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羅江 孩子意味着什麼（九）

羅江很苦悶。

???對於她來說，最重要的一件事是，一家人就應該在一起。

???為什麼要這樣想？

羅江現在閉起眼來，有時回憶起自己童年生活，她想起自己小時候，最渴望的不是小女孩通常喜歡的花衣服或者漂亮的頭飾，而是她可以左手牽着爸爸，右手牽着媽媽，三個人一起在大路上走。

在羅醫生離家出走那幾年裏，只有四歲的羅江被羅媽媽送到了羅醫生那裏，理由是她一個人實在沒有辦法帶這麼多孩子。羅醫生儘管無可奈何，但還是接受了女兒，和他的女友一起帶這個最小的孩子。

平心而論，羅醫生當年的女友也沒有孩子，對羅江也算耐心。為了討好這孩子，她一開始還給羅江買好吃的，幫羅江梳小辮子。在羅江小小的心裏，羅江覺得這個女人比媽媽漂亮，身上還有一股好玩的雪花膏味道。她精心梳出的辮子比姐姐們梳得好看多了，因為媽媽天天不是忙家務就是下地幹活，哪裏有空給她梳什麼辮子？

但當她這樣想時，她才又突然想起來，好像就是這個女人讓爸爸天天不回家。

想到這裏，她臉上的笑容不見了。當羅醫生女友問她：你喜不喜歡我給你梳的辮子時？

剛才還在認真照鏡子的小姑娘卻一把扯亂了她的辮子，並且大聲喊道：我才不喜歡你梳的辮子。你是個壞人，不讓我爸爸回家，你是個狐狸精。

隨着羅江的喊叫，羅醫生女友的眼睛裏蓄滿了淚水，而羅醫生則用狠狠的一巴掌結束了女兒的叫喊。

從那之後，羅醫生的女友對羅江採取了忽視的態度，她不再試圖親近或拉攏羅江。羅醫生只打過羅江那一次，而羅江呢，再也不敢沖着這位陌生的阿姨大喊大叫，卻只天天對着羅醫生叫道：我要回家。

一開始，羅江剛和他們倆一起生活時，羅醫生和他的女友曾經一人牽着羅江的一隻手，三個人沿着醫院散步。羅江一開始也蹦蹦跳跳很開心，甚至還試圖把兩個腳吊起盪鞦韆。但小孩子思路轉得實在太快，她突然想到這個女人不是自己的媽媽，就對着羅醫生的女友喊道：你不是我媽媽，不通牽我的手。

羅江甩開她的手，搖著羅醫生的胳膊：爸爸，我要媽媽。

羅醫生的女友私下裏曾經質問羅醫生：你把你的小女兒接過來到底什麼意思？你是不是讓她來提醒我，我不是你老婆?

羅醫生就像風箱裏的老鼠，一方面要承受多變的女兒隨時隨地的質問；另一方面也要忍受女友的質疑，覺得老婆實在心機很多，變着法兒用小女兒來逼自己回家。

就這樣過了兩三年，羅家老大老二相繼考上當地最好的縣城一中，羅江在學校的學習成績也是前幾名，羅醫生的女友因政策開放決定回城。羅醫生也就帶着羅江回到了家庭之中。

羅媽媽儘管接受了羅醫生的回歸，但卻再沒有多少熱情和他出現在親戚家或者其他公共場合。

從來也沒有人就問過只有幾歲的羅江，她想要什麼？即便在她的生日，她得到的最大禮物也就是一碗麵條裏面加個荷包蛋。

在她十歲生日那一天，她試圖和媽媽提出來要全家一起去照相館照一張全家福，羅媽媽劈頭蓋臉地把她訓了一頓：你知道照一張照片要花多少錢嗎？兩三元錢都夠買好幾塊肉了，沒事少來提這些事。

其實，羅江哪裏是想照什麼相呢？她只是想着一家人出去做一件事，她就可以幸福地走在爸爸媽媽中間。

羅媽媽整日勞作，哪裏了解十歲女兒這點敏感的小心思？而且她這一通罵堵住了羅江，從此羅江生日再也不敢提任何要求。

後來，羅江上大學，羅媽媽特意喊上全家去照相館照相，但此時的羅江已經成為一個敏感的大姑娘。媽媽此時的好意已經不能引起她任何的反應，她就像完成媽媽交待的任務一樣去了照相館，一臉不爽在站在了爸爸媽媽的身後。

因此，當得知自己懷有身孕之後，羅江就暗下決心，絕不能讓自己的孩子，又度過一個像自己一樣的童年。她不允許兒子再遭遇和自己一樣的童年困境，其實當年的自己所需求的不過是一般孩子都需要的東西，只不過需要父母都在的場合撒下嬌而已。

羅江的家人們從來都不知道她有這樣的心愿。羅江抱着兒子，有時坐在沙發上東想西想，心裏在想：如果現在要爸爸媽媽牽着自己的手走在大街上，估計老頭老太應該都會樂意。只是已經成年的羅江卻再也沒有了此等想法。

剛開始懷孕時，羅江並非沒有設想過一個人呆在深城帶孩子，但一想到自己的孩子也要像自己一樣，把牽着爸爸媽媽的手在外面散步當成人生的最高願望，她就接受不了。

或許，在羅江的潛意識裏，當她懷孕時，她就已經下定了決心：一定要讓自己的孩子幸福，一家人一定要在一起。這是最簡單的念頭，也是基礎的決定源頭。

羅江或許還不清楚她這一生要什麼，但她清楚地知道她不要什麼。而在養育孩子這件事上，她清楚地知道一定不可以讓孩子在單親的或者亂七八糟的家庭里長大。

回望自己的童年時代，她發現自己在父親的女友和媽媽之間掙扎。依照羅江現在的理解，她其實已經原諒了父親。當年，羅醫生的女友比媽媽年輕，好看，又能在專業上幫助到羅醫生，正常的男人選擇她而不選擇羅媽媽可能也很正常。可能絕大多數男人之所以沒有跨出家門，絕大部分原因在於責任心止住了他們的腳步。羅醫生和他們不同的是，他做出了選擇，卻遭遇了唾棄和惡意。

而且依當年世人對婚姻的看法，沒有人會意識到應該如何對小孩子特別是羅江這樣只有四五歲的小女孩子去講點什麼：比如爸爸媽媽之間不再相愛，但我們都愛你。

相反，羅江像是一顆無知覺的棋子被送了出去。自打她出世起，她就在媽媽對那個女人的恨意中成長。

儘管羅江對美麗的人，美麗的東西有本能的愛好，但另一方面在這小小的人兒心中，如果愛上這美麗的人兒，那就是對媽媽的背叛。所以她只能用更極端的行為來表達自己從媽媽那裏繼承得來的恨意。

待到羅江上了大學，讀了許多書，看了許多人之後，她才明白羅醫生當年所謂的「犯錯」也是人之常情。

儘管她原諒了父親，但童年陰影卻在潛意識裏影響支配她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