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王曉青 無處可去（三）

公平地講，公公婆婆的到來，如果能讓王曉青覺得自己的忍是值得的話，那就是章麥可臉上的笑容。

和麥可在一起十來年了，早期的麥可一直是沉鬱而搏命的。他自知家境不好，在潛意識裏覺得如果不努力的話對不起老爹老媽。老爹無論日晒雨林，總是在勞作；老媽則天天趴在縫紉機上，無非也就是想多做兩件衣服，攢錢蓋房子讓兒子們將來好娶上媳婦。最近這一兩年，買了房子，自己和老婆的工作都比較順利，現在又能讓父母和自己一塊生活，享點清福，可以回報一點父母，他還是很高興的。

他藉著照顧王曉青的名義將父母叫過來，一方面確實也想讓王曉青回到家裏有口熱飯吃。但等到母親來了以後，他發現幾乎不可能。因為章媽媽久居湖南鄉下，會做的無非是家常小炒。湖南人做菜無辣不歡，章媽媽每道菜里都要放點辣椒進去。

而王曉青和章麥可在深城呆了好幾年，深知這地方不能天天吃辣椒，要不然接下來就要帶着上火的老爹老媽去喝涼茶去火了。無奈章媽媽不放辣椒就覺得自己不會做菜。王曉青下班回來，擠了半個多小時的公共汽車，再看滿桌辣椒不免覺得掃興，但老人家已經做好，還不能不吃。當然，她在飯桌上的無精打采，一家人全注意到了。她就用土語問兒子，是不是菜不好吃。章麥可就在那裏用土語叫老爹買點排骨放點玉米燉給王曉青吃。

王曉青帶聽不聽，誰知道老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王曉青不許他拔花種菜，聽他對兒子說：「不要太慣你媳婦，我們能吃她也能吃。」章麥可一聽就急了：「她剛做完手術，哪裏能吃這麼辣的菜？」王曉青裝作聽不懂他們的對話，扒拉幾口白飯就走了。

老爹沒有吭聲，第二天飯桌上果然有了玉米排骨湯，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可能麥可媽媽從來沒有煲過湯，味道真是不敢恭維。

以前經常也要加班的章麥可現在競然天天不用加班了。王曉青也不問，估計是他把實在做不完的工作帶回家做也有可能，這樣可以陪老爹老媽吃飯。

這幾天，公司恰巧要加班，王曉青就以加班為理由每天早出晚歸，她在公司食堂吃飯，或者和部門同事一起到公司附近的小餐館吃。王曉青打電話給章麥可，告訴他晚上要加班不回家吃飯了。不知怎麼的，她聽出了在電話那頭的章麥可有點高興。看來，他也為媽媽做飯不得喜歡而煩惱。果然，晚上回來，王曉青問章麥可晚上吃什麼，麥可就說他們三個沒有在家吃，跑到小區外面去吃潮州粥去了。

後面幾周，王曉青幾乎天天加班。就算不加班，她也會編個理由在外面吃完飯再回家。有一天她回家略早一點，發現麥熟和她女友也在。父子三人圍着桌子喝酒，麥可老爹大概喝高興了，大概又覺得王曉青不在家，脫了鞋，蹲在椅子上和兩個兒子喝酒。章媽媽和麥熟的女朋友則守着茶几嗑瓜子看電視，房間里瀰漫着酒味和辣椒味。

王曉青剛用鑰匙打開門時，屋子裏的人都愣了一下，接下來還是章麥可反應快：「你吃飯了沒有？要不要一起過來喝一杯？」

王曉青站在門口，看着杯盤狼藉的家，看着滿臉紅光的章家三父子，覺得在這個家裏，自己才是陌生人。

恰好那天，她在辦公室里和工程部經理吵了一架，本來心情就不好。本來想着早點回來和章麥可訴訴苦的，一看這架式，訴苦是沒有指望了，得會還得幫着章媽媽收拾這滿屋兒狼藉。

她綳著臉回答了一句：「我吃過了」，也不理麥熟和他女朋友，就回到自己卧室關上門，躺在床上沒有出來。

章麥可今晚喝了點酒，麥熟極少到家裏來。本來，他也打算給王曉青說一聲，但是最近王曉青天天早出晚歸，弟弟來吃頓飯也不是什麼大事。而且他還想讓老爹給麥熟上上課，讓他省著點錢，別掙一個月工資半個月就花掉，麥熟女朋友也在場，最後幾個人就商量讓麥熟女朋友管錢：麥熟現在一個月工資也有3000多元，每月必須交給女朋友2000元，以準備年底訂婚用。

父子幾個談好以後，麥可心情好，就問老爹要不要喝點酒。本來，老爹在家有時一個人也要喝點酒的，但那都是冬天不忙時沒事時才喝點酒。在麥可這裏，老爹老媽可能直覺上覺得不是自己的家，也沒有那麼放鬆，除了來那天在外面喝了點酒之後就再也沒喝過。

可能是因為小兒子來了，麥可老爹很高興。麥可特意到樓下買了瓶五糧液，父子三人喝得很開心。沒有王曉青在家，麥可媽媽做飯也放得開，父子三個人就著家鄉菜喝得還是挺開心的。

王曉青綳著臉突然出現破壞了這良好氣氛，麥可老爹放下腿，坐得正正的。老爹的變化麥可當然看在眼裏，這時他也喝得有點醉了。難道老爹還害怕老婆不成？

父子三人把餘下的酒喝完了，麥可跑到卧室里大聲去拍門。本來，章麥可平時極溫柔的人，對王曉青也是呵護有加，但這時他喝了一點酒，平時的溫柔也就不見了。

聽他在外面拍門，本來已經快睡着的王曉青勉強起來開了門，章麥可進來了，他讓門大敞着，說的第一句話是：「哎，我們吃完了，你現在可以來幫忙收碗了。」

王曉青本來就在公司忙了一整天，窩了一肚子火。平時，章麥可都會察言觀色，看到老婆如此表情，一般都小心翼翼不去碰火藥罐子。因為王曉青的脾氣素以暴烈著稱，火氣上來的時候可以將她周圍燒成一片焦土。

但章麥可今天酒壯人膽，他也不高興老婆藉著加班每天不回來陪自己父母。他沒有搞清楚的一點是那是你父母，如果王曉青不是嫁給她，那她和他父母一點關係都沒有。可惜的是，他認為自己父母是全天下最好的人，所以他直覺地認為老婆也應該認為他父母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並且應該加以回報。

王曉青本來以為章麥可進來是來安慰她的，沒有想到他競然是讓她出去幫忙收拾洗碗的。她本來想破口大罵：「你們吃完了喝完了就讓老娘來給你們收拾，你們當我是什麼？你們家免費保姆？」

但是看到門沒有關，屋外靜悄悄的，估計大家都豎着耳朵聽她怎麼回答呢。

想了想，王曉青冷冷地來了一句：「我不舒服，你去幫忙吧。」

醉熏熏的章麥可手裏夾着一根煙，在那裏指指點點還想說什麼，麥熟比較聰明，已經聞到了暴風雨來臨的味道。他趕緊跑進來，對着麥可說：「我們這麼多人，你還要嫂子幹什麼？」

「嫂子你好好休息哈。」說着，他笑咪咪地將門關上了。

屋外，章麥可的老爹老媽臉色都不好看。老媽用湖南話對小兒子說：「給我們買票，我們明天回家好了。」

如果麥可媽媽這時候斥罵兒子兩句，比如王曉青已經累了，哪裏需要幫忙收拾之類的話，章麥可可能也就偃旗息鼓，像平時一樣過一會就要跑到卧室里哄老婆去了。

偏偏麥可老娘在兒子家裏呆的也不舒服，在湖南老家，雖然天天要帶孫女，農忙時還要偶而幫忙下地幹活，農閑時還要踩縫紉機，但麥可媽媽一輩子也都是自己說了算的女人。在農村人的觀念看，麥可老爹其實很寵這個老婆，經濟大權也都掌握在老婆手上。麥可對老婆百依百順，其實也是從老爹那裏耳濡目染來的。

但現在在兒子這裏，麥可媽媽覺得處處不自由，自己為了省水省錢不僅沒有受到認可，反而老是被批評；拿出所有本事燒出來的菜也不受歡迎。一輩子都是這樣燒菜的，一下子就讓她來燒廣東菜，又怎麼才能學會呢？

其實她早想走了，無奈來了才一個月。他們離開的時候，村子裏的人都說他們到深城享福來了，現在享福還沒有一個月就回家了，擔心回家太早了村子裏的人會笑話她。而且深城太熱了，沒有家裏舒服。依她的觀察，王曉青對他們的到來也絕不歡迎。看到與兒子們的聚會如此收場，她想出的解決方案就是他們回家，兒子和媳婦好好過。

但是麥可一聽到媽媽提回家的事，他就開始跳了：「為什麼要回家？這裏就是你們的家，你們想呆多久就呆多久。這個家是我說了算，不是她說了算。」

說老實話，王曉青本來想在床上躺躺就算了，家裏亂就亂吧，要喝酒就喝吧，但章麥可如此跳上跳下讓她覺得實在忍無可忍。

她在床上一躍而起，打開門，對着章麥可說：「對對對，你說了算，現在我走了，你徹底說了算。」

她拿起包，穿上鞋，麥熟的女朋友上來拉她，她只是盯着那女孩的臉說了一聲：「鬆開」。麥熟女朋友被她的氣場嚇到了，鬆開了手，王曉青咣地一聲甩上門，離家出走了。

在出門那會兒，她還聽到章麥可在房子裏面罵罵咧咧地說：「不要管她，讓她走好了，我們接着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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