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登雲梯
有語雲,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星夜,般若寺內,一般的僧人早已休憩。
可其中一個被單獨分出來的小院子裏,竟還有一名僧人在盤膝而坐,另外一名僧人不停來回踱步,本來就淡的眉頭幾乎快被皺斷。
盤坐的僧人肌肉表面青筋無數,冷汗不停滴落。
再仔細看去,他渾身竟透露出一股妖異的血紅,在他的無數大小血管中,有一股異常的色彩四處流動,而這種情況反映在全身,就是一種極致的病態,血液中簡直像流淌著無數絕毒。
其他僧人早已睡去,他們兩人卻處在這種狀態中,是在做什麼?那奇怪血液的擁有者又是誰?
打在地板上的夜光無聲,血液卻如同在爆炸,有嘶嘶爆鳴在響。
行走的僧人每一落步,腳下便會有一陣金光亮起,經久不散,而他走過幾百幾千步,這麼多的金光留存在一起,最後便形成了一個漂亮的金色小陣。
金光沉斂下來聚在一起,像爆破的岩漿。
當行走的金裟小僧人踏下最後一步時,盤坐的僧人終於恢復了表面上的寧靜,口中卻忍不住悶哼一聲,開始了他頭腦內真正的痛苦。
原來方才那些只是身體上的痛苦,此刻陣法啟后,身體暫被安撫,不可壓抑的靈魂卻又狂暴起來。
金裟僧人將大手放在盤坐僧人的頭頂,他看着後者的額頭,那裏天庭飽滿,渾圓淡紅,充分證明了其主人的六根不凈,這哪裏是一個僧人該有的模樣,分明應該是一個世俗大公子,還是桃花運特好的那種。
想着這個總是無法收心念佛的小子,只會一天到晚給他惹出無數麻煩,金裟僧人無奈道了一句:「你小子真是個混賬。」
...
咻!
幾經波瀾,梅起落的神識此刻又被拽向未知的地方,隔上幾夜便會如此,時間上並不規律。
在那個地方,他總是能看到那個宏大的場面,反覆看見,使他心傷憔悴。而最難受的是,一些重要的細節他竟然還看不清。
他只記得其中一個穿紅袍的持劍人,這還是自己當初冒死前去烏雲雷電中送劍親眼看見的。
兩道黑藍光華亮起。
那是兩道劍光,出現在他意識內的漆黑夜空,數息后緩緩消散,來自兩個方向。
一道浩瀚,霸道。另一道縹緲,恐怖。兩劍相向而去,各自璀璨。
「死!」
一聲沉哼,劍光消失,空間立馬明晰起來,一個高大的斷臂身影出現在他眼前,那人頭頂天火,背負青天劍氣,以雷電成臂,正以殺止殺!
那個男人是他的父親,梅永長!
「爾等,死!」
......
......
梅起落睜開眼,哼出一口氣。
木板上的月光移開幾尺,時間已是寅時了。這樣的事情在他身上也已平常。
一旁的金裟小僧只手撐著頭,側着身,早早睡了過去。這種事情,就能小和尚也幫不上他的忙,只能讓他自己扛。
梅起落算了算時間,他現在是一名敲鐘的僧人,這個職位在般若寺內比較特殊,特殊當然就意味着難得,只是他能站在這個位置,卻不是靠自己的資格。
雖離敲鐘『開靜』的時刻還早,但他還是輕輕地出了門,在門外靜立了很久后,迅速向山上走去。
這個時間點,金裟小僧恰好睜開眼來。
...
初晨人很少,梅起落沒有遇見太多人。
不過最好也不要讓他遇到,不然基本上情況就是...
梅起落單手微微合十道:「齊平師兄好。」
這是很有禮數的做派,但由他這個般若寺奇葩做出來,卻就顯得有些不那麼誠心,畢竟你讓一個連佛都不信的人來對你做禪禮,你會有什麼想法?
梅起落也很無奈。
被他稱為齊平的僧人眼裏湧起一絲厭惡,但他控制的很好,待還禮時便是滿面春風,只是很沉默。
梅起落心裏有愧,也很沉默,兩者默契的匆匆別過。
一路上不再遇見其他的人,梅起落徑直向山上走去。
他這三年來雖然做過一些小錯事,但只是這般事情是不會使心性淡泊的僧人對其惱怒的,使他置於眾矢之的的是另一件事,他方才來時做的一件大錯事。
那時候,他堪堪從追殺人手中逃得性命,被父親的朋友,一位法號名道藏的僧人帶上山來,但隨即,道藏立馬就被逐下山去,寄宿的梅起落被其從混亂中接入安寧,心懷感恩,不能接受此結果,以為是自己的緣故,申訴不成后便大打出手。本來只是些小打小鬧,但梅起落那時父親才亡,本就是一隻驚弓之鳥,如此一鬧竟失了分寸,把寺廟內一處惹得雞飛狗跳,最關鍵的是,他竟以雙劍相向追趕的僧人,在打鬥逃跑中怒踩在了佛祖巨像的頭上,怒視下方眾僧。
如此一來,他罪過就太大了。
不想傷害梅起落所以未盡全力的眾僧瞬間大怒,後續戒律堂下文更是欲將其關個靜心室幾十年,最後還是多虧了一名僧人從中盤旋,與眾人講情講理加大力保證,好不容易把眾僧安撫下來,這才少了他幾十年的牢獄之災。
那名僧人就是金裟小僧,般若寺輩分排第二的那個人。
...
梅起落直到走到古樸大鐘面前,心裏還在想這個問題。
不久后,遠處走過一個金色裟衣的僧人,發獃的梅起落對着他行了個禮。
金裟小僧看他一眼,點了點頭,雙手合十向前走去。
這個時刻,有金裟和尚走過,往往意味着敲鐘可以開始了。
梅起落拿起撞木,向後一托,口中念念有詞。
「南無大方廣佛華嚴經,南無華嚴會上佛菩薩...」
當!
大鐘響起一道沉悶卻巨大的響聲,撞鐘聲音本就極大,更何況這裏有着擴聲陣法,鐘聲瞬間響徹般若前山,震耳欲聾。
第一聲開靜之聲響起。
思緒紛亂的梅起落寧靜下來。他閉着眼睛,遵循着某種節奏敲擊著大鐘。
當!
般若寺的僧人們慢慢睜開眼,從席上起身。
當!
般若寺內一切有序。
...
早起的齊平聽着這莊重的鐘聲,緊十八下、慢十八下、那接下來就應該是不緊不慢十八下了。
滌盪禪心、內自省也。
我該做什麼,我就去做什麼。
他拿着老舊的斧頭出了山門,背上背着個大筐。
突然間,門樑上的灰塵落了下來。
齊平感覺自己聽錯了。
噹噹噹噹!
噹噹噹噹當!
無數僧人們齊齊看向同一個方向,那莊嚴肅穆的鐘聲像是亂了套,本該最平緩的鐘聲此刻卻比緊時還要快了數倍,這是要作甚?
齊平急忙抬頭張望,還以為是什麼大惡大匪前來劫了般若。
接着,齊平像是想起了什麼,他提着斧頭又進了山門,咬牙道:「死性不改的混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