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王曉青?? 求子之路（二）

王曉青收到小李的短訊后，和章麥可兩個人連早飯也沒有顧上吃，就急忙趕回公司。路上兩個人在加油站買了點餅乾對付了一下，麥可直接把王曉青送到公司就回家去了。

王曉青坐了兩三個小時的車回來，連水都沒有顧上喝一口，到了辦公室，她給小李打電話，才搞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自殺的這位員工姑且稱之為A，山西人，今年28歲，來大華工作兩年多，985高校碩士畢業。小A是家中獨子，上面有兩個姐姐。A自小成績優異，兩個姐姐讀到初中畢業就打工全力支持小A考大學及讀研。小A成績一直不錯，但也僅僅限於成績優異。因為出身農村，一直比較自卑，在社會交往方面一直能力不足，上大學也一直沒有談戀愛。

到了深城以後，小A在大華的研發部門工作，表現只能算一般。但小A沉默寡言，對交待的任務也能夠完成，所以他就在研發部門當個安靜的工程師，平時與同事的交往也不多。

據講小A來了以後，在蛇口的一個廣場上結識了一個女性，大約30多歲。明面上這女人的職業是一家酒樓的客戶經理，私底下就是一暗娼。她看中小A的老實，在最開始的一段時間內一直與小A一個人保持着關係，兩個人也住在了一起。小A基本上為了她傾其所有，盡量滿足她對錢的要求。過了幾個月，女人發現小A也就這麼多錢，就在私底下與其他客人保持聯繫。小A發現了，先是大吵大鬧，女人不為其所動，有時甚至當着他的面與別的客人調情。

小A對於自己平生第一個女人有着說不清楚的痴迷，當他發現對方只有在給她錢的時候才會對自己溫柔點時，他開始想盡一切辦法弄錢。一開始找周邊人借錢。但他畢竟臉皮薄，朋友也不多，到哪裏去弄錢呢？銀行信用卡業務剛剛開展，大華的員工一般因為工資高、還款及時，所以都是銀行的優質客戶。各家銀行都搶著向大華員工發放信用卡。

小A聰明異常，立即發現了這一條途徑。除了廣泛辦理信用卡，他甚至還拉了兩個同事找一家銀行一次性貸了30萬。有了錢，女人看上去又對他好了許多。與此同時，在各個信用卡之間倒來倒去的小A終於頂不住，各家銀行的欠款加起來有五六十萬。

小A一下子被擊倒了。他自己的年收入也就十五萬左右，家裏也是無論如何賠不上這筆錢的。與此同時，隨着和女人交往的越來越多，他發現女人在內地有丈夫，甚至已經生了兩個孩子。她也很明確地告訴小A：她要趁著年輕在深城多掙點錢，過幾年就回老家和丈夫一起開個小飯館，等兩個孩子長大。

「至於你」，女人有一次用夾着煙的手指點着小A說：「你是個善良的人。早點離開我，去找個良家女孩子好好過吧。」

和女人也沒有將來，信用卡的帳單卻越積越厚。終於，在周四晚上，小A寫下一封遺書，聲稱自己因欠債太多而選擇自殺，與他人無關，吞下大量安眠藥安靜地死去。在遺書上，小A一句也沒有提到他的父母和愛他如命的姐姐們。

周五上班的時候，部門同事發現小A沒有來，試着打他住處的電話，沒有人接。中午部門經理不知道是不是出於直覺，有點不放心，就派了個小夥子去找小A。小夥子半天敲不開門，又找來房東的電話，等到下午他們打開房門時，小A已經離開這世界好幾個小時了。部門經理快速到了現場，還是叫了120將小A運到了醫院。與此同時，經理想辦法找到小A父母，通知了他們。

可憐這小A父母一輩子都呆在農村，一直都以他們的兒子為驕傲。小A工作兩年也從來沒有接過父母到深城玩過，老兩口第一次來就是帶着兒子的遺體回家。王曉青可以想像這對父母的崩潰與絕望。

周六晚上，小A的父母及兩個姐姐以及一個當村幹部的姨父到了深城。家人看着小A的遺書，再看看小A住的農民房，他們飽含希望培養的兒子和弟弟在深城就過着這樣的生活，不禁抱頭大哭。周六當天下午，部門經理接到小A家人，給他們在小A住處附近找了家酒店住下。小A母親已經幾次暈厥，父親只坐在那裏流淚，兩個姐姐也沒有見過什麼世面，只曉得照顧父母。小A的姨父主要負責和公司溝通，他提出的請公司幫忙就地火化，公司負擔幾個人的來迴路費，部門經理都表示同意，這本來就是分管副總答應的事情。他們也覺得有義務幫助小A家人處理好他的後事。

但是接下來，小A姨父提出了一個令人吃驚的要求：要大華公司一次性付給小A父母30萬的慰問費。

部門經理吃了一驚，他當然要請示；分管副總也定不下來，事情最後到了魏總那裏。

魏總想來想去，以後公司里沒準還會繼續出這種事，小A的事情有兩個教訓：平時要加強員工的教育與心理諮詢。大華公司年輕工程師很多，一個有才華的工程師還沒有給社會做什麼貢獻，就被女人和信用卡一起逼到自殺。公司里還有沒有和小A一樣的情形？還有沒有和小A一樣迫切需要在婚戀方面需要指引的年輕人？工會要來關注員工的理財教育和心理健康，要把事情解決在問題出現之前。

魏總想到的第二個問題就是只要不是工傷，像小A這樣非工傷的死亡，到底公司應該如何幫助家屬？如何提供撫恤金？最好能有一個組織提出標準。他想來想去，這種非正常死亡事件以後就統一由工會來處理。魏總的原則是如果不是因為公司事務非正常死亡，工會可以酌情考慮慰問費。至於多少，工會決定。

本來周六晚上，小李就打了王曉青的電話，但當時他們在桃花源裏手機沒電，後來通上電也沒有看信息。否則王曉青他們當晚可能就要趕回來。

因為小A的姨父表現得很堅決，如果公司不給到30萬，他們就不火化小A，他們母子三人周一還要跑到公司大堂去哭。

搞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小A的部門經理來找王曉青一起去旅店，這是個很溫和的中年人。他對小A的事情很自責，說他前一段時間已經感覺到小A情緒不好，但是因為小A一直都不怎麼說話，他也就沒有追問小A有什麼事。

王曉青安慰他：在深城，大家都不管各自的私人生活，你只需要負責小A的工作不出錯，至於其他方面，就算你發現了，大概率你也沒有什麼辦法。

部門經理一聽吁了一口氣，他也很擔心自己因此被追責。

「不過，說老實話，大家一周在一起工作五天，每天八到十個小時，比和家人在一起的時間還多，適當的互相關心還是有必要的。」看着部門經理一臉放鬆，王曉青看不過去，又加了一句。

「對對對，主席講得對。」部門經理知道王曉青是魏總的得力幹將，當然不願意得罪。

其實，王曉青在去的路上也沒有決定到底要不要給小A家人適當補助，在車上她詳細地問了小A家人現狀：兩個姐姐都已出嫁，都有了孩子。小A父母才40多歲，在家裏務農，談不上有多富但日子應該還過得去。他們提出的賠償可能基於兩點：一是擔心銀行要他們繼續還債；第二趁著現在多要點錢，也是為了將來養老。

王曉青問明白了這些，就在車上給小李打了個電話，讓她去諮詢公司的法律顧問，搞清楚人死了自己又沒有財產又沒有結婚的情況下，父母或兄弟姐妹要不要替他還債？如果不需要，那事情就簡單許多。

?王曉青要小李儘快回復自己，好在公司離小A住的酒店比較遠，在快到的時候，小李打電話說法律顧問講如果一個人死了，如果有遺產，就要先用遺產還欠款。如果這個人沒有結婚，他的父母及兄弟姐妹是沒有義務替他償債的，銀行只能將這筆業務作為壞帳處理掉。

清楚了這一點，王曉青在心裏決定如果這家人條件特別糟糕，那就給他們十萬左右；如果條件還不錯，加上喪葬費用大約5萬左右。

不知道為什麼，王曉青其實並不同情小A這種為情負債、為錢所累的自殺行為，她心裏頗有點替他不值。彼時的王曉青怎麼會想到，時過五年，有一天自己也會走上同樣的路呢？

想好了自己的原則，王曉青調動起所有的精氣神走向房間，這兩天一直負責接待的部門經理趕緊介紹了王曉青。

小A的父母家人也不說話，姨父說着很難懂的普通話向王曉青表達他們的訴求：一個好好的孩子，讀了這麼多年的書，怎麼到大華工作了兩年就想不開了呢？公司一定負有責任，必須賠償我們這麼多錢才行。

王曉青在簡單的問候之後就沒有再吭聲，現在她明白為什麼部門經理那麼誠惶誠恐了，估計都是被這頂帽子給壓得。

王曉青也看出來真正堅持要錢的可以就是那個姨父，小A的家人除了悲傷與哭泣已經想不到別的了。王曉青觀察幾個人的衣着，這幾個人穿得還算體面，想來生活條件在農村應該是中等以上。

待着姨父絮絮叨叨地說完了，王曉青開始說話了：「我也很替小A傷心。但是現在人不在了，我們總要讓他入土為安，讓他早點能夠回到老家才對。公司這邊考慮到你們在這深城不熟，就由公司負責處理相關事宜。這一點，你們不用擔心。」

「公司這邊也諮詢過律師，小A的債銀行是不會找你們還的，會當作壞帳一筆勾銷。另外，公司還會會3萬元的慰問金給你們，算是公司的一點心意。」

王曉青打算付5萬左右，但是她上來先把價碼壓得低，也是為了討價還價做準備。她還注意到一個細節，當她說家裏人不用替小A還帳時，幾個人都停止了哭泣，還專註地看着她。

緊接着，王曉青並沒有等待他們給出反應：「我想小A的信你們都看到了。他是自己借錢的，這種行為與公司沒有任何關係，如果我們是個不講人情的公司，從法律上可以完全不管，也可以一分錢都不付，鬧或者哭對這件事都沒有幫助。但我們不是這樣的公司。這也是我和經理為什麼要來這兒的原因。我現在和經理到大堂去，你們幾個人商量一下，我們過半個小時再回來。」

說完這些，王曉青對着家人點了點頭，就和部門經理退出門去。

部門經理覺得王曉青真狠，別人要30萬，她直接變成了3萬，真是替公司省錢啊。他多少覺得有點對不住小A的家人。王曉青看出了他的這種情緒，只是懶得理他。每個人所處位置不每個人所處位置不同，自然理解事物的觀點與看法也不同。

王曉青在其位謀其政，如果這一次因為同情A的家人，付了高額費用。下一次再出現同樣的事情，再來無理取鬧的家人，公司繼續付？還明顯公司做不到。第一例必須立出規矩來。

兩個人在大堂呆了半小時，準時回到了房間里。這一次還是姨父在說話：我們也體諒公司的難處，十萬怎麼樣？畢竟小A走了，他父母將來也沒有靠山了。

王曉青不為所動：我也很想幫你們，但公司真得做不到。如果是工傷，我們一定會賠償。但現在是公司的慰問金，你們提這麼多的要求是不合理的。

小A的姨父還要說什麼，旁邊小A的媽媽邊哭邊說：人都死了，要錢有什麼用喲？這孩子呀，就是被我們慣的，以為只要學習好，就什麼事都沒有了。要是這樣，我都寧願他沒有考上大學，現在至少活得好好的呀！

一群人都聽着，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這絕望的母親。

小A的父親發話了：王主席，我們也不講那麼多了。你們公司就出個5萬的慰問金，麻煩你們儘快和殯儀館聯繫，我們想早點帶兒子回家。

王曉青點了點頭：公司會幫你們儘快聯繫的。在你們走之前，我會請經理將5萬慰問金送過來。請多保重。

說完，她拉了拉小A媽媽的手，就退出了房間。她也不願意和這悲傷的人呆在一起，因為這悲傷只能自己承受，別人幫不上一點忙。

打車回家的路上，王曉青還鬱鬱不樂，她一直在想小A媽媽的話：倘若帶了一個孩子到這世上，卻不能幫助他健康地活在這世上，那又何必帶他到這世上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