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會下

行會下

褚韶華與沈經理這麼一笑,陳東家撐不住也笑了,陳東家一笑,大家都笑起來。

褚韶華令聽差撤了田老闆的位子,道,「我原說精益風度不成,你們還替他說好話,他這一來我就瞧著不像。我不曉得上海的規矩是什麼樣,反正在北京,但有人來,先得跟長者長輩打招呼,他倒好,放着陳老闆與諸位老闆不說話,先過來同我說些有的沒的,陰陽怪氣。我是真沒見過這樣不知客氣的人,這首位,陳老闆讓,那是陳老闆謙讓晚輩,倒真有人敢坐。」

陳老闆連忙說,「什麼首位不首位的,誰坐都一樣。」

褚韶華道,「不是這個意思,人無頭不走,鳥無頭不飛。何況,尊老敬老,自古如此。您老有胸懷,也還罷了。後頭又尋釁起我的身份來,我的確不是老闆也不是東家,諸位瞧得起我,我方能忝居於此,可這瞧不起售貨員又是什麼意思,覺着我沒地位,不配與他共事共話?我雖見識淺,以前的老戲也看過幾齣,朱元璋還要過飯,秦叔保還賣過馬呢,見過瞧不起人的,沒見過這麼瞧不起人的。沈經理都是替我不忿,他是我的頂頭上司,我叫人這樣羞辱,他要是坐視,也就不是做上司的道理了。」

「你們諸位要也與田老闆一樣的看法兒,覺着我不配在此,我立刻就走。」褚韶華說着給陳老闆續了回茶。

「哪個要你走了,你可是我請來的貴賓。」陳老闆笑道,「我正想着,別的行會未見有女子列席。如今世風開放不比從前,都說要男女平等,咱們行會就要走在別的行會前頭,必要請褚小姐任職的。」

大家倒沒什麼意見,事實上,這幾天陳老闆可沒閑着,這老頭兒一點兒不傻,褚韶華當日把精益如此心胸狹隘的事都說了,陳老闆要不抓住這個機會,那就是傻了。陳老闆與同行沒少聯繫,商量的就是行會的事,對會長之位,更是勢在必得。田老闆這種接到帖子就赴宴,先前沒有任何準備,就敢居首席的,不知是腦子沒帶出門還是投胎時忘了把腦子帶上。陳老闆這樣說,褚韶華笑,「大有不嫌棄,我就跟着添個亂。說來,我還真算不得內行,我參不參加咱們這行會沒關係,我們小杜老闆可是內行。我們能這麼快開張,定款定價備貨,小杜老闆沒少操心。」

杜卓起身,也不知該說什麼,他道,「褚小姐過譽,今天來的都是眼鏡行的前輩,我不會說話,就給大家鞠個躬吧。」說着,他朝左右深深鞠了兩躬。

褚韶華正式介紹了杜卓給大家認識,大家說一回少年俊才,就商量起行會的事,首推陳老闆為會長,另外有兩個副會長,其餘人等都是理事。今天算正式成立,待擬出規章制度后便正式去工商總會挂名。把這事議定,也就該吃飯了。說起閑篇時,就有人問,「褚小姐是北京人嗎?」

褚韶華笑道,「先祖曾在北京做過些小生意,我不算北京人,只是在北京住過幾年罷了。」

「那褚小姐怎麼來上海了?」

「聽親戚朋友提過上海是全國最繁華的地方,我就來了。」褚韶華點點頭,似在對上海做出品鑒,「果然是極不錯的地界兒。」

褚韶華說的簡單,諸人都是做生意的,亦不乏見識,卻是道,「這一路可不容易。」

「挺好的,從北京坐火車到天津,再到塘沽買到上海的船票,我在船上還遇着兩位修女,和一位王太太,一路可有意思了。那兩位修女在北京好幾年,會說一些北京話,結果,一聽我和王太太在用上海話說話,她們還以為我們在說什麼聽不懂的外國話,結果知道這是上海話,我看她們愁的不輕。後來,我教她們上海話,她們教我英文。我多得她們指點,下船后先的飯店住下,後來去青年會,還是青年會幫我租的房子,我這才在上海落腳。」

陳老闆聽着,不禁道,「褚小姐在上海無親故?」

「有朋友在,可也不能事事都靠朋友幫忙,我朋友是想我住他家去的,也能省些開銷。我這人吧,能自己辦的,我就自己辦。」褚韶華道,「不然,吃住都靠朋友幫忙,我自己就過意不去。」

褚韶華乾脆俐落的這樣一說,再加上她這強勢性子,以及接人待物的熟稔從容,大家想,原來人家以前家裏也是做買賣的,到底是有些底蘊的。待一時上了菜來,難免要推杯換盞喝上幾杯,褚韶華並非扭捏人,也跟着陪飲幾盞。不過,若有人想灌她酒也是休想。因褚韶華脾氣大,沈經理都很肯護她,這倆人都能把田老闆擠兌走,大家也沒那麼沒眼力去招惹她,開玩笑亦很適度。

這一頓酒足吃了兩個小時不止,其實,酒桌上無非各種吹牛各種廢話,褚韶華照顧著陳老闆些,當然,褚韶華也沒忘聽一耳朵田家的八卦。原來田家的確是上海的顯赫人家,先田老爺子還是上一任上海工商總會的會長,只是,田老爺身後,子不肖父,多矣。

褚韶華愈發奇怪,按理這樣的家庭,怎麼剛剛那位田老闆全似沒有腦子。待酒宴散去,大家各自告辭,杜卓也坐車回家,褚韶華才問沈經理,以往沈經理是不是跟田老闆也有過節。沈經理見她用上「也」字,笑道,「我那都是為了維護你,他不給你面子,你是我手下人,不就是不給我面子。」

褚韶華不全信這話,笑,「別讓我去找別人打聽。」沈經理向來圓融,很少這麼直接不給人面子的,褚韶華猜沈經理與田老闆先前必有過節。見路邊有賣甘蔗水的,褚韶華想沈經理酒喝的不少,過去買了兩杯,遞給沈經理一杯。

「真是怕了你。」沈經理略說了說,「也不算過節,原本公司開張前,我就有意設眼鏡櫃枱,最開始就是與精益公司談的,原本都談好了,簽合約前田老闆非要再加五個點,這事就此作罷。」

沈經理輕描淡寫,可褚韶華想,過程絕非這般簡單,她只是有些不可思議,「還能這樣?」臨時毀約什麼的,無名小卒還罷了,像田家這種有名望的人家,竟也能做出這樣的事。

「沒簽合約前,當然可以。」沈經理聳聳肩。

「我都以為這樣顯赫的家庭應該更注重子女的教育,你看那姓田的,活脫脫的就是個笑話。」褚韶華道。

沈經理想着褚韶華這性子,還是提醒她一句,「現在田老爺子不在了,田家兄弟均不成器,自是笑話。要是田老爺子還在,咱們就得是笑話了。」

褚韶華朝沈經理眨眨眼,「沒事,反正我是經理你的手下,我看你眼色。」

沈經理給她逗笑,「你可省省吧,我看以後我得叫你姐。」

「嘿,我可才二十齣頭,你這一把年紀的。」

沈經理大概也是多喝幾杯,玩笑道,「我也才三十齣頭,小姐,男人的黃金年華。」

褚韶華直笑,在路邊攔了輛黃包車,問沈經理地址,想先送沈經理。沈經理推褚韶華上車,道,「我一大男人,還用你這麼照顧。你先回吧。」

褚韶華便先回家去了,還是叮囑沈經理幾句,吃多酒莫吹風的話。

要不是知道褚韶華對自己沒意思,沈經理非想歪了不可。

**********

眼鏡行會在陳老闆的牽頭下,算是熱熱鬧鬧的建立起來,大家把各種規章制度定出來,又吃了一頓酒,這事兒就算成了。倒是田老闆,真真是心胸有限,聽杜卓說,陳老闆親自過去請了田老闆兩遭,田老闆因着沈經理、褚韶華的緣故,硬是沒加入協會。褚韶華不客氣道,「還真不是一般的傻。」

杜卓道,「田老闆極有背影的,咱們這協會成立了,總要跟工商總會那邊兒說一聲。結果,這事兒至今辦不下來,人家不承認咱們的協會,我聽說,就是田老闆的緣故。」

褚韶華眉毛一蹙,一面整理著櫃枱,問杜卓,「你聽誰說的。」

「小陳老闆。」杜卓很是不傻,「我看小陳老闆的意思,大概是想我跟小褚姐你說一聲的。」

褚韶華道,「這得想個法子。」

褚韶華並不是一人扛事的性子,她中午就同沈經理說了,沈經理眉毛都沒動一根,道,「咱們又不是行會會長,陳老闆想做會長,叫他自去想法子。他倒是省事,叫孫子給你遞話。你又跟我說,難不成叫咱們公司替他解決,他這是發哪門子春秋大夢哪。」

沈經理根本沒將陳老闆放眼裏,褚韶華夾了一筷子盤子裏的燒黃魚,想想陳老闆的心思也有趣,褚韶華悄聲道,「經理,你說是不是做生意的都是心眼兒這許多的。」

沈經理打趣她,「你心眼兒也不少。」

「我不成,我是初出茅廬,要不是你指點着我,我一準兒就懵頭懵腦的上了。」

沈經理道,「你這也忒謙虛了。年後這幾個月銷售都不錯,昨天開會,部長還特別點名誇了你們櫃枱一回。」

「春天我還有些把握,這已經立夏了,我想柜上增加墨鏡的種類,偏生二樓化妝品那邊兒也在賣墨鏡,這事怎麼調節一下才好。」褚韶華道,「二樓的墨鏡都進口的,我們這個是國產的,我想倒也沒關係。經理,你說呢?」

沈經理道,「我來同老趙說一聲,再跟部長提一句。」

褚韶華湊近了沈經理些,低聲道,「二樓墨鏡沒幾款,看能不能把那幾款拿到樓下來,我一併給他們賣掉算了。」

「你這真是吃着碗裏看着鍋里,這可是大忌。」雖則沈經理也覺得二樓的墨鏡真的是一種非常小的種類,完全可以與一樓的眼鏡櫃枱並在一起,不過,二樓不是他的管轄,動別人碗裏的東西可不好。

「我就這麼一說。」褚韶華道,「到時我就比著二樓進口的墨鏡定價,款式還要比他們更好看。」

「成,我就等著了。」兩人說着吃過午飯,就各忙各的了。

褚韶華完全沒打算管眼鏡行會能不能得到工商總會承認的事,可也是田老闆委實沒氣量,竟在報紙上大放厥詞,說如今有眼鏡店,大肆提高眼鏡價錢的事,不考慮上海民眾的承受能力,將行內攪的烏七八糟,全然沒有商家惠國利民之風範,話里話外的指向褚韶華這裏的眼鏡櫃枱。因為,自從第一天開張,褚韶華這櫃枱的眼鏡就是全上海第一貴。

褚韶華偏生有看報紙的習慣,容家也有定報紙的習慣,褚韶華每早都會看,今天這報紙一看,雖則報紙上未直接署田家之名,褚韶華一看也知必是田家發難。褚韶華看過報紙就順勢問容小姐,「容妹妹,你們同學的眼鏡一般是在什麼價位的?」

容小姐想了想,「要是家境好的,就去褚姐姐你們公司配,你們公司的眼鏡花樣多,好看,也時髦。」

容老爺輕咳一聲,「好看有什麼用,眼鏡可不就是戴的。」

容小姐道,「爸爸,我就這麼一說。」繼續同褚韶華道,「要是家境一般的,就去便宜些的眼鏡店。現在眼鏡都不大便宜,最便宜也得四五塊錢哪。」

褚韶華點點頭,心下倒是有了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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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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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心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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