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距

差距

褚韶華收拾婆婆的本事,這也是一絕了。

有些個如魏太太這種看不大明白的,就是覺著褚韶華可真會說話真會拍婆婆馬屁,有些個看明白的,全都是目瞪口呆,如今這世上,婆婆收拾兒媳婦不算稀奇,但,兒媳婦把婆婆給收拾了的,着實罕見。

當然,能看出褚韶華收拾婆婆的人,自也瞧出先前陳太太是如何的不會說話的。說真的,這要不是眼見,也不能信世上有這樣坑兒媳的婆婆。明明是這幾個弄虛作假叫人查了出來,眼下除了把糧食收拾乾淨或是按次一等的糧來賣,哪裏還有別個法子。陳太太卻是張嘴就叫褚韶華去想法子,這話說的何其異想天開。

明顯,褚韶華非但做事的本事不小,脾氣更是不小,直接就把陳太太給收拾懵了。

陳老爺也就是眼下大家吃酒說笑不好發作,不然,要依著陳老爺的性子,早在陳太太開口時,他就得罵回去。這蠢婆娘是不是傻呀!好吧,趙老爺不好發作,褚韶華直接把婆婆收拾到屋裏炕上挺屍去了。

陳老爺也是無奈,可想着褚韶華在也不是那等樣柔順人,那蠢婆子這樣坑媳婦,媳婦也不是包子。

管他呢,陳老爺心下透亮,他也不是那種一味讓懂禮的那個看大局受委屈的性子。陳老爺的觀點向來是,有本事的自然要過痛快日子。沒本事還惹事,自然要被收拾。陳老爺只當沒事人一樣招呼著大家吃酒,褚韶華在女席招待着魏太太一家,就是陳大順擔心的看媳婦好幾眼,瞧著媳婦不像有事的模樣,也就暫且放下心來。

待得大家吃好,魏太太帶着魏金幫褚韶華收拾過殘席,一家子就告辭了。褚韶華客氣的同大順哥送到門口,魏東家笑,「你們回吧,我們回家就能歇了,你們怕還有得收拾。」

陳大順笑,「這沒啥,嬸子,魏叔吃了不少酒,留心腳下。」

魏太太點點頭,扶著丈夫,帶着一兒一女回家去了。陳大順同褚韶華去了廚下忙活,幫着把盤子碗的騰出來。因着吃飯的人多,何況家裏人都有吃,這兩桌席也沒剩下什麼。褚韶華把些個殘羹剩飯的都打掃到一個大盆里,盤子碗放在洗碗的大盆里清洗,陳大順道,「這些都是飯店的家什,明兒個叫他們來拿就是,不用洗了。」

褚韶華道,「那也得涮涮,現下天兒熱,要是這麼放一宿,非臭了不可,再招來蒼蠅臭蟲的就不好了。大順哥,你去瞧瞧咱屋裏的暖水瓶里還有熱水不,還有爸媽屋裏的熱水夠不夠使,小邵東家那裏,他是個金貴人,頭一回住在咱家,咱家別失了禮數。」

陳大順出去的時候見宋蘋過來廚房,跟着褚韶華一起洗起盤子碗來,就是陳大順說,這個兄弟媳婦兼表妹也實在不機伶,這都收拾妥了,客人都送走了才來廚下,也不知先時做什麼去了。也就是這是兄弟媳婦,陳大順不好說難聽的,其實,就是沒眼力。

陳大順是個細緻人,又是家裏長子,平日裏操心也多,各屋的熱水都瞧了一遍,把自家的臉盆腳盆送到小邵東家那裏給他用,小邵東家倒是帶了毛巾,臉盆腳盆是沒有的,他也就道謝後接了。

路遠迢迢的自老家過來,一路上便是如小邵東家也不可能錦衣玉食,倒不是邵家沒有這等財力,只是大傢伙兒一起出門,就不能只考慮自己個兒。難道大家吃普通乾糧,就你一人大魚大肉,小邵東家的智商很沒問題。就是李掌柜對這位小東家也是刮目相看,不說別個,在家時瞧著嬌氣些,一出門就看出是個做買賣的材料。

待廚下收拾好,褚韶華與宋蘋也就各去休息了。

陳大順已經洗漱好,連妻子洗漱的水都打好了。褚韶華洗好臉,大順哥連忙把毛巾遞上前。待褚韶華泡好腳,大順哥就給遞腳巾,還把洗腳水端外頭去倒了。褚韶華原本滿肚子火,看他這樣,硬生生是給逗笑了,問他,「幹嘛,怕我發脾氣啊。」

夏天天涼,陳大順推開半扇窗,拿把扇子倆人扇著,「倒不是怕你發脾氣,是怕你氣壞了身子。我也沒法兒說娘,你說,這明白人說一說,只有更明白的。咱娘這樣的糊塗人,她要是能明白,早就明白了。糊塗人講不明白,我也不想叫你委屈著,又不知要怎麼勸你。」

褚韶華哼一聲,小聲道,「有時我都懷疑婆婆是不是腦子不清楚,她說話時到底過不過腦子啊。」

「就是過腦子,憑她那腦子怕也想不明白的。」陳大順也是嘆氣,就這麼個蠢娘,有什麼法子。

褚韶華一笑,「要是認著生氣,早氣死了。」反正她沒吃虧,褚韶華與丈夫道,「我這回必要婆婆長個記性的,你不許多嘴插手,知道不?」

陳大順點頭,「成,你想怎麼着就怎麼着,要是真能叫娘學個明白,我還得謝你哪。」

褚韶華悄悄同大順哥說了在潘先生廠里的事,褚韶華小聲道,「小邵東家真是精明,我看,他怕得攬下這一宗大生意。這到北京賣糧,瞧著利小,可架不住量大呀。咱們縣五十萬畝耕地,他一畝地能收上一斤麥子,這就是多大的量。我真沒想到他這樣大的氣魄。」

陳大順心下悄悄一算,說,「小邵東家的意思是以後代麵粉廠在咱縣裏收糧么?」

「這是第一次見面,估計沒這麼快定下來,可我瞧著,他大約是這麼個意思。」褚韶華道,「咱家實在是人少,能幹的人也沒幾個。你瞧瞧,三叔按理還是村長,年紀也擺這兒,可他比起小邵東家就差遠了。不然,當初把信寫給三叔,我是想讓他能從賣糧上得些實惠的。他人品不錯,可你瞧,這頭一回賣糧,他帶來的人就出了問題,他還壓不住這些人。他要是想在小邵東家這裏分杯羹,太難了。我看這生意必是要叫小邵東家得了去。」

人與人之間,自有遠近親疏之分。陳三叔和陳老爺是堂兄弟,一個爺爺的孫子,論血緣是很近的。就是陳大順本心,也是與三叔更近,只是這做生意,必得有魄力才成。想想陳三叔的性情,陳大順也只有嘆氣的。

不過,陳大順看得開,他道,「這世上,自來是能者居之。小邵東家既有這本事,這生意他得了也不為奇。咱們畢竟是一個縣的,雖這大實惠咱們沒得上,可一個縣的鄉親,我看小邵東家為人也極爽快,不似那些留洋后就瞧不起人的。就是縣裏有這麼個出息人,也是好的。」

「這話是。當初魏太太出事,去求邵東家時,邵東家一句推辭的話都沒說就幫了忙,可見其為人仁義。」褚韶華望着丈夫,感慨道,「我這人,平生不怕苦不怕累,就怕沒本事。你說,我娘家是那個樣子,但凡我爹我哥能提起半點來,多的是掙錢的機會。可有時,我就是瞧著有這樣的機會,也不敢同他們說。再到咱們家,自家生意還忙不過來哪,也顧不到旁的。宋家我沒打過交道,可你不曉得,年後你跟爹來北京,宋舅媽跟咱媽幹了一仗。就憑宋舅媽這樣的性子,什麼事敢勞動他家呀。我最見不得這等不通事理的人。」

陳大順眉毛一動,「舅媽和咱娘怎麼干仗了?」

「說到底還是為二弟妹的嫁妝。」褚韶華大致同丈夫說了這事,道,「當時都撕扯起來,我使勁兒攔著媽,二弟攔着他丈母娘,這才沒打太厲害。」

陳大順聽的直想笑,同妻子道,「大舅媽那人,自以為比世人都精明能幹的,她那些個小手段,無非就是讓表妹拿捏住二順如何如何,沒半點兒用正道兒上的。當初死求白賴與咱家結親的還不是她。」

褚韶華不禁問,「當初為什麼結的親啊?」不是褚韶華說話不好聽,公公的眼光一向不錯,聽說就是現在小叔子到柜上幫忙,公公也不讓他接觸任何錢財。憑公公的眼光,如何給小叔子定下這樣一門親事。當然,並不是說宋蘋就配不上陳二順,可憑陳家的條件,不是沒有更好的選擇。

當然,也有可能人家就是親上做親。

不過,陳大順道,「當初咱爹剛開始做生意時,家裏銀錢很不湊手,姥爺把棺材本拿出來給爹湊的本錢。咱爹也一直感激姥爺,其實後來爹的生意做起來,非但銀子還了,還給姥爺在村裏置了二十畝的上好肥田。舅舅家但凡有事,咱家也從來不袖手。後來咱爹跟太丈人他老人家不是交好么,小時候就把咱倆的親事定了,大舅媽就一直存了這心。爹原是不置可否,後來姥爺上了年紀,一場病沒熬過來就去了。大舅媽硬是說,姥爺臨終前最記掛的就是二弟和蘋妹妹的事。我同你說,咱姥爺可不是這樣的人。」

「那也不能為這麼句莫須有的話,就真定下親事吧?」褚韶華是沒有兒女,若是有兒女,她可不是這樣輕易被糊弄的性子。

陳大順嘆氣,「你不曉得大舅媽這人,要是用你時,當真是個鑽營好手。那會兒二弟才六七歲,她見天的接二弟到她家去住,一去了就頓頓給二弟燉雞燉鴨的招呼,二弟小時候拿她當親娘。她那人,一面籠絡著二弟,一面巴結咱娘。咱娘過日子摳兒,大舅媽但凡有了什麼新鮮吃食,自己一口不吃,先給娘送去。你說說,咱娘哪裏禁得直這個,咱爹年下回家,大舅一家子去拜年,大舅媽問二弟,你喜歡誰啊,他說喜歡蘋蘋妹。大舅媽又提姥爺當年如何如何,娘也瞧著蘋表妹好。你說,這親事能不定下來么。」

饒是褚韶華也聽的目瞪口呆,深覺宋舅媽是個深藏不露的,原來為了給閨女謀划親事還能這樣。只是你既是給閨女謀劃了這樣的好親事,你倒是把閨女教好啊。褚韶華道,「我瞧著二弟妹可不像大舅媽的性子。」

「二弟妹的性子更像大舅些。不過,都不像姥爺,姥爺去的早,不然要是姥爺見着你,不知道有多喜歡。」陳大順道,「咱姥爺活着的時候,個子又高又瘦,人長的也是濃眉大眼,出名的俊。可惜,五個兒女,沒一個像他的,都是像姥姥,個子不高不矮,長相不醜不俊。連帶我們兄弟,都是像大舅,長相沒一個像姥爺的。」

褚韶華是自家男人自己瞧著好,連忙說,「大順哥你長的就挺俊,而且,你個子就是那種又高又直的,穿衣裳好看。再說,男人光看長相有什麼用,我哥我爹都長得好,有個屁用,我一想到他們就堵心。」

陳大順見妻子兩遭都提岳家,便道,「要不託人給岳母捎些錢回去。」適當的補貼岳家些,陳大順並不介意。

「你甭提這個。我心裏有數。」褚韶華與這個時代的大多數愛補貼娘家或是愛搜刮娘家的女性都不一樣,她道,「我媽的一顆心都在我哥身上,這老話說的好,救急不救窮,要是家裏有什麼急事,這不消說也得幫忙。如今不過是日子窮些,好吃懶作才窮哪。不必管,我最恨這種不爭氣的人家,要是餓死,那也是活該!若是餓不死,自己能就爬起來掙口吃的!北京城這麼大,我爺爺攢了一輩子的家業,兩個好端端的鋪子,我爹接手沒半年就都敗完了。我就不明白,得怎麼無能的人才能在北京城都尋不到口吃的,硬是回了鄉下。如今日子不好也是自找的!當初我爺爺去逝前,給我留了足足五十兩的嫁妝錢,他老人家這輩子,最疼我了。結果,那錢我連個影兒都沒見着,都叫他們糟沒了。」

褚韶華想到娘家就生氣,陳大順安慰她,「都過去了,咱們好生過日子,五十兩銀子也不難掙。」

「說的是這回事兒。」

夫妻倆說些家長里短,夜深也便漸漸睡了去。第二天一早,褚韶華起床煮了二十個雞蛋,早早的開始燒早飯。小邵東家李掌柜也都起的很早,見褚韶華在燒飯了,陳大順已經把邵家的騾子喂好了,小邵東家心裏真叫一個感激,想着陳家人行事真真是極好的,連忙說,「弟妹,你別忙了,我們不在家吃了,去路上隨便買些煎餅油條的就成。」因他比陳大順略長,就稱褚韶華弟妹了。

褚韶華自灶畔起身,笑道,「我想着你們怕也沒空在家坐着吃早飯,趁著天早涼快趕路是正經。我煮了幾個雞蛋,搭配着油條煎餅的一起吃,頂時候。水壺我給洗過灌好了,兩壺是昨天的開水,不太燙了。還有兩壺是今早燒的新水,我在外頭晾了晾才灌的水壺,還是有些燙,你們喝時留心,別燙著。」說着把水壺,煮出來用小布包包好的雞蛋乾糧都交給小邵東家。

小邵東家看她一身桃紅衣裙,眉目如畫,雙眸含笑望來,也不由一笑,忙接了褚韶華手裏的東西,說,「有勞弟妹了。」

「這還不是應當的。」褚韶華看大順哥幫着李管事套車,陳老爺陳二順那裏也起來了,陳二順也過去幫忙。見此時天不過蒙蒙亮,不過,大家都是生意人,做買賣就是這樣,別人瞧著光鮮,實際上的辛苦,當真只有買賣人才曉得。

陳老爺輕聲叮囑了幾句,沒再虛留,小邵東家李掌柜便辭了陳家,駕着騾子大車回鄉收糧去了。陳二順是個眼尖的,知道大嫂一早起來給邵東家他們準備一些路上吃用的東西,回頭見着剛梳好頭出來的媳婦自房裏匆匆出來,真真是心下憋氣,想着怎麼人家就處處想到前頭去,自家就是這麼個笨東西。不說陳二順,就是陳老爺也不禁多看了宋蘋一眼,做公公兼姑父的,對兒媳婦一般都沒什麼看法,可今天陳老爺就見大兒媳一早起床給小邵東家他們準備熱水吃食,這個二媳婦竟是起的比二兒子都晚,陳東家真是後悔當初應下這樁親事。真是寧可娶個家裏沒錢,也精明伶俐的媳婦!

像褚韶華,真是做事處處熨帖,就是脾氣大些,翻臉就要收拾婆婆,陳老爺對這個兒媳也是很滿意的。至於那還在炕上酣睡的蠢老婆子,昨晚陳老爺回屋,實在氣不過,還悄悄捶了兩下子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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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心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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