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大師伯

王鐵鎚的晚年生活，並不是很如意。

這一點，從他的居所就能看得出來——建在半山腰的一座小平房，平房後院就是一堵石壁，石壁上甚至有水滴滲出。

這座小平房臨街的一面，被改造成一個小小的雜貨商店。從裏面擺放着寥寥無幾的商品來看，估摸著生意非常一般。這種開在半山腰的小商店，平日裏也就是賣點煙酒，針頭線腦啥的，自然也賺不到什麼錢。

聊勝於無罷了。

王鐵鎚就坐在平房前曬太陽。

眼下是公曆十月中旬，山下天氣還比較炎熱，大傢伙兒穿個單衣就可以了，但在這半山腰，氣溫要比山下低好幾度，大多數人已經穿起了夾克。

王鐵鎚還是穿件圓領短袖體恤，坐在一把竹椅上，面前一張摺疊的小木桌，擺着一個瓷壺，也不知壺裏裝的是茶水還是酒水。一小碟五香蠶豆。

王大爺體格健碩，笑哈哈地坐在那裏，喝一口茶水，就一顆蠶豆，倒是頗為自得其樂。

蘇長信快步向前，微笑叫道：「鐵鎚哥！」

王鐵鎚扭頭一看，頓時哈哈大笑，站起身來。

「長信，你們來了？哎呀，荔欣也來了？稀客稀客……」

王鐵鎚身材高大，遠比一般的老年人要壯碩得多，身高足足有一米八，六十幾歲的老人，腰挺背直，雙頰紅潤，氣色相當好。

不過凡是見過王鐵鎚的人，都不會將他當成武俠小說和武俠電視里的江湖大俠。

原因無他，王鐵鎚的面相太和善了，笑起來像個彌勒佛，絲毫都沒有江湖大豪的殺氣。怎麼看怎麼想個鄰家大爺，還是特別和藹可親的那種。

這種人，你簡直沒辦法將他與任何不好的事情聯繫在一起。

所以，沒有真正見到他出手的人，也無論如何都不相信他是一代太極大師。

雖然蘇長信已經證實，在蘇式太極拳的造詣上，王鐵鎚不如高天雲，但這絲毫都不影響他在太極拳術上的高深造詣。

並沒有誰規定，非得是第一才能稱大師！

「鐵鎚哥，你還好嗎？」

蘇荔欣快步走過去，上下打量著這位大師兄，滿臉感慨地問道。

師兄妹已經好久不見了。

王鐵鎚笑呵呵地說道：「好著呢，你看我這身體，一點毛病都沒有……長信關心我，前不久非得讓我去他們醫院做個體檢，我就跟他說了，我身體很好，完全沒毛病。哈哈……當年師父傳下來的功夫，可不是開玩笑的。強身健體！」

說着，王鐵鎚握了握拳頭，揮舞了一下。

蘇荔欣就連連點頭。

「荔欣啊，你在平安那邊過得很好吧？你們工廠的效益怎麼樣？聽長信說，你現在也是醫院的副院長了……厲害厲害，師父的醫術沒說的。哎呀，當年啊，師父他老人家也要教我正骨，可惜我太笨，學不會……沒文化啊……」

王鐵鎚有點感嘆地說道。

他文化程度不高，當年跟着蘇慶海學機修，那是硬生生摸索出來的經驗。

好在礦山機械就是那麼幾種，也不是特別複雜，王鐵鎚憑藉着「熟能生巧」，這幾十年在鐵礦也不比後來那些機修師傅差到哪裏去。

尤其是他為人忠厚，工作態度好，從不挑三揀四，領導讓幹啥就幹啥，在鐵礦人緣非常好，領導們對他印象都很不錯。

至於正骨，治療跌打損傷之類的本事，自然也跟着蘇慶海學過一些的，只是比不上蘇長信和蘇荔欣罷了。

普通的跌打外傷，王鐵鎚那也是手到病除，現如今都算是安城鐵礦職工醫院的「編外骨科大夫」，有些職工遇到個外傷，甚至都不去職工醫院，直接就跑到這裏來找他。

老爺子給人正骨，從不收費，要開藥也是寫個方子，讓病人自己去配。

在這安城鐵礦，聲望不是一般的高。

只可惜這些年，鐵礦效益不好，大家的日子都過得緊巴巴的，王鐵鎚的生活，自然也就談不上多好。

「五四，過來，見過大師伯。」

蘇荔欣扭頭朝葉九招手。

葉九急忙上前，給老爺子鞠躬，恭恭敬敬地叫了聲「大師伯」。

「鐵鎚哥，這是我兒子，葉九。現在在平安那邊派出所工作，刑警。」

雖然蘇荔欣並不是非常贊成兒子干刑警，不過這當兒給王鐵鎚介紹的時候，還是頗有幾分自豪的。

警察也分很多種，如果是那種坐在辦公室不上一線的警察，在蘇荔欣看來，就不值得太自豪。

一線刑警，在蘇荔欣看來，本質上和上前線的解放軍戰士是一樣的，都是保家衛國，守護千家萬戶的安寧。

「喲，好啊好啊，荔欣你小孩都這麼大了……刑警好刑警好……」

王鐵鎚頓時兩眼一亮，笑哈哈地主動和葉九握手。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兩隻手握住的瞬間，葉九隻感到一股大力從王鐵鎚手上傳來，或許這是練武之人的習慣性動作，知道對方是師門之後，總是下意識地想要「考校」一下。

當下也不敢認真還擊，手掌略略往裏一凹，自然而然地將王鐵鎚的攻勢化解掉了，完全不着絲毫痕迹。

幸好他十幾年幼功，底子打得非常牢靠，要不然，這一下就要出洋相了。

當然，一旦察覺到他並沒有武術功底，王鐵鎚就會立馬收勁，不會叫他難堪的。

王鐵鎚笑得兩隻眼睛都眯縫起來。

「不錯不錯，果然是我們蘇氏太極拳的正宗……」

看得出來，老爺子心情非常之好。

這一輩子，老爺子最感念的就是師父的恩德。蘇慶海當年對他是真的好，就當他是親生兒子一般對待，所有技藝，不管是拳術還是機修，或者跌打正骨，俱皆是傾囊相授，沒有半點藏私。

如今師父早已去世多年，見到他老人家的兒子女兒孫子輩，都很出息，王鐵鎚也算是老懷彌慰。

蘇荔欣笑道：「鐵鎚哥，你可別誇他。年紀輕輕，還差得遠呢！」

葉九就摸了摸鼻子。

老媽這個話，到底算不算是誇獎呢？

比較難拿啊……

第354章不，這不是我們的招數！

師門兄妹見面，當然只是序曲，今兒大家過來，本就不是為了敘舊，很快便開始切入正題。

「鐵鎚哥，來意我們已經說明了，這是郎局長，平安那邊過來的。這位萬大隊長，嶺南過來的同志，了解一些情況……」

蘇長信說道。

「好好好，大家都請坐……」

王鐵鎚一早接到了蘇長信的電話，知道有公安人員要過來，卻也沒想到匯過來這麼多人，一時間有些手忙腳亂，急着從平房裏往外搬椅子凳子。

「不好意思不好意，屋子小，還是坐外比較聊吧，寬敞……」

家裏椅子不夠，王鐵鎚還打算去隔壁鄰居家借用。

見了這般場景，郎正急忙阻止：「不了不了，王師傅，我們還是找一下礦領導，得找一個比較清靜的地方來說這個事……」

這樣的事情，可不合適在大庭廣眾之下談論。

小小礦山，很少有人家裏一次性來這麼多客人，除非是辦紅白喜事。這麼一大波人在王家小平房前一坐，用不了多久，就會圍過來一堆看熱鬧的吃瓜群眾。

案子的保密性，那是根本無從談起了。

再說還要放監控錄像，也需要一個室內環境。

蘇長信馬上說道：「鐵鎚哥，有些錄像資料要放給你看，找個小會議室吧。」

王鐵鎚頓時就停止忙活，說道：「好好，那大家跟我來吧，去礦部辦公大樓。那裏有小會議室……」

安城鐵礦是地方性的國營小礦山，只是個正科級建制，礦領導也沒有什麼高高在上的架子。刑警支隊那位副支隊長一出面，亮明身份，礦里立馬熱情接待，對於相借小會議室一用的小小要求，自然是滿口答應。

不過副支隊長很客氣地婉拒了礦領導和辦公室主任想要參與旁聽的要求。

當然，礦領導和辦公室主任，絕不是想要了解案情，純粹只是出於某種禮節，想要作陪。

市公安局副局長，儘管是平安市那邊過來的，不是靜北市公安局副局長，相對於一個小小的正科級國營鐵礦來說，那也是了不得的大領導了。

豈可怠慢？

會議室里，葉九主動向王鐵鎚說明了情況。

林沖播放監控錄像。

「這不是我們的招數……」

王鐵鎚看了兩遍監控錄像之後，忽然說道，臉色鄭重。

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不是吧，王師傅？

蘇長信，蘇荔欣，葉九都已經證明了，這就是蘇氏太極傳承，你忽然告訴大家，這不是你們的招數，那豈不是意味着，所有的功夫都白費了？

我們找條線索容易嗎？

王鐵鎚絲毫不理會大家的詫異，站起身來，比劃了一下，然後很肯定地說道：「我們正宗的蘇式太極傳承，不是這樣的，動作上有區別……這個，好像是高天雲的招數……」

說着，王鐵鎚轉向蘇長信：「長信，你是知道的，高天雲帶藝投師，他跟着師父學拳術的時候，在縣裏已經拜過好幾個其他師父了。後來他把我們蘇氏太極拳也改了不少，加進去很多他自己的東西……師父說過，要博採眾家之長，師父說的話，肯定是對的。」

看得出來，王鐵鎚對高天雲的印象不是很好，對高天雲直呼其名，不像蘇長信，口口聲聲都是稱呼「高師兄」。

這一點，大夥倒是都能夠理解。

當初高天雲是王鐵鎚手下敗將，並且一連敗了三次。後來高天雲也拜在蘇慶海門下，居然反敗為勝，用「雜絆子」打敗了王鐵鎚這個蘇氏太極正宗傳人。

估摸著王鐵鎚一直不怎麼服氣。

只不過師父說過那樣的話，他這個不服氣，自然只能深埋在心底了。

師恩深重。

對於師父說的話，王鐵鎚不要說嘴裏不會違拗，就算在心裏，也不會有半點反駁。

「大師伯，你能確定嗎？」

葉九很認真地問道，滿臉慎重之色。

這個事還真不能開玩笑，一旦方向錯了，立馬前功盡棄，還有可能走上更多的彎路。萬一走漏風聲，犯罪分子極有可能逃之夭夭，躲藏起來，再不露面。

王鐵鎚點點頭，很篤定地說道：「能確定。我們蘇氏太極的招數，不是這樣的。師父當初傳給我的時候，和這個招數有點不同。這肯定是後來改過的。」

葉九就向老舅和老媽望過去。

蘇長信和蘇荔欣對視一眼，都微微頷首。

說到在正宗蘇氏太極拳法上的浸淫，他倆都比不上王鐵鎚。別看他們是蘇慶海的親生子女，但一直和蘇慶海待在一起，時間最長的，卻是王鐵鎚。

王鐵鎚既然這麼說了，以他的個性，絕無撒謊的可能。

「王師傅，你教了幾個徒弟？」

郎正在一旁問道。

他本來是尊稱王鐵鎚為「大師」的，但在親眼見到王鐵鎚本人之後，大師這個稱呼就叫不出口了。王鐵鎚是那種特別實誠的人，你要那麼稱呼他，他反倒可能不習慣。

王鐵鎚伸出兩根手指頭：「兩個。加上我兒子，一共三個。」

「這三個人，都在礦上，很少出過遠門。我可以打包票，他們三個肯定都不會去干那種違法犯罪的事。」

王鐵鎚一直都秉承著師父的教誨，收徒首重品德。

他收的徒弟，都和他一樣，是那種特別忠厚善良的人，習武主要也是強身健體，同時讓師父的拳術傳承下去。絕不是為了好勇鬥狠。

不過刑警看待事物的方式，肯定和他不一樣。

在沒有正式接觸之前，任何人都不能排除嫌疑。正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們辦過不少案子，一些表面看上去非常老實本分的人，暗地裏卻會化身為「惡魔」，犯下驚天大案。當這些人被抓獲的時候，他們身邊所有的親朋好友，都完全不敢相信。

郎正很客氣地說道：「王師傅，是這樣的，我們不是懷疑他們，但是，還得請你把他們叫過來，我們當面了解一下情況，好嗎？」

王鐵鎚顯然也理解公安人員辦案的流程，當即點頭答應。

「行，我這就去把他們都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