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長央城已邁入了冬季。

陽光雖驕卻不艷,午時過後起了風,一到傍晚太陽就早早地下了山。

辛娘傍晚提着食盒過來時,有些意外玉石池今日的安靜。

往常這個時候,搖歡都會讓余香或是神行草在門口等著,今日別說看到人影了,就連玉石池都沒有動靜傳來。

她狐疑着推門而入,繞過山水屏風邁進屋時,只看見懨懨的趴在玉石池裏的搖歡。

聽見熟悉的腳步聲,搖歡只抬了抬眼,便有些沮喪地把腦袋低回去了。

余香也在屋子裏,她的熏香爐就擺在一旁的高凳上,白色的煙霧從爐口靜靜吐露,形似扶搖直上的白鶴。

屋內芳香四溢。

辛娘放下食盒,仔細打量了搖歡一眼:「怎的了?誰給你氣受了,看着這般無精打采?」

搖歡現在誰也不想搭理,聞言閉上眼,換了個舒適的姿勢,繼續趴在池底。

余香忍不住笑,她性子內斂,很多時候即使高興,也鮮少露出這樣的笑容。大概是怕笑出聲來搖歡會惱,不多時就抿起了唇。過去幫辛娘整理食盒。

辛娘今日花了點心思,親自去的酒樓,問了掌廚后要了一壺梅汁燒酒,配一碟麥香參寶魚,龍井蝦仁,蜜汁烤雞,還拿了一碗雪蓮紅棗,一小碟龍鬚糖。

她一碟碟端出來,每拿一碟就念一遍名字。

搖歡豎着耳朵聽着,忍不住舔了舔唇。

但一想到她卡在玉石池裏動彈不得的模樣以及帝君失笑的那副畫面就覺得臉都丟盡了,懶洋洋地把頭埋進臂彎里,堵住耳朵。

辛娘見搖歡鐵了心不吃,這才有些好奇:「神君怪責下來了?」

余香微笑着搖搖頭,往玉石池裏看了一眼,喊話:「搖歡,你真的不吃了?不吃的話我便幫你解決了。」

搖歡幽怨地望了余香一眼,噘嘴。

她長得好看,這會噘嘴生氣的模樣看着倒更像是在撒嬌。

辛娘心中猜想此事應該是與神君有關,不然她實在想不出來還有誰能左右搖歡,這麼想着,她便說道:「我知道你口味挑,這次特意去廚房找掌廚問了他最擅長的給你做。你若不想吃我便撤走了,省得你在池底煎熬。」

搖歡聽出辛娘話里的笑意,化出尾巴在水面上輕甩了一記。

她的龍尾粗壯不少,這會只是輕輕一甩,也把玉石池裏的水珠甩得珠零四濺。

辛娘抬袖輕輕一擋,便把水珠盡數擋了回去,看出她這會已經帶了幾分惱意,便柔聲哄道:「到底出了何事?若是有麻煩,說出來我也好幫你想想辦法。」

搖歡有些不情願,她臉皮如今薄了不少,但看辛娘的確是認真的,這才小聲道:「我長胖了。」胖到卡在池子裏了。

辛娘秀眉一挑:「我當多大的事呢,你這幾日不是吃就是睡,一動不動的不胖才不正常。等明日活動自由了,多走走路就好了。再說了,胖了想瘦還不容易嗎?」

搖歡一聽,立刻從玉石池裏鑽出來,滿臉的水珠,*地往下落:「什麼辦法?」

辛娘輕笑了一聲,覆到搖歡耳邊悄悄說道:「神君無所不能,你怎不知問問他呢?」

搖歡有些狐疑地看着辛娘,眉心輕蹙:「帝君也長胖過?」

辛娘:「……」她說的難道不是神君無所不能嗎?

——

搖歡愛美,所以龍身長胖一事對她而言,打擊是巨大的。

她惦記着帝君有辦法,撐著一直沒睡,等著一過子時就去找帝君探討下。

不料,子時剛過,先有人來找她了。

搖歡困極,正用手指撐着眼皮以防自己睡着。

屋內六角宮燈內的燭火卻忽然一晃,有風漸起,一道藍光從玉石池正前方的山水屏風裏緩緩流淌而過,一路經過山川,河流,無人小徑,最後匯聚在一點,藍光驟亮。

搖歡被這道藍光刺得眼睛酸疼,忍不住閉了閉眼。等她再睜開眼睛時,那道刺目的藍光消失不見,一個男人……

等等!

搖歡睜大眼。

那道藍光匯聚的地方此刻正站着身穿玄衣的男人,他倚著身後的山水屏風,正專註地看着她。

他的眼眸如銳利的鷹眸,瞳孔並不似常人而是泛著幽幽藍光,此刻他眼底的藍光詭異變幻著,一時襯得他如雪原上的冰刃,充滿了令人不寒而慄的寒意。

那五官拼湊在一起,好看得有些妖異。

搖歡看得有些着迷。

她本以為帝君那樣的長相在三界內便已經登峰造極,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來。不料,還是有人也可以長得這般好看。

只是這個陌生的男人,好看得莫名讓人覺得危險,是那種從心底油然而生的恐懼感,頗具戾氣。這戾氣一重,便掩蓋了幾分他的美貌,看起來……還是帝君更好看些!

搖歡把茴離從頭到腳品讀完才發覺,她此刻不應該沉迷於美色,而該警惕辛娘的後院裏怎麼會出現一個她一看就知道打不過的男人。

她往後,輕輕地靠在玉石壁上,手心裏已聚起一道防護的法陣。

她防備地看着他,先開口問道:「你是辛娘的新歡?」

這麼問好像有些不厚道?

茴離沒做聲,只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眼裏的藍光被她這一句話輕輕巧巧的安撫,溫順地浮在他的眼裏。

搖歡搓了搓手臂,一點也不覺得這個略帶幾分痞氣的笑容有多好看,大半夜的,有個男人一聲不吭地出現在她面前,還看着她笑……

她只覺得有些瘮得慌。

「你欠了我情債。」茴離輕笑了一聲,不再離她那麼遠。他走近幾步,看到她眼裏的防備漸重,緩緩停在玉石池前,再開口時聲音有難言的苦澀:「只是你不記得。」

搖歡瞠目結舌:「我都不認識你,什麼時候欠你債了?」

搞了半天,這人是來打劫的!虧她剛才還覺得驚艷。

茴離看清了她手心聚起的法陣,他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眼裏藍光一閃,搖歡便被那藍光定住了身形,動彈不得。

又來了又來了……

搖歡翻白眼。

帝君每回生氣都先壓住她,這次來一個又是這樣的!

搖歡正在用力掙扎,體內靈力被牢牢鎖住,她就像是被抽走了內芯,只餘一個空殼,完全沒有反抗的能力。

茴離這才靠近她,他走到玉石池邊,池水寒涼,他卻絲毫不覺。他在搖歡面前俯身,那手指正欲落在她的臉上,見她眼裏毫不掩飾的怒意時微微一僵,最後只是摸了摸她柔軟的頭髮。

「別生氣,我現在還捨不得對你做什麼。」他聲音輕輕的,手指滑下來輕輕碰了碰她的臉,但也只是如此,沒再越矩半分。

「你入過我的夢。」搖歡眉心一鎖。

他靠近后,那身上的氣息讓搖歡本能地覺得有些壓抑,卻又有幾分熟悉。就如那日入她夢境把她帶回無名山一樣,只是那日他並未現出真身,而是借了帝君的容貌出現在她面前。

茴離沒料到她這麼敏銳,微一訝異后,笑容漸漸變得輕佻:「你認得我?」

搖歡盯着他,眼神不善。

面無表情的偽裝下,她的腦子裏正思索著此時化原身用力沖開他壓制的可能性有多大。

茴離不知她的打算,此時站在搖歡面前的並不是他的原身,而是他的一縷元神。否則他一邁進長央城,已開始有防備的尋川必定會知曉,何談再見她一面?

他望了一眼外面暗沉的夜色,不再廢話:「我知道你的來歷,你若想知道,等到了嶺山我會再來找你。」

不等搖歡開口質疑,他的目光輕飄飄地落在她帶着拘魂鈴的腳腕上:「你腳上帶着的鈴鐺不是別的東西,是魂器拘魂鈴。你的魂魄被拘魂鈴困在這具身體里,你若不信問問你的帝君,就知我有沒有在撒謊。」

搖歡低頭看向她腳腕上那串精緻的鎏金鈴鐺,目光中的疑慮一閃而過,再看向茴離時,她眼裏眸光一聚,臉頰現出幾片青翠色的龍鱗。

搖歡一鼓作氣衝破他的壓制,她仰頭往屋頂騰飛而起,青翠色的龍身被燭火倒映在牆壁下,更顯龍身巨大。

她順着屋檐盤踞一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下俯衝。

茴離那一縷元神被龍氣一震,暈了半晌,等他回神抬頭望去,只看見搖歡張開的血盆大口,一口把他吞了進去。

遠在嶺山的茴離猛然從椅子上站起,還未來得及調息,心口一悶,唇角便溢出血來,那血色把他原本的唇色暈染得更為妖嬈。

茴離輕咬住下唇,神色陰鬱地用手指緩緩拭去那抹血色。

有些不敢置信。

他想過會被尋川發現,卻沒料到那縷微不足道的元神……最後的下場竟是被她吃掉。

尋川那道貌岸然的王八蛋,這些年到底教了她什麼?

——

搖歡把茴離吃進嘴裏后,臉色一變,忙滿地打滾想要吐出來。只是她吃的是茴離的元神,本就被她的龍氣震蕩快要消散,這會哪能吐得出來?

催吐不成,她又噁心得不行,匆匆化形往帝君的房裏跑。

帝君住的有點遠,和玉石池隔了一個池塘,一座假山。

搖歡心神不寧,不知所措,一路御風飛過池塘,連門也沒敲,一頭撞進去,「哐當」一聲撞開了門,也撞倒了豎在門后的屏風。

然後搖歡就傻了。

尋川剛出浴,身上堪堪披好衣服,衣襟還未攏起,渾身還猶帶着濕氣。

他聞聲轉身,未束的長發披在身後,在浴桶氤氳的水汽暈染下眉目慵懶,就如拂曉而至的曦光,猶帶着幾分清冷,又有破開山河的絢麗。

搖歡忘記自己吃了一個人的噁心,也忘記自己來找帝君做什麼,她站在被她撞倒在地的屏風前,從沒有一刻如此清晰得感覺到,那顆被包裹在胸腔里的心,它在劇烈的跳動着。

搖歡捂住自己跳得飛快的胸口,耳朵熱得發燙,她站在那,覺得自己此刻的小心思暴露無遺。

不過事實也的確如此,她眼裏那絲遺憾實在太明顯,明顯得讓尋川根本無法忽略。

他若無其事地掩好衣襟,抬眼看她:「何事這個時候找我?」

搖歡滿腦子都在遺憾來晚了一步,沒看見帝君出浴。此時,他清冷的嗓音就如寒涼的夜風,呼啦一下把她胃裏翻騰的梅汁燒酒給點着了。

她下意識地回答:「下次帝君沐浴讓搖歡在門口把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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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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