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第39章

衛韞是兩天後收到顧楚生失蹤的消息。

衛秋雖然沒有救下顧楚生,卻尋到了顧楚生的隨從張燈。張燈手裏拿着顧楚生臨走時的包袱,衛秋將張燈打包帶着往華京趕,張燈拒不交出手裏的包裹,衛秋也不敢對張燈太過強硬,怕衛韞打算與顧楚生交好,因此一直也不知道裏面到底是什麼。

但不用衛秋檢查,衛韞也差不多猜出來,張燈包里應該是顧楚生準備的證據。顧楚生既然能提前料到姚勇要對他動手,自然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的,之所以在昆陽逗留這麼久,怕就是為了準備這些證據。

如今張燈不交出來,衛韞搶也是可以的,可是少了顧楚生,這件事就得他去出頭。他如今是皇帝寬赦下來「罪臣之後」,拿着姚勇的把柄告姚勇,怕皇帝不會採信。

無論如何,這件事最好還是讓顧楚生來做。而且出於道義,衛韞也不打算讓救了白城百姓的顧楚生因此而死。

若這世界上做出如此義舉的人被惡人殺死卻沒有人管沒有人問,這世上怕是再無人敢當好人了。

衛韞思索著顧楚生的事,吩咐衛夏:「請大嫂過來。」

衛夏應了聲,沒有多久,就把楚瑜請了過來。

楚瑜本在庭院中練劍,如今一切安定下來,柳雪陽對她管束並不多,家中雜事也有蔣純處理得井井有條,她也就開始了過去的生活。

她梳着出嫁前的髮髻,抬手拿着帕子擦著汗進來,一面走一面道:「可是出什麼事兒了?」

衛韞看着她走進來。

梳着少女髮髻的楚瑜對於他而言,似乎有了一種不同於往常的親近感。她沒有了平日作為衛家大夫人那股子沉穩氣息,反而帶了幾分少女活潑模樣。

自從與楚錦談了那一次之後,她似乎是放下了什麼,沒有了過去那份隱約讓人心疼的酸澀隱忍,終於有了幾分他聽說的「楚家大小姐」的驕縱模樣。

她出嫁前他就替哥哥打聽過她,是個愛恨分明的姑娘,聽聞王家三小姐曾在馬場嘲諷過她,就被她一鞭子抽下馬,在家裏挨了十軍棍,都咬着牙沒去給人家道歉。

楚瑜嫁進衛家之後,沉穩了太久,讓衛韞都忘記了,她過往曾經做下那些「光輝事迹」。這樣驕縱不羈的貴女,在京中也是獨一份了。那時候他還勸過哥哥,要不要再考慮一下,雖然定了親,可以衛家如今的門楣,以衛珺世子的身份,退了這兇悍的女人,大家也能理解。

可是衛珺卻是摸了摸下巴,思量了片刻道:「倒也無妨吧……楚府都罩得住她,我衛府不能?」

想到衛珺當年的話,衛韞不由得笑了。

楚瑜被衛韞笑得莫名其妙,停住擦汗的動作道:「你笑什麼?」

「我想起你甩王家三小姐那一鞭子,」衛韞含着笑道:「以前覺得嫂嫂不該是那樣的人,如今瞧著,的確有那麼幾分氣勢。」

「她嘴碎,我又說不贏她,乾脆一鞭子抽了吧。」

楚瑜滿不在乎攤了攤手:「反正十軍棍我扛得住,那一鞭子她在床上裝病裝了半個月,也怪辛苦的。」

衛韞抿嘴輕笑,招呼著楚瑜坐下來,給楚瑜遞了雪梨湯,細緻道:「你先喝些雪梨湯,二嫂說它滋陰下火,你天天在外練武,晚月怕你着涼,一碗一碗薑湯給你喝,怕是要上火的。」

說着,衛韞讓人招呼了一件外套來,轉頭同她道:「你練劍身子熱,但停下來就該把外套加上,這樣……」

「先別說這些瑣事了,」楚瑜聽衛韞念叨得頭疼,她就不明白,衛韞在外面幾乎不說話的一個人,怎麼在這裏就這麼婆媽。她擺了擺手道:「你叫我來一定是出什麼事兒了吧?」

衛韞見楚瑜不耐煩了,也就不說了,直接道:「顧楚生找不到了。」

楚瑜驚詫抬頭,衛韞慢悠悠回到自己位置上:「姚勇還是選擇殺他,他跳進河裏跑了,衛秋跟丟了人。如今他肯定是要隱姓埋名往華京來。」

楚瑜皺眉聽着,聽到最後一句,她有些明白過味來:「他來華京,是來投奔你,還是來告御狀?」

「這兩者有什麼不同嗎?」衛韞低頭喝了口熱茶:「他來告御狀,便是來投奔我。」

「你要扳倒姚勇,要用顧楚生作為敲門杖?」

楚瑜思索著,想到那個人,心裏總有那麼幾分異樣。

然而,也只是止於那麼幾分異樣而已。她放下了,就不會挂念。無論是好的挂念還是壞的挂念,都止於此了。

衛韞沒察覺楚瑜心情有什麼波動,他點頭道:「既然他給我送了這敲門杖,我自然不會辜負他。」

「那他如今找不到了,你待如何?」

顧楚生找不到了,楚瑜卻是一點都不擔心的。這個人從來都是條泥鰍,若是姚勇就把他弄死了,他也混不到後來的位置。

可是轉念一想楚瑜又覺得,她對顧楚生的能力太過信任。上輩子顧楚生的確老謀深算,可是如今顧楚生不過十七歲,當年十七歲的顧楚生也是好幾次差點就死了,都是她出去保住的,為此自己培養的一隻暗衛隊幾乎都賠了進去。

一想到這件事,楚瑜就格外心疼,突然覺得重生有重生的好,省錢。

衛韞聽了楚瑜的話,摸著茶杯,斟酌著道:「自然是要讓人繼續去找的。只是說如今怎麼找,卻是個問題。」

「如何說?」

楚瑜喝着雪梨湯,心情還算愉悅,衛韞有些無奈:「顧楚生不認識我的人,怕是不會信我的人。」

聽到這話,楚瑜微微一愣。

是了,衛家乃武將,常年居於邊關,衛韞認識的人,多為武將世家出身。而顧楚生卻是實實在在的文官,祖上往上數過去,沒有一個是武將。衛家與顧楚生沒有交集,也算正常。

以顧楚生的能耐,要是不熟悉他,換了裝,怕是衛家侍衛連人都認不出來,又談何找人?

楚瑜聽明白衛韞讓她來的意思:「你是問我手裏有沒有熟悉顧楚生的人?」

衛韞頗有些尷尬,他大致知道顧楚生和楚瑜似乎有過那麼一段前塵,雖然他也和楚瑜再三確認過並沒有什麼太大的關係,可是讓楚瑜的人去找顧楚生,他終究還是由那麼幾分尷尬。

他訥訥點頭,隨後道:「沒有也沒關係,我去找其他人好了。」

楚瑜沒說話。

她手裏自然是有人認識顧楚生的,晚月長月,都認識他。可是如今顧楚生失蹤,那明顯是他跑了,顧楚生不想見人,找他就難了。

她自問還算了解顧楚生,若她去找人,對他的習慣動態或許還能揣摩一二,若是其他人去,怕是找不回來。

若是找不回來,也還好。若是被姚勇的人先找到,那衛韞的計劃,怕是又要重新部署。而且顧楚生乃後來戰場後方財政民生的支柱,在這裏死了,日後又要找誰來替着他?

他這人雖然黑心爛肝,但要找一個能替代他的人,着實也不太容易。

楚瑜思慮著,衛韞便有些不安了,趕忙道:「我想宋世瀾應該是認識他的,我這就修書過去……」

「我去吧。」

楚瑜突然開口,衛韞猛地抬頭,片刻后,他立刻反應過來:「不行。他如今被姚勇追殺着,此行兇險,你過去……」

「小七,」楚瑜平靜看他,那目光從容冷靜,卻帶了一種無形的壓迫:「別把我養成金絲雀。」

衛韞聽着她的話,慢慢反應過來。

楚瑜和蔣純,和柳雪陽是不一樣的。

她出生於邊境,除卻是個女子,所有的成長環境,與他並沒有任何不同。對於她而言,所謂保護,或許又是另一種折辱。她說他可以,你得信她行。

衛韞說不出話來,他對別人殺伐果斷,卻偏就是這個人,她說一,他說不出二來。

他沉默著不說話,楚瑜便給他分析:「顧楚生此人難尋,這一次咱們拼的是看誰先能找出他來,所以能越快找到他越好。我與他自幼熟識,對他之手段十分熟悉,我去找他,找得更快一些。」

衛韞還是不語,他本打算答應了,然而聽着楚瑜在那裏說她對顧楚生十分熟悉,他心裏也不知道怎麼的,就驟然有些煩躁起來,抿緊了唇,就是不願說話。

楚瑜看他臉色不太好看,就繼續規勸:「而且他這個人生性多疑,哪怕我派長月晚月過去,他也不一定會全然配合,我若過去,他應該是放心的。到時候配合著我過來,也能更快回華京。」

上輩子顧楚生雖然對她算不上好,卻的確是從沒懷疑過她。幾次關鍵時刻,都是將最貴重的東西交託給她,對於顧楚生的信任,她還是敢保證的。

衛韞越聽臉色越不好,楚瑜也不知到底衛韞是在擔憂什麼,只能繼續道:「而且……」

「行了我知道了,」衛韞終於聽不下去,板着臉道:「我知道嫂嫂與他乃故交十分熟悉,怕也是擔心他的安危,去就去吧,也不是什麼大事。」

楚瑜瞧著衛韞跪坐在地上,手捏著拳頭,目光冷冷直視前方的模樣,直覺有什麼不太對。她猜想衛韞是氣惱她不聽勸,也是擔憂她的安危,她心裏暖洋洋的,覺得彷彿是多了個弟弟一般。她抬手揉了揉衛韞的頭髮,笑着道:「別擔心,我可厲害的呢。」

衛韞被她這麼一揉,先是愣了片刻,隨後就覺得內心慢慢舒展開來,似乎也沒有那麼生氣了。彷彿是一隻炸毛了的小狗,被人輕輕順了毛,便變得乖巧安靜下來。

他依舊板着臉,聲音卻柔和了不少,努力僵硬、卻仍舊滿滿的都是關心道:「我把天字衛都給你,你帶着過去,顧楚生,能救則救了,不能救也沒什麼。」

「他可以死,」衛韞認真看着楚瑜,眼裏全是鄭重:「你半根汗毛都少不得,你可明白?」

「行行行我知道,」楚瑜向來知道衛韞護短,也沒想護短成這樣。她站起身來,不打算和衛韞婆媽,往外走去:「我不和你說,我走了。」

衛韞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道:「凡事小心,別冒冒失失的,有事……」

「知道了。」楚瑜背對着他,擺了擺手,拖長了聲音道:「衛大姑娘,我知道了。」

「你……」

衛韞一口氣堵在胸口,看着那人一手負在身後,一手給他擺手作別,全然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他竟是一時間什麼都說不出來,憋了半天,終於嘆了口氣,有些無奈道:「嫂子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長點心?」

衛夏站在他身後,翻了個白眼。

「怕是您心眼兒太多。」

衛韞:「……」

而楚瑜走在長廊上,看着庭院裏飄起雪花,內心全是安寧平和。

她仰起頭來,忍不住勾起嘴角。

她對楚錦說,如果是緣的糾纏就解開,是孽的牽扯就斬斷,何嘗又不是和自己說?

他從未想過原諒顧楚生——

可是能放下,未必也不是救贖。

「行吧,」楚瑜瞧著遠方呢喃:「我再救你一次,你可千萬要像上輩子一樣,好好對我們小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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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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