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大半個月的時間匆匆而過，楚言已經來到a-2影視星球一個月了。

《黑暗侵襲》上映之後，如同所有人預料的一樣，席捲了全星系的電影市場，以不可逾越的票房成為當周票房冠軍、當月票房冠軍，只用了十五天就刷新了本年度的票房記錄。並且，在此之後它的票房沒有一點下降的趨勢，仍舊非常平穩，一天天地往上爬，到後來甚至刷新了最近三年的票房記錄！

其實這樣的結局，是非常合理的。

導演是阿蘭多，女主角是安韶陽，男主角是雷蒙·西德魯，改編的小說是《黑暗侵襲》，就連一個小配角都是人氣很高的一線藝人，這樣的電影如果不大火，那真是對這些人的實力的侮辱。更何況這部電影本來的定位就是一部商業大片，有這樣的票房是理所當然。

與此同時，《聽見風聲》的拍攝也進行了一大半，已經來到了整部電影的高潮部分。

這段時間，楚導臉上的笑容是越來越多，不再像剛開始那樣嚴肅刻板，因為劇組裏的演員和工作人員都開始節奏默契起來，ng次數越來越少，鏡頭拍攝得越來越符合她的設想。

尤其是楚言和雷蒙兩人，他們的對手戲精彩絕倫，張力十足，連楚蕭卿看了都十分滿意，很少有ng的。在這兩人的演繹下，黎越和希爾的形象躍然生動，他們的角色隨着劇情的推進都有着各自的進步成長，也有着複雜的心理變化。

比如說今天上午拍攝的這一幕，從某一個角度來說，就是徹徹底底地攤牌了。

之前被希爾發現了自己的錯誤行為後，黎越並沒有將其當回事，甚至還裝作一副沒事人的樣子。他仍舊每天穿過被電子器干擾的無數監控設備，來到那個牆角，與這個十六歲的金髮天使交談。

希爾沒有阻止，但是每次做實驗的時候，總是欲言又止。等到過了三個月，他終於再也忍不住了，他希望黎越能夠小心一點，上面的人是不允許他們與外界接觸的。而且有件事他一直沒說，心裏卻很着急：能來到基地附近的這個少女，真的是一個普通人嗎？

他們誰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的，希爾也已經快一年沒有離開過基地，可是他不相信上面的人會在基地外面不設下任何的防備，允許一個普通人隨隨便便地靠近！

然而，面對他的問題，黎越只有一個回答：「風聲，是不會騙人的。」

這樣的答案讓希爾不明所以，但是他也沒有時間再去多想，因為他們籌備了一年的實驗終於到了最後的尾聲：微型試驗獲得成功，接下來就是正式地設計組裝，如果成功，這將是震驚世界的究級武器！

是誰說固態的氦物質和硫物質不能發生呈化反應？

即使有九百九十九個人得出了這樣的實驗結果，那黎越就是第一千個人！

希爾是為了一號實驗室才應聘進來的，而他進來后，卻更加地崇拜起這位領頭人。到最後他也沒有太去關注黎越的事情了，他相信，他能想到的事情，黎博士肯定也能想到，甚至想得比他還全面，所以他根本不用擔心。

故事進展到這裏，下午要拍攝的就是黎越和瑪麗亞的最後一次見面了。

在中午所有人休息的時候，安菲亞非常緊張地不停地重複看ai劇本。這是她的最後一場戲，今天下午她就可以殺青，成為第一個離開劇組的主創人員。

楚言看着她這番模樣，忍不住地笑了笑，開口安撫了幾句。不過這對安菲亞並沒有什麼作用，畢竟在整個劇組裏，最近這幾天，就她被楚導ng的次數最多，她可不想在最後一場戲上再重拍三四次。

又看了一會兒ai劇本后，安菲亞抬起頭看向楚言，忽然小聲地問道：「小言，你也覺得……瑪麗亞沒有喜歡過黎越？」

楚言聞言倏地一愣，過了片刻，才輕笑着點頭：「嗯，在那樣的情況下，一個單純天真的少女是不可能愛上一個害她淪為如此境地的惡魔的。」

安菲亞沉默了片刻，最後又情不自禁地說道：「可是那又不是黎越害她的。」

「一個十六歲的少女，哪裏會想那麼多，而且追根究底，就是黎越害她變成如此的。」

楚言的聲音平靜淡漠，沒有夾雜一絲情緒，彷彿說的只是一個事實。聽着聽着，安菲亞唇邊的笑意慢慢消失，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道：「可是我還是覺得，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在黎越身上，有點太殘忍了。而且……小言，你真的一點都不同情他嗎？」

聽了這話，楚言輕輕地笑了起來。姣好俊秀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溫和的笑意，此時的楚言還化著黎越的妝容，穿着一件白色的實驗室大衣，讓安菲亞彷彿真的看見了笑起來的黎越。

只聽楚言輕聲道：「華夏有一句話，叫做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我想等這部電影上映后，同情他的人肯定非常多，但是如果是一些比較追根究底、很講究事實真相的人，大概也會像我一樣，從客觀的角度來評價這個人。我很同情他，但也知道他犯了無數的錯誤，結局是他自己的選擇，沒有人強迫他。」

接下來，安菲亞癟了嘴，沒有再說話。

等到下午拍攝的時候，果然發生了安菲亞最擔心的事情：她連續ng了兩次！

楚導很少有高興的時候，但也不會有太生氣的時候，於是她只是冷著一張臉，語氣冷靜地對安菲亞說道：「每個人被逼到極限，都會做出連自己都想像不到的舉動。安菲亞，現在你是一個被逼迫了足足三個月的普通少女，你的家全部都毀在了戰爭里，可你還是被逼着來做你非常不願意的事情，你覺得你應該是什麼表現？」

想到之前楚言說的話，安菲亞仔細思索了許久，才試探性地回答道：「或許……我會憎恨黎越？」

楚導輕輕搖首，最後嘆了口氣，說道：「按你的感覺來演，不要想那麼多，我想這一次會更好。」

話音落下，楚導就讓安菲亞先離開了，她反而找到了楚言，問道：「有什麼感想？」

此時的楚言早已準備就緒，就等著再開機。面對楚導這樣突如其來的問題，他沒有一點點的驚慌失措，反而輕笑着回答道：「楚導的意思是？」

楚蕭卿直截了當地說道：「安菲亞的最後一場戲了，也是她在整部電影里最重要的戲。有可能的話，我希望你能幫她排練排練，讓她抓准感覺。」

楚言微微頷首，直接應下。

等過了二十分鐘，楚蕭卿又坐回了導演椅，看着面前的十六面虛擬屏幕，低聲說了一句「開始」。

剎那間，全場的一百二十一個微型攝像機全部啟動，漂浮在空中，從圍牆的一邊和另外一邊，將這個場景拍攝完整。

在一片翠綠碧色的草坪上，一堵牆重重地壓在那，隔開了兩個年輕的人。金髮少女一如曾經的美好漂亮，碧藍色的眼睛彷彿全天下最清澈的河水，在青年的心中輕輕蕩漾，劃出最美麗的漣漪。

瑪麗亞溫柔地笑着，聲音悅耳動人，黎越便認真地側耳聆聽，偶爾輕輕點頭。

每天這短短的五分鐘，便成了黎越一天中最輕鬆的時間。他從來沒有這麼感謝自己頂尖的記憶力，讓他能記住這個少女的一顰一笑，甚至是一個低聲的咳嗽和一個清悅的笑聲。

就像今天，瑪麗亞又在朗讀她的詩。還是上次作的那一首歌頌太陽和月亮的，不過到後面她卻怎麼也寫不出來了，她非常想讓黎越幫她續寫，可是對此，黎越卻劃開嘴角，綻放出一個無奈的笑容：「這首詩屬於你，我無法插手。」

瑪麗亞皺了皺眉頭，沒有再強求。

等到兩人又要離別的時候，這一次，黎越忽然開口問道：「你對持續了這麼多年的戰爭，抱有什麼看法呢？瑪麗亞。」

瑪麗亞精緻絕倫的小臉上露出了震驚的神情，雖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是那仍舊進了黎越的眼睛裏。

黎越沒有任何特殊反應，他看着瑪麗亞仔細想了很久，最後才認真地說道：「我想，讓戰爭結束。戰爭是生靈塗炭的，我想要我的國家獲得勝利，這樣才可以結束戰爭。」

這話非常符合一個青春少女的猜想，黎越目光平和地看着這個握緊拳頭的少女，然後溫柔地點頭，笑着和她說了再見。

然而等瑪麗亞起身離開的時候，她還未轉身，忽然便聽到一道低沉喑啞的聲音在自己的身後響起：「最近我有事情要做，瑪麗亞，我們約定好了，一個月後再見面好嗎？到時候我送給你一個禮物，作為我的道歉。」

瑪麗亞倏地一愣，此時在她的身後，那個小小的洞已經消失。她對着牆壁的對面，高興地說道：「好啊，那我等你的禮物！」

畫面消失在少女嬌俏的笑容上，這一幕戲，就此結束。

當楚蕭卿喊出了「ok」之後，安菲亞整個人如同漏了氣的氣球，一下子就舒坦下來。等下一刻，由楚言帶頭，忽然就將一個禮炮拉響，笑着說道：「安菲亞，恭喜你，殺青了！」

安菲亞一愣，接着整個劇組的人都從背後拿出了禮炮，笑道：「恭喜安菲亞，殺青了！」

就連一貫比較冷淡的楚導也笑了笑，走上前揉了揉安菲亞金黃色的頭髮，道：「表現得很好，小天使，恭喜你殺青了。」

當天晚上，劇組給安菲亞舉行了盛大的歡送宴。

就像楚蕭卿之前說的一樣，她要的是一個能讓任何人看了都無法產生惡感的天使，既然安菲亞就是這樣的一個天使，那麼她自然也很喜歡安菲亞。事實上，在拍攝時間以外，整個劇組的人都很疼愛這位小天使，而且她的年齡也很小，只比楚言大一歲。

這一次的殺青宴，劇組裏倒下了一大片，連雷蒙都被幾個場務給灌了一點酒，徹底領會了什麼叫做華夏的酒桌文化。

不過這也不能怪這些場務，他們自然不可能真的沒下限地灌酒，只是他們誰也沒料到，雷蒙這麼一個人高馬大的大小夥子，居然連半杯白酒都喝不了，實在是太出人意料了。

楚言並沒有喝太多，因為明天他的戲份比較多，他向安菲亞道了別，兩人互相交換了聯繫方式。這位來自俄羅斯的小天使依依不捨地看着他，給了他一個擁抱，低聲說道：「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有合作的機會，小言，我很喜歡和你合作。」

明亮耀眼的燈光下，楚言微微搖晃的酒杯，杯中的紅酒便順着他的動作撞擊在透明的杯壁上，形成一道道紅色的痕迹。他聽着安菲亞的話，笑彎了眉眼，說道：「我相信，肯定有這個機會。」

安菲亞用力地點頭：「好，我也覺得肯定會有！」

等到楚言轉身離開的時候，安菲亞一直凝視着他的背影，久久沒有轉開視線。她清澈透亮的眼眸里倒映着一個小小的身影，直到楚言被一個劇組人員擋住后，她才搖了搖頭，低聲自語道：「今天最後的那場戲，真的要多謝你啦，小言……」

臨近九點，所有人全部打算回宿舍，好好休息，準備迎接第二天的拍攝。

楚言站在停車坪的門口，等待周和輝和小助理將懸浮車開過來。然而這一次，他還沒有等到周和輝二人，便等到了一位美麗大方的女性。

楚蕭卿穿着一件黃色的開衫，走到楚言的身邊，停住腳步：「也在等助理把車開過來？」

楚言笑道：「是的，楚導，您也是嗎？」

楚蕭卿輕輕頷首。

兩人間又是長久的寂靜，等過了許久，楚蕭卿才自言自語似的說道：「有想過為什麼你能打敗顧沉澤，獲得這個角色嗎？」

楚言倏地一愣，良久，他說道：「我相信試鏡是公平的。」

楚蕭卿點頭：「嗯，確實是公平的。不過在男主角的試鏡成績里，你排在第三名，比第一名的顧沉澤低了兩分，比第二名的鄭微軒低了一分。」

這樣的答案完全出乎楚言的意料，俊美矜貴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怔色，他錯愕地低首看向這位偉大的導演，楚蕭卿也抬起頭，看向楚言。

兩人對視了片刻后，楚蕭卿忽然開口道：「你的年齡和我兒子一樣大。」

楚言：「……楚導？」

楚蕭卿嚴肅的臉龐上慢慢露出了一抹笑容，她輕輕笑了兩聲，說道：「沒有什麼，只是說個題外話。小言，明明你才二十一歲，但是你很多時候完全不像是一個這麼年輕的孩子，我只是有感而發而已。」頓了頓，她又問道：「有想過原因嗎？」

話題又回到了一開始，楚言搖首道：「我的想法已經被您否定了。」

皎潔清亮的月光下，楚導故作詫異地「哦」了一聲，接着道：「真的沒有其他想法了？」

青年笑着咧開了一口潔白的牙齒，說道：「我想，楚導應該是想告訴我的。」

過了片刻，楚蕭卿低聲說了一句「果然和我兒子一樣狡猾」，接着道：「原因很簡單，在別人眼裏，你可能比顧沉澤、鄭微軒差一點，但是在我眼裏，你的表演比他們好了一個最本質的東西。」

楚言微怔：「最本質的東西？」

楚蕭卿輕輕點頭：「是，你的黎越，不是那麼徹底的堅強剛毅，在你試鏡的時候，我看到了黎越的脆弱。他也是一個普通人，不是個好人，但也絕對不是一個完全的壞人。我想你和我的想法似乎一樣，世界上沒有純粹的黑也沒有純粹的白，這部電影里我想表達的，就是這一點。」

楚言怔愣地看着這位女導演。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楚蕭卿面色沉着，神情平靜，但是在她的眼裏，卻裝着一整部《聽見風聲》電影，和她想要表達一切意義。

第二天，安菲亞正式離開劇組，距離整部電影殺青也不剩下幾天。

化妝師這一次給楚言設計的妝容略顯頹廢，因為在這過去的一個月時間裏，這位科學家一直沒日沒夜地研究新型武器的製造，等到了今天，已經到達尾聲，只等著第二天的試驗。

黎越坐在自己的實驗桌前，面色平靜地看着不遠處的武器。

其他實驗員都歡呼雀躍地慶祝實驗的成功完成，希爾也激動地與他們慶祝。沒有人會去管黎越的想法，因為他們心裏都非常害怕這位天才，只有希爾，在其他人都走了之後，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小聲問道：「黎博士……你不高興嗎？」

過了許久，都沒有得到黎越的回答。

這樣的情況希爾也碰到過不少次，黎越經常會忽然陷入沉思，等他再回過神之後，就會立刻開始進行一系列的推演計算，這時候，往往困擾他們這些實驗員許久的難題會被解決——你沒有這樣的智慧，不代表別人沒有。

這一次，希爾便也以為是這樣的情況，於是他自討沒趣地轉身離開，不打算打擾黎越的思考。但是，就在他剛剛轉身的一剎那，就聽黎越輕聲問道：「呈化反應是什麼？」

希爾忽然怔住，下意識地回答：「呈化反應是將硫物質與氦物質結合后，產生的一種電離強輻射現象。這樣的現象通常發生在氣態物質之間，因為溫度和密度的原因，輻射距離往往較小，雖然嚴重，但不會有很大的威脅性。」

聲音落下，希爾問道：「黎博士，您怎麼突然問這樣的問題？」

這一次，回答希爾的是久久的緘默。任憑他怎樣等待，這位傲慢的科學家都沒有給他一個回復，於是他只能嘆了口氣，轉身離開了實驗室。

到最後，也只剩了一個人，留在碩大的實驗室里，看着一個即將成功的新型武器。

時間緩緩流淌，夜已深邃，誰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坐在實驗桌前的天才科學家忽然低低地笑了一聲，然後伸手掩住了臉龐，將眼中的淚光抹去。

消瘦的青年獨自一人坐在桌前，他的面前只有這樣他付出了整整一年才得到的實驗成品，但是他的眼底卻空洞得沒有一點東西。

等過了許久，黎越起身，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裏，抬步離開了實驗室。走廊上的燈光隨着他的離開，一盞盞地全部關閉。在畫面的結尾，這個挺拔瘦削的天才科學家站在了走廊的盡頭，站在無邊的黑暗裏，沉默地站着許久。

沒有光線，沒有聲音，沒有任何人的陪伴，由始至終，只有一個人，開門、離開。

一天以後，《聽見風聲》全劇殺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