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航之貴族的品格

遠航之貴族的品格

原色橡木桌上的鮮花吐露著幽幽芬芳,梅子青色茶盅里的茶漸漸冷了,茶香也淡了下去。窗外飄雪慢慢變大,漸轉為鵝毛大雪,雪片撲落落的打在玻璃窗上,轉瞬又被寒風吹去。

室內溫暖如春。

褚韶華篤定的望向宋先生,她相信,宋先生會幫她這個忙。

宋先生卻是問了一個許多人問過褚韶華的問題,「小褚,你為什麼要費時費力的幫一個美國女人打官司呢?除了義憤外,有沒有別的原因。」

褚韶華說,「先生,我看過一些明朝的歷史,史書上說鄭和下西洋時,曾支持滿剌從暹羅獨立。當時我國在世界的地位,約摸相當於現在英美在世界的地位。怎麼說呢,譬如一家人過日子,祖上富過,如今窮了,於是世道寒涼,不過如此。可人窮,志不能窮。我來美國后,發現我們國人之所以一直被人排擠,就是太好性了,也太獨了。我們不關心美國的公共事務,念書的只想把書讀好,做生意的只想賺錢,做工的便悶頭做工。只關心自己,在這個時代,是不夠用的。」

宋先生聽后,很中肯的評價道,「有點像實話,也有些像套話。」

褚韶華便知一些大道理的話在宋先生面前不夠看的,是啊,宋先生在前清就是一等一的人物了。褚韶華繼續道,「貴族要得到尊重,有身份就夠了。富人想得到尊重,有錢就夠了。如今,我們華人想得到尊重,有錢還遠遠不夠,要有人格。」褚韶華道,「說不上什麼原因,我天生就愛較個勁兒,就是想辦幾件讓白人大開眼界的事,他們越是不叫我住在高檔社區,我還住着不走了。克拉拉的官司,我一定會為她打贏,一是出於義憤,二是想贏得尊重。我這個人,吃好住好我不覺著開心,人人尊敬我,高看我一眼,就是吃糠咽菜我也覺著舒坦。是不是很虛榮?」褚韶華看向宋先生,坦白的有些泄氣,「反正我就這麼想的,我也不想說什麼大道理糊弄您。我就是這樣,我要面子,想叫這些白人尊敬我,對我另眼相待。」

「這些是實話。」宋先生看茶有些冷,遂換了兩杯熱的。

「還有一個原因。」褚韶華說,「人一輩子才有多長,撐死六七十年。與其活的小心翼翼,不如暢快淋漓的活。我有時會想,當我到垂垂老矣的那一天,縱有山珍海味,也已經品嘗不出味道。縱有家財萬貫,誰又能帶到地底下去呢。要是能有這麼一兩件暢快之事,也夠我年老時回味一下的。這一輩子,也算沒白過。有這麼件我看不過眼的事,我幫了別人,打贏了官司,真是痛快!」

宋先生一口飲盡杯中茶,將茶盅一撂,極痛快的道,「我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他應該能解決你的難題。」

褚韶華頓時大喜。

宋先生眼中閃過一抹笑意,給褚韶華提個醒,「我聽說你曾在上海的兩筆巨額捐款,小褚,美國社會非常看重捐贈事宜。為善還需人知啊。」

褚韶華一點就透,忍不住拍自己腦門兒一記,眼睛閃亮,「我怎麼忘這事兒了!」

**********

亞摩斯提交的證物給法庭造成巨大的困難,因為,證物的擁有者褚韶華為這份證物投下了巨額保險。保險公司要求法庭在鑒定證物時必需有他們的人員在場,不然,證物但有損傷,沒人負得起損毀歷史的責任。

這是一份超越一千年的家族譜系記錄,其歷史之悠久,記錄之詳盡,令美國的學者嘆為觀止。

褚韶華親自為大家介紹自己家族的譜系,「我的家族譜系是自中國西漢時始,第一代始祖褚成子,曾為琅琊王氏書童,琅琊王氏,那是中國歷史上極顯赫的家族。始祖因王氏晉身,后官居軍中司馬,因疾而終。從始祖延續至今,我的家族迄今有一千兩百多年的歷史。歷史中,出過皇后、將軍、學者、宰相、官員等有身份的人物。到我這一代,我家族這一系自明朝,奉明朝皇帝朱元璋之命,自山西遷往直隸,由此在直隸定居。我們這一支褚姓,也被稱為直隸褚。」

「我的家族是歷史悠久的家族,一千年來,共有六次分支遷徙。第一次是從長安遷至河南,第二次是自河南遷至常山。第三次從常山遷至丹陽,第四次自丹陽遷至山東,第五次自山東遷至山西,第六次自山西遷到直隸。這六次遷徙,歷經西漢、東漢、三國、晉、南北朝、隋、唐、五代、宋、元、明、清,大大小小十幾個王朝,綿延千年,直至如今。」褚韶華聲音里充滿了家族歷史的榮譽感,她的神色高傲而尊貴,帶着古老的來自東方的優雅,「每一次族人分支遷徙,都會謄抄一份家族譜系帶在身邊,以示不忘先祖,不忘根本。我所帶來的這份家族譜系,便是明朝洪武三年,也就是1370年謄抄始錄,距今五百多年的時光,這便是我的家族歷史。」

其實,廳中諸位,誰沒一個千年的祖宗,但,有譜系與沒有譜系的區別,基本上就是歷史與蠻荒的區別,貴族與平民的差別了。

便有美國的學者問,「克萊爾小姐,據我所知,你們東方文明非常注重譜系傳承,也非常注重男性傳承,家族的譜系一般都保存在族中長輩的手裏。為什麼家族會允許你一位女子帶在身邊呢?」

褚韶華道,「我的家族歷史非常悠久,但迄今為止,家族都一直生活在東方。如我們直隸褚氏這一支,更是從來沒有人來到西方的土地。我帶着家族譜系在身邊,便是想讓家族歷代先祖過來一覽西方的風景。就是我自己,也希望以後能在家族譜系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克萊爾小姐,你的家族歷史是從明朝皇帝時開始記錄,以前的都是抄來的,怎麼能證明這是真的呢?」也有學者問。

「是啊,就像您如何證明,您是您曾曾祖的重重孫呢?」褚韶華姿態高貴,反問一句,「不知歐洲貴族的譜系是如何流傳記載的呢?上千年的家族,都會在各地有不同的分支,他們的分支又是如何證明自己的身份呢?」

褚韶華根本沒問美國貴族,美國這種短暫歷史的國家,沒有所謂貴族的存在。

褚韶華可不好對付。

在褚韶華離開后,學者們又探討了很久關於這份譜系的真偽,最後,他們找來在波士頓遊學的最有名的中國學者宋先生、吳先生幫忙鑒定。

結果不言而喻。

宋先生甚至沒有隱瞞他與褚韶華事先認識的事實,宋先生道,「我與褚小姐是在來美國的輪船上認識的,因為彼此的艙室很近,經常會在用餐時或者讀書室遇到。褚小姐是位非常好學的女士,虔誠的基督徒,她能將《聖經》倒背如流。在她的家族裏,她應該是第一位接觸西方文明,信奉上帝的人。」

然後,宋先生給大家普及了一下中國的譜系學,吳先生則用專業的眼光及手法鑒定了褚小姐提供的這份譜系。紙是明朝的紙,明朝的紙有什麼特點。字是明朝的字,與近代的字有哪些不同。再看自明朝到民國時的宋跡變化,把那些研究東方文明的美國學者聽的連連點頭。

宋先生都想借去做深一步的研究,法官納爾遜很抱歉的沒有答應,指著旁邊的一位女士道,「這位是保險公司的勞倫女士,克萊爾小姐為她的家族譜系投下巨額保險,這份譜系已經有五百多年的歷史,記錄着長達一千年的光陰,沒有保險公司的人在場,我們也不能輕易打開。待官司結束,您可以私下與褚小姐聯繫,看她是否願意出借。」

宋先生只好做出一個遺憾的表情,沒有再說什麼。

奧德里奇律師在得知法庭採納了褚韶華提供的譜系后,就知自己所設下的陷阱已經被那個可惡的東方女人識破。

天哪,世上竟會有這樣可惡的女人存在!

奧德里奇律師狠狠的詛咒了一回褚韶華這個可惡的東方女人!原本很容易的官司,就因這東方女人到處折騰,原本十拿九穩的官司如今竟陷入兩難境地。

當然,米勒家族也是一群蠢貨!竟然把維多麗婭主編推到了那個女人的陣地,那個老婆娘可是很不好對付的。

就是因為維多麗婭出走《正義報》,哪怕米勒家族是波士頓的報業大亨,也無法阻止公共對於米勒家族把持輿論的反感。這一點從《正義報》節節攀升的銷量就能看出來。

更讓奧德里奇怒氣上漲的是,《正義報》非但資助了克拉拉的官司,還資助了波士頓女性選舉協會、波士頓婦女黨,還有波士頓一些公益機構,這更加令《正義報》在社會上贏得好評,連帶褚韶華這位《正義報》的創始人,也在波士頓的社會組織中頗受讚譽。

畢竟,這是一位如此慷慨的小姐。

奧德里奇律師能找到褚韶華寫給波士頓主教信件中的一句漏洞,進而打算在此打開缺口,攻擊褚韶華的出身。因為,奧德里奇律師對於東方文化有着一定的了解,他才不信褚韶華是什麼唐河南郡公之後。他甚至寫信給上海的友人打聽過褚韶華,打聽結果是,這個東方女人在上海被人追殺不過,方躲到了美國來。

一個貴族之後,怎麼可能受人追殺!

奧德里奇律師的手段自然不只是這樣一種,他還有另外的手段打這場官司。

只是,他的對手是如此機敏的一位小姐,褚韶華經宋先生提醒,藉此次機會,向法官展示了另外的一件證物,她在上海的兩筆捐款證明。一筆二十萬大洋捐給上海紅十字會,另一筆二十萬大洋的捐款捐給的是上海育善堂。

上海育善堂可能美國人知道的不多,但是,紅十字會是世界性的公益組織。褚韶華在上海紅十字會有一筆高達二十萬大洋的捐款,算下來也有八萬三千美金,這於美國社會都不是一個小數目。

更妙的是,褚韶華這樣高調的人,卻一直對自己曾經慷慨的行為從未提起,這樣的高貴,必是傳承於家族的熏陶啊!

法庭最終採納褚韶華帶來的譜系,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於這兩份巨額捐款上。

便是一向對女權很有意見的納爾遜法官也得對褚韶華說,「您真是一個慷慨善良的小姐。」

至此,再沒有人對褚韶華的出身有任何意見。

因為,也只有貴族的品格能解釋褚韶華對世界的慷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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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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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心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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