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0.血與鐵（二）

近萬人在曠野上列隊，無比壯觀。除了火焰爆發出的噼啪聲，聽不到其他聲音。

帝王身披一件棕熊毛皮做成的大氅，雙膝微微彎曲，手中的大劍往地上一插，大腿抖動了一下，彎腰弓背看了看最高的木架，十幾米的高度他卻輕鬆躍上。

腳下的鐵靴高高抬起，狠狠向面前地板跺了一下，攥起拳頭，抬高手臂舉過頭頂。

這個看似有力的動作本來沒什麼特殊意義，但是熟悉他的士兵們知道，這是帝王要開始說話了，鴉雀無聲的人群中轟然爆發出一陣排山倒海的歡呼。

帝王冷厲的眼神掃過群情激昂的士兵，在享受了人群一浪接一浪的高呼后，攥緊的拳頭張開，示意人們收聲。

「古鐵城的精英們，我的忠實子民們，你們是天選之人！多年的戰爭，讓你們腳上的戰靴踏遍中央大陸的每一寸土地，但是……」

他頓了頓，掃視着眼下的人山人海，所有人都屏息聆聽接下來的話。

這種場面他雖然已經經歷過無數次了，但這時，冰冷的心瞬間被點燃，仍然難以平復。

「但，還有一個地方是你們從未踏足過的——前面不到600公里，就是礦山城，那是惡魔的堡壘！用你們手中的武器，去砍掉那些所謂的貴族的腦袋，用你們的殺戮，用你們的怒吼，用你們的憤怒和他們的鮮血，讓敵人感受到恐懼！粉碎他們可笑的，用金錢和奴隸堆砌的秩序，讓他們看看，什麼才是新的時代！那是我們的時代！」

「吼——！」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吼聲，令近處的越野車車窗和遠處的群山大地都為之顫抖，幾公裏外都聽得到。群情激昂，每個人臉上都現出扭曲的狂熱。

「這些貴族，打着令人不齒的旗號，築起厚厚的城牆，驅使所有人成為他們虛妄金錢的奴隸！任其宰來任其騙，任其割來任其驅！實際上，所有人都被他們當做賺錢的機器，上至九十九，下到剛會走。簡直無恥之極，簡直喪盡天良，簡直就是赤果果的剝削！他們的心臟還是紅色的嗎？」

「不是——！」

「他們都該去死！」

「碾碎他們的城牆！」

「踏平他們的屍骨！」

「燒死他們！」

所有人都顯出猙獰的面孔，有的舉起手中的武器振臂高呼，有的用手垂著胸膛，有的撕破身上的衣物怒吼。

台下的將士都沸騰了，「轟隆隆」的戰鼓擂得震天響。

帝王的拳頭揮起，用手指著空中，一隻腳踏在木樁上吼道：「他們應該被掛在絞刑架上燒死，在地獄的烈焰中去永生！你們說，對嗎？」

「哦——！」人群中又是一陣呼嚎。

帝王似乎很滿意人們的狂熱反應，用手撅斷了一根粗大的木樁，用力擲向半空，抬手間一股高熱發出，木樁瞬間爆裂，木屑燃燒着在空中化為無數絢麗的火光。

伴隨着戰鼓聲，他的大手一揮，全場頓時寂靜無聲，目光都聚集在他一人身上。

「你們——將要創造一個新的時代。你們——要用鐵與血來宣告，到底誰才是這個世界真正的主人，讓他們感到震撼和屈服，前進！古鐵城的戰士們！沒人能阻擋在你們的面前，踏平他們的一切，讓我們死神的步伐，踩在他們熊熊燃燒的屍體上，你們願意做他們的奴隸嗎？」

帝王振臂高呼，舉手之間，台下燃燒戰車的火焰猛地躥高。

「不願意——！」

「我們不做他們的奴隸！」

「撕碎他們！」

隆隆的戰鼓重新敲響，人群的吶喊聲震天，甚至連遠處的群山，都在這怒吼聲音回蕩中戰慄。

這註定是個讓所有古鐵城將士心潮澎湃的夜晚，也是讓所有人難忘之夜。

沒人會懷疑，這個名為無面戰神的帝王，將會帶領他們佔據這個大災變后，大陸上最雄偉的古老城市——有着60萬人口的礦山城。

如果說，要讓這個世界成為人們期望的樣子，是需要毀滅掉一部分人類才能達到的，那麼，擺在無面戰神面前的選擇是，到底讓1%的人死去，還是99%的人死去。

很簡單的算數問題，但沒人能做答。

很早以前就有前文明的人類提出過這個問題，每個人都不希望那根看不見的手指按下能摧毀幾百萬人的按鈕，但當那根手指落下后，人人都希望自己是能活下來的那一個。

所以，當現在世界上最強大的人提出，要毀滅60萬無辜的人來讓世界享有和平，上帝究竟同意還是不同意？

從道德標準來講，人，是無法回答這個問題的。

那麼，誰才能回答這個問題？答案是，誰都不能。

不然，世界上任何一次戰爭都有了合理的借口。因為，任何戰爭都是和平的準備——區別只是在於誰坐在上面的和平。

帝王到底在想什麼，所有古鐵城的士兵們都知道。但，他們不知道的是，在無垠的深空中，正有一雙無名者的眼睛在默默注視着這一切——不管是1%還是99%，對這雙眼睛的主人來說都是一樣的。

強大的戰爭機器一旦開動，必將如洪水衝垮堤壩一樣，勢不可擋。

……

北部地區的狂風掃過山林，裹挾著雞蛋大小的冰雹，滿樹的冰碴子噗嚕嚕掉落下來，幾名飛翼先鋒從山腹中的岩峰穿行而過，很快消失了蹤影。

凍土神殿內搖曳的火焰飄起，隨着一陣腳步帶起的氣流吹向一旁，呼呼直響充滿一片蕭殺之氣。

「咔啦！」

一隻手掌拍打在冰冷的黑色玄武岩石壁上，霎時出現了一層細密的紋路，碎石隨之掉落一地。

面帶木然的黑袍徒眾跪倒在一個老者的身前，黑壓壓的一片，沒人敢發出一點聲音。

熊熊燃燒的火焰，把老者錘向牆壁的手臂影子投向身後，祭壇一樣的規整黑色方尖石上，漂浮着李銀龍的身體，緩緩轉動。

老者轉過頭，對着身旁的一個嬌小身影道：「除了那個叫喬伊娜的女人和變為巨狼的人，你沒看到那名黑髮的年輕人嗎？」

那個嬌小的身影穿着一件緊身衣，矇著臉部，一雙烏黑的大眼睛裏充滿了空洞的神色，黑髮像是水草一般向上懸浮着，很是詭異。

「沒看到其他人了。」她搖搖頭道，聲音冷漠無比。

「如此莽撞，如此不懂得權衡利弊。不聽我的話，計劃遲早會被耽擱的，也活該他落得這般下場……」老者看了看漂浮的李銀龍，帶着有些嘲諷意味地說道。

「我們損失了多少人？」

老者轉身問一名女性尖嘯者。

「包括……12柱的格拉索斯，一共有28人，其中還有2名絕體行刑者。」尖嘯者在小心翼翼報出一串數字后，聲音有些顫抖。

「就連碧晶眼也沒回來嗎？」

「是、是的。」

老者本來沉穩渾厚的聲音有些改變，他實在是聽不下去了。

更讓他不能容忍的是，林銀龍竟被打成重傷，對計劃有了影響，這已經超出了他的想像。

礦山城的大能者竟然如此厲害，身為黑曜獵兵團主帥的李銀龍也敗下陣來。

「莫非，計劃已經被『伊斯帕廷』察覺了嗎？」

他無奈地搖搖頭，隨後，眼中迸發出一股冰冷的殺機。

到底這幫人是什麼來路？

早先聽李銀龍說，是一名黑髮的年輕人毀滅了整個「黑曜獵兵團」礦山城分部，他還有些不敢相信。這次竟又多了幾個讓人頭疼的厲害人物。

而且，這些人他從來都沒聽說過，也不清楚底細，他們到底是從何處蹦出來的？實在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其他人都退下吧，午姬，你留下。」

那名叫「午姬」身材嬌小的人，雖然被黑色面紗蒙住了半張臉，但是從體態就可以看出來，應該是名女性。

老者緩緩走到漂浮起來的李銀龍身前，一根手杖在他手裏出現，杖尖點向李銀龍的胸腹。

胸腔打開一條縫隙，沒有一滴血液流出，反而是噴涌的黑煞氣，黑氣中銀色光芒一閃，很快就形成了一個黑色圓球。李銀龍所有的血肉筋脈，都隨之變為一條條蠕動的小肉芽，緩緩托舉起那顆黑色球體。

老者伸出手去，一把握住了煞氣內的東西。

「過來吧，這東西先保管在你那裏。他看來還得有一陣子才能復原，我們的計劃里必須要有人來掌控12柱之力。今後，這就是你的任務了。」

那名嬌小的女性低下頭，看了看老者手中的東西，那是一個看起來像是銀色鈍角三稜體的東西，粗細和長度都像是一節人類的指骨，只是一段比另一端粗些，有些細密的紋路和凹凸不平的犬齒結構。

「是，我會妥善保管的。」

女人說完，直接把那東西吞了下去。

老者點了點頭，碧綠的眼珠里閃過一絲精芒。

「把你的能量分給他一點，這樣會讓他加速恢復身體的。」

「是。」女人幽暗深邃的眼眸中空洞無比，毫不猶豫地用背後的短劍割破了手臂，一道血線直接射向李銀龍的身體，散落的血花很快就佈滿了黑色方尖石。

「唔，應該可以了！你也要注意身體，不能消耗過多。」

說完，老者的手杖向著嬌小女人的手腕點出。

細密如絲的血線立刻停止了下來。

「嗞——嘶！」老者手杖的前端忽然傳來一陣顫動，如同活物一樣，那手杖前端張開了一隻猩紅的眼珠，緊跟着冒出黑煞之氣。

老者一驚之下立刻撤回了手杖，盯着那顆眼珠緩緩搖頭道：「唔——這副容器還是沒清理乾淨啊，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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