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十五? 王曉青 小插曲

自從王曉青摔門而去之後，麥可的老爹老媽勉強又住了兩周，就回家了。

在這後面兩周里，麥可的爸媽表現得很客氣，他們終於意識到這是兒子媳婦的家，並不是自己的家。可是就在他們剛來沒兩天的時候，王曉青剛好從外面進來，碰到麥可老爹正好跟認識的鄰居，努力用普通話說：「歡迎到我們家來玩啊！」王曉青心想：「這裏啥時變成你們家了？」

但是那天晚上看到兒子四處找老婆着急的樣子，老兩口意識到在這個家裏還是必須尊重兒媳婦。所以後面這兩周，他們互相督促每次上完廁所要認真沖廁所。王曉青在的時候，老爹吃飯不可以脫鞋再把一隻腳在椅子上。如果老太太發現老頭子有衝動要脫鞋，她就把眼睛睜得大大的，搖頭示意老頭子要注意兒媳婦在場。

章麥可也變得小心翼翼，他一方面擔心老爹老媽在自己家裏受委屈；另一方面又擔心惹毛老婆。

王曉青那天之後也反思自問，何必為了麥可一句酒後醉言翻臉呢？如果自己換種方式來處理，比如開玩笑；又或者去幫忙收拾一下桌子又怎麼樣呢？把其樂融融的氛圍搞成一地雞毛，其實說明自己的定力還不夠，也有許多需要自己反思和改進的地方。不過，她晚上還是找各種理由加班。那天又加完班之後，在回家路上她發現才八點多，回家還是太早了，心想幹嗎不去新開的花園城去看看呢？

正好商店裏有不少衣服在搞促銷，她想了一下就替麥可媽媽買了兩套衣服。也算是哄老太太開心吧。

儘管如此，麥可媽媽收下衣服時還是顯得並不那麼開心。整個家裏處於一種互相客氣的環境中。

恰好麥可大哥給他打電話，問老爹老媽什麼時候才回湖南？因為麥可小侄女在外婆那裏呆不習慣，吵著要奶奶。有了這個理由。大家頓時都鬆了一口氣：好吧，回家吧。

麥可爸媽走了以後，王曉青難得勤快，她利用一個周末，在鐘點工的幫助下，對廚房和衛生間進行了大清掃。麥可不像平時那般，老婆忙什麼他就跟着幹什麼。爹媽走了以後，他要不加班，很晚才回到家；難得有次早回家，他把自己埋進遊戲里。

王曉青與他父母的爭吵，似乎讓他很失望。而父母走後留下來的空白，他似乎並不知道如何去填補，畢竟他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和父母一起生活過。

老實講，從心底里，麥可是認同王曉青關於衛生、節儉以及如何生活的許多想法，畢竟加上上學和出來工作這十來年時間，麥可看到和體驗到的東西非常多，他當然知道什麼才是好的生活，他當然也知道如何過才能最好。

但另一方面，面對從未到過大城市生活，一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讓三個兒子娶上媳婦住上自家房子的父母來說，他們要保留小費，他們要節約用水，他們要儘可能利用每一塊地以便讓土地不浪費，都可以說是本能反應。

麥可看到自己的老婆站在豐裕生活的一端，注意力都放在如何掙大錢，讓自己過得更好；而父母則站在貧困生活的這一端，節儉已經成為他們的本能。如何調和他們的觀點，並讓大家其樂融融地生活在一起，麥可覺得就這一點而言自己非常失敗。

一方面，要讓老婆認同父母的觀點，特別是父母在的時候能更多依從父母的價值觀做事；另一方面，又要讓父母明白兒子賺錢越來越多，不需要再那麼謹小慎微地活着。

因為依王曉青的火爆和說了算的性格，到最後她一定會逼自己在她和父母中選一邊。而對於麥可來說，兩邊他都想要，所以要解決這個問題，他就要學會居間協調，學會如何去說服父母，哄好老婆。可是他白天上班忙得要死，到了晚上下班回來，他真懶得管父母怎麼想，老婆怎麼想，他只想讓自己過得舒服點。

但麥可明白雙方都特別固執，改起來太不容易了。將來如果繼續想每天都看到父母的話，只能在家附近再買一套房子，絕不能讓老婆和父母放在一個屋頂下生活，否則像那晚的離家出走事件就會一再上演。但是現在要讓麥可和王曉青馬上去買一套小房子也不太可能。兩個人也能付得起首付，但王曉青一直計劃要買車，要說服她再為自己父母買套房似乎並不現實，麥可也沒有勇氣一下讓自己背上兩套房的房貸。

麥可清楚地看到父母、自己和老婆之間的糾結，依他一貫的辦事風格，他在潛意識裏可能期望王曉青做出改變，能夠更多容忍自己的父母。所以他在一開始用哄老婆的招數。

但麥可忘記了一點，人性的劣根性。當王曉青一再退讓之時，麥可的父母則用農村人的觀點即老婆都應該聽老公的來判定他們的夫妻關係，並對王曉青不表現尊重。王曉青的退讓並沒有得到相應的回應，反而被自己的父母認為是一種軟弱和可欺，得寸進尺，越來越放縱，丟掉最後一點戒備之心，才導致王曉青的勃然大怒，摔門而去。

平心靜氣地想，麥可知道自己的爸媽有許多東西需要改進，但是如果想讓他們去改，比如老媽深到骨頭裏的節儉和父親一貫的大男子主義，可能都非常困難。

麥可沒有什麼招，就把自己埋在遊戲里，落個自娛自樂，各混各的世界。

王曉青經過這一把折騰，也徹底明白了一個事實：不要和老公的父母為敵，打持久戰的結果最後就是把自己耗死，把一家人拖死。王曉青自己和父母的感情不好，而且她從小到大在一個習慣用錢解決問題的環境裏長大，母親也不是個愛奢侈的人，但自從和繼父在一起之後，從來也不缺少錢花。相應的，王曉青和她妹妹也從來不少錢花。她周圍的朋友們也如此，所以她不能體味也很難理解麥可媽媽那種一分錢要分成兩瓣花的行為。

麥可媽媽一輩子生活在山裏的一個小鄉村裏，在到深城來之前，她所有的生活經驗都告訴她對於賺來的錢，對於得到的東西，都要倍加珍惜，因為你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過上那種吃不飽穿不暖的生活。而且她本能地覺得，如果一個人太隨便浪費自己的東西，會遭到天打雷劈的。

當麥可媽媽走了之後，有一次王曉青和羅江在一起喝咖啡，羅江問起來她最近怎麼樣，王曉青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樣羅列了麥可媽媽一系列的「罪證」。

說着說着，羅江卻打斷了王曉青的話：「你不用再說了，我已經知道麥可媽媽是個什麼樣的人啦，因為我媽媽也是這樣的人。」

「不過，我想你可能很難理解，因為你們家的日子要好過點。我跟你說，從小我爸給家裏的錢極少，我媽要養我們三姐妹，還有我奶奶。她對拿到手的每一分錢都會算計。我跟你說從小到大我幾乎穿的都是我兩個姐姐穿不了的衣服，我媽改改再讓我穿。有一天，我上初中了，我媽終於決定給我買一塊布去做一條新褲子，但是她告訴裁縫要把我的褲子做得大一點長一點，這樣我可以穿的時間長一點。那個裁縫和我媽很熟悉，就對我笑着說你媽要給你做『四季褲』，最好這褲子一年四季都能穿。當時我記得裁縫和我媽都笑了。」

「我在想麥可媽媽大概和我媽都是同樣的困境。我們家是我爸的錢要養兩個家，麥可家估計是他老爹每天種地實在賺不了什麼錢。有這麼多的孩子要養活，還要攢錢給孩子上學，所以除了省大概也沒有什麼好辦法。省都成了他們這一輩子人的基因了。從這個角度看，你大概要更多理解麥可媽媽才好。她大概也真沒有什麼惡意，也沒有想和你對着乾的意思，只是受不了你的大手大腳而已。」

「可我也沒有大手大腳，我只是正常消費而已。」王曉青不能得到自己好朋友的理解，很不開心，禁不住叫了起來：「哎，你知道嗎？他們在這兒，我連衣服都不敢買。有次買了件旗袍，快1000元，在回家之前我把標籤給撕了下來。麥可媽看到了，拿手捏了半天布，然後問我多少錢。我報了300多。他媽說就這種布根本不值這個價。我在心裏想，還有設計呢，還有品牌呢。現在你知道我的感覺了吧？我花的錢是我掙的，但我還必須得到她的認同。憑啥？」

羅江這才發現她和王曉青討論的是兩個話題。羅江看到的是麥可媽媽節儉成性的由來，而王曉青則需要和兩個自身習性完全不同的人生活在一起。而且，節儉的人自覺自己站在道德高地，更以長輩自居，可以任意評價比自己小的下一輩。

羅江捫心自問，如果自己處在王曉青的位置，可能也未必有她處理得好。

兩個人在一起感慨了一番，最後得出一個結論：結婚一定要門當戶對。年少時，都以為結婚只是和一個人結婚，進入婚姻之後才明白結婚哪裏是兩個人的事？結婚是要和對方、對方的家庭甚至是家族的結婚，如果不能門當戶對，那會憑空生出許多煩惱，為後面的生活埋下長長的爆炸引信。

有一天，當兩個人感情沒有那麼穩固，或者雙方都進入倦怠期時，這引信上的火就會很快燃燒，直到引爆火藥，將生活在其中的人們一起炸翻。

王曉青前一段時間的生活就是引爆了一個小炸藥包。麥可爸媽走了，她以為這引信已經折除了，但其實炸藥還在那裏，引信還在等待點燃，只是誰也不知道會在何時何地以何種方式被點燃。

彼時的王曉青和羅江也不明白這是她們這一代女性的集體命運，看上去既幸福又自由，而實際上這生活既不幸福也不自由，充滿了一個又一個需要拆除的炸藥包。

不過，沒關係，只要炸藥包不爆炸或者威力不夠大，生活就會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