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千里追尋(2)

第78章 千里追尋(2)

漫夭這才往前傾了身子,低聲笑道:「怎麼來得這樣快?比我預計中早到了三天!」從南朝江都到塵風國王城,即便是日行六百里的寶馬良駒,像蕭可這樣沒有武功的女子,少說也得十日。可今日離診出她懷有身孕的日子,才過了八天。

蕭可垮著臉,小聲抱怨道:「都是因為冷炎啦!路上跑了七天,就讓我睡了幾個時辰的覺,還是在馬背上睡的。哎喲……」蕭可一手反過去揉腰,疼得齜牙咧嘴,她沒怎麼騎過馬,這次被人帶着不分日夜地縱馬狂奔,顛得骨架子都要散了。她皺着眉頭撅著嘴,委屈的低聲叫道:「好痛哦!」

這表情,讓漫夭想起了老九,他們兩個倒是越吵越像了。漫夭不禁笑道:「辛苦你了!」

蕭可立刻揚唇笑道:「沒關係啦。為了公主姐姐嘛,我心甘情願的!要是換了是別人,我才不聽那個冷木頭的話呢!」她說的是實話,以她如今神不知鬼不覺的下毒手段,如果她不願意,自然有辦法讓冷炎停下來休息。

漫夭感激的笑笑,不再言語,看蕭可專心為她號脈,眉頭微皺着,時緊時松。她不由吊著一顆心,這些天來,她將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蕭可身上,倘若連蕭可都沒辦法,那這個孩子是真的保不住了。

「可兒……怎麼樣?」她問得小心翼翼。

蕭可看出她的擔憂,放開她的手,輕輕拍了拍被擱在一旁的沉沉藥箱,自信又驕傲道:「姐姐放心,有我在嘛,姐姐的孩子不會有事的!我出門的時候,準備了很多可能需要用到的珍貴藥材,您瞧!」

蕭可平日裏就喜歡收集一些稀有藥材,有許多是可遇而不可求,有錢都難以買到的珍品。她揭開箱蓋,裏頭的藥材被塞得滿滿當當,漫夭伸手掂了掂箱子,還真沉!怪不得她連腰都直不起來,心裏很感動,歉意道:「難為你了。」

蕭可笑着搖頭,低頭開方子。漫夭見她如此有把握的模樣,心中的石頭算是落了地。能保住孩子,她再沒什麼好擔心的。不過……漫夭想了想,又道:「可兒,你剛才……為何皺眉?」

蕭可頓住動作,抬頭,眼中的自信和篤定漸漸淡去,眼底浮現出些許疑惑和不安,道:「我是在想啊,姐姐的脈象為什麼這麼奇怪?自從上回幫姐姐把脈之後,我一直在想這件事,可是怎麼想都想不明白。我到處翻查醫書,都沒有看到關於這方面的記載。所以,我想等姐姐的孩子平安出世以後,回一趟雪玉山,看看能不能從師父留下的手札之中找到答案。」作為一個醫者,不能確定別人身體到底是否存有隱患,這種感覺實在不好,尤其那人還是她所關心的人,這令她感到很不安。

原來是這件事!這王宮中的御醫上次也提到過她的脈象,說暫時對她的身體還沒有太大影響,不知以後,會如何?

宮女沏了新茶來,她們兩人連忙坐好,故作不熟。

蕭可開好藥方,遞給宮女,讓她去御藥房取些葯來。漫夭又吩咐人撤了皇榜,寧千易很快趕了過來。

「璃月!」寧千易人還未進屋,遠遠的便叫着她的名字,他笑容爽朗,一如外頭燦爛的陽光。聽聞終於尋到了一位神醫能保住璃月的孩子,他是真心為她高興。這些天,看她眉梢眼角刻意隱藏的憂傷,他很心疼,他總覺得,像她這樣美好的女子,天生就應該獲得快樂和幸福,可這個女子卻被人傷害到只能強裝快樂。

漫夭起身相迎,蕭可連忙退到一邊,以前在衛國將軍府的時候,寧千易是見過蕭可的,為了安全起見,蕭可做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緊低着頭。

寧千易大步進屋,旁若無人般直衝漫夭而來,一把拉過漫夭的手握住,喜形於色道:「太好了!璃月,我真為你高興。」

漫夭回笑道:「謝謝!多虧這位柯神醫,千易,就讓『他』住傾月殿吧,有什麼事也好及時叫『他』。」

「當然好。」寧千易難得看她真心笑一回,忙不迭高興應下。

漫夭吩咐宮女:「帶柯神醫去休息。等葯煎好了,你們送過來就是。」

蕭可隨宮女離開,寧千易小心翼翼扶着她坐下,動作極為仔細,像是對待易碎的瓷器。

漫夭看了眼門外,問道:「今日怎就你一人?」他們一向是一人來此,三人必到,今日倒是奇怪了。

寧千易微微一愣,繼而笑道:「莫非璃月想見他們?」他是個聰明人,儘管漫夭表面故作無事,但他能看出,她不喜歡見到那兩個人,而且是非常不喜歡。自一年前的那場刺殺過後,他就已經知道,啟雲帝也許並非如傳言中那般對她疼護有加。

漫夭淡淡笑了笑,寧千易又道:「他們一早就去馬場了。」

漫夭一驚,「已經開始選了?不是還有幾日么?」

寧千易道:「日子雖未到,但各國國王均已到齊,他們先去看一看。」他頓了一頓,笑着又問:「璃月也關心此事?」

漫夭一怔,並未否認,只是問道:「作為主人,你為何不去?」

寧千易在她對面坐了,目光灼灼,總在她面上打轉。聽她問了這個問題,他略帶神秘笑道:「時機未到。」

時機未到?漫夭在心裏細細咀嚼這句話,選馬之期將至,他還在等待什麼?

「璃月,」她正思索間,寧千易已揮手讓宮人都退下,然後突然握住她擱在桌上的手,這個動作很突然,漫夭愣了下,連忙想收回,寧千易卻緊抓住不放。

外頭的陽光煦暖而明亮,照在他們腳下的地毯上,男子的五官大氣而陽剛,如星火般灼亮的眼似是能給人無限希望,他定定望着對面女子那慧光流盼的雙眸,面色堅定,甚至還帶了些微的緊張,彷彿在下定某種決心般的姿態。

這樣鄭重的表情,令漫夭心中打了個突。這屋裏此時只有他們二人,周圍安靜的出奇。她一直想找機會單獨和他談談,卻沒想到剛有機會就會是如此情形。她皺眉,心裏微微不安,一抬眼,便撞上他那炙熱似火的眼光。

「千易,你……」她想開口打破沉寂。

「我有話要跟你說。」寧千易第一次打斷她的話,他的目光十分嚴肅且認真。有些話,他已經想了很多天,一直沒有找到機會說。此刻好不容易有了單獨相處的時機,怎能再錯過?他一雙手緊握住她的,鼓起勇氣道:「璃月,我想讓你做我的王后,以後都讓我來照顧你!你放心,你的孩子,我會視如己出。請你相信我!」

他是如此真摯而誠懇的向她請求,他的聲音帶着被壓制的急切,他的眼中有着那麼深切的期盼,還有對於未來的關於兩人的美好的暢想。這是一個很真的男人,他所有的想法從不會隱藏,或者說他不願隱藏。

漫夭震住,無比驚詫地望着他,一時竟震住。眾所周知,她不只嫁過一次,聲名狼藉,如今,還有了別人的孩子,他竟還是如此執著!

漫夭毫不猶豫地掙開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不閃不避,堅定的吐出三個字:「對不起!」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她斷然不會給他留下希望。即便她現在需要他幫忙,那也是建立在公平合作的基礎上,她絕不會為達到某種目的而去欺騙他人感情。

寧千易身軀一震,目中光華倏然黯淡,似是沒想到她會如此乾脆的拒絕,他愣愣地看她,足足半響。之後,低頭去看已然空了的手心,修長的手指微微動了動,彷彿還想抓住些什麼,然而,指間流淌的卻只有虛無的空氣。他心口驀地一疼,從未有過的空落感瞬間填滿了他的心房。

漫夭收回手,坐好。看他眼中神色變化不定,從希望到失落到悲傷再到懷疑自己,她連忙阻止他胡思亂想,「千易,你很優秀,這點你不用懷疑!」

寧千易聞言慢慢抬頭,失落道:「那是為什麼?」

他為了留她在身邊,為了以後更好的保護她,給她平靜安穩的生活,這幾日,他考慮了很多。考慮到大臣們的反對,考慮到後宮眾嬪妃的不滿,考慮到啟雲帝想要什麼,亦考慮到南、北朝日後可能的敵對……這一切,他都一一想遍了,並極力尋找對策,終於在今日下定決心,卻沒料到,她竟然會拒絕!即便是被她心愛的男子傷到如此地步,她卻依然不肯給他半點機會。為什麼?他真就那麼差,比不上宗政無憂嗎?還是因為他後宮嬪妃眾多的緣故?

「如果我,願意為你……散盡後宮呢?」在這一剎那,他就冒出了這樣一個念頭,一個他從前根本不會考慮的可能性,然而此刻,他就那麼脫口而出。從來都不是一個心血來潮的人,雖然豪爽,但他絕對理智。所以,這句話出口,他自己也愣住了。

漫夭更是震驚不已,塵風國不比南北朝,宗政無憂和傅籌從登上皇位就不曾納妃嬪入宮,那些大臣們儘管有意見,卻也沒辦法。可寧千易卻不然,他後宮已成,嬪妃多為大臣之女,如此冒然說出散盡後宮之言,倘若傳出去,恐怕她和他,都會有很多麻煩。

她連忙搖頭道:「千易,我很感謝你對我的情意!但是,這種話,以後千萬不要再說。我和你,這一生,只會是朋友。」她頓了頓,想就這個機會跟寧千易談談那件事,雖然這時候的寧千易心情並不合適洽談政事,但她不能再等了。於是,她微微壓低聲音,沉了沉,道:「實話告訴你,我這次來,其實是想……」

「拜見啟雲帝!拜見北皇!」窗外突然傳來這樣一道聲音,驚了漫夭一身冷汗。

這二人何時到的?

沉浸在失落中的寧千易也愣了愣,啟雲帝和宗政無籌應聲而入,今日的他們都穿得很正式,龍袍在身,發冠高束,身姿挺拔,威嚴氣勢,個個都是人中龍鳳,單挑出哪一個似乎都是無人能比,可就是入不了她的眼。

啟雲帝與宗政無籌看着屋內二人,神色各異。寧千易被漫夭拒絕,本就心情低落,如今還被他們二人撞見,更是心頭鬱郁,面色不禁有些尷尬,不自然的笑着向兩人打了個招呼,然後稱有事,走了。

漫夭有些擔憂,卻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希望他能儘快想開。

啟雲帝看了看寧千易的背影,再看向漫夭的眼神帶着審視般的深思,繼而,別有深意道:「滄中王竟然肯為皇妹散盡後宮,當真痴心一片,連朕都被感動了,皇妹難道是鐵石心腸不成?」他的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讓門外的侍衛和宮女太監們聽到,尤其「散盡後宮」四字,更是說得無比清晰。

漫夭目光一利,在外頭那些人投來的震驚眼神中慢慢褪去了鋒利,變得溫和淡定,聲音卻是低沉而冰冷:「論鐵石心腸,我哪裏比得上皇兄!」屋裏除了她和啟雲帝,只有宗政無籌,她也懶得做戲,感覺真累。

啟雲帝眼光微變,眼底閃過難言的複雜情緒,緩緩皺起眉頭,緊望着她的眼睛,彷彿想從那裏探尋着什麼。

漫夭不想再理會他,誰知他卻說了句:「這種話,不該皇妹你說。倘若有選擇,誰願意做一個鐵石心腸的人!」

漫夭微愣,這種聽起來毫無波瀾的聲音偏偏給人一種透骨的無奈和悲哀之感,這可不像是他的作風。她斜目看他,只見他清雋的面龐依舊是儒雅的淡笑,一如往常那般無害模樣。

她忽然想問他:「我為什麼不能說你是鐵石心腸?天底下,還有沒有比你更殘忍的哥哥?」

她還想問他:「你所說的沒有選擇,是因為江山、權力?抑或天下?所以六親不認,斷情絕義!」

終究什麼也沒問,因為覺得沒有意義。三年兄長般的疼愛呵護所產生的感情,早已隨着那場陰謀化為灰燼。

宗政無籌從進屋就沒有開過口,此時啟雲帝的一句:如果有選擇,誰願意做一個鐵石心腸的人?令他皺起了眉頭,陷入了沉思。這是第一次,他認同了這個男人說的話。

「公主,葯煎好了。」一名宮女端了葯進來,放桌上,人退了出去。

漫夭冷冷掃了兩人一眼,漠聲道:「你們都走吧,我累了。」

啟雲帝沒再說什麼,轉身出去。宗政無籌看了眼她面前的湯藥,也沒說話。

等二人都走了之後,躲在外面的蕭可才進屋。

漫夭奇怪問道:「可兒,你怎沒休息?」

蕭可沒回答,先端起她面前的葯碗放鼻尖聞了聞,再就著碗口抿了一點,直到確定沒有問題之後,才遞給她,低聲在她耳邊說道:「我在進來之前,皇上再三交代,這裏的任何人都不能信,所以,我要等姐姐喝完葯才能睡覺。」

漫夭心中漫過一陣溫暖,不由自主地揚唇,喝着苦澀的葯汁,嘴角卻掛着幸福的笑意。而這一幕正落在去而復返的男人眼中。

漫夭喝完葯,放下碗,「你可以去睡了?」

「嗯。」蕭可這才放心走了。

漫夭起身,準備進裏屋小憩片刻,剛轉身,發現窗子外頭有人。

「誰?」她問。

門口轉出一個人來,竟是剛剛離去的宗政無籌。她蹙眉,見他望過來的眼光竟有些奇怪,她心道不好,他剛才沒發現什麼吧?

「你怎麼還在這裏?」她淡淡問道。

宗政無籌沒說話,走到她面前站定,東面的窗子有陽光透照進來,將他的影子投下,罩住了她。她皺眉,見他面目冷峻,一直盯着她看,像是要在她臉上找一個答案,卻始終沒開口,似乎在沉思着什麼,又似乎在努力說服自己去接受一個不願接受的事實。

漫夭在他複雜的眼神注視下心中生出一絲不安和燥亂,宗政無籌突然伸手去抓她的手臂,她似乎早有預料般地側身避了過去,並退出好幾步,冷眼看着他。

宗政無籌抓了個空,五指在半空中微微僵硬,他望着冷然的眼,自嘲地笑了笑,手指緩緩握成了拳頭,看上去竟是用了極大的力氣,彷彿在壓制着什麼。

漫夭皺眉,準備不予理會,轉身就要回寢殿休息。而此時,身後的男人驀然開口:「想不到你為他,竟能做到如此地步!不在乎名譽,甚至……自殘身體!」

宗政無籌望着她的背影,聲音沉痛無比,眸光如同被重鎚狠狠敲碎的玻璃,在陽光下折射出萬千道碎裂的痕迹。

漫夭心下一震,他果然看出來了,但她不會承認。撇過頭,她語氣淡漠道:「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宗政無籌道:「我一直在想,你明知寧千易對你的心思,隨他來王宮無疑是將自己置於風口浪尖上,成為眾矢之的,可你為何還會同意來塵風國王宮?你不願跟我回去,你也不會跟啟雲帝走,今日你又拒絕了寧千易,那你到這王宮……究竟做什麼來了?」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她來得這般巧,所為何,似乎已不言而喻。而蕭可來得如此之快,更印證了他的猜測。她方才喝葯時嘴角甜蜜而幸福的笑意,那是他曾經渴望見到卻始終不曾見過的。

漫夭心頭一凜,沉聲道:「我做什麼,與你何干?」

宗政無籌瞳孔一縮,稜角分明的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是啊,她做什麼,與他何干?他為何要扔下幾十萬大軍放棄最佳征戰時機,從紫翔關一路快馬加鞭不分日夜趕來見她?他完全可以利用選馬大會前的半個多月做很多事情。可他為何要不顧一切的跑來?

不過是怕她名譽受損遭人冷眼!不過是怕她傷勢過重無人可以依靠!不過是怕她心中太苦太冷找不到溫暖!不過是怕她被愛人所傷對這個世界絕望……所以,他來了,可她卻不稀罕!而且,這一切都是她為那人所營造的假象。這便是愛與不愛的區別,總是相差如此之大。

他望着女子滿頭白髮披瀉的背影,越看越覺得命運對他如此不公。他抬頭深呼吸,將心頭漫開的苦澀強自壓制,袖袍一甩就轉開身去。

背影相對,離開之前,他說:「在這裏,你該防備的人,不是我。寧千易欲為你散盡後宮之言很快會傳遍整個王城,你若想單獨見到寧千易,恐怕不容易,即便啟雲帝不再從中阻撓,那些後宮女人又豈會隨你心愿?你……好自為之吧!」

宗政無籌走了,漫夭還立在原處,背對着門口,靜靜站了好久。明明是敵對立場,明知她所做之事對他不利,他為何還要處處為她着想?

她扭頭看向外頭,原本碧藍的天空被一片浮雲籠罩,已看不出本來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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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髮皇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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