,她心裏接受不了。

看了范翠翠一眼,她就繼續忙了,范翠翠聞着味兒就知道是豬食,臉上掛着討好的笑,「娘,我回來了。」

黃菁菁嗤笑聲,「回來,回哪兒來,昨天老二讓里正寫的休書沒寫明白是不是,你是范家閨女,和我周家可沒半點關係,別叫我娘,我可沒生過不知好歹的黑心肝……」

范婆子和范老頭站在院子裏,聽着黃菁菁的話,范婆子不悅的皺起了眉頭,但她被范老頭拽著,不可能去灶房,只得小聲道,「你說過來,聽聽她說的話,黑心肝,罵誰呢,我家翠翠在家多聽話,幫我做飯洗衣服,怎到她嘴裏就是黑心肝了?」

范老頭一隻手拿着煙桿,一隻手拉着范婆子手臂,警告道,「你小點聲,要不是你慫恿翠翠,至於和親家鬧成這樣子,親家沒有說錯,就是你惹的禍。」

范老頭沒見識過黃菁菁的為人,但聽過黃菁菁不少的事兒,四兒子說攆就攆了,對自己生的種尚且狠得下心,更別論對兒媳婦了,周士武的容貌在村裏算得上端正了,人又年輕,再說門親事不是沒可能,范翠翠就不同了,沖着盜竊不事公婆的名聲就別想嫁出去,都是范婆子搞的鬼,早和她說了不是黃菁菁的對手就不要碰上去,偏偏不聽,這次吃到苦頭了吧,休書都給范翠翠了,范翠翠要回周家更難了。

今日再不過來,等范翠翠的戶籍重新落在村裏,那可就無力回天了。

范婆子撇撇嘴,不情不願的老實下來。

范翠翠欲上前幫黃菁菁生火,被黃菁菁疾言厲色阻止了,「你走遠些,別髒了我的地,從哪兒來回哪兒去,老二那邊你也不用費心思,有我當娘的在,他就不敢自己拿主意。」

范翠翠紅着眼眶,被周士武打的臉還紅腫著,昨日她一時衝動,在河邊說了不該說的話,但她心裏不覺得自己說錯了,和范婆子說,范婆子也認同她說的,不然好好的黃菁菁怎麼想着分家了,還不是想過自己的日子,免得被他們束縛。

可范老頭硬要她回來認錯,說不回來的話就把她攆出門,被夫家休了,再被親爹攆,她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更別論要活下去了。

縱然黃菁菁不高興,她臉上仍然賠著笑,「娘,怎麼不見大嫂,桃花和栓子他們呢?」

桃花是她帶大的,從沒打罵過,桃花一定捨不得自己。

黃菁菁看她眼珠子轉就知道她打什麼主意,譏諷道,「還記得桃花啊,還以為你忘了呢,桃花是我周家的種,她怎麼樣和你沒關係,你趕緊走,不然老二回來我還讓她揍你一頓。」

范婆子聽不下去了,甩了甩范老頭手臂,「你聽聽她說的什麼話,咱的閨女,你當親爹的,就忍心她貼上門被人揍,難怪我當媳婦那會你娘折騰我你悶不吭聲,原來是個心狠的。」她看不慣黃菁菁高人一等的做派,說話的時候沒壓着嗓子,反而抬高了音量,故意讓黃菁菁聽見。

黃菁菁聞聲扭頭,就看到范婆子瞪着眼,好像要撲過來和自己打一架似的,她看看范婆子,再看看范翠翠,嘴角扯了扯,臉上的笑變幻莫測,「是范婆子啊,黑心錢掙了不少吧,什麼時候借我使使啊,我活了一輩子,大錢小錢見過不少,就是沒見過黑心錢,不知道使起來是什麼感覺?」

范翠翠見黃菁菁嘴角扯著笑,心咯噔了下,就想轉身走。

黃菁菁如果罵人,罵完就過去了,但如果笑,那就表示事情沒完,這般想着,被周士武打過的臉又隱隱作痛了,心裏有些杵黃菁菁,便勉強帶笑的解釋,「我爹娘說好幾年沒來過了,過來看看您,娘,您出去和他們說話,我在這守着就是了,再燒兩把柴就舀起來餵豬是不是?」

黃菁菁甩給她一個冷眼,自己拿勺子舀著,嘴角的笑譏諷無比,「怎麼着,你爹娘還要人作陪啊,面子可真夠大的,來我周家,我還要看他們臉色不成,話說來者是客,但沒辦法,我尖酸刻薄慣了,對一些人,討厭就是討厭,做不了假意逢迎。」

范婆子氣得嘴唇哆嗦,怎麼說她家范田跟着老趙也有份體面了,她當老娘的,竟然被黃菁菁損到泥地里,范老頭見她心頭不忿,惡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抬頭朝黃菁菁道,「親家母忙是應該的,我們來的不是時候,讓翠翠幫着您忙,我們就在這站着,你什麼時候有空了,和我們說說話就成。」

黃菁菁扭頭看了眼范老頭,范老頭瘦骨嶙峋,皮膚黝黑,臉上佈滿了風霜,看慣了老花,猛的看着他,黃菁菁心頭升起不舒服的感覺,倒不是嫌棄,而是范老頭的臉上滿是為生活奔波操勞的滄桑,她抿了抿唇,繼續舀著豬食,熱氣騰騰的豬食,先舀進桶里裝着,把鍋洗出來,涼了餵豬就成。

她做完這些,才抬腳走了出去,范婆子低着頭,嘴裏嘀嘀咕咕說着什麼聽不真切,她瞅了眼天色,「有什麼話就大聲說出來,一個人自言自語多沒勁兒,聽說親家母要祝壽,黑心錢握在手裏花不出去?」

庄稼人食不果腹,祝壽的一般是有錢人,又或者長壽之人,范翠翠的年歲在村裏不算大,竟也想着風光一回,還真是夠享受的,拿她的錢肆意揮霍,算盤倒是打的不錯。

范婆子哪會聽不出她話里的諷刺,她能忍到現在,真的是范老頭的威脅,范老頭說不把范翠翠送回來就休了自己,一把大年紀了,竟然面臨被休的地步,她的老臉往哪兒擱,然而此時看着黃菁菁一臉孤高自傲的神情,心頭那股火又蹭蹭冒了出來,黃菁菁仗着大兒在鎮上做工,趾高氣揚得很,她早就看不過去了,只是她不會像黃菁菁那般張嘴就罵,「哪是祝壽,我家老大跟着老趙幫工,一個月有不少工錢,他啊,最是孝順,硬要請親戚們聚聚……」

「只是親戚哪。」黃菁菁一臉是笑,竟比這院裏的桃花還要燦上幾分,「我還以為會請全村的人哪,沒想到是這樣,你福氣好啊,我家老大在鎮上這麼多年從沒想過給我過生辰呢。」

明明是該羨慕的話,聽着卻極為不舒服,范婆子說不上來那種感覺,村裏人一戶人家就有很多人,有的甚至能坐兩三桌,而且村裏的風俗隨禮隨的少,她吃飽了撐的才花那個冤枉錢哪。

「可能性子不同吧,我家老大沒別的本事,打小就孝順。」

黃菁菁矯揉造作的掩嘴笑了聲,「可不就是孝順,幫老趙做工,卻任由她娘敲詐人家,這種要不是真正的孝順的可做不出來。」

文蓮也是個糊塗的,范婆子和范翠翠不過在院子裏哭訴肚子不舒服,怕是傷著孩子了,她就亂了方寸,說多少錢就認了,認下不說,還以為是自己指使的,真是眼睛瞎了。

范婆子嘴角抽了抽,范老頭不想聽二人打太極,黃菁菁不讓他們進屋,他便想着在院子裏把話說開也行,「親家母,昨日發生的事兒我和翠翠娘不知情,翠翠做事有些衝動,還請你多多教導,只是休妻事關重大,翠翠為周家生了桃花,肚子裏又懷着個馬上要生了,休妻的話,是不是不太好?」

范婆子低着頭,不知想什麼去了。

「哪有什麼不好的,昨日裏正寫休書好些人在呢,真要不好,他們能眼睜睜看着老二把一段良緣給斬斷了,我看着他們都痛快著呢,里正也贊同。」黃菁菁語調陰陽怪氣,最後一句話,讓范老頭微微變了臉色,不解的看向范翠翠,他以為休書是周士文代筆的,沒想到請了里正出面。

每個村的里正是最受人尊敬的,休妻是大事,里正更會在內里勸和,范翠翠到底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兒,竟讓里正都懶得在中間打圓場。

范翠翠攪着衣服,悻悻然低下了頭。

范婆子是知道內情的,不服氣道,「我家翠翠性子直來直去,說話做事不會多想,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但沒有壞心,你竟然藉此休了她,還叫全村的人侮辱她,讓她在村裏抬不起頭來,黃寡婦,你怎麼這麼狠的心哪,老天怎麼不讓你生個女兒叫別人糟蹋算了……」

黃菁菁面不改色,眼神卻冷了下來,「我倒是想生個女兒哪,教她溫柔賢惠,善良孝順,踏踏實實過日子而非惦記別人口袋裏的錢,不眼紅別人,不看輕自己,清清白白做人,或許貧窮但過得快樂,或許富貴,但過得心安理得……」

范老頭聽着這番話,不由得面紅耳赤,黃菁菁是含沙射影說他們沒教好女兒呢。

他顫抖着手拿出懷裏的煙捲,仔細卷著。

「我家翠翠怎麼了,進門第二年就生了桃花,如今又懷了個,這些年,勤勤懇懇幫着周家幹活,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范婆子臉色鐵青,她從沒覺得自己沒把女兒教好,是黃菁菁太刁鑽不容人。

黃菁菁瞥了眼范翠翠肚子,「看你這麼義憤填膺,功勞我沒見着,至於苦勞估計到你兜里去了吧……」

她意有所指,范老頭想起一件事來,抵了抵范婆子的手臂,「把翠翠給你的錢還給親家母。」

「什麼?」范婆子像聽到了不得了的事兒,跳了起來,「什麼還給親家母,是我閨女看我辛苦孝順我的,憑什麼給外人,我說老頭子,你心裏想什麼哪,哪有把自己女兒送去給人糟踐的,當年我就不太樂意這門親事,你說黃寡婦養大幾個兒子,懂得體諒女人的苦,你看看她說的什麼話,她兒子都被她攆走了,如今又是咱女兒,她就是個自私自利的,見不慣誰就攆誰,那可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閨女哪,坐月子的時候你娘就逼着我下地幹活,害得我沒坐好月子,多少年過去了我的腰都還疼哪……」

女人訴起苦來哪是三言兩語就結束得了的,黃菁菁不知道原主怎麼為周士武挑了這門親,但村裏說親的規矩她懂,兩家如果有意思說親,村裏人都會幫着說好話,不然傳出去就是壞親,壞親在村裏人來看是極為缺德的事兒。

所以,說親是盲目的,想要打聽到對方真正的品行,不費些功夫做不到。

只是聽范婆子把所有的錯歸咎到范老頭身上,心下有些不齒,男主外女主內,兒子女兒的親事多是當娘的拿主意,就沖范婆子這種愛佔便宜的性子,沒有好處她會同意這門親事,而且以原主的性子,聘禮只多不少。

范婆子憶起往昔,哭得聲淚俱下,黃菁菁掏了掏耳朵,笑得眉飛色舞,范老頭瞧著,一張臉都青了,「哭什麼哭,不嫌丟臉啊。」

范婆子這次看黃菁菁哂笑的望着她,哽了哽喉嚨,立即止了聲,黃菁菁略有遺憾,「繼續哭啊,我聽着還覺得很好聽呢……」

她鼓勵的朝范婆子使了使眼色,氣得范婆子一口氣沒喘上來,身子後仰,直直倒了下去,暈過去前,恨不得把黃菁菁碎屍萬段,簡直油鹽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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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四娘家花滿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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