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羅江：一切都無所謂

王曉青的痛苦羅江都看到了。

看到了又怎麼樣？一次次目睹媽媽在暗夜裏的哭泣，再加上一次無望的單相思，羅江對男人這個物種基本上抱着無所謂的態度。

好也罷，壞也罷，羅江已經學會了不把自己的喜怒哀樂建立在別人的高興與否上。高興也好，不高興也好，只要自己身體健康，有錢花，有房住，有沒有男朋友真不在考慮範圍內。

2001年，來深城的第三個年，羅江興高采烈地買了一堆東西，兩個姐姐和兩個可愛的外甥，媽媽，甚至還有她並不喜歡也不尊重的羅醫生，她都精心準備了一堆港貨，但那個年她過得並不開心。起因是大姐。

大姐在大學學的是專科，回來后就在當地的拖拉機廠工作做質檢員。沒過兩年，嫁給了自己的高中同學，也在拖拉機廠工作，不過只是個普通工人。家裏還有五兄弟，生活很困難。

羅醫生強烈反對這樁婚姻，理由是女婿配不上自己的女兒。這經驗可能來自他自己的婚姻，他知道不般配的婚姻讓人極其痛苦，通常能夠持久的婚姻必須來自兩個人的妥協、容忍以及可交流。但正在熱戀中的大姐根本就聽不進去。

羅家三姐妹個個都長得好看，也很聰明，她們還有個共同點：凡是父親堅持的，那就是要反對的。

這可能是羅媽媽當初夜夜哭泣所種下的苦果。而羅老大之所以如此做，可能是因為在潛意識中，爸爸比媽媽的學識高，所以才會拋棄媽媽，那麼如果找個比自己學歷低的，又沒有自己能掙錢的，現在拋棄或者不拋棄的主動權應該在自己手上了吧。

為了宣示自己婚姻的自主權，羅老大不通知家人，直接就和工人同學扯了結婚證，在工廠申請了一間宿舍成了家，並且快速懷孕。

直到這時，工人同學的本性才露了出來，他除了擁有一個好看的皮囊之外，吃喝嫖賭一應俱全，喝醉酒之後還要打老婆。羅老大發現自己的婚姻還不如母親當年，至少在奶奶和三個女兒的衛護下，羅爸爸還是不敢動手的。

如此渣人，受過高等教育的羅老大如何能忍受，在拿到充分證據之後，羅家人終於擺脫了這位工人。但羅老大的日子並不安寧，羅江從深城回老家過年時，羅老大無處可去，也就帶着才兩三歲的兒子回來和他們一起過。

要命的是那位工人還是不能放過羅老大，知道羅老大掙的錢比自己多，沒事還打着看兒子的旗號來找羅老大要點錢。

羅老大看着這個昔日愛人如此之爛，無可奈何，看在兒子的面子上又不好完全不理，有時還掏出點錢來給他。工人以為羅老大對他舊情不忘，就趁著過年時拎了兩瓶酒到羅家來，期望復婚。

羅老大和他同在一個單位，知道他只要有點錢就去爛賭，如何肯再去理他。工人於是趁著酒勁在羅家又打又鬧，羅江趕着年關回來正好看到家裏滿地狼藉。羅醫生雄風不再，羅媽媽和羅老大相擁而泣，二姐一家怕小外甥受刺激幫他帶回了自己家。

羅老二的婚姻相對於老大而言，沒有那麼多的戲劇性。她師大畢業之後回到縣城當了個中學老師，也找了個同事結婚，婚後很快就買了房，有了自己的孩子，平平靜靜地過着。但羅江回來，看着二姐也是一臉不開心，追問之下才知二姐夫最近在公司升職成副總，和公司的實習生打得火熱，兩個人甚至在公司的廁所里都要偷偷接吻，卻被前來有事找老公的老二撞個正著。

但是被老大的前夫這麼一攪，羅老二有再大的委屈也是咽下去。再說老二老公在家裏使出種種招數，和老二百般發誓此種事絕不會再有。

羅江從深城回去過年，本想和媽媽、姐姐好好撒一下嬌，卻發現自己成了救火隊員和心理諮詢師。哭泣的姐姐，沉默的媽媽和兩個不諳世事的孩子，羅江越發在心底里發誓：不要結婚，不要生孩子。如果不能給他足夠安定的生活，那麼為什麼要來生孩子？要去經營一個家庭？

羅江以前在學校，姐姐們看到她，總要和她開玩笑什麼時候帶着你的男朋友回來？她們倆都知道羅江單戀那個男生。

但這一次，兩個人都沒有再提起，反之羅老大還鄭重地告訴她：除非確認那個男人真值得你愛，否則輕易不要和他上床或者結婚。

只有媽媽，在羅江要走之前，問了她一句：「小三，你啥時有男朋友準備結婚？你結婚了，媽媽也就放心了，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按照以往的性格，羅江真想當面問媽媽：「你在婚姻里覺得幸福嗎？老大老二在婚姻里覺得幸福嗎？」

但羅江發現媽媽頭上的白髮越來越多，她每天要幫忙羅老大照顧孩子，要送小男孩上下學；還要照顧羅醫生一日三餐，媽媽甚至都沒有想過照顧完女兒還要照顧外甥是否合理，羅醫生在年輕時候這樣對待她是否公平，她只是沉默地照顧著家人，維持着家的運轉。

羅江咽下準備衝口而出的反問：「你結了婚，你過得好嗎？羅老大和羅老二也結婚了，你?覺得她們過得好不？」

但羅江現在已經長大了，她不願意再衝撞媽媽。相反，她換了一副笑臉：哎呀，老媽，你不用擔心，我過得好得很，過段時間就會給你帶個三女婿回來，你就不用操心了。

看了兩個姐姐的婚姻，再看王曉青的孤苦，羅江告訴自己照顧好自己，照顧好身邊人。至於愛情，為什麼一定要有愛情呢？有工作就夠了，工作幫助我能夠自立於世，這就夠了。

抱着這種理念的羅江，在《置業導報》的員工中，她成了最勤奮的員工，也成了呆在辦公室最久的人。

羅江的新居和原來的合租房比，有一個小小的衛生間，一個小小的廚房，靠邊擺着一張床，羅江買了個塑料的衣櫃，買了幾個可摺疊的凳子，再在牆上貼上幾張畫。羅江把房間里收拾得乾淨清爽，呆在裏面還是很舒服的。

問題出在外部大環境上。

深城自1980年建市起，一開始圍繞着幾個點主要是通關口岸發展起來，比如火車站附近的羅湖口岸，蛇口港周邊的蛇口海關，城市就圍繞着這些口岸一點點發展。而在這東西走向長長的帶狀城市裏，中間星羅棋步的都是些小村莊。城市越來越大，人口越來越多，村民們的地越來越多，但他們也發現了更多的商機：那就是在自家的地上蓋房子，房子蓋得越多越高越密越好，房子裏面被隔成一個又一個小單間，然後將低樓或頂樓留給自家人住，餘下的則將這些小房子租給那些剛到深城的人住。這些樓間距如此之小，以致於住在兩幛樓上，同一層樓的人可以通過窗戶握個手，「握手樓」的稱呼就是如此來的。

隨着入住的人越來越多，聰明的城中村裏的原住民或者租客就開始做生意，先是做吃的，從沙縣小吃到重慶小面再到潮汕砂鍋粥，你能想到的全國美食都能在這裏找到。

慢慢地，城中村裏出現了小超市、藥店、洗衣店，甚至還有夜店和網吧。到了晚上，握手樓的一樓各色小店裏人來人往，煞是熱鬧，甚至還有露天電影院供人娛樂，當然那些從事最古老職業的女孩們也會夜晚來臨之時塗上鮮艷的口紅和黑色的衣裙，在街邊招攬生意。

2001年春天的一個晚上，羅江回來晚了，在快到住家附近，有兩個醉鬼手裏拿着啤酒瓶歪歪扭扭地從電影院出來，儘管羅江穿得很職業，但那麼晚還在街上走的女孩子讓兩個醉鬼興奮無比：「嗨，妹子，怎麼樣？找個地方玩玩？」

羅江嚇慘了，好在住的地方不遠，她開始跑起來。醉鬼們更興奮，兩個人也在她後面跑起來。

運氣不錯，等羅江正好衝到門口時，有個鄰居出門。他叫小林，也住這樓上，好像這會正打算下樓買包煙，羅江顧不得和小林解釋，一把跑進門去，反身上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她已經沒有多少力氣和小林致謝。

兩個醉鬼跑到門前，失去了羅江的蹤跡，罵罵咧咧地走了。

羅江就這樣認識了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