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第42章

楚瑜沒說話。

她沉默著,壓抑著自己的情緒。有那麼一瞬間,她怕自己一個衝動,跳起來捅面前這個人一刀。

他讓她跟他走。

這是什麼意思呢?

這句話,代表着他輕飄飄的,否認了她六年的努力,六年的苦楚,足足十二年,都被這句話否定得乾乾淨淨。

她愛他十二年,恨不得將心肝全給了這個人,就為了這一句話。可是他沒給她。反而在重生這一輩子,她什麼都沒給過他的時候,將這句話給了她。

是她錯了么?

上天讓她重生回來,就是要按着她的頭一巴掌抽過來告訴她,她錯了?

不是顧楚生年少時不愛她,是她磋磨了顧楚生的愛?

可她做錯了什麼呢?

她為了保護他費盡心思,傷痕纍纍。她在時光歲月里磨平了稜角,變成了當年的顧大夫人。

她本來是可以一馬鞭把嘴碎的女人抽下馬回頭去熬十根軍棍的人,卻在他身邊學會了虛偽,學會了沉穩含着笑,像一個后宅婦人一樣和別人唇槍舌戰。

她本來是一個在戰後圍着篝火和將士們拍著酒罈子痛飲高歌的人,卻在嫁給他后,像猛虎一樣拔了自己的爪牙,成了一直乖順的貓。

他總說她不好,看不慣她的做派,但如果他真的去看過,怎麼看不見,顧大夫人和楚瑜,根本就是兩個人。

她為愛情失去了自己,也難怪別人看不起她。

看着楚瑜沉默,顧楚生有些不安,有些忐忑出聲:「阿瑜……」

「不要這樣叫我。」

楚瑜抬驟然打斷他,顧楚生臉色有些蒼白,楚瑜抬眼看着他。

少年的顧楚生,上沒有後來那股子戾氣,後來顧楚生為官十二載,在官場之上,再沒有了少年時那份傲氣熱血。此刻她看着顧楚生,他還乾乾淨淨,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壓抑了自己所有翻湧的情緒,往後退了幾步,重新跪坐下來。

「年少不知世事,冒昧求君,是吾之過。」

她靜靜看着他,眼神決絕:「然而,如今妾心已明,煩請顧大人將那少年玩笑之事,當做過眼雲煙吧。」

聽到這話,顧楚生慢慢捏緊了拳頭:「妾心已明?玩笑之事?有人將這事當做玩笑,有人會將私奔之事當開玩笑嗎?!」

「你喜歡我,你自己心裏不清楚嗎?!」

「清楚。」楚瑜看着顧楚生失態的模樣,自己反而平靜下來,她看着他紅腫的眼,語調平和:「妾身知道,自己年少時喜歡過大人,十二歲那年,那人紅衣駕馬而來,妾身不甚歡喜。」

聽到這話,顧楚生的眼淚再也止不住,慢慢落下來。

十二歲那年……

十二歲那年,城破之時,他本是出去報信,卻遙遙見到了那姑娘。

那是他第一次握住一個姑娘的手,也是第一次擁抱一個人。

在她死後,他無數次回想那個場景,那時候的顧楚生還是顧家大公子,他意氣風發,少年自滿,那時候大概是他一生之中,最美好的年華。

他微微顫抖,抿緊了唇,眼淚簌簌。

他想阻止她後面的話,將所有言語停在這一刻。然而他知道,他得聽下去,只有聽下去,他才明白自己能做什麼。

「楚瑜所求,不過一份溫柔。出生以來,父兄不曾將楚瑜當女子,母親不曾將楚瑜當女子,於是在公子伸手那片刻,楚瑜當公子是救贖,故而我愛的不是公子,只是楚瑜以為的幻想。」

說着,楚瑜慢慢微笑起來:「直到嫁給世子,楚瑜方才知道,所謂感情,並非如此。」

「你只見過他一面。」

顧楚生沙啞提醒:「然後他就死了。」

楚瑜輕輕笑了:「雖然只有一面,可是舉手投足,他待我極好。顧公子給我的,不過是一個人對待一個普通女子的好,世子給我的,是如珠如寶。上戰場后,再忙之時,世子也不忘同我通信。我仰慕世子英雄豪情,他雖戰死於沙場,卻永存於妾身心中。」

顧楚生說不出話來,他捏著拳頭,全身都顫抖。

疼啊,怎麼這麼疼呢。

他為什麼要重生這一遭,為什麼要回來,親耳聽着楚瑜說,她對他的愛情,從來只是一場自以為是。

她以為他不知道嗎?

他知道,可是他一直自欺欺人。那麼多年,他都知道她愛慕的是那頂天立地的英雄男兒,從來不是他這樣躲在黑暗之中玩弄權術的政客小人。如果她嚮往的是烈陽,他就是陰月。

她看錯了人,她自以為是對,只是她這人一向執著固執,才能一執著,就是六年。

六年後她終於受不了,終於要和他和離。

那一天他一直等著,她這猶如空中樓閣的愛,他怎麼不知道只是一場幻想。

有一天她會夢醒,有一天她會看清。

可是他卻沒有辦法,只能在這痛苦中,打着轉,再出不來。

所以他多少次告訴自己討厭她,多少次告訴自己厭惡她,年少的時候說着說着就以為是真的了,直到她死了,再也說不出這樣傷人的話了,他才敢慢慢打開自己緊捏在手裏的心紙,看清自己的心。

可為什麼要告訴他呢?

為什麼要在他抱着幻夢死去后,又把他拖過來,如此凌遲呢?

他看着她清澈溫和的眼,問不出聲來。

楚瑜見他不說話,只是落着淚,嘆了口氣,輕聲道:「少年冒昧之事,還請公子原諒則個。天高海闊,民生多艱,公子有經世之才,亦有凌雲之志,望日後大展宏圖,成我大楚之重器,護我大楚黎明百姓,」說着,她抬眼看他,慢慢出聲:「盛世江山。」

「我不!」

顧楚生猛地出聲,他盯着楚瑜的眼睛,彷彿是一個孩子一般,一字一句,咬牙出聲:「我不。」

憑什麼遂了她的願?

憑什麼她如此從容離開,還能要求他做這做那,她是他的誰?她憑什麼又這麼對他行徑指指點點。

顧楚生彷彿是回到當年和楚瑜爭執之時,她看不慣他小人行徑,充斥他不顧大局。他總是在同她吵,他恨極了她為了別人同他爭執。

他等着她說服他,責罵他。

然而楚瑜聽后,卻只是愣了愣,片刻后,她點了點頭:「也是,這是大人選擇,妾身也不過是隨口一說,大人無需多想。」

說着,楚瑜起身道:「若無他事,妾身這就退下了。」

聽到這話,顧楚生愣了愣,他看着楚瑜走出去,沙啞聲音開口:「你為什麼,不罵我?」

楚瑜有些奇怪,她站在門邊,回頭看他:「個人有個人的選擇,你與我有沒有什麼干係,我罵你作甚?」

「你的意思是,」他目光有些獃滯:「你不喜歡我了,我和你沒什麼關係了,所以我是個好人壞人,對於你而言,都沒有關係了?」

「或許還是有的吧?」楚瑜嘆了口氣,輕笑道:「若顧大人是個壞人,要殺了顧大人,或許還頗費周折呢。」

「你要殺我?」顧楚生聽到這話,慢慢笑出聲來,他撐著自己走下來,抽出掛在床邊的劍,將劍柄轉給她:「那你來啊。」

楚瑜皺起眉頭,顧楚生看着劍尖指著自己,心中滿是快意,他大笑出聲來:「你來殺了我啊!」

楚瑜沒說話,她平靜看着他:「你還沒做錯事,我殺你作甚?你若做錯了事,」楚瑜抬手將頭髮挽在耳後,目光看向了遠方:「該是我殺,我自然不會手軟。不該我殺,自然有人殺你。」

「其他不說,」楚瑜笑聲裏帶了些她自己都沒察覺出的思念:「你若禍國殃民,我們家小七那性子,怕是第一個人就要動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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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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