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羅江 再見焦慮

今天物質豐裕的一代可能很難想像吃不飽穿不暖是什麼感覺。但羅江就是這樣長大的。

父親缺位，母親一個人撐著整個家。羅江到現在還記得一到月底，家裏沒有米了，羅媽媽就會拿着一個葫蘆瓢到隔壁鄰居那裏去借一瓢米。葫蘆瓢，就是用菜刀對劈開成熟的老葫蘆，把裏面的籽掏出來，再在太陽底下暴晒很多天，之後就可以用這葫蘆瓢拿來舀水和裝東西。下個月有錢買米時，羅媽媽再拿着葫蘆瓢裝滿米送還給鄰居。有時，鄰居家也沒有米，怎麼辦呢？好在有菜園，羅媽媽就用僅余的一點點米放在水裏慢慢熬粥，待到粥快好時，再放了一大盆剁碎的青菜。青菜熟了之後，再放一點點豬油進去。羅家三姐妹和奶奶們也不說什麼，圍坐在桌子邊安安靜靜地把飯吃完。

羅江到現在都還記得那菜粥碧碧綠的樣子。後來到了深城，有時下夜班，同事們也會聚在一起吃夜宵。第一次同事們帶羅江去吃潮州粥。一開始，羅江並不知道潮州粥是什麼樣的，待到看到粥里放着一堆海鮮或肉片，羅江就樂了：這不就是媽媽在她們小時候經常做的菜粥嗎，只不過菜粥里的菜換成了肉或者海鮮而已。

或許自小媽媽和姐姐們對於吃和穿都不是特別在意，所以羅江並不在意吃什麼或者穿什麼。在她的印象中，無論是高中同學還是大學同學，大家並不在意穿什麼，反正大家家境都一般，也沒有多少錢。所以今天孩子們遇到的誰誰誰買了多少錢的口紅，誰誰誰買了什麼牌子的包包。

在羅江心目中，她真正焦慮和擔心的是媽媽和姐姐們過得好不好。她開始賺錢的時候，除了必需的生活費，她把全部的錢都給了媽媽。即至後來羅玫到了深城，她也從來都不私藏私房錢，有多少錢就拿出多少錢。

羅江之前絕不鬆口答應羅海到重慶安家，就是擔心一旦自己呆在家裏不賺錢，那麼就再也沒有足夠的理由去幫助家裏人。話說羅海賺錢，她又怎麼好意思拿着他的錢去幫助媽媽和姐姐們？

要說羅江不願意和羅海天天廝守在一起，那一定是假的。但是一想到自己每個月不能賺到錢，羅江的心裏就會陷入到一種說不清的恐慌里。

有一次，給羅海打完電話后，羅江在當天夜裏做了一個夢。在夢裏，羅江發現自己沒有考上大學，就像自己的那些堂姐堂妹們那樣小學或初中畢業之後，就跑出去打工。二十歲不到，就連續生兩個以上的孩子。等到孩子一兩歲之後，就把孩子扔在家裏，自己和老公出去打工。一年只能見到孩子兩次，孩子和自己一點也不輕。待到孩子上初中之後，絕大多數的孩子成績都不好，早早地就想出去打工賺錢，四十來歲的堂姐堂妹們就會變成爺爺奶奶。現在堂姐和她的老公們不再出去打工，改為在家帶孫子，然後一代代這樣生活下去。

在這個夢裏，羅江發現自己沒有考上大學，呆在家裏心急得要命，卻發現自己沒有什麼辦法從這種困境裏跳出去。羅江急壞了，到處跑，看到人就去問：我怎麼能沒有考上大學呢？我怎麼會在工廠里打工呢？她是如此着急，以至於在奔跑的過程中她急得醒了過來。

醒了之後，羅江才明白自己的潛意識裏有多害怕失去工作，失去安身立命之本。認清這一點之後，羅江就苦笑着對自己說：輕易不要去想辭職的事了，還是安心地呆在報社把本職工作做好算了。要不然真沒有工作，那自己不是要天天都在噩夢裏被驚醒？

不過，自從決定暫時呆在重慶之後，羅江就進入了一種輕微的幸福麻痹狀態。這是後來歷經滄桑的羅江回望這個時候的自己給下的定義。

這是一處什麼樣的狀態呢?

就是男女主角都認為我們會這樣永遠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狀態。這個階段兩個人之間沒有爭吵，沒有矛盾，沒有現實世界的種種艱難，也沒有外人的干擾與非議。最重要的是，兩個人都堅信，他們一定會永遠這樣幸福下去，他們被一種叫做幸福感的麻藥給打中了。

確實，在這一狀態里，無論羅江還是羅海，那真是相看兩不厭。白天，羅海去上班時，羅江想睡就睡，反正他去公司吃早飯。慢慢地起床之後，羅江想做飯就做飯，不想做飯就跑到樓下小麵館去吃碗小面。中午，羅海會想方設法回到家裏，畢竟中午時間緊，兩個人通常到樓下小飯館去吃點簡單的飯菜。下午，羅江有精神就會到附近的超市買點魚肉，會做的菜她就盡量做一做，不會做的菜她就洗乾淨等著羅海回來做。兩個人在廚房裏說說笑笑，做飯也感覺幸福無比。等到吃完飯了，兩個人還是要一起行動，把廚房收拾乾淨之後，手牽手到小區里去散步。

畢竟羅海還要工作，羅江也是大肚婆，周一到周四兩個人都會早早睡下。等到周五周六，兩個人要不出去和朋友一起吃飯，要不坐在一起守着看電視或看CD，相安無事享受閱讀和電視節目的樂趣。

羅江不要在那裏操心客戶怎麼想，同事們怎麼想，挖空心思去搞定客戶；羅海呢，剛來重慶時的那種壓力感已經消除了不少，項目整體銷售也還不錯，總部對他的工作相當滿意。即便工作上有什麼不順的地方，他也會將這種負面的不安情緒在公司消化完畢再回來見羅江。所以羅江見到他時，他總是一副雲淡風輕平安無事的樣子。羅江只當他工作順利，或者偶然看到他眉頭緊鎖，問起來羅海總是換個話題掩飾過去。羅江見他不肯說，又當他不願意泄露公司的商業秘密，也就不再追問下去。因此，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羅江有時覺得像在童話世界裏生活：沒有身體的痛苦，沒有金錢的煩惱，沒有工作的煩擾，沒有升學的壓力，除了享受兩情相悅，他們兩個就像在一個新的未知花園裏遊盪的孩子，兩個人都迷戀其中，不願出來。

羅江已經忘了什麼是焦慮，那個老糾纏她的沒有考上大學，只能去工廠打工的噩夢似乎再也沒有回來。躺在羅海的懷抱里，她夜夜安眠。

再見，焦慮。羅江在心裏說。

有一個聲音此時在暗處說道：是的，你總有一天會再次遇到焦慮的。再見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