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悔恨莫及(2)

第55章 悔恨莫及(2)

以前不走,是因為有太多的顧忌,如今的她,已經沒什麼好怕的。被兩國通緝,永無寧日,她不在乎;沒有每月一碗的解頭痛症的葯,也沒關係,哪怕只能活一日,她也不想再被別人控制。

纖細又虛弱的身軀彷彿充滿了力量,她是那麼堅定,堅定得讓傅籌害怕。

他嘆息著問她:「讓你見到他,你就不會離開我了嗎?」

她沒答話,他心裏也很明白。她會離開他,遲早。所以他說:「既然結果一樣,我為什麼要讓你見他?」

漫夭反問道:「你以為你不讓,我就見不到?」她可以自己找,只要他活着,她總有一天能找到。

傅籌彷彿知道她心中所想,冷酷道:「我可以讓你見不到!或者見到,一堆白骨。」

漫夭心口一窒,沉目盯着他,問:「你威脅我?」

傅籌移開目光,不看她,道:「我只是提醒你。」

漫夭聽完笑起來,笑得凄艷而諷刺,「傅大將軍真是厲害,先是用我來控制他,現在又想用他來控制我,果然高招!不過可惜,我不是宗政無憂,我也不再是以前的容樂,今時今日,我不會為任何人受制於你,我相信,他也不希望我為他受制於人。傅籌,我要謝謝你,讓我看清楚了在這個世界裏,誰才是真正的愛我,誰把我看得比他的生命和尊嚴甚至是江山都還要重要,雖然,我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但是無妨,此生能得一人如此相待,總算是無憾了。如果你要殺他,請你通知我一聲,謝謝。」

她揚著下巴說完這些,看着傅籌幾乎是倉惶而逃的背影,她臉上的笑容漸漸冷卻。

起身下床,有人進屋伺候她梳洗,她洗完之後坐到銅鏡前,緩緩抬頭,驀然間,鏡中女子的滿頭白髮,如三千芒刺遽然扎進了她的雙眼。她震顫地瞪大眼睛,顫抖著雙手慌亂地揪著自己的頭髮,白的,全是白的!雪一樣的白,勝過了她蒼白的指尖。

身後的婢女不敢抬頭看她,端著水盆匆匆離去。

一瞬而白頭,她以為只有電視里才有,想不到竟會在她這樣一個來自現代的女子身上上演。她勾唇,只覺諷刺。

窗外風聲驟起,落葉飄零,她坐在鏡子前,怔怔地望着鏡中的白髮女子出神,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彷彿成了一個失去知覺的木偶。

項影進屋,看到她這副表情,不知該說些什麼。紅顏白髮,對於一個才二十來歲的年輕女子而言,該是多麼沉重的打擊!

蕭煞讓蕭可配置烏髮的葯,蕭可說那都只管得了一時,漫夭淡淡道:「不用。這樣沒什麼不好,不過是白與黑的分別。」

她拿着梳子輕輕梳了幾下,索性就這樣讓它散著,被人當成魔當成鬼都無所謂。其實,項影和蕭煞還有蕭可都不那麼認為,他們反倒覺得,她這樣的女子,即便紅顏白髮,她的美麗並不會因為白髮而減退半分,反倒像是盛開在雪蓮上的妖冶,讓人心生崇敬,不忍褻瀆。

「公主姐姐,泠兒姐姐去哪裏了啊?」蕭可耐不住沉寂,開口問她。

漫夭拿着梳子的手輕輕一顫,木然道:「死了。」

「啊?」蕭可驚叫一聲,似是不相信,前幾天還和她說笑打鬧的人,怎麼就突然死了呢?雖然認識時間不長,但是已經有了很深的感情,蕭可眼中盈了淚,聲音嗚咽道:「公主姐姐,泠兒姐姐為什麼會死啊?」

漫夭別過臉,眼角微微乾澀,低聲道:「因為我不夠強大,救不了她。」

蕭煞皺眉,平靜道:「如果她是為救主子而死,也算死得其所。主子不必自責。」

漫夭垂目,她不會一直沉陷在無休止的自責中,她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深吸一口氣,淡淡道:「跟我說說外面的事情。」

項影點頭,將這兩天發生的事簡單說了說。

原來啟雲帝和天仇門門主有勾結,難民並非全是難民,而是啟雲帝帶來的部分軍隊,混在難民之中讓人不易覺察,他的另一半人馬則是隱在城外,想翁蚌相爭漁翁得利,等傅籌和宗政無憂兩敗俱傷再與天仇門裏應外合伺機佔領臨天國,卻沒想到傅籌和宗政無憂似乎都有所覺察,將他們各自的主力皆留在最緊要關口,只各帶五萬人馬在皇宮一決勝負。最終不管誰勝誰負,啟雲國的如意算盤都全然落空。啟雲帝已撤離京城,天仇門被傅籌派去的人給滅了,天仇門門主帶了部分門眾逃走,被傅籌下令全國通緝。據說天仇門是十四年前崛起的門派,無人見過天仇門門主真容,也沒人知道此人究竟是男是女。

御醫診斷出臨天皇突然發病是因為中毒,證據指向太子,太子畏罪自殺。傅籌身為先皇后嫡子的身份公開,成為繼承皇位的不二人選。

江南大軍現又駐守在伏雲坡,向統領再度被關進刑部大牢,九皇子被軟禁在皇子府。至於宗政無憂,沒人知他現在何處,也無人知他是生是死。傅籌那麼恨他,肯定不會善待他。還有九皇子,一定對她恨之入骨吧?

「走,去看看九皇子。」用了一碗粥,漫夭打開衣櫃隨手取了件衣裳披在身上,那是一件大紅色的雲錦紗衣,綉著斑斕的彩鳳,在午後耀眼的陽光中閃爍著奪目的光華,本是無與倫比的驚艷色彩,然而,在滿肩披瀉的雪色白髮的映襯下,那彷彿只是一個陪襯。

她帶着蕭煞和項影出門,被守在園門口的侍衛攔住:「將軍有令,夫人身上有傷,不宜出門,請夫人回去歇息。」

漫夭淡淡看了那侍衛一眼,面無表情道:「讓開。」沒有怒氣,但卻有着渾然天成的威嚴氣勢。

侍衛一愣,幾乎是本能的想讓道,但一想到上一批守衛的悲慘結局,便硬著頭皮道:「請夫人別為難屬下!」

漫夭目光一沉,「我再說一次,讓開。」

那侍衛皺眉,見她似乎鐵了心要出去,忙對邊上的另一侍衛使了個眼色,那名侍衛立刻退走,顯然是要去清和園通風報信。漫夭眉頭一皺,二話不說,抬手拔劍,以快如閃電的動作朝那名侍衛當頭劈下。劍光遽閃,殺氣凜冽騰空,從來淡然平靜、一身優雅的女子突然變得狠辣無情,將門外一干侍衛全部震住,就連蕭煞和項影也都怔了半響才回過神來。

侍衛砰然倒下,漫夭冷眼一掃他們驚駭的面容,拂袖震開擋在她身前的侍衛,擲劍而去。

那些侍衛們在她走後半響才回過神來,神色慌亂道:「快去稟報將軍!」

京城依舊繁榮昌盛,似乎和以前沒什麼變化。對於百姓而言,誰做皇帝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帶給他們安穩的生活。

九皇子府坐落在東城,與離王府離得較近。從北城到東城,需經過一條無名的巷子,這條巷子熱鬧繁華,地面不寬,人一多便會有些擁擠。

漫夭的馬車行到無名巷的中央便走不動了,只因道路兩側擺滿了攤子叫賣,攤子周圍人潮湧動,都擠在那裏,把道路給堵住了。項影上前驅趕,卻怎麼也驅不散,一波剛退一波又湧上來,如海潮一般,彷彿那些個平常的攤子有多稀奇似的。

漫夭蹙眉正想說繞道而行。這時,旁邊茶攤傳來這樣一句話:「要我說啊,這女人嘛,還是長得丑一點的好,長得太美,那就是紅顏禍水,就像引發這次政變的啟雲國容樂長公主。」

有人問道:「這話怎麼說?」

那人道:「你們想啊,離王是什麼人?他如果真想要皇位,他還不早把太子給撂下去了,可是他沒有,這說明什麼?說明離王此次叛亂為的不是皇位,而是女人!聽說離王選妃那次根本就是個幌子,為的就是見容樂長公主一面,再說這一次,離王本來都贏了,可他為了女人放棄了唾手可得的江山,更說明了他是為女人而來!再說大將軍,哪一個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女人跟別的男人有染?所以他一怒之下,就有了宣德殿外的紅帳一幕。再說後來,啟雲帝聽說自己最疼愛的妹妹被這麼欺負了,他能幹嗎?當然不幹!照我看,天下要不太平咯!」

「聽你這麼一說,是挺有道理的。可這仗要是真打起來,受苦的還不是咱老百姓?唉,紅顏禍水啊!」

「這樣的女人哪裏配母儀天下?真搞不懂,大將軍既然舍了她,為什麼還執意要封她做皇后?」

漫夭聽着冷冷勾唇,嘲諷而笑。自她來到這裏,從一開始的醜女未進門先遭棄,到後來的紅杏出牆不知廉恥,再到如今的紅顏禍水,她似乎一直都是街頭巷尾的談資。自古以來,男人們總喜歡把所有的過錯都歸咎於女人,所謂紅顏禍水,對於真正的皇權鬥爭又能起得了幾分作用?沒有她,傅籌一樣會復仇奪權,沒有她,宗政無憂同樣會部署反擊,沒有她,啟雲國也會有別的理由興起戰事。而她,不過是這場權利鬥爭之中的犧牲品,真正在乎她的,也就那一人而已。

漫夭微微撩開車窗帘幔,看了眼茶攤正議論她的那幾個人,長相平凡,作平常百姓裝扮,但他們眼角眉梢卻有着掩飾不住的煞氣,不似一般的江湖人,更不像平民百姓。她微微挑眉,還不待細想,前方忽有一名婦人扒開堵在前路的人群瘋了般朝着馬車的方向沖了過來,那名夫人衣衫破舊,頭髮凌亂散落,遮住了大半張臉,看似是落魄的瘋婦,她手中抱着一個包裹像是抱孩子的姿勢。她一邊跑着一邊驚慌大叫:「救命啊!別殺我的孩子,我兒子是無辜的……誰救救我的孩子啊……」

瘋婦身後跟着一個四十來歲作民婦裝扮的女人,焦急地喊她:「夫人,夫人……你別再跑了,快停下吧!」

那瘋婦哪裏肯聽,只是拚命跑着,她奔到馬車跟前,忽然被什麼絆了一下,身子不穩,整個人朝着馬車撞了過來,一聲大叫,頭便撞上車轅,砰的一聲,馬車都跟着震了一下。漫夭皺眉,後面那個婦人連忙追了上來,緊張叫道:「夫人,你怎麼樣了?你沒事吧?」

瘋婦額頭被撞破,鮮血直流,眼看着人就要昏過去,嘴裏還喃喃念道:「別殺我兒子!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瘋婦終於撐不住昏過去了,但她手中的包袱卻仍然被她抱得緊緊的,彷彿那真是她的孩子一般,死也不肯鬆手。

人群中又追過來一個中年男人,中年女人忙對中年男人道:「你來得正好,快帶她回去,請個大夫來瞧瞧,這次撞得嚴重,別出什麼事才好。」

那中年男人一臉不耐道:「一個瘋子,你那麼緊張幹什麼?家裏窮得揭不開鍋了,還請什麼大夫?白養了她十幾年已經仁至義盡。」

中年女人道:「你這說的是什麼話?當初表姐臨死前把她交給我們的時候不是說了嗎?只要好好照顧她,總有一天有你的好日子。」

男人一聽這話,怒道:「老子都等了十幾年了,也沒見到有好日子來找我們,這種話也就你這蠢女人才信!反正我不管她了,要管你自己想辦法,你要是敢再讓她進家門,我把她扔城外破廟裏去。」男人哼了一聲,轉身就走了。女人很無奈地看着瘋婦,唉聲嘆氣。「這可咋辦是好呀?」她說着抬頭看見撩起簾幔的漫夭,愣了一愣,道:「這位……貴人,您能不能行行好,救救這位夫人,她挺可憐的,年輕的時候被丈夫拋棄失去了孩子,又被毀了容……唉!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麼人,這麼可憐!」

漫夭垂眸,掃了眼被中年女人扶起來的瘋婦,只見被撩開頭髮后的半邊臉有一個很大的傷疤,似是曾被大火燒傷,而另外半邊臉卻是膚如白雪美得驚人,而她雖身着粗布,卻不掩骨子裏散發的貴氣。漫夭眸光一轉,對蕭煞使了個眼色,蕭煞拿出一錠金遞給那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忙謝道:「謝謝貴人,您真是好人哪!我替這位夫人給您磕頭了!」說着就要跪下,漫夭冷冷擺手道:「不必,我只是趕時間,不希望有人擋住我的路。蕭煞,繞道走!」她面無表情地吩咐,放下簾幔。好人?這樣的名頭,她以前不稀罕,現在更不稀罕。

來到九皇子府,又被門口的侍衛攔住去路。

「大將軍有令,九皇子為叛賊一夥,沒有將軍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視。」

項影上前斥道:「你睜大眼睛看清楚了,這位可是大將軍夫人!未來的皇后,你也敢攔?」

那侍衛一愣,漫夭冷聲道:「不想死就讓開,本夫人今日已經開了殺戒,不在乎多殺幾個!」

她眼如利刃,氣勢渾然天成。

守在門口的幾名侍衛只覺一陣冷風刮過,身子抖了一抖,不自覺就讓開了道。

那不是別人,是將軍夫人!

府內水園,九皇子雙手墊在腦後,靠躺在園中的亭廊,百無聊賴地晃着腿,兩眼瞪着天,直翻白眼。

一名下人急匆匆地走過來,稟報道:「殿下,有人來看您了!」

九皇子倏地一下坐起來,問道:「誰呀?」

下人答道:「是大將軍夫人。」

九皇子先是目光一亮,繼而想起什麼,兩眼一瞪,怒道:「她來幹什麼?我不想見她,你叫她走!」

「這……奴才不敢吶!」

九皇子瞪眼斥道:「貪生怕死的狗奴才!」說罷又躺了下去。

漫夭走到園子中央,揮手讓那下人退下,隔着曲水石橋,她掃了眼周圍明暗交替密佈的崗哨,叫道:「老九。」

九皇子不看她,把臉轉到一邊去,用鼻子哼出一聲,表示不屑。

漫夭微微垂了眸子,眼中沒有情緒起伏,淡淡道:「看來是我瞎操心了。九殿下的日子,過得如此悠閑,連我都要羨慕。」

九皇子翻了翻白眼,冷哼道:「這還不是你的功勞嗎?我們未來的皇後娘娘,怎麼有心情來看我這個就要去見閻王的逆臣賊子?我七哥真傻,居然為你這樣的女人連命都不要!」

漫夭見他話中帶刺,嘲諷之意甚濃,蹙眉轉身道:「看來九皇子殿下並不歡迎我,是我自討沒趣。告辭!」

九皇子一聽她要走,噌得一下蹦了起來,他氣恨了好幾天,一直沒地方發泄,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發泄的出口,才說兩句她就要走人,他不禁氣得口不擇言,大聲叫道:「你就走吧,就算我死了,你也不用再來看我。我以為你跟別的女人不一樣,原來你也貪慕虛榮!七哥為了你什麼都不顧,現在都不知道是死是活,呸呸呸……我這烏鴉嘴!」他氣惱地扇了自己一個嘴巴,又道:「你不想着救他,居然還高高興興準備做傅籌的皇后,你還是不是人啊?你這個水性楊花……」罵聲至此,驀然止住。只因他看到了園中遠遠立着的一身清冷孤絕氣息的女子的滿頭白髮,瞪大眼睛,怔住了。

水園風景如畫,陽光明燦,用奇形怪石累積而成的假山旁邊,溪水如碧,她背身孤立於獨木橋上,紅色的紗衣長擺飄落搭在水面,水中波光粼粼,反射出白色冷光,映出紅衣如血,白髮耀目驚心。

女子清冷的聲音彷彿刺破了陽光的溫度,凜冽的寒意,散發在美麗的水園,她說:「想罵便罵!紅顏禍水也好,水性楊花也罷,我並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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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髮皇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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