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章

半章

褚韶華沒時間與聞知秋說些有的沒的,她參加舞會的機會並不多,與其聽聞知秋叨叨個沒完,還不如多認識幾個人。舞會上自然不可能有什麼交情,能打個照片兒也成啊。

聞知秋這裏還感慨褚韶華過的不容易呢,褚韶華已是興緻勃勃的拓展人脈拉交情去了。

褚韶華拉得下臉,放得下身段兒,先去同陸大公子道謝,「以往也曾得去府上給老太太、太太、奶奶們請安,今天多謝大公子了,我與田家素有舊怨,小婦人在上海討生活不容易,今日險丟了顏面。」

陸大公子道,「陳太太客氣,我並沒有幫什麼忙,皆是陳太太聰慧,自己圓了場。」

「多少人都是以取笑女子為樂呢。偏為了生計,不得不拋頭露面,只得把臉皮多貼幾層了。」褚韶華輕聲道,「大公子的恩情,我記心裏。」

然後,她又挑着老狐狸們晃了一圈,沒別的事,不認識就做個自我介紹,若是當時有看到田老闆尋她晦氣事的,她必要把與田家有舊怨的事說出來的。她可不是啞巴,田家現在還有人在舞會上,田家敢開口壞她名聲,她也不是好欺負的!

褚韶華還見到了潘先生的兄長,大潘先生,褚韶華都說,「以前在北京就聽潘伯伯提起過您,來上海這麼久,都沒有去拜見您,真是我的罪過。」

大潘先生是見識過褚韶華背《天演論》的,倒是有些意外褚韶華與他的弟弟相識。褚韶華笑,「說來真是話長,那會兒我還在北京。不是我邀功,當初邵老闆能與潘伯伯相識,還多虧我這裏的一段機緣。我與邵老闆是同鄉,他與阿玉嫂子成親,我還去參加了。」

大潘先生道,「真是人傑地靈,我都說阿初已是同輩中難得出眾人物,陳太太也絲毫並不遜色,你們那裏的孩子是不是都是這樣的鐘靈毓秀。」

「您實在過譽。邵老闆是我們老家一等一的人物,我肚子裏這點墨水有限,」褚韶華笑,「就是那《天演論》,也是從潘伯伯那裏借來才略讀了讀。那本書上還有嚴先生的簽名,我當時反反覆復讀了五遍,特別捨不得再還給潘伯伯。」

褚韶華談吐自然,頗有磊落之風,又不乏一些細處精明,潘慎笑道,「那本書原是當初嚴先生在北京大學做校長時所贈,記得當時阿恪特意寫信回來與我炫耀。若不是特別欣賞之人,阿恪應該不會出借。陳太太不是外人,有時間該來家裏認認門兒。」

褚韶華不好意思的說,「先前臉皮薄,一窮二白的過來上海,人也年輕,心又執拗,故失了禮數。大伯伯,你在大伯母面前可得替我轉寰一二,待我下次休假,我必上門給伯伯、伯母賠禮。」

潘慎何等樣年紀,自看出褚韶華必是個極要強的性子,也知她說是心理話,笑道,「賠不賠禮的,多過來走動才好。」等待潘慎潘老闆提攜的年輕人不知凡幾,褚韶華這樣的性情也不算特別,不過,潘慎還是格外關照兩句,畢竟,隻言片語中便知二弟對這位陳太太頗是另眼相待。

褚韶華點點頭。二人略說幾句話,因這舞會來人極多,都各有應酬。潘慎給了褚韶華一張素白名片,與褚韶華道,「這上面是我家的電話,有事情只管打電話給我。」

褚韶華連忙雙手接了。

之後,褚韶華又將自己以往便認識的太太奶奶們都過去打個招呼,另有想過來攀談的人,她既有耐心又不失巧妙的應對着,雖是初入社交場,褚韶華這樣的表現,絕對稱得上優秀。

褚韶華這種本領,於外人看來自然非同尋常,但在場諸位哪個不是修練多年道行高深的,故,褚韶華這樣的優秀,也只是一個堪堪入門檻的級別。像田文那種被褚韶華把臉打腫后憤然離場的,大家完全不覺如何,畢竟,不是同一個境界。褚韶華就這麼耳聽六路、眼觀八方雷達全開的進行自己大撒網似的交際,也留意到了聞知秋不知何時竟是在與田家姑嫂在一起說話,這倒不稀奇,畢竟聞田兩家正經姻親,哪怕是聞知秋前妻已經過逝,姻親的關係是斷不了的。

不過,褚韶華也沒漏看田小姐看向聞知秋時眼中難以掩飾的情意,褚韶華頓覺有趣,剛剛她看田小姐是陪着胡公子進來的,如今看來,原來田小姐有意之人是聞知秋。這倒也不難理解,胡公子看樣子事業並不在上海,何況,既是能與陸大公子比肩而立,這位胡公子必然出身官員之家。

這樣的顯赫,已不是如今的田家可以攀附的了。

倒是時下風俗,若髮妻已故,續娶姨妹也是常事。何況,聞知秋這人相貌不錯,風度也成,文憑亦佳,尤其一張嘴,稱得上巧舌如簧,自己都險些着他的道。田小姐相中這大姐夫,倒也不算沒眼光。依如今田家境況,田小姐能嫁給聞知秋做續弦,于田小姐,怕還是樁不錯親事。

褚韶華望着與田家姑嫂說話的聞知秋,腦子裏飛快的轉過許多念頭,就聽一個聲音道,「那兩位是田家二太太和三小姐,那位先生想來陳太太已經認識了。」

褚韶華微微側頭,就見一位年輕男子正端著洋酒朝自己笑,這人也不過二十幾歲年紀,天生一雙笑眼,極容易給人以好感,那人自我介紹,「我也姓褚,衣者褚,單名一個亭字,現在瑞和洋行做事。」

「那我們是同姓。」褚韶華笑笑。

「再自我介紹一下,我與田家也早有不睦。」褚亭笑眼彎彎,端起高腳酒杯對着褚韶華示意,「可見我們非但有姓氏相同,審美也有相似。先時聽陳太太教導田大,我只恨不能擊掌以賀。」

「那你真該擊掌,憋著做什麼,男子漢大丈夫,不都是有冤報冤,有仇報仇的么?」褚韶華道。

褚亭道,「陳太太有所不知,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田老爺在商場多年,如今田家尚有遺澤,不然,就憑田家兄弟,你不會認為他們是憑着人品過來舞會的吧?」

褚韶華問褚亭,「你是憑着人品過來的?」

褚亭唇角微翹,身體微向前傾,同褚韶華道,「我是憑本事過來的。」

褚韶華望向他不說話,褚亭道,「我看褚小姐英文十分不錯,我們洋行正需要英文流俐的人才,並且,不是我自吹,洋行的薪水比百貨公司的經理助理豐厚的多。」

「褚先生沒聽說過一句話么,忠臣不侍二主。多謝褚先生抬舉,我並無改換門庭的打算。」

褚亭倒也不急,優雅的伸出右手,「沒關係,我們可以先認識一下,試着做個朋友。我個人非常欣賞陳太太這樣的新式女性,獨立,能幹,才華橫溢。」

褚韶華原是對這褚亭淡淡,她不大喜歡褚亭這種雲山霧罩的說話方式,卻不想,除了剛剛的故作玄虛,褚亭與她慢慢的介紹起廳中諸人,姓誰名誰,做什麼生意,間或說兩句自己的看法,連帶聞知秋,褚亭都提了一句,「田家雖是在走下坡路,這位聞先生再不能小看。」

褚韶華問,「聞先生怎麼不娶田小姐?我看田小姐很心儀他。」

「全上海只要關注田家的,都知道田小姐心儀聞先生,奈何郎心似鐵。」褚亭道,「田家請商會陳會長親自同聞先生提及親事,聞先生都沒應。」

褚韶華瞥一眼鬢間略有霜色,一幅銀邊眼鏡,極乾淨儒雅的陳會長,剛剛她過去攀談,倒是半點看不出陳會長與田家有這等交情的模樣,畢竟,剛剛她是把田文的臉皮揭下來的。陳會長待她那等親切自然,如同一位慈祥長輩一般,雖褚韶華知這裏頭必有作態,畢竟她先前與陳會長完全不認識,可褚韶華只以為這是陳會長慣有的一種禮貌態度,卻是未想到陳會長竟是與田家交情不淺。

不過,褚韶華並不懼怕,陳會長與田家交情雖好,可又不是田家的狗腿子,要是因此就遷怒於她,褚韶華也不是沒辦法應對。

她就聽着褚亭八卦了大半個晚上,聽的頗是津津有味,最後待舞會結束,褚亭先行告辭時,在褚韶華耳際輕聲道,「現在知我不全是故弄玄虛了吧?」

褚韶華好笑,點頭,「以後繼續保持這種誠實的美德。」

褚亭險沒叫她噎著,一笑告辭而去。

褚韶華因是公司員工,自然是留到最後的那批人,待跟着公司的管事層送走老闆夫婦、董事等人,直待部長級的離去,褚韶華與沈經理打聲招呼,也就走了。待她出得大樓,才看到聞知秋正在路燈等她。

路燈將聞知秋的影子拉長,左手夾了一支點燃的香煙,見到褚韶華時,聞知秋便熄了煙迎上前,「一直想找你說話,結果看你跟褚亭聊的那樣投機,就沒去打擾。看你晚上忙的連喝口水的時候都沒有,餓不餓,要不要去吃宵夜?」

褚韶華把大衣的領子豎起來,一面注意著有沒有黃包車,一面同聞知秋道,「求你別用這種我們很熟的口氣說話成不成?我跟你很熟嗎?」

「相比你今晚忙着結交的那些人,總是熟一點吧。」聞知秋眼中流露出笑意,「走吧,我都聽到你肚子咕咕叫了。你都肯下力氣結交那些不認識的,怎麼放着我這市長身邊第一紅人不聞不問,這肯定不符合你的交際哲學。」

褚韶華聽的直翻白眼,「我愛結交別人,就不愛答理你。」

「小餛飩還是臘肉飯?有家包子包的不錯,要不要嘗嘗?」

「還是小餛飩吧,晚上有些冷,吃熱的搪搪冷。」褚韶華到底不是個小器人,反正她正好餓了,也就與聞知秋一道吃宵夜去了。當然,她沒忘記同聞知秋打聽,「你認識褚亭嗎?」

「認識,褚氏洋行的少東。」聞知秋道,「你們不是嘀咕了半個晚上嗎?」

「是啊,難得遇到個跟田家不對付的。」

「你要這麼說,就是是孤陋寡聞了。」倆人去了附近的餛飩店,一人要一碗雞肉餛飩,聞知秋在茶杯里燙了燙筷子尖兒,又洗過茶杯,倒了兩杯茶,不緊不慢的與褚韶華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田家自我岳父過身,就一直在走下坡路。田家的產業,眼紅的人多了,不只一個褚家。你要是細心結交,多的是人想從田家咬上一口,褚家只是其中之一。」

「這麼說,褚家是瞧上田家洋行的生意了?」

聞知秋道,「確切的說,不是田家的生意,是陸家的生意。」

褚韶華正聽到關鍵時候,聞知秋卻突然閉了,把褚韶華急的,「你還說不說,要是不說,也別這樣吊人胃口。」

夥計端來兩碗餛飩,聞知秋示意女士優先,夥計取一碗先放到褚韶華跟前。聞知秋捏著白瓷勺攪了攪青花大碗裏的熱騰騰的餛飩,先舀了一勺湯,見褚韶華還在倆眼瞪着他,道,「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與陸家有關的,洋行的生意,自然是軍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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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晚安,太晚了,石頭眼睛都睜不開了,明天繼續寫下半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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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心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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