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情事如煙(2)

第106章 情事如煙(2)

傅鳶回眸望他,嘆息道:「早說了,讓你別跟着我,你就是不聽。放着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跑到宮裏當太監,你何苦呢?明知道跟着我不會有好結果,怎麼說你就是不肯聽。」

「我願意!」秦申嘴角抿著幾分執拗,一向凌厲的眼睛此時透出的儘是痴慕。

宗政無憂眉梢一挑,勾唇嘲弄道:「主僕情深,真是令人感動。朕就做一回好人,成全你們主僕一起上路。冷炎,」他對着坍塌的軒轅殿叫了一聲,冷炎出現,宗政無憂道:「讓人準備凌遲之刑,告訴行刑手,留下一刀,還有三千三百五十六刀,一刀也不能少。給她留口氣,如果在五馬分屍之前人死了,朕就把他凌遲了!」

冷炎領命離去,漫夭有些心驚。她皺起眉頭,看了看宗政無憂那狠絕的神色,她嘆了口氣,雖然她也恨極了傅鳶,但這種死法,實在是太過殘忍。

「公主,」小旬子突然叫她,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這是皇上臨走前留給您的。」

漫夭眼神一怔,微微疑惑,容齊給她留信了?怎麼小旬子不早拿出來,等到現在才說?她皺了皺眉,忙過去接了,拿在手中,感覺宗政無憂朝她看過來,她回望過去,宗政無憂便撇過眼,嘴角緊緊抿著,眼睫垂下掩去了一絲異色。她咬了咬唇,頓了片刻才打開,諾大的一張白紙,上面只有簡簡單單的一行字:「容兒,請給她一個痛快,這是我最後的請求。」

漫夭愣了一愣,掉頭看宗政無憂陰狠的表情,心裏沉下去。握緊那封信,指尖發白。看來容齊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他還是愛着他的母親,不管他母親怎樣對他。想到這個男子,她心頭窒痛,緩緩抬頭,「無憂,能不能……」

「你想為她求情?」宗政無憂截口,一眼看穿了她的意圖,或者說,在小旬子拿出那封信的時候,他就已經料到了。他面色遽沉,聲音冰冷,死死盯着她的眼睛,眼底像是燃著一簇帶有缺口的火苗。

漫夭喉嚨哽住,她就知道他會是這種反應,她也知道為容齊替傅鳶求情,對他來說本身就是一種傷害。可是,她可以拒絕容齊嗎?那個為她付出一切乃至鮮血和性命的男子,一生為她,卻從未對她要求過什麼,這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後的請求,她能拒絕嗎?

她不想傷害無憂,可她能怎麼辦?強忍心頭苦澀,她努力措辭,不敢看宗政無憂的眼睛,垂眸道:「她的確是不可饒恕,死已經是最大的懲罰……」

宗政無憂目光一凝,聲如冰錐:「你似乎忘記了,兩年前的紅帳之辱,一年前的挫骨揚灰。如果,死是對一個人最大的懲罰,那這些……又算是什麼?」

漫夭身軀一震,張口道:「我……」

一個我字剛出口,剩下的話都哽在喉間說不出來。那永生之痛,她怎麼可能忘記!紅帳中生死徘徊痛至白頭,回瞳關三日三夜跪在冰天雪地里挖坑埋雪……那一刻的悲痛和絕望,永生難忘。她轉頭又看容齊,那張被放幹了血的慘白容顏,那雙曾經溢滿寵溺深情,後來只剩死灰一片的絕望雙眼,那個就連死了也要利用自己的屍體保她平安的容齊!而站在她對面的,是她深愛不悔,與她歷盡滄桑同生共死的無憂,她不能祈求他理解她。他是那麼驕傲的一個人,一直一心一意的愛着她。

宗政無憂看到她望向容齊的目光盈滿悲傷和掙扎,他又想起之前她握著容齊的手哭到肝腸寸斷的模樣,心不自覺的擰了起來,像是有人拿着沾了鹽水的鞭子在他心上狠狠抽了幾鞭子,痛至抽搐。他眼底的火光散盡,強裝的平靜被剝開,眼底深處的悲哀層層透了出來。他可以不在乎她是不是秦家後人,也可以不在乎她是仇人用來控制他的棋子,但他無法不在意她心裏是否還愛着另一個男人。他的眼睛裏揉不進一粒沙子,無法接受他用盡一切去守護的愛情到最後卻不能完整。

眉心鎖住,鳳眸沉沉,薄唇緊抿,他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在劇烈的掙扎過後,他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我再問你一遍,你,堅持替她求情?」

漫夭轉頭對上他毫無感情的雙眼,心頭一緊,又是這樣冷酷的眼神,看着直叫人心底發顫。她呼吸一滯,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無憂,我……」

宗政無憂打斷道:「想清楚了再回答。」

他如此鄭重,就好像是在讓她選擇,是要他,還是要容齊?

她手中的信飄落到地上,想說:「我不是求你放了她,我只是請你給她一個痛快的死法。」可她終究沒有這麼說。垂目望着腳下凝結的鮮紅,再抬頭望他,緩緩道:「無憂,我和你一樣恨她,她害死了我爹娘和痕兒,讓我在這冷宮裏與死人為伍整整十年,過着不見天日的生活。我承認,我是愛過容齊,我沒辦法抹煞自己的過去,這一點,是我對不起你!但我從不後悔愛上你。凌遲之刑……真的太殘忍,這二十多年,我想她一定也活得很痛苦,不會比我們好過多少。就給她一個痛快吧!這是容齊的最後一個心愿,我想讓他死得瞑目。無憂……可以嗎?」最後一句,她問得小心翼翼。

宗政無憂身軀僵硬,沒有回應。在他的腦子裏,只有一句話:她承認她愛容齊。

漫夭靜靜的等着他的回答,也不再說話,兩人就這麼僵持着。

天空雲霧散開,現出茫茫白日,日光毫無溫度,冷冽一片。而飛雪,仍在飄揚墜落,堆積成傷。

三米之外的宗政殞赫忽然開了口,語帶嘆息道:「無憂,算了,給她個痛快罷。」

宗政無憂提起劍猛地往地上一擲,那劍刺入地磚,沒至劍柄,整個地面都跟着震顫。他轉過身,不再看她。

漫夭愣愣的看着那劍柄,對着他冷硬蕭索的背影輕輕說了聲:「謝謝!」然後看向面無表情的宗政無籌,「阿籌,我知道你憎恨她的欺騙,可她畢竟曾給過你溫暖。而容齊他……他連那種偽裝的溫暖都不曾感受過。」

傅鳶聽着最後一句,心口不由自主的顫了一顫,她的確沒有給過她的兒子半點溫暖,在她心裏,容齊是她曾經所遭受的痛苦和恥辱的證明。她看着容齊,就好像在看着她曾經的災難。

宗政無籌眸光變了變,雙眉攏緊,沒說話。

傅鳶突然抬手握住抵在她胸口的劍,鋒利的劍刃割破她的手掌,鮮血汩汩而出,滴在了她華麗衣袍上的一隻鳳凰眼睛裏,像是血淚暈開,無聲的悲哀四處蔓延。

宗政無籌微怔,傅鳶回頭看了眼椅子上的宗政殞赫,凄涼慘笑。她的一生被耀眼的光環圍繞,被稱之為京城二美之一,文武雙全,又有傾城傾國的容貌,曾是王公貴族們夢寐以求的妻子。人們都說她好命,如此姿色若是入了宮,將來必定統領後宮,母儀天下,但沒人知道,她一生所求,不過是那句「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可命運不由人。她從炙手可熱的大將軍之女,到成為太子妃,繼而當上了皇后,如今又是兩國太后,那些一步步高升的令人羨慕的頭銜,就是她一生悲哀的進化。她曾經也是一個善良的女子,一個人獨坐窗枱幻想着未來的美好生活,最終淪為冰冷皇權和他人愛情的犧牲品。

她曾想過:如果她不愛這個男人,她也不會那樣恨他。

宗政殞赫看着她的眼睛和笑容,心中微澀,卻無話可說。

傅鳶又轉頭看了眼她的兒子容齊,那麼平靜的睡容,她突然很羨慕。她有二十多年沒有睡得那麼安詳了,不論日夜,閉上眼睛便是驅之不散的噩夢。這一輩子,別人欠了她許多,她又欠了別人許多,到底誰欠誰更多,早已經算不清楚。

罷了,此生是苦是悲是痛,就這樣吧。她也累了,縱然是復仇,看着別人掙扎痛苦,她也一樣覺得很累。在這復仇的過程當中,她從未真正感覺到快樂,她只是需要一個活下去的理由。可今日,兒子的死,令她猛然警醒,她真的想活下去嗎?這些年的報復,她到底是在報復別人……還是在報復她自己?她的心裏,除了恨宗政殞赫的狠心絕情、恨容毅的瘋狂凌辱之外,她最恨的,還是她自己當初的天真和愚蠢!怪只怪,她愛錯了人!不聽父親的話,執意的選擇了這樣一個男人。

眼眸垂下,她面上褪去了所有表情,只剩下平靜。她握住劍,猛地刺進胸口,一大口血噴濺而出,她一點都不覺得痛。其實,怎麼個死法,對她來說已經不重要了,凌遲也好,五馬分屍也罷,那些身體上的痛永遠比不上心裏的創傷。

「如果,挫骨揚灰……能滅掉人的靈魂,讓人再無來生……我希望,你們能把我挫骨揚灰,讓我……永絕人世……」

無比悲涼的聲音勝卻了世間的一切哀樂。震顫了漫夭的心,到底多深的痛,才會讓一個人希望被挫骨揚灰,永訣來生?

「鴛兒!」秦申痛心呼喚,第一次叫傅鴛的名字,眼中哀傷一片。

傅鳶氣息已弱,轉目望向蒼穹,那飛翔在廣闊天際之中的蒼鷹,是那麼的自由自在,令人嚮往。她緩緩展開笑顏,喃喃道:「終於,可以……結束了……」

她等這一刻,原來已經等了這樣久!手指滑落到地上,萬物歸於平靜。

宗政無籌怔怔的立在那裏,望着沒入傅鴛胸口的他的劍,在那人身上綻開血花,他一動不動,沒有悲傷,也沒覺得解恨,只是麻木,什麼感覺都沒有了。鬆開劍,無意識的後退。

漫夭擔憂喚道:「阿籌?」

宗政無籌彷彿聽不見,他靜靜地轉過身,走下高台,突然悲笑幾聲,策馬飛奔而去。宮殿的上方飛過幾隻鳥兒,撲騰著翅膀,在寒冷的空氣中發出一陣哀鳴。

深青色的大氅,金甲銀盔,被遠遠地遺留在他身後的雪地上。從此,這個世界,再沒有了北皇宗政無籌。

坐在氣勢華貴的鳳輦中的宗政殞赫也在那一刻永久的閉上了眼睛。也是在當時,秦申抱着傅鴛的屍體,跳進了熊熊烈火,屍骨無存。

萬和大陸蒼顯一七七年,十一月,啟雲帝崩,死因不詳。

同日,啟雲國太后薨,有傳聞她與臨天國太后傅鳶為同一人,未知真假。自殺而死,死因不明。

同日,臨天國太上皇病重不治,崩。

同日,臨天國北朝皇帝宗政無籌失蹤,下落不明。

至此,打破臨天國南、北朝分裂局面,啟雲國被納入臨天國疆土。同時,南朝邊關沙城傳來捷報,羅植將軍率領的羅家軍大敗土鮮、易石、域水三國,三國呈上降表,從此歸屬臨天國。

萬和大陸蒼顯一七八年,二月,南帝宗政無憂於臨天國京城登基為帝,號承天帝。六宮之內唯白髮皇妃。

同年四月,萬和大陸其餘各國連成一氣,合百萬大軍從四面八方進犯。臨天國面臨有史以來最大一次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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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髮皇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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