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在八百年前的一號實驗室里，黎越擁有整個實驗基地的最高話語權。正如同在《聽見風聲》劇組，楚蕭卿的話就是最重要的指令，甚至凌駕於製片人之上，所有人都必須要執行。

剛才楚言和雷蒙的那場對手戲明明拍得非常出色，兩人都表現得極好，激烈衝突有了，人物性格也彰顯出來了。劇組裏的其他工作人員都不明白楚蕭卿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就連楚言也倏地愣住，喝水的動作僵滯在了半空中，怔愣地看向楚導。

只見在各種複雜的器械中間，這位女導演早已從導演椅上站了起來，認真地看着剛才拍攝的錄像。她的面前懸浮了十六個大約二十厘米長寬的正方形虛擬屏幕，因為每一幕場景都有一百多個微型攝像機一起拍攝，所以這十六個鏡頭按照楚蕭卿的指令，不停地變換變動，而她則是極短的時間內做出判斷。

至於她的判斷？

——那就是重拍。

「這一段你們再揣摩一下情緒，實驗室助手的戲份差不多足了，楚言和雷蒙那邊注意一點。」頓了頓，楚蕭卿抬首看向不遠處傻住的金髮帥哥，神色平靜地說道：「雷蒙，你再看看劇本，控制住你的演技。」

這句話落下，楚言的腦中忽然閃過一道靈光，但是還未抓住又消失而去。

而雷蒙更是徹底呆住，如有驚雷劈過，他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着那位正在和副導演交流起來的女導演，過了許久，才面色複雜地看向了站在自己對面、同樣詫異的楚言。

雷蒙的經紀人理查德嘆了聲氣，道：「楚導看出來了。」

過了好一會兒，雷蒙才低聲道：「其實這和我面對安韶陽的感覺還是有點不一樣的，安韶陽是從頭到尾就帶着我在走，第一次和她對戲我真的完全收不住，只能下意識地做出一些反應。可是理查德，剛才和楚對戲的時候，我有控制住演技的。」

理查德輕輕搖首：「雷蒙，你還是太輕敵，你怎麼就知道，如果你之前沒有和安韶陽演過《黑暗侵襲》，那現在的你就能不被楚言的感覺帶着走呢？」

雷蒙心中一頓，沒有再開口。

理查德的話說的沒錯，安韶陽給雷蒙帶去了一些震撼，明白了自己這個第六名和那位第一名到底有多大差距。但是同樣，安韶陽也磨礪了雷蒙，讓他的演技得到了進步，甚至在《黑暗侵襲》的拍攝後期，雷蒙曾經連續一個月沒有ng過一次，獲得了阿蘭多導演的嘖嘖稱讚。

不過在《聽見風聲》劇組的第一場戲，雷蒙就ng了。

想到這，這位美國影帝更是皺緊了眉毛，心中湧起了一陣挑戰感。

楚蕭卿是很厲害，對電影的要求非常高，可是他雷蒙也不是一個普通的演員。就算他剛才沒有正視楚言，讓對方將自己帶進戲里、跟着情緒走了，那他下一次也肯定不會再犯這種錯誤。

熊熊燃燒的信心讓雷蒙精力十足，沒休息幾分鐘就再次走到了片場中，繼續下一場戲的拍攝。

然而……希望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這一次雷蒙沒有再被楚言帶入戲，他保持着自己的節奏，完美地演繹了一出黎越與希爾的相遇戲。可是在看過鏡頭后，楚蕭卿仍然是搖頭，眼睛一抬，道：「重拍。」

雷蒙：「……」

楚言：「……」

接着是第三次，第四次……

楚言進組后的第一場戲只ng了兩次，可是雷蒙的第一場戲卻ng了足足三次！

等到第四次ng之後，雷蒙已經有些茫然了。楚言的表現他看在眼裏，這個青年天賦極高，演技超絕，就連他都只是勉強著控制自己的情緒，才能不被對方帶入戲，跟着對方的節奏走。可是楚導就是一直在要求重拍。

難道說這是因為楚言的問題？還是說……這是他自己的問題？

這一次ng后，雷蒙接過助理遞過來的水杯，大口大口地喝着。今天他已經第十八次重看自己的ai劇本了，再配合著文字劇本，他覺得自己的演繹絕對沒有問題，他是嚴格按照劇本上的要求里演繹的。

看着ai劇本投影出來的虛擬影像，雷蒙的表情越來越糟糕，他緊緊地捏著水杯，手指泛白。從他成為世界第六位的超一線藝人後，這是他第一次連續ng三次，而他最多的ng記錄就是第一次和安韶陽對戲了，那時候他ng了四次。

假設這次他再ng第五次，那就是又破了一個藏在他自己心裏的記錄。

這種事情不應該發生，也不允許發生，這是演技的倒退，這……

「雷蒙，在看ai劇本嗎？」青年清越好聽的聲音忽然響起。

雷蒙下意識地轉首一看，在看到楚言的時候微微愣了會兒，接着語氣輕鬆地笑道：「是啊，都ng了四次了，楚，我得好好看看，到底是有什麼問題。如果你同意的話，我們可以先排練幾次，我可不想再ng了。」

《聽見風聲》劇組是財大氣粗不錯，可是每一場戲的拍攝，楚蕭卿都會將全部的一百二十一個微型攝像機都用上，保證沒有死角。再怎麼有錢，也禁不住這樣的花銷，能減少ng次數自然是最好，而且這也和雷蒙的自尊心有關。

耳邊是嘈雜煩惱的聲音，眼前是這位英俊朗逸的美國影帝，楚言微微一笑，抬步走到雷蒙的身邊，先是隨意地看了他的虛擬屏幕一眼，然後道：「雷蒙，你的臉色有點不好看，是有什麼事情嗎？我可以知道嗎？」

聞言，雷蒙的臉色變了變，笑容再也保持不住。

雖然和楚言認識的不久，但是雷蒙卻知道這個青年性格很好，人品也不錯，絕對不可能害自己，他也是真心想和楚言做朋友。

於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雷蒙說道：「好吧，楚，我說實話，我不想再ng了。我對自己是有嚴格要求的，我來參演這部戲是為了提升自我，至於什麼名氣、獎項和酬勞，這些都是次要的。可是我現在反而陷入了一種怪圈，楚導給我的否定讓我很失落，我想要知道自己到底哪裏做的不對，然而卻沒有一點線索。」

「你認為你做的有不對的地方嗎？」

雷蒙想了想，最後搖頭：「沒有，我覺得我表演得很好。楚，你難道覺得我表演的不好嗎？」

青年俊秀清麗的面容上露出一抹笑容，楚言輕輕搖首，認真道：「你表演的很好。尤其是第一次，我覺得那樣的感覺非常好，十分出色。」

楚言也這麼說了，雷蒙更是一頭霧水，心裏委屈得很。到最後，他決定去找楚導聊一聊戲，詢問楚導到底需要什麼樣的感覺，楚言便也跟了過去。

在一部電影里，導演給演員講戲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你不說，別人怎麼知道你想要拍攝的什麼鏡頭？想要得到的是什麼效果？

可是在《聽見風聲》劇組裏，楚導話很少，只會簡要地提點幾句。除非是一些配角，她可能會仔細地給對方講戲，一旦碰到楚言、雷蒙這樣的主要演員，她基本上屬於放手狀態，由這些主演去思索自己該怎樣演繹。

當然，這對於雷蒙來說也是理所應當的。這似乎已經成了娛樂圈裏一種默認的規矩，頂級的超一線藝人都有自己的演繹風格，導演只會起到提點的作用，卻不能教導他們怎樣演戲。

——因為他們是頂級的超一線藝人，實力有目共睹。

然而如今，雷蒙是認輸了，他主動找到楚導，仔細地說了自己的困惑。說話的內容大意是「我並不知道我到底哪裏做的不好，請您多提醒我一下」，但是語氣里卻帶了一絲委屈和不甘：雷蒙並不覺得自己的戲需要重拍。

對此，楚蕭卿並沒有生氣，反而直截了當地說道：「你控制得太過了，雷蒙，你拍的最好的是第一場戲，雖然你自己的演技在十秒鐘時間內有一點差錯，有點齣戲，但是其餘時候你都表現得很好。」

這個答案讓雷蒙十分吃驚，楚言也是驚訝道：「楚導，您的意思是？」

楚蕭卿忽然笑了起來，她看向雷蒙：「揭你的短，你在意嗎？」

雷蒙渾身一僵，似乎明白了什麼，他先是搖頭，再是點頭，最後乾脆表情尷尬地轉過臉去，不讓這兩位「楚家人」看到自己的模樣。

楚言在錯愕之餘，已經明白了一些東西，而接下來，楚導更是詳細地給雷蒙分析了一下。

在第一次拍攝的時候，雷蒙沒有防備地被楚言帶進戲了，他感覺自己的演技不受控制，於是就強硬地掙脫了楚言的演技桎梏，再次「理智」地繼續自己的戲份。

這樣的選擇也沒什麼錯，沒人說拍攝必須是進入狀態才好。比如說這一次，楚言將雷蒙帶進了狀態，可是誰說楚言創造的狀態就是好的？說不定這就是一個錯誤的戲感呢？說不定按照雷蒙自己的演技，他的表演會更出色呢？

楚導並不否定雷蒙的選擇，但是她卻表示：「第一次拍攝的時候，你齣戲的那段鏡頭很明顯，我不滿意。」

別人看不出來，楚蕭卿卻看的出來，而且她不允許演員在拍戲的時候「走神」。

於是在接下來，為了不被楚言帶着走，雷蒙一直都用一種緊繃的狀態來拍戲。他沒有再把楚言當作是自己的合作夥伴，而是將他看做了「敵人」，他不可以被對方打敗，於是他便要防備、甚至還想攻擊。

「你們兩個才剛剛拍攝第一次對手戲，沒辦法與對方磨合是很正常的事情。等以後合作多了，情況就會好很多，這很正常，不用多在意。」頓了頓，楚導看向一臉慚愧的雷蒙，道：「而現在如果你不想再ng了，那雷蒙，我希望你放下你的防備，用你真正的演技再為我表演一次。」

是誰說楚蕭卿生性冷淡，把藝術看得比一切多重要，情商極低的？

那壓根就是偏見啊！

這一番話說下來，讓原本心情低落、甚至心有不甘的雷蒙是信心大作，主動拉着楚言排練，務必不ng第五次。

楚言見狀，笑着道：「雷蒙，你這可就不夠朋友了。」

雷蒙乾笑兩聲，道：「楚，你也得給我一個準備時間啊，是不是？」

兩人又說了幾句，便開始正式地排練。

這一次，沒有任何的摩擦與突兀，一切都水到渠成地下來。雷蒙不再壓制自己的情緒，他將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了這個角色的靈魂中去，即使是排練，演技也出色得耀眼華麗。

在安韶陽之下，雷蒙是楚言合作過的排名最高的演員。

第一次的對手戲，是雷蒙沒有做好準備；而之後的二三四五次，雷蒙都有刻意地壓抑自己，沒讓楚言感受到他真實的實力。

等到了這一次，楚言終於明白，為什麼楚導會說「用你真正的演技再為我表演一次」。

這位美國影帝，真的值得他所獲得的每一塊獎盃！

接下來的拍攝，一條就過，讓全場的工作人員都小小地歡呼了一下，慶祝這麼「難演」的一場戲終於結束了。不過只有楚言、雷蒙以及楚導三個人知道，這場戲對於他們來說，從來都不難，但卻是楚言和雷蒙的第一次合作。

雷蒙在被安韶陽的演技壓制了足足三天後，才找到了如何在對方的實力下，表現出自我特色的方式。而如今，他只用了四次ng，就找到了和楚言磨合的感覺。

有了事先的磨合，接下來的拍攝也漸漸順利起來。

等到當天晚上，理查德決定要先離開a-2影視星球的時候，臨走前，他笑着對自己的藝人說道：「看樣子你已經知道該如何與那位優秀的『超一線下第一人』合作了，雷蒙，我真為你驕傲。好好把你的演技表現給他看吧，我相信你們一定會合作愉快！」

聞言，雷蒙卻是苦笑着搖搖頭，道：「理查德，你說華夏為什麼會出現那麼多的怪胎？」

理查德一愣：「怪胎？」

雷蒙若有所思地道：「是啊，有安韶陽，有顧沉澤，現在還有楚言。」

從認識楚言到現在，這是雷蒙德第一次稱呼他的全名。對於有着英文習慣的雷蒙來說，他不喜歡倒過來喊這些華夏朋友的名字，因為他個人覺得很奇怪，但是這又是華夏的習慣，他不好反對，所以他通常會喊對方的姓，以此進行稱呼。

而在華夏的娛樂圈裏，雷蒙只喊過三個人的名字。

——安韶陽，顧沉澤和楚言。

這代表他完全認可對方，甚至敬佩對方。

理查德雙眼睜大，道：「你對楚言的評價這麼高？雷蒙，你是不是太高估……」

「理查德，你知道為什麼之後我和楚言合作的時候，楚導會這麼滿意嗎？因為我放棄了。我決定，按照自己的風格走，不再刻意地迴避對方，所以有幾次我仍舊被楚言的演技給帶入情緒了，可是我並不感到惱怒，也不感到難過。」

理查德不解地皺起眉頭。

雷蒙卻是笑開：「因為，理查德，我發現楚言和我所碰到的所有演員，都有着某種不一樣的地方。那種奇怪的特質很厲害，不是安韶陽那種全面全能的感覺，我也沒和顧沉澤合作過，不知道他是什麼樣子。但是在和奧利弗合作的時候，我也沒有這種奇妙的感覺。」

奧利弗，美國最頂尖的影帝，目前全星系排名第二，僅次於安韶陽。

理查德好奇地問道：「那到底是什麼？」

雷蒙慢慢收斂了笑容，他鄭重嚴肅地說道：「是對角色的理解。在和他對戲的時候，理查德，你不敢相信，我真覺得他就是黎越，他不是楚言，他就是那個瘋狂冷漠的可怕科學家。他和那個科學家一樣傲慢，他也和那個科學家一樣孤獨。」

到最後，理查德也沒明白雷蒙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不過雷蒙也沒有再解釋的意思，他只是笑着表示，自己似乎真的能在這部戲里得到突破，讓理查德等待他的好消息。

至於雷蒙與自己的經紀人的這番對話，楚言並不知道。

當初他和安韶陽對過戲，兩人也是磨合了許久才能夠容納對方，將戲份表演好。不過因為楚言的戲份太少，他並沒有機會和安韶陽多合作幾次，可是現在他卻獲得了與雷蒙長時間合作的機會。

和雷蒙合作對手戲后，楚言也感受到了一種奇妙的東西。雷蒙對希爾的表演有着楚言沒有感受到的東西，他的演繹有一種神奇的畫面感，這讓楚言仔細地思索了許久，最終忽然打開了自己的ai劇本，認真地觀看起來。

正好周和輝從一旁走過，他忽然瞄到自家藝人居然在看ai劇本，這讓他整個人愣住，問道：「等會兒，小言，你怎麼突然想起來看ai劇本了？你不是只會在每次開機前看上一遍ai劇本，從此以後就再也不打開的嗎？」

聞言，楚言無奈地抬起頭，笑着看向周和輝，道：「周哥，我不可以看ai劇本？」

周和輝立即搖頭：「當然可以，你看！你趕緊看！」

這劇本可是周和輝費了很大精力才製作出來的，每次楚言只看過一遍就再也不碰，就算周和輝再怎樣冷靜理智，知道楚言是個注重文字劇本的演員，而且他的演技非常棒，都不免有些難過。

現在楚言居然又看ai劇本了，周和輝能不高興？自己的勞動成果又得到重視了，他可是一把辛酸淚啊！

輕輕地笑了笑后，青年狹長姣好的眸子微微彎起，楚言神色輕鬆、聲音卻十分認真地說道：「周哥，以前是我太過忽視ai劇本，真的辛苦你為我製作它了。」

周和輝立即搖首，連連表示不用。

但是楚言卻意味深長地搖了搖頭，沒有多言。

歷史總是會進步的，ai劇本的出現定然有它的理由。這個理由絕對不可能只是單純地為了降低演藝圈的准入門檻，它肯定有它精華的東西，才能存在了數百年沒有被拋棄。

皎潔如華的月光從夜空中徐徐撒下，讓整顆a-2影視星球被清冷明亮的光輝籠罩。天色早黑，第一天的拍攝已經結束，《聽見風聲》劇組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深深的睡眠，為第二天的拍攝工作養精蓄銳。

而在天網上，已經殺青多日的《黑暗侵襲》再次出現在了粉絲眼中，以不可抵擋的趨勢爬為了當日熱搜排行榜的第二名。等到晚上十二點，#黑暗侵襲預告片#正式登頂，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