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再賭手談

據說每到夏天的時候，徐青君就要在院子裏大宴賓客，請來秦淮名妓給客人們侑酒，「木瓜、佛手，堆積如山；茉莉、珠蘭，芳香似雪」，他則「披鶴氅、著綸巾，真神仙中人也」。他每天同那些所謂名士們飲酒作樂，詩詞唱和，「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冶遊通宵達旦，說不盡的精巧靡麗。

然而入清之後，徐青君變得一貧如洗，靠代人受刑杖為生。說實話孫銘還是有點佩服這位，最少比他不成器的侄子強，徐久爵在國滅后直接降清。而徐青君卻還保持徐家最後的臉面，這一點是侯方域之流無法相比的。

堂堂的魏國公後人，寧可代人受杖刑也不肯當汗奸，僅此一點就夠了。孫銘上前一步，向徐青君深深一揖：「拜見先生！在下久仰先生賽孟嘗大名，今日幸得一見，實乃三生有幸。」

別人還以為孫公子諂媚貴人，徐文秀卻明白不是那麼一回事，因為在福船上的時候，面對魏國公夫人都不卑不亢呢。小丫頭有點好奇，其實這位叔叔在徐家地位不高，在金陵城風評也不好，太過紈絝不受主流社會待見啊。

偏偏傲嬌的孫公子，卻如此尊重叔叔，為什麼呢？徐青君一怔之下笑道：「今日方知有賽孟嘗之名，孫公子不錯，昨日三首曲子堪稱驚艷，以後你我多多親近，青君一向喜歡聚朋會友，我跟你一見投契。」

沒想到連徐青君都知道了，看來昨日幽蘭館那幾個雅室中，很有幾位大人物在其中啊。哼哼！倒是徐弘麟身邊的徐久爵冷哼一聲：「文秀怎地來這邊？還不回去？」

人不咋樣架子不小，說實話對這個亡國后投降清廷的末代魏國公，小孫同學非常看不起。同樣是徐家後人，徐久爵的弟弟徐文爵十五歲在吳江圖謀反清，事敗不屈而死。徐仁爵在台州擁戴魯王朱以海被封為定南伯，永曆八年與張名振攻崇明島，戰敗犧牲於大海之中。

徐家一門忠烈，只出了這麼一個敗類，着實玷污了徐家門楣啊！只是哥哥管妹妹那是人家家事，可惜徐文秀沒把哥哥當回事：「叔父來得你來得，為甚我來不得？在文人雅士之間，觀各位才子題詩、揮毫、作畫，豈不美哉！」

難不成徐文秀還是一個叛逆少女？不像啊，孫銘感覺自己看不懂這個時代的千金小姐，徐青君卻是大奇，文秀小姐一向賢淑典雅，幾時跟兄長鬥嘴過？今兒卻太陽打西邊出來，再看看侄女身邊英俊秀氣的少年，徐青君有點明悟。

小丫頭渾身散發青春氣息，跟以往死氣沉沉有着天壤之別，莫非侄女春心萌動了？徐青君哈哈一笑：「諸多士子相聚，若無琴曲曼音，豈不是無聊至極？本公子出彩頭助興，今日琴棋書畫四友但凡能獨佔鰲頭者，獎紋銀一百兩！」

好！院子裏一片叫好聲，百兩紋銀可不是小數目，徐青君以正四品錦衣衛指揮僉事，月俸也不過24石糧，換算成紋銀也不過五十兩罷了，也就是說文人四友的獎金，需要徐青君八個月的薪水，很顯然人家薪水不過是零花錢啊！

侯方域陰笑着看向孫銘：「距鄉試尚久，本公子邀戰孫公子手談一局，不知可敢應戰？」

火藥味十足啊，誰也沒想到，侯公子再度找上小孫同學。這傢伙是被孫銘刺激到了，徐文秀想要上前，卻被徐青君眼神制止：「手談么？來人，把本將軍那副玉棋取來，誰若贏了，玉棋就充作彩頭！」說着話，徐青君忽然湊到孫銘耳邊，「別讓賢侄女失望，更不要讓我失望，如若把玉棋輸掉跟你沒完！」

沒見過這麼不講理的傢伙，自己還沒說應戰呢，已然被捆綁在一起了。孫銘苦笑道：「在下竭盡全力！咳咳！既然侯公子有如此興緻手談一局何妨？銘倧此來匆忙，只有一首曲子充當彩頭，讓東家獨自付出殊為不美。」

這傢伙窮到什麼份兒了？昨日賭注是歌曲，今日賭注還是曲子，偏偏大家不得不承認，孫公子的曲子着實驚艷四座。侯方域冷笑數聲：「一首曲子拿出來獻醜？這枚玉扳指乃先皇賜予家祖父，若在下輸掉此局，扳指就是你的！」

啥意思？你是說自己祖上也闊過唄？孫銘笑了，他了解過侯方域，他的祖上是軍戶。直到爺爺輩才終於考中進士出人頭地：「有先皇遺澤，小生今生福運綿長！」

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傢伙，還沒開始比斗呢，已經把對方賭注視為囊中之物。徐文秀差點笑出聲，徐青君也不禁莞爾，徐久爵冷笑道：「大話連篇，棋枰上見真章，嘴皮子救不了命！」

呵呵！這傢伙還真是賤啊，孫銘很想懟他兩句，瞄一眼徐文秀還是忍了：「既然手談是否定個規矩？不若快棋戰，否則三天三夜未必結局，不妨限定三息一子，延時判輸若何？」

快棋戰？三息落子有點快呀，只是被孫銘擠兌當場，自信滿滿的侯方域怎麼可能認輸：「快棋戰！」

呼啦！所有人都圍攏來，只是人太多，棋亭中只留下幾人。不過在一邊有復盤的，這邊剛剛落子，不遠處歌聲響起。卻原來是李湘真等人前來捧場，不愧是豪門宴啊，把秦淮河當紅歌姬都招來，這可是跟前世二線明星相彷彿的名伶呢。

跟四百年後不一樣，此時的圍棋實行座子制，即先在四角的星位上放上兩顆黑子和兩顆白子才開始下。由此而產生的定式，都是圍繞着「星」展開的，而且此時人弈棋都以戰鬥為重心，所以明人下期，一開局雙方糾纏在一起！

對戰是侯方域提出，孫公子也就有了執白先手之利，初來乍到孫銘不好太過異類。而是按照記憶中當湖十局中的一局，走出最常見的定式性下法：三九分投、星位大飛逼住、掛角拆二。

雙方在三條邊上都這麼下，倒是十分的順暢，完全按照既有定式落子。只是當黑落子后，孫銘白9托住黑四！這一托完全打破常規，棋亭內響起一陣輕呼，連同下面復盤的人群中，都一陣騷動。

「會不會下棋啊！」

「哪門子走法？」

「臭棋！」