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羅江 孩子意味着什麼（七）

快到年末，羅江在永城生下了兒子羅霄。

羅海從來都喜歡規劃一切，他通過關係早早預約了永城婦兒醫院唯一的VIP病房。把羅江帶到這一年到頭都灰濛濛的城市，他的內心多少還是有點負疚的。所以，經羅江他能給的最好生活和待遇，也是他的心愿。

和王曉青一樣，羅江也早早預約了剖腹產手術。畢竟32歲的人，也算高齡產婦。羅江其他也沒有什麼感覺，但是一想到自己的下半身全落在一群陌生人的眼裏，她還是有點羞恥感。儘管以她的學識，她自然知道要生孩子，怎麼可能沒有醫生在場，而且醫生無論是男是女，此時都是以職業醫生的態度來看自己。但無論如何，那種隱約的羞恥感卻無論如何也去不了。

以前，羅江超級不能理解那些中年大媽們什麼髒話都敢罵，什麼黃段子笑話都敢講。女人生了孩子之後，為什麼就會變得毫無顧忌？這種心理的源頭來自哪裏？羅江不知道。但是她隱隱約約能感覺到，生了孩子之後，女孩變成女人，變成一個對他人負有義務的母親，在這一角色轉變的過程中，迫使所有的女人會從各個不同的角度來感知自己的變化。

羅江看身邊人，知道姐姐羅玫因為有了小宇，因此努力突破自己的極限，變身成為一個巨人；王曉青有了兩個孩子之後，變得更加具有戰鬥性和向外的擴張性；而自己呢，羅江覺得在拚命往裏收，對於這個世界來說，似乎變得越來越不重要了。

羅江之所以如此，似乎和羅海有意無意的影響有着極大的關係。

和王曉青這種把兩個孩子直接甩給保姆的做法不同，羅江和羅海幾乎包攬了孩子所有的照顧工作。王嫂的主要工作是買菜做飯洗衣服之類的家務事。至於孩子，從換紙尿片到給孩子洗澡，所有的活兒基本上全是羅江在干。羅海下班回來，倒也勤快，他抱着兒子從這個屋走到那個屋，臉上掛着滿足的笑容。夫妻倆就叫這個孩子「寶寶」。

羅海一回家，不管寶寶有沒有在睡覺。他把公文包往牆角一放，第一個動作便是推門找羅江母子倆。如果寶寶在睡覺，他也會跑到床邊去搖下床，試圖把孩子搖醒。這時，羅江就會嗔怪他：「哎，他都玩了一整天，讓他睡會兒。」

「我把他現在弄醒了，省得他晚上又不睡，夜裏你也睡不好。」羅寶寶出世以後，生活極沒有規律，通常喜歡晚上7點多睡覺，夜裏十點多醒來，然後到兩三點再睡。

羅海白天要上班，王嫂白天的家務活也不少，羅江就把夜裏照顧寶寶的活兒全攬了下來。

有時，怕吵到羅海睡不好覺，她就把寶寶帶到走廊上走一走。一開始，這招很管用。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過道上有點黑，小寶寶有點害怕，羅江一出門，寶寶就摟着她的脖子很快就睡著了。後來，出門了幾次之後，或許覺得樓道里也很安全，他就開始東張西望，咿咿呀呀不睡覺。

這一招不靈，羅江就開始試另外一招。他們的出租房在七樓。樓梯里的感應燈光線比較弱。深更半夜，羅江抱着寶寶，從七樓慢慢地下到一樓，嘴裏哼著小調，寶寶一開始還有點興奮。但是在樓道里微弱的燈光照耀下，寶寶還是趴在媽媽的肩頭上睡著了。

想像一下，在永城陰冷潮濕的街道上，一幢32層高的樓，每天夜裏兩三點的時候，從七樓到一樓，再從一樓到七樓，樓道里的燈光忽明忽滅，一個女人抱着她的孩子，一會上樓一會下樓，嘴裏還不停地哼着她會的所有歌曲。

抱着兒子獨自在樓梯里跑上跑下時，羅江有時恍惚，覺得自己的生活超級不真實。

這個女人為什麼要在深夜裏抱着一個孩子在樓梯里跑來跑去？除了孩子，她自己有什麼需求嗎？世界還有誰記得她呢？

自從孩子出世，除了羅海的同事張總監夫婦來看過他們一次之外，羅江每天見到的人就是羅海、王嫂和孩子。和孩子，除了餵奶、洗澡照顧他之外，羅江能和兒子的交流，能從兒子那裏得到的獎勵也就是他每天開心的笑臉啦。

而王嫂呢，本身就不是話多的人，日常家務也夠多的，她偶有話題，也多集中於如何照顧孩子，她自己的孩子怎麼樣，或者家裏人多麼苦。至於羅江照顧孩子的辛苦，在她看來都不是個事。畢竟，她自己生孩子，也就在床上呆了一個星期，然後就起床為丈夫做飯，帶孩子。現在羅江有她幫忙，羅海看上去又體貼，錢也不是問題，在王嫂看來，羅江現在的生活就在天堂中，根本沒有什麼好煩惱的。

大約只有羅海，能隱約感受到羅江的煩惱和抑鬱。像羅江這樣的女人，何時曾被這樣束縛過？每天除了孩子的吃喝拉撒，就是要操心全家人的吃喝拉撒。畢竟，羅江每天要和王嫂去研究全家人的菜譜，告訴王嫂去買什麼菜。羅江覺得自己被孩子困在了一個窩裏，動彈不得。

羅海呢，也覺得羅江不應該天天呆在家裏看孩子；但又覺得孩子小，不能離開媽媽。離不開羅江的還有他自己。

上一次婚姻給他最深刻的教訓就是一家人一定要在一起。但如果要達到這樣的目標，就一定要有人做出選擇。而選擇則意味着代價。現在看來，羅江背負的代價顯然要比他大得多。

羅海看得明明白白，對羅江自然就包容許多。過年放假那幾天，寶寶夜裏不睡，他也照着羅江的方法抱着兒子在樓梯間里晃，羅江總算睡了兩晚整覺。這兩個白天，羅海看上去都有點獃頭獃腦、萎靡不振的樣子。到了第三晚，寶寶又開始鬧起來，只見羅海鼾聲大作，也不知他真睡着假睡着，羅江推了推羅海，但見他一點動靜都沒有。

羅江在心裏嘆了一口氣，明白誰都指望不上。自此，羅海夜裏再也沒有起來照顧過寶寶。羅江一開始心裏還有點怨氣，後來轉念一想：自己白天累了還可以想睡就睡，算了，還是要讓他休息好吧。

就這樣，寶寶出世沒有兩個月，羅江天天腰酸背痛，有時彎腰給寶寶換紙尿片，她都覺得直不起腰來。

在疲憊不堪的時候，她就對着自己苦笑：自己的工作想干就干，但是當母親這活兒好像不能辭職，只要當上了就永遠別想辭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