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第140章

第140章

楚瑜回到自己屋裏來,屋中已經是一片狼藉。晚月長月正在收拾著東西,長月面露憤恨之色,見楚瑜來了,頓時上前來一步,將東西猛地扔到地上,怒道:「小姐,咱們回楚府去吧!」

「長月!」晚月上前來,一把拉住長月,給她使着眼色,楚瑜看着屋子,走到書桌邊上,將掉在地上一本話本撿起來,撣了撣灰。

「小姐,」晚月走到她身後,恭敬道:「如今如何打算?」

晚月也跟着長月叫了小姐,便已經是表明了她的態度。楚瑜笑了笑,抬眼道:「收拾東西吧,我平日細軟用度,長月先送回我大哥那裏,你同我一起跟上魏郡主去青州。」

「我就說小姐一定會走!」

長月聽到這吩咐,舒了口氣,她有些得意看了一眼晚月:「就你婆婆媽媽,還說什麼等小姐吩咐。」

晚月有些無奈笑了笑,同長月一起收拾起東西來。

楚瑜沒什麼好收拾的,她最珍貴的東西,都放在那些木盒裏。最初不過只是想留下衛珺的一些痕迹,這畢竟是她最敬重的一任丈夫,雖無愛慕,卻有敬仰。然而後來這個盒子裏珍藏的東西,便都變成了衛韞的。

她低頭從那些信件里,拿出那一封「放妻書」,看着衛韞稚嫩的字跡,無聲笑了起來。

其實她從沒想過會有用到它的一天,在當年的時候,她也曾經真心實意,想在這個府邸,安心待上一輩子。

哪怕面對柳雪陽說得再如何從容,可五年付出變成這個屋中一片狼藉,她也並不是,真的無動於衷。

她收拾著行禮是,蔣純急急走了進來,她似乎是等了許久,焦急道:「婆婆如何說?」

說音剛落,她看着這長月和晚月收拾出來的細軟,瞬間蒼白了臉色,她顫抖著唇,抬起頭來,不可思議道:「你要走?」

楚瑜點了點頭,溫和道:「我與她說開了,她容不下,那我便走好了。」

蔣純沒說話,她靜靜看着楚瑜,喉頭哽咽,她想說什麼,卻是不敢開口,她剋制着自己情緒,好久后,才沙啞出聲:「可不可以,不要走?」

楚瑜有些意外,她露出詫異的神色,然而說完這句話,蔣純便閉上眼睛,有些痛苦道:「我玩笑的,不用在意。」

「這時候了,」楚瑜輕笑出來:「你還同我開玩笑嗎?」

蔣純沉默著,好久有,她艱難笑開:「你知道嗎,五年前,小七頭一次和我說他喜歡你的時候,我就擔心着這一天。」

「我沒有家,是阿束給了我家。他走之後,我本無處可去,無根可尋,是你給了我命,又重新給了我一個家。」

蔣純說起這些,紅了眼眶,她似是有些難堪,艱難笑起來,抬手用帕子擦拭着眼淚,忙道:「說這些矯情話,讓你見笑了。」

楚瑜靜靜看着她,看她慌忙擦着眼淚,聽她顫抖著聲道:「我本就不是個堅韌的人,我得找個什麼靠着,才立得起來。你來了,我便覺得,咱們是一家人,一家人在一起,無論風風雨雨都能走過。可是小七同我說這話的時候,我便知道,早晚會有這一天。」

蔣純已經很努力了,可她的聲音還是變得含糊,她的眼淚也只是越來越多,她似乎是太過痛苦,身子都有些佝僂,楚瑜走到她身前來,將她摟進懷裏,嘆息出聲來。

「阿純,我一直是你家人。」

聽到這話,蔣純再也剋制不住,整個人依靠着楚瑜手臂的力量站立着,嚎哭出聲。

「最艱難的時候都走過了,為什麼如今大家都好好的,卻就要散了呢?」

「生死咱們扛過去了,國破咱們扛過去了,怎麼如今,就抗不過去了呢?」

蔣純大口大口喘息,她死死捏住楚瑜的手腕,彷彿是難過到了極致。

她一貫隱忍,然而所有的情緒似乎都發泄到了這一刻,楚瑜垂下眼眸,慢慢道:「大概是因為,這世上最難扛過的,便是人心吧。」

「你可以與猛虎搏鬥,卻很難扛過螞蟻吞噬。因為有的時候,你甚至不知道一拳打過去,該打在誰身上。」

蔣純沒回應,她喘息著,痛苦閉上眼睛。

「我知道。」

她反覆重複:「我知道。」

她念叨著,不知道是在勸說着誰,直到最後,晚月聲音響了起來:「小姐,東西收拾好了。」

楚瑜應了聲,蔣純慢慢緩過神來,她艱難站起身來,靜靜看着楚瑜。

楚瑜沒有說話,好久后,卻是蔣純先出聲來來。

「我送你吧。」

她聲音沙啞,帶着微微顫抖。楚瑜應了一聲,而後放開她,帶着長月晚月走了出去。

蔣純和柳雪陽都清了人,府中大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楚瑜來時就只帶了長月晚月,如今走了,也沒多少東西。

她讓人牽了馬車,自己上了馬車,柳雪陽同她一起上了馬車,低聲道:「我送你出城。」

「嗯。」

楚瑜應了聲,沒有多話。

馬車搖搖晃晃,楚瑜掀起帘子,看見風雨中衛府的牌匾,在燈火下,金字流淌著淡淡光澤,貴氣非常。

楚瑜看着那兩個字徹底消失在自己視線里,便覺得有什麼慢慢消散在心裏。

她慢慢放下帘子,聽着蔣純問她:「之後打算去哪裏?」

「去青州。」

「和小七怎麼辦?」

楚瑜微微一愣,片刻后,她無聲笑了:「就這樣啊。我有事就去做自己的事,我想他就去見他。我只是放棄了衛大夫人的身份,」楚瑜垂眸,遮住自己眼中的神色:「並不是放棄他。」

說話間,到了城門前,楚瑜抬頭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嘆了口氣:「如今大雨,便不必再多送了,他日我若路過白嶺,會來找你飲酒。」

聽到這話,蔣純終於笑起來,她眼裏還含着淚,溫和道:「我便等着你來。」

楚瑜點點頭,溫和道:「去吧。」

蔣純沉默片刻,終於只是握了握她的手,隨後起身下了馬車。

等蔣純走了之後,楚瑜坐在馬車裏,摩挲著當年定親時衛府送過來的玉佩,沒有說話。

楚瑜從東門出行時,衛韞揚鞭打馬,剛剛到了衛府。他歡喜上前親自敲門,門房開門時,見到衛韞的模樣,嚇得呆了呆,隨後反應過來,緊張道:「王爺回來了?」

「嗯。」

衛韞進了屋中,直接朝着大堂走去,高興道:「我提前回來了。母親呢?大嫂呢?」

說着,他覺得自己問得似乎直白了些,又接着道:「二嫂和六嫂呢?」

門房沒說話,衛韞走了兩步,直覺有些不對。

今夜的衛府,似乎有些過於安靜了些。

他頓住步子,皺起眉頭,猛地轉過身來,厲聲道:「大夫人呢?」

門房嚇得猛地跪了下去,衛韞直覺不好,抽出長劍,直接抵在那門房的脖子上,怒道:「說!大夫人和我母親呢?!」

「我在這兒。」

一個疲憊的聲音傳了過來,衛韞猛地回頭,便看見大堂中央,柳雪陽跪坐在正座上方。

她神色疲憊,眼睛哭得紅腫,衛韞愣了愣,隨後便見四處一一點起燈來。

「母親?」

衛韞有些疑惑:「您這是作甚?」

說着,他心裏無端端有些惶恐起來,下意識便道:「嫂嫂呢?」

「你是問阿瑜吧?」

柳雪陽沙啞開口,衛韞還沒來得及想這話語里含着什麼意思,便聽柳雪陽道:「她走了。」

聽得這話,衛韞睜大了眼睛,然而片刻后,他旋即反應了過來,立刻轉身朝着大門走去。

柳雪陽提高了聲音,怒道:「站住!」

衛韞頓住了步子,就聽柳雪陽道:「她走了,便是走了。你若真為她着想,有半分廉恥之心,今日便回去歇著!」

衛韞沒說話,他背對着柳雪陽,沙啞道:「我走的時候,同她囑咐過,不要同你起衝突。」

柳雪陽手微微一抖,隨後她閉上眼睛,艱澀出聲:「小七,你還小。」

「這句話我聽過太多次了。」

衛韞回過頭來,神色裏帶着疲憊:「顧楚生說過,二嫂說過,阿瑜說過,沈無雙說過……太多人,都同我說過這句話。可我年少怎麼了?我年少,所以我愛一個人就不是愛,所以我想要什麼,你們說不給,就不給,是嗎?」

柳雪陽沒說話,和楚瑜的對話已經耗盡她所有力氣,此刻面對着紅着眼的衛韞,她已經沒有任何多餘的力氣去阻攔他。

她不敢看他,只能垂着眼眸,沙啞道:「不能去,就是不能去。我是你母親,你難道還要同我的人動手不成?」

說話間,柳雪陽的人從長廊兩側小跑而來,就在衛韞兩側立着,手裏提着人高的長棍,目光平靜冷漠。

那些長棍,是以前衛家施行家法時用的,衛家已經多年不曾請過家法,柳雪陽聽着人來,她抬起頭,冷道:「我不能放縱你們,將衛家的名譽毀了。」

「名譽?」

衛韞聽到這話,忍不住笑出聲來:「若是沒有她,連命都沒了,你還有機會站在這裏說什麼名譽?!」

「母親,」衛韞聲音冷下來,他頭一次失了理智,再不想什麼克制,什麼平衡,他定定看着柳雪陽,嘲諷開口:「您這樣的行徑,與那些忘恩負義的小人,有什麼區別?」

「你放肆!」

柳雪陽怒喝出聲:「莫要再胡言亂語,給我回屋去!」

「我不會回去。」

衛韞轉過身去,平靜道:「今日除非你打死我,不然我就去找她。」

說完,衛韞便提步走了出去。

然而在提步那瞬間,侍衛手中的棍子便狠狠砸了下來,猛地打在了衛韞的背上。衛韞被打得一個踉蹌,差點跪了下去。衛夏焦急出聲來:「老夫人,王爺才剛受了傷!」

柳雪陽沒說話,她咬着下唇,眼淚簌簌而落。

她不明白。

她真的不明白。

不過是少年人的情誼,多幾年就忘了,再過些時候就散了,何必這樣執著?

有什麼比名聲重要,比清譽重要?

她沒出聲,執行家法的人就不會停。衛韞每往前一步,兩側的侍衛便會將大棍落下來。

他撐不住了,摔到地上,又撐著自己站起來。

大棍再次落下,他再次被擊打到地上,卻還是要站起來。

他覺得視線有些模糊,呼吸都覺得疼。後面的路,他自己是爬出去。

他聽見衛夏的求饒聲,聽見衛秋的爭辯聲,等到後來,他一層一層爬過衛家階梯,喘息著站起來的時候,他什麼都聽不到了。

他就聽見大雨滂沱而下,噼里啪啦。而後他看見剛剛回來的蔣純,蔣純獃獃看着他,片刻后,她猛地反應過來,焦急道:「她去青州了,從東門出的!」

衛韞沒有來得及回應,他依靠着本能翻身上馬,隨後便朝着東門沖了出去。

他整個人趴在馬上,感覺胸腔處所有疼得讓人發抖。

他死死抓着韁繩,一路衝出了白嶺,上了官道,衛韞算了算楚瑜的路,掉頭上了山,抄著近路急趕。

衛秋衛夏追在後面,衛韞打馬極快,似乎是完全忘記了自己是個病人。許久之後,他們視野里出現了一輛搖搖晃晃的馬車。

衛韞握緊韁繩,從山坡下俯衝而下。

馬穩穩停在馬車前方,逼得馬車驟停,楚瑜坐在馬車中,心裏咯噔一下。她捲起車簾,然後就看見坐在馬背上的人。

他衣衫凌亂,上面還沾染著血跡。

他靜靜看着她,漂亮的眼裏無數情緒交雜在一起。

他們兩在夜裏靜靜對視,馬車車蓋邊角上的小燈在風雨中輕輕閃爍著燈光。衛韞看着那人素凈平和的面容,好久后,他沙啞出聲。

「我回來了。」

阿瑜,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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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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