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隔夜兩重天(四)

第八章 隔夜兩重天(四)

()顧綿綿一向不喜歡猙獰模糊的死狀,無論用劍殺人還是用毒,她都如有潔癖一般希望屍身整潔,表情平靜,她總說都是那些無色無味卻死狀慘烈的毒造就了江湖上對毒物的鄙夷,以及對用毒之人陰險狠辣的評價,若能扭轉一二,也算是作為用毒高手為江湖做的一點看得見的貢獻。

所以顧綿綿的毒大多看得見,哪怕是沒什麼功用,故意加進去的顏色,死在她毒下的人也從不見七孔流血或青白紫黑之類的醜陋模樣,對於這些她有她的驕傲和堅持,任誰出多高的價錢定製也不肯改變。

我其實是贊同這一點的,儘管沒有她那麼極端,但久而久之還是逐漸的把斃命一招從慣用的頸間變為了一劍穿心,死得快些,血也會少些,不為樣子好看,至少可以乾淨點。

當然,除了殺容成瀟的那次。

我盯着那宮女,沉聲:「這信還有誰看見過?」

宮女慌忙胡亂搖著頭:「沒有!沒有……只是奴婢……只是……一時慌張才……」

並不問她是否打開來過,因為不管是沒來得及還是不敢,我知道她一定沒有看,不然現在早已跟穆貴嬪一樣死掉了,顧綿綿的毒,置敵的一定不會死人,要殺人就絕對沒有活路。

從毒的感覺上我確定,毒是顧綿綿的,就是她半年多以前制出來給我試的那種,我記得我當時的評價是坦蕩狠烈,然而此時的這毒已是無色無味,信上甚至不見半點磷光,毒性狠烈更甚,只再不見坦蕩。

我不知道是什麼改變了顧綿綿的原則,或是有誰改了她的毒方,但可以確定的是,就算穆貴嬪的確是因此斃命,也絕不是死於這封信,以這信上的毒性程度,她若是拆開來看過,絕沒有機會再把信裝回去。

那麼這信是什麼意思?

不是元兇卻沒有封口,這宮女一時護主的行為已經讓自己也中了毒,不過是因着極其輕淺才撐到現在,她那站不穩的跌撞模樣,話不成言的顫抖恐怕也並非全因害怕,分明是已經開始毒發。

顧不上去想整件事的來龍去脈,眼下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如果這個宮女一會毒發死了,看過信的我卻活着,我要怎麼解釋。

遇到涉及江湖的事,我表現了異乎尋常的冷靜和果斷,把手裏的信折起,也不管景熠和貴妃怎麼想,我迅速的做了決定:「單獨關起來,誰也不許走漏風聲!」

在場的人誰也沒想到開口下命令的會是我,執事的內監愣了一下才動手來拉人。

這時卻聽見貴妃的聲音:「慢著!」

「出了這麼大的事,」貴妃向我走近一步,語含探究,「皇後娘娘這麼處置是否太急了一點?」

「怎麼?」我把眼睛盯過去,「本宮處置不得?」

「那倒不是,」貴妃此時竟是笑了一下,話帶玄機,「只是皇上還在這呢,娘娘就急着喧賓奪主,不知所為何故?」

我的右手已經整個麻痹到了手肘,還在往上蔓延,隱隱的開始刺痛,心裏懊惱自己方才草率試毒的同時,餘光瞥見那宮女已然不支癱倒在地,眼看着氣息不好,再不能拖。

於是也不去看一直沉默著的景熠,一手指向穆貴嬪的屍身:「皇上要處置的大事在那裏。」

「本宮又不是要她的命,只是關押,稍後詳審,也需要跟你請示么?」把手收回來,隱在袖中握了拳,沖着貴妃厲聲,「這後宮到底是誰做主!是我喧賓奪主,還是你越俎代庖!」

誰也沒料到一直推容圓潤的我會突然當着景熠的面與貴妃針鋒爭吵,場面一時寂靜,連貴妃都在眼中閃過明顯的驚詫,呆了一下沒接上什麼話。

趁著這個空當,我朝着那群下人一眼掃過去:「聽不見?」

景熠始終看着,既然到現在都還沒動靜,下人裏頭有眼色的自然懂得該怎麼做,很快就有人將那宮女架了出去,我看着這一關混過去,心裏忍不住嘆口氣,我這樣公然讓貴妃沒臉,景熠那也不見得好看,這麼多人瞧著,可該怎麼收場才好。

何況還有一個等著看我收不了場的貴妃,此時她竟是朝我淺淺一禮:「臣妾僭越,娘娘恕罪,只是——」

她指指我手裏的信:「這信,是不是該給皇上看一眼。」

說着她就朝我伸出手來,不急不慌的舉著,等着我遞給她。

我在這個時候心裏是閃過了一個念頭的,覺得這個貴妃真的是很惹人厭,比容成瀟還該死,我知道如果現在把信給她,她一定會順勢抽出來先看,那樣,也許很快宮裏就沒有這個人了。

我在心裏想着,是她來要,又不是我硬塞給她,登時斃命也是她自取死路,怨不得我。

但我終究還是遲疑了一下,轉過頭去看了一眼景熠,我想到他一定對這一晚上的事有很多懷疑,可卻一直沒有問,甚至我已經到了失禮的份上,他都沒有插一句話,我又怎麼能再給他惹麻煩,這種日子,死了一個貴嬪,若是再死一個貴妃,恐怕就不是恐嚇幾個下人能壓得住的了。

景棠說過,景熠需要的是制衡和穩固,此消彼長可以,但容成家和薛家,短期內折損了任何一邊都大大不妙,我當然不能再給他搞一次破壞。

況且我還突然想到了一點,穆貴嬪死了,信在她手邊,不論她看沒看,都一定是有另一個人故意留下了這封信,開始我以為是為了留下穆貴嬪與人私通被殺或自盡的假象,現在想來,如果我今天沒有貿然先出面,第一個拿到這封信拆開來的,大半是貴妃。

如果殺機是沖着貴妃去的,絕不能由我經手來成全。

於是我看回貴妃的時候,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這信與貴嬪的死無關,不看也罷。」

說着,伸手將那信湊到一邊的燭火上點燃。

「你!」貴妃頓時驚詫,作勢要上前,被我一眼瞪過去,終是沒敢來搶,回頭嬌嗔含怒,「皇上——」

我心裏想的很清楚,雖然我可以越過貴妃親自拿去給景熠,但這信里的內容十有**是偽造的,穆貴嬪進宮多年,又十分得寵,怎麼可能在前一刻還嬉笑承歡,下一刻就為私情所殺,既然如此,把一封染了毒的信給景熠,雖不致害他性命,平白讓他中毒也完全沒有必要,何況這毒我不會解,宮裏沒有解藥,我總不能拉着他出宮去找顧綿綿。

在場這麼多人,難保兇手不在其中或是得了傳言,一旦被人知道我和景熠都經手卻無恙,我們的秘密將再無可藏。

一直到那信化為灰燼,景熠才終於開了口,問了一個簡單的問題:「皇后這是為何?」

我撣撣落了灰的衣袖,轉身朝他微笑:「臣妾說了,這信與貴嬪身故並無直接關係。」

「有沒有關係,皇后也不能——」插話的是有些著惱的貴妃,她明明最先到達現場,卻被我處處搶了前,免不得憤恨,此時對着景熠咬牙道,「臣妾倒覺得皇後娘娘是在消滅證據,興許牽涉其中,還請皇上明察。」

景熠看了我一會,面上沒什麼變化,少頃道:「皇后先回去,沒朕的話,坤儀宮不得有人進出。」

貴妃臉上立刻現了得意,眼神朝我飄過來,我卻垂了眼不看,穩穩一禮:「臣妾告退。」

轉身離開,邁出門的剎那,我聽見身後景熠的聲音沉冷:「鴻雁,派人過來,除了朕和貴妃身邊的人,這院裏所有下人一律隨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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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言不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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