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王曉青 求仁得仁（八）

為了安撫王曉青，章麥可星期天在家裏做了份簡歷，然後又和王曉青一個個比對適合自己的公司，一天竟然發了十幾封郵件出去。章麥可把郵件發出以後，自信地說：「老婆，你就看你老公受不受歡迎？沒準我這個星期就能收到一堆的面試邀請。」

王曉青就說：「人挪活，樹挪死。你正好出去看看你在市場上有多受歡迎。」章麥可卻鼻子朝天，前所未有地表示出自信：「我是高級工程師，又有這麼多年的生產管理經驗。怎麼着也能找個差不多的工作吧，你就放心地養好身體，放心地養好寶寶。」

接下來這兩周，王曉青自己工作又沒有什麼事要操心，每天兩個人在飯桌上就討論一件事：公司的收購進展。章麥可每天回來都和老婆討論今天公司安排讓多餘的工人退休，明天又說誰誰誰已經被請出了公司。

王曉青沒有問、章麥可也沒有提的一件事是有多少公司邀請他面試了。王曉青相信如果章麥可真的收到了面試邀請，一定會主動告訴她。如果他沒有說，那就說明他沒有收到合適的面試邀請。

也不知道是不是白天休息太多了，王曉青在夜裏經常睡不着覺，有時她會覺得進入一種巨大的恐慌里：房子這麼小，兩個孩子就要出世，保姆費、換房費、奶粉錢……，閉上眼睛算一算，都知道是一筆可怕的巨額費用。

王曉青聽那些當過媽媽的同事們說，國產奶粉不能買，裏面摻上了一種巨毒的三聚青胺，嬰兒喝完之後容易得各種可怕的疾病，包括腦部發育不全，腎結石之類的疾病。公司里大凡能力跟得上的同事都去香港背奶粉。一罐進口奶粉就要四五百元錢，兩個孩子光奶粉錢就要三四千元。

王曉青發現不能再在深夜算這種經濟帳，越算會越恐慌，算得連覺都睡不着。除了睡不着覺，王曉青還發現自己似乎都沒有什麼胃口吃飯，一想到將來兩個孩子可能不能過上自己為他們設計的生活，他就覺得自己心裏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什麼都吃不下。而且有時躺在床上，她覺得胸悶氣喘，後背疼痛，各種不舒服。

嚇得章麥可趕緊帶她到中醫院的謝醫生那裏做了一次全面的體檢，結果發現她只是太緊張了，睡不好覺才會有後面這一系列癥狀。

眼下兩個孩子還沒有出來。如果出來了之後，自己的股票沒有拿到手，章麥可如果再丟了工作的話，最糟糕的選擇就是讓兩個孩子放在自己的房間里，保姆睡另外一間房，日子怎麼樣都能過下去，只不過質量有高有低而已。想明白了最可怕的處境是什麼，王曉青就不再擔憂章麥可的工作問題。她甚至也不再像以前一樣天天追着章麥可問他的工作情況。

她不問，章麥可樂得不說。

其實這兩個多星期，章麥可還是接到不少電話的。但等到深入一談，發現這些公司要不給的職位太低，麥可畢竟管理生產、採購、品質、工程、物流和計劃部門好長時間了，讓他再單獨管一個部門他覺得太委屈自己了；要不這些公司儘管給了一個副總的崗位，但給到的工資都沒有校友之前給得多。倒有一家公司，給的待遇不錯，位置也不錯，但是上班地點在離深城還有兩小時車程的莞城。章麥可還真得有點心動，但是一想到王曉青馬上就要生寶寶了，讓她一個人帶着保姆搞定兩個孩子好像又不太公平。過了這麼多年的家居生活，他已經不願意再過單身宿舍的生活。儘管有點心動，他想來想去直接拒絕了那家公司。

看了醫生，似乎醫生的安慰也不能解決王曉青的問題。王曉青就打電話給羅玫：「姐，你有沒有聽說過產前抑鬱症的說法？」

羅玫被王曉青說得莫名其妙：「產前抑鬱症，沒有聽說過？我只聽說過有產後抑鬱症。再說，你有什麼好抑鬱的？」

王曉青想和羅玫說她擔心章麥可會被公司炒掉，自己一個人掙錢養兩個孩子壓力很大，又覺得拿這種擔憂和羅玫這離了婚一個人養孩子的單親媽媽講，是不是對別人太殘忍了點。

但是王曉青知道自己這種情緒如果得不到疏解可能會把自己逼瘋，她決定實話實說：「姐，是這樣的。你現在在深城，你也知道的，有條件的人家都在比怎麼養孩子，怎麼着也要讓孩子上貴族幼稚園、長大了要上國際學校，還要送到國外上大學。我現在肚子裏還裝着兩個，我天天就呆在家裏算要買個大房子，要請兩個保姆，這樣算著乘算着我就特別擔心，擔心我和麥可要是哪一天失業怎麼辦？」

「你這是甜蜜的煩惱。」羅班在電話那頭笑着說：「首先你沒事在那裏瞎想什麼你和麥可會失業，就算真失業了，你們倆都是正規大學畢業的，在深城這樣充滿機會的城市裏還怕找不到工作？其次，養孩子這事還真是可花多可花少，錢多你怎麼樣都花不玩：比如你剛才講的兒童房，各種玩具甚至奶粉。但是如果錢少，我可能就用母乳哺養，不用花錢買奶粉；我兒子三歲之前都是跟我睡的，哪裏有什麼兒童房？玩具也是一樣的，泥巴也可以玩得很開心，所以這是一個無止境的攀比。」

「可我不是一個虛榮的人呀，我沒有打算和誰攀比呀。給孩子盡量好的生活難道有什麼錯嗎？」王曉青發現自己竟然和攀比這個詞聯繫上了，覺得自己有點冤枉。

「是啊，每一個當媽媽的人都覺得要給孩子最好的生活。但什麼是最好？每個人、每個階段給出的標準都不一樣。我以前覺得我兒子穿得衣服只是環保健康就好，根本就不會看那些看上去特別貴的衣服。現在，我每個月多賺了點錢，我就會看那些牌子貨，當然我還不會非要買進口衣服穿。你看，我拿我自己的經歷和你講，你就能明白在什麼收入階層就消費什麼，沒必要過度消費，也沒有必要給自己找一個責任——所謂要給孩子最好的生活，這是賣東西的人給我們這些媽媽們下的套。」

王曉青沒有想到羅玫這麼能說，她在想：我為什麼一定要給孩子多大的房子，多少個保姆，什麼樣的教育。最要命的是，我還天天在家裏擔心失去這些。要是擔心能夠管用的話，那我就在家裏嘆氣就能解決問題算了。

「還有，胎兒其實和媽媽是心連心的，如果你天天心情不好，胎兒是能感覺得到的，這樣你兒子出來之後只怕也喜歡沒事就嘆氣。」

聽到這裏，王曉青趕緊哈哈笑了起來，她不知道肚裏的胎兒是男是女，但她本能地期望是兒子。如果是兒子，大約章麥可的媽媽對自己的態度也會好點吧。想到這一層，王曉青問自己：不是從來不在乎章家人的嗎？難道還想靠着生兒子來上位爭寵嗎？說到底，自己是在意他們家人的期望呢還是想繼續在他們家爭上游呢？

不管怎麼樣，能把自己的鬱悶跟人說一說，王曉青試着從自己製造的鬱悶中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