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第八十九章

第八十九章

弦一被太一困在陣圖之中,這陣圖繁複,也不知花了太一多少功夫煉成,一時竟讓他無法脫身。

他閉目側耳,細聽耳邊吹拂而過的風聲。

那漸徐漸緩的風聲里,隱約能聽到水流嘩啦的流淌聲,他蹙眉,睜眼看去。

嶺山後山的弦清殿後,就有一叢山水如瀑布沖刷而下,在殿後匯流成小溪。

此時溪邊站着個身穿嶺山弟子宗服的女子,長發曳地未束,正望着河邊林間一隻麋鹿,不知只是在打量還是別有意圖。

弦一心知自己此時是被太一誘進了陣圖,該速速看破陣眼破陣法而出。

可弦一是上古神劍化的靈,初時學會的便是一招制敵的兇狠精準,擅武鬥。對陣法的研究少之又少,這才有會萬年前被魔界茴離困在他的幻境之中,一念成魔。

如今,他雖在此術上略有精進,只這些皮毛到底還是比不過自幼擅長陣圖陣法的太一。

想解開,頗費一番功夫。

更何況,他此時已被眼前,略有幾分眼熟的女子勾起了好奇心。

竟不想這麼快,便離開此地。

他抬步走近。

伸出去的手正猶豫着是否要搭上她的肩,便見眼前背對着他的女子轉過身,笑顏如花地一步走近,挽住他的手彎,指著林間那頭飲水的麋鹿:「我還當你說的林間有鹿是哄我玩的,原來果真有啊。」

「霧鏡?」弦一擰眉。

霧鏡抬起頭來,一雙清澈的眼裏滿是笑意:「真人喚我作何?我又不會把麋鹿抓來吃了,真人儘管放心就是。」

話落,她不知想起什麼,勾著唇,眼神頗有些懷念地望向對岸:「不過我倒是有個貪吃的朋友,若是讓她看見了,這頭鹿許就活不過今晚了。」

弦一挑眉,一時間竟想不起當年在他身邊修鍊的霧鏡除了日日粘着他以外還有哪位貪吃的朋友。

「真人不記得了?」霧鏡低嘆一聲,倒也不糾結此事,搖着他的手臂軟聲撒嬌:「真人說今日下山會給我帶糕點的,糕點呢?」

弦一下意識去摸袖口,只摸到一手空物。他凝望着霧鏡期待的眼神,搖頭笑道:「明日我親自帶你下山吧。」

「就知道你會忘記。」霧鏡鬆開他幾步跳遠,盤膝坐在岸邊的溪石上:「真人答應我的事,十有*不是忘記就是改日。」

她鼓著臉,少女的面龐沐著陽光像細瓷一般細膩柔和。

弦一看着看着就有些出神。

他有多久沒有見過霧鏡這般無憂無慮的模樣了?當年他願陪她在山中抓滿山亂跑的野山參燉野雞吃;陪她翻過幾座山,就為了看看冬日山頂的霧凇;閑來無事也總愛喚上她,去林間的溪邊走走。

山林空曠,回蕩的全是她的笑聲。

曾有那麼一段時光,他都想放棄一心要求的所願,只與她一起。

只觀落日,只賞星辰,只圓她夢。

「真人,你怎不好奇我日日和你在一起還結交了哪位朋友呀?」霧鏡忽然從溪邊轉過臉來,臉上笑意漸淡,就這麼望着他,眼神複雜。

弦一一時竟不敢靠近她,只遠遠地站在原地,故作雲淡風輕地問道:「何人?」

霧鏡低頭輕笑了一聲,望着他的眼裏蓄滿了淚水:「許是我對於你而言,真的不重要。哪怕我極力想帶你回到曾經一切還未曾發生的時候,你留戀的也並非是我。」

弦一臉上的笑容頓散。

霧鏡被他封於畫卷之中,卻不影響她在陣圖中從他的識海里化形。

她蜷縮在溪石上,眼裏的哀傷漸漸變得絕望:「她叫搖歡,在無名山上日日陪伴着我。我修為盡散只剩原型時,是她日日伴我入眠,每日外出回來時總會記得給我帶些小花小草,護着我到重新化形。而你,卻是想要食她精魄的我的仇敵。」

最後兩字,她近乎是咬牙擠出來的,那殷紅的唇似被她咬出了血般,紅得刺目。

話音一落,她從溪石邊猶如風一般,頃刻間化得無形,再出現時,已倚在他的胸前,那尖利的指甲抵着他的心口,猶如一副鋼爪。

只要她用力,隨時就能抓破他的心臟。

「我只問你最後一遍。」霧鏡抬眸看着他,眼神堅毅:「我願陪你入混沌,永生永世也無妨,你可願意放下這一切跟我走?」

弦一垂眸望着她,微微蒼白的嘴唇翳合了兩下,竟似這個問題尤其為難一般,讓他難以開口。

霧鏡眼中那點希翼漸漸就如被風吹滅的燭火,搖曳著,一點一點在他的注視中堙沒。

「霧鏡。」他啟唇喚道。

「你是不願的。」她頹然鬆開手,仰頭望着他的神情里笑中帶淚。

明知是這種結果,她卻仍想再親口問他一遍,好像只有從他嘴裏聽到「不願」,才能徹底死心一般。

可真的死心了,才發現,就算心死了也是會疼的。

她愛這個男人愛到甘願永生困在混沌之中,他卻不願……

不願啊。

「霧鏡。」弦一握住她的手腕。

下一秒,她如虎爪般扣在他胸前的五指沒入他的胸口,卻又徑直透過他的身體抓了滿手瑟涼的微風。

如她所料,在弦一的識海中,她沒法真的傷害到他。

「沒用的。」他抬手輕拂她未束的長發,低聲道:「這三界之中,我唯放任你近我之身,在我還不能軟弱之前,只能委屈你先待在畫卷之中。」

他錯目望向已經變幻成迷谷的對岸,低聲一笑:「太一,我已知你這陣圖是何陣圖,你若不放我出去,我便強行破開陣圖了。」

遠處曲折交纏的道路盡頭一道白影立現,他大笑着望着懷中抱着女子的弦一,眉宇間儘是張狂的笑意:「我當你就沒有軟肋,不料,你竟對這隻石妖動了心。」

「是又如何?」弦一攬緊霧鏡,御風而起,揮起的袖袍鎮開迷谷中漸漸兜迎而上的迷霧,徑直向迷谷的盡頭掠去。

太一此時卻似不要命一般,開啟殺陣,拚命阻攔他靠近陣眼。

這架勢委實讓弦一有些驚訝,不過這驚訝不過維持了一瞬,他立刻就明白了原因。

一側夾雜着劍氣的殺意突兀地從後方刺來,那凌厲的風聲似刺破了耳膜,讓他腦中一片嗡鳴之響。

他鬆開霧鏡,把她重新封回識海。

強大的靈識如海浪一般鋪天蓋地地涌去,竟是拼着這些年的修為強行破開太一的殺陣。

此法雖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但前後夾擊之勢,不容他有片刻的猶豫。

搖歡只見原本緊蹙著眉心困在陣法中無法醒來的人,忽得睜開雙眼,面前無形的空氣似被強行撕開了一道空缺,威壓震蕩,直迫心房。

太一的陣圖被弦一用蠻力徒手撕開,雖已提前護法,渾身經脈卻猶如被震裂了一般,一陣劇痛之後,周身靈氣四溢,被他的靈力衝撞得猶如出閘猛獸,徑直從半空中墜下,不省人事。

搖歡咬牙,手腕用勁,提劍壓上。

劍氣破開弦一周身近乎壓迫性的威壓,一劍橫指,堪堪在他轉身之前刺中他的心房。

只可惜弦一早有準備,劍尖剛挑開他的外衫,刺到他的皮肉,弦一便已轉過身來,掌中凝風,一掌落下。

搖歡收勢不及,眼看着要直接沖入他的掌下白白挨上那麼一記,腳腕被人握住往後一扯,她立刻機靈地化了原型,卷著鎮妖劍就往地面落去。

等她脫離弦一那近乎有些變態的威壓抬頭再看時,帝君已迎上弦一一掌,腳下金龍法陣凝出的金龍呼嘯著席捲而去,啃咬着弦一周身泛濫的黑氣。

搖歡有些着急地猛搖尾巴。

她剛才對着帝君把大話說得自己都快信了,可其實呢……她哪是弦一的對手。帝君和弦一過招,她卻連半招都插不進去。

就在此時,脖頸間的項鏈一燙。

隔着龍鱗,那燙意也如同燙在她人身一樣。

她用爪子撓了撓龍鱗。

項鏈……更燙了。

搖歡有些不耐煩,這個時候她沒空撓痒痒啊……

她盤旋著,一邊壓制着跟毛頭小子一樣要去偷襲的鎮妖劍,一邊撓。

撓著撓著,她忽然一頓,發現一件……奇怪的事。

這項鏈似乎正在給她傳遞着什麼一般引着她往帝君的方向飛。

為了驗證,搖歡搖著尾巴慢悠悠地往上騰了騰。

項鏈焦灼的熱度瞬間微微降了些。

搖歡眼睛一亮,一路隨着項鏈的提示飛到帝君身後數米后,那項鏈的溫度清涼,似在誇她做得好一般。

她一喜。

搖了搖尾巴。

然後一眼,就看清了弦一的破綻。

她掐訣給自己罩上結界,阻擋弦一和帝君施加法術時的威壓造成她的遲緩,龍身上揚,渾身龍鱗炸起,正正好把鎮妖劍藏在腹下厚重的龍鱗處。

那青翠色的龍鱗色澤鮮亮,搖歡特意對着陽光抖了抖滿身的龍鱗,看到滿身流光溢彩晃得弦一都眯眼睛了才滿意地直衝而上。

她平日裏沒事可是會擦洗龍鱗的,不然誰家龍的龍鱗能像她的一樣,亮得能刺瞎眼睛?

不過搖歡的出發點是為了好看……

騰雲駕霧時,總得亮晶晶的才能引人注意啊,到沒想到今日也能派上用場。

她仰天一聲長鳴,歡快地從弦一頭頂飛掠而過。

她速度快,又並非俯衝向弦一,在弦一放下警惕時,縮起肚子然後猛地吐出一口氣,把藏於腹下龍鱗間的鎮妖劍一把射了出去。

鎮妖劍有靈,被擲下后筆直刺向弦一,一擊未中便飛回搖歡爪下。

來回這麼幾下擲劍干擾,加上帝君又緊追不捨地另弦一分不出多餘的精力來收拾搖歡,倒還真被搖歡刺中幾處。

就在搖歡還要依法炮製時,脖頸間的項鏈又是一燙,這一燙差點沒把她那塊龍鱗燙得脫離皮肉。

搖歡被燙得差點想打滾,還未來得及等她去摸脖子還在不在,只見那項鏈自行從她脖頸間落下,那滾燙的熱意即使搖歡在幾步之外也能感受到。

霧鏡的內丹,竟以自我毀滅的姿態,燃燒起熊熊大火,徑直包裹住弦一。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搖歡目瞪口呆,下意識地伸手想要去抓回霧鏡。

比她剛快的,是帝君。

幾乎是同一時間,帝君化為龍形,張開嘴銜住已被霧鏡內丹包裹住如同一個火人般的弦一,頃刻間,消失在了原處。

帝君一走,他護下的結界瞬間四分五裂,如同碎片一般墜入地面。

整個大地如同有蟄伏的巨獸在蘇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四分五裂著,延綿了整座山頭。

遠方有硬闖入嶺山山門的修仙者的怒喊聲,大地顫抖著,震動着,山石咆哮之聲如雷聲一般,一聲聲炸響。

大地裂開了。

山石滾落。

封妖樓的水面如同沸騰了一般,也震動着,泛起波浪,一潮一潮,到最後,越發兇猛,水浪凝成數丈高的浪頭直往外撲來。

陽光漏進沉在水底的封妖樓里,似喚醒了沉睡的妖獸。

數十樓高的封妖樓從樓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土崩瓦解。

搖歡盤踞在雲間,心忽然如曠野,風聲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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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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