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新官辦舊案（二）

那女子自言是秦州人氏，姓商名萍，年方十六。自小同其阿姊商蕊練習樂舞，能歌善舞，尤彈得一手好琵琶。

後來有一回隨販賣茶葉的爺娘途經金城，寄宿旅館。因婉轉多情的琵琶聲而引起萬花樓老闆娘對商姑娘的青睞。商萍的爺娘最終未能禁得住高價誘惑，最終竟將其賣給萬花樓做了一名藝妓。

自此，阿姊商蕊一個跟着爺娘來往於秦州到涼州的商道，隨家人幾月才能走上一個來回，順道兒也能見見阿妹。

年前一家人還在蘭州團聚，年後至今卻未見家人音訊，書信亦暫時斷絕。可偏偏在這時，因蕭大仙案涉及人命官司，萬花樓被官家查封。

不久，義母鋃鐺入獄。原來一塊兒鶯歌燕舞的這十來個好姊妹也都禽鳥一般飛散。出家的做了比丘尼，被贖身的做了人家小老婆；更多的則像商萍一樣，成了酒肆茶樓臨時演出賣唱的藝妓，以此謀生。

商萍彈得一手好琵琶，所以混得還不賴，出沒於金城的酒肆茶樓，無拘無束，算是逍遙自在。正當她憑藉着自己的才藝在金城再次有了立足之地，有了相對穩定的收入時，卻發現大禍臨頭了。

前日，她正在一家叫「醉鄉酒肆」的店裏彈著琵琶想着家人時，突然間闖進來幾名捕快衙役。這夥人二話不說，一把奪過她心愛的琵琶，摔得粉碎。

琵琶的弦斷了，商姑娘不明不白被押進了陰暗骯髒金城大牢。她徹底絕望了。被提審時才知曉，原來是義母蹲了大牢后，同獄吏們沆瀣一氣，用錢帛買通典獄長。而自己被狠毒的老鴇一口咬住，成了替罪羊！

典獄長在大牢升堂審訊，一天一夜，商萍死不招供。這不，典獄長躺在大案子上邊睡覺邊審訊，心說我還熬不過你。不料到次日凌晨，商萍到底不招。他惱羞成怒，十分沒面子，最終決定下毒手。一聲令下，大刑伺候。

就算是孔武一般的壯漢，看見這些個刑具，也會心驚肉跳的。更何況一個弱女子，怎能受得了這些玩意的摧殘？

牛筋鞭子如同疾風驟雨，她被抽得遍體鱗傷。兩個大漢輪番上陣，直到把她的衣裳抽成碎片，把她抽打得體無完膚奄奄一息，這才歇了氣。

眼看典獄長躺在案子上像頭豬婆呼呼大睡，商姑娘還有一點意識，只覺得今日非被打死不可。不招的話，今日會被活活打死在大堂之上；要是招了，或許還能有機會再見上親人一面。這樣的話，就算死，也無憾矣！

她思前想後，這就是自己的命啊！於是決定招供。

可就在這時候，她昏厥過去了。一會兒恢復了意識，卻發現大堂之上多了倆人。那穿着紅袍子的少年躍入眼帘，她的心突然一陣狂跳。此人似曾相識，可一時間死活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她閉了眼，渾身的劇痛就像有無數的牙齒在啃嚙著身上的每一寸肉。一陣眩暈感襲來，她覺得自己墜入了萬丈深淵，萬劫不復！

她竭力聽着這些人說話的聲音，忽而很近忽而遙遠。近時猶如洪鐘響徹耳洞，遠時渺茫得好似在另一個世界。那紅袍少年的聲音像磁石一般吸引著兒她的注意力，只是從聲音里她就能感覺得到生的希望。

那一口甘甜的水，簡直就是救命的仙露瓊漿，真的是久旱遇甘霖。猛地一眨眼，她發現自己還活着。

「如此說來，你便是無罪？公堂之上，豈能信口開河？你可有洗清自己冤屈的證據？」

商姑娘從韓大人喝斥的聲音里似乎聽出了暗示的意思，只要能夠拿出證據，他可以幫她。她從聲音里聽出他的憐憫與誠意，全身突然有了力量。便不顧嘴角的生疼，掙扎著道：

「大——大人，民女有證據！」

韓勝似乎有點激動，接着問道：

「是何證據？物證，還是人證呢？」

商萍全身顫抖不已，額頭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淌到臉上的傷疤上，蝕得一陣鑽心的疼。她咬緊牙關，掙扎著答道：

「人證，有——有三個人，能夠證明那日民女不——不在萬花樓！

韓勝趕緊讓人給她灌點水，攙扶着她坐在地上。

他接着問：

「真有證人？若真有人能同時證明你那日不在萬花樓，就足以洗刷你的冤屈！究竟是哪三人，說出來本官立即派人去請！」

商萍有點激動，嗆了口水，道：

「孔——孔——！」

話還沒說完，她又昏厥了過去。

韓勝急得手心裏攥著一把汗，心說你再咬咬牙多說一個字不行嗎？這天下姓孔的可太多了，讓我到哪裏去找這個證人呢？

典獄長偷偷瞟了老鴇婆一眼，一臉的幸災樂禍。老鴇長出一口氣，臉上現出血色。

史參軍插話道：

「韓大人，我猜她要說的是孔武孔校尉。因為據下官所知，孔校尉同萬花樓里一位姑娘關係曖昧，或許他同這些賣唱的有些瓜葛！」

韓勝一想，史參軍這個判斷有些道理，不如派人將孔校尉請來，問問便知。只要有一線希望，自己就要救下這位姑娘。在他看來，十有八九是屈打成招，這樣豈不是草菅人命？

「來人，速速到金城關去請孔校尉，不得有誤！」

一衙役領命去了，少半個時辰后，孔武便風風火火來到金城大牢。

一進這個又黑又臭的大堡壘，孔武渾身的不自在。想起慘死在這裏的鄭老伯，還有自己蹲大獄那陣子，他心裏更是怒火中燒了。

「他娘娘的，是不是又有冤死鬼了？」

孔武一路詛咒，進了大堂。定睛一看，不禁「哎呦」一聲，道：

「這不是韓進士嗎？今日怎麼在這裏審案子？胡大鍋哪裏去了？」

韓勝趕緊過來向孔武施一禮，道：

「人命關天，有勞孔將軍，韓勝這廂有禮了！」

孔武嘿嘿一聲，好奇地問：

「韓賢弟，你高中進士，不去長安，怎麼在此處審案子？胡刺史呢？」

韓勝有些不好意思，道：

「暫時頂胡刺史幾日的班，這也算是頂崗實習吧！今日到大獄逛逛，這不就碰上典獄審案子的了！」

商姑娘緩了一陣，有迷迷糊糊醒過來了。她痛苦地呻吟了一聲。

孔武剛進來並沒注意這癱在地上的是男是女。直到剛才聽到呻吟，這一轉臉，才發現竟是個女子。雖然此女子已被鞭打得渾身上下血肉模糊，但孔武看她還是有點面熟，便問韓勝道：

「這女子叫什麼名兒？她犯了什麼王法，被打成這樣？」

韓勝嘆一口氣，道：

「她叫商萍，原來是萬花樓里的琵琶女。這不，有人指控她下藥害了人命。剛才她說有個證人能夠證明她的清白，只說了個『孔』字，就昏厥過去了。史大人說可能是孔將軍您，小弟就斗膽動了您的大駕！」

孔武有些不耐煩，道：「快別這麼啰嗦了！你方才說這女子叫什麼？」

韓勝回答：「姓商名萍，叫商萍。」

「啊？誰將妹子打成這般？」

孔武像一頭雄獅咆哮起來，嚇得堂上所有人都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